外室薄情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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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年来,你得议亲了(修过,要重看)◎

徐州都督府

“自己看。”顾云慕将京中来信拍在桌上, 累极,径直倒在圈椅上,斜斜躺着, “昌平伯府那位庶女,长了八百个心眼子,属耗子的,到处打洞,偏三娘是个单纯的,被她哄得团团转,什么都不知道。”

顾云庭没说话,拾起信来从头看起。

顾香君的单纯不是涉世未深的稚嫩, 而是精致利己的自私,她只要自己快活,全然不管快活的代价会是什么。她喜欢听阿谀奉承的好话, 就算知道对方别有用心, 却总以为自己足够聪慧, 知晓防范,因贪婪而逐渐淡化警惕, 必然也叫对方生出利用之心。

她是爹娘娇生惯养的三娘, 自小便习惯为她善后打点, 在她眼中, 但凡她想要的,便一定能得到,但凡她不喜的, 便合该被唾弃。

“这位庶女自以为拿捏三娘不费吹灰之力, 才敢大费周章行此下策, 她倒是对你志在必得。”顾云慕若有所思望过去, 嘴角抿着笑。

顾云庭面色阴沉:“我对她没有半分意图。”

“话说回来,一个是高宛宁的妹妹,一个是高宛宁的替身,能分清轻重吗?”

高静柔做的腌臜事,包括有意无意散播邵明姮凭与高宛宁相似的脸攀高枝,做外室,消息不胫而走,使得那些想看顾家内帷秘辛的人满是热情,待事态发酵,自然而然传到了徐州。

而今官眷都知顾云庭有个小外室,那小外室得到宠爱也只因为与其心上人有几分相像,待知道那外室是邵明姮,更是引来热议,纷纷站在高处指责她自甘下贱,不知尊严为何物。

邵家落败,她便吃不得半分苦,非要赖在外宅做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可见是个爱慕虚荣的薄眼皮子贱骨头。

这些事,顾云慕其实并不在意,甚至可以念在昌平伯的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非都是女人间长舌妇的编排,无伤大雅。

但高静柔不该拿三娘做挡箭牌,所有坏主意,坏名声,最后全都摁在三娘身上,她倒摘得干干净净。

“我自是清楚。”顾云庭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密封好的信,递过去,“大哥把它交给三娘,她看完信便什么都清楚了。”

“写的什么?”

“去岁徐州城,高静柔偷穿三娘衣裳,假冒她身份且用三娘的金饼子收买歹人行凶,故意留下指向三娘的线索,彼时事情败露,我没有罚她,而今看来,是为大错。”

“你不动她,是不想跟昌平伯府闹僵,是想着年年岁岁去他家里给高宛宁上香,顾维璟,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难怪昌平伯阖家都敢利用你。”

顾云慕颇为不屑,甚至鄙夷,他把信收起来贴身存放。

“三娘这个傻丫头,若是知道真相,保不齐会拿把刀杀到昌平伯府,抵住那庶女的脖子,破口大骂后恩断义绝。”

“她不是傻,是蠢。”顾云庭冷静的撇下这句话。

顾云慕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有这么嫌弃亲妹妹的吗,难怪她不喜与你亲近。”

顾云庭性冷,顾云慕是知道的,他比弟妹年长许多,却总觉得看不透这个弟弟,读书人,一肚子想法摊不到面上,不像他们武人,真刀真枪打一架,彼此什么人便都心里有数了。

临走,他忽然提起京中事。

“转过年来,你得议亲了。”

顾云庭微怔,继而摇头:“我说过,我的婚事由我自己做主。”

“这话你留着自己同父亲说,我只是提醒你,别到时候留下祸患。”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那小外室,需得趁着议亲前,提早打发了才是。”

....

寒风掠过屋檐,青灰色的天笼上厚厚的云层,似蓄着大雪。

炭火噼啪,墙角处的炉子上,水壶盖子咕咕直顶。

邵明姮打了个瞌睡,脑袋歪在桌上,骤然清醒。

屋内,顾云庭一手捧着暖炉,一手执卷,光线明亮,将那眉眼映照的棱角分明。

“郎君,早些睡吧。”邵明姮去拿他手里的书,顾云庭抬眼看她,小娘子好像没变,低眉顺眼总是乖巧温顺的模样。

又好像变了,起初的乖巧透着鲜活生动,现在的乖巧则满是循规蹈矩的敷衍。

他脱下外衣,靠在沉檀引枕上,右手拍拍床沿,示意她上来。

邵明姮先去灭了外间的灯,又熟稔的合上门,落下帷帐,钻进衾被中。

一通厮磨,邵明姮伏在他胸口阖眸歇息,细密的呼吸一点点喷在顾云庭颈间,微仰的小脸,长睫垂落,黛眉微蹙,殷红的腮颊似霜雪覆盖的梅花,方才系眼睛的绸带被随意解开,仍在枕边,她惓极了,很快便睡过去。

顾云庭却始终没能合眼,一只手垫在脑下,一只手揽过她的腰,移到柔软的腮颊上,掌腹触到温热,小娘子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醒来。

前些日子父亲来信,道姑母一家回京,叫他除夕前赶回去。

二姑母所嫁为刘国公,亦是与父亲从龙有功的重臣,姑母生有一子一女,女儿正当议亲年纪,他焉知不是父亲想要趁着年节敲定婚事。

而另外一边,逆王案离水落石出只差一个节点。

兄长数次提醒他早些打发了邵小娘子,毕竟刘国公嫁女,不会容忍对方存在外室。

两年多时间,从最初的犹豫,怀疑,自我质问,到现在的坦然接受,不再深究,他只享受邵小娘子带给他的欢愉,至于是因为这张脸,还是别的,他不再为难自己。

他不会让她走,更不会让她死。

.....

因逆王案有所眉目,邵明姮镇日来都很兴奋,眉眼弯弯,说话时语调都显而易见的轻快。

徐玠很狡猾,饶是盯了近两年,他都不曾有所动作,亦不曾露出什么马脚,此番被洞察,起因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徐兴,徐兴赌输欠下银子,怕回家被徐玠责备,便随手找出一张地契,去到质库抵押,谁知刚摸到银子,就被徐玠绑回家,狠狠打了十几棍。

正是这突兀的举动,使得顾云庭将视线聚集到他的外宅,后来才有顾云慕对其长时间的监控。

一条极其隐蔽的关键暗道暴露出来,暗道的两个出口分别位于徐玠购置的外宅和一处私矿。

矿场下囤积着大量的兵器甲胄,以及官银税银,几乎半数是徐州丢失的军需,包括都督府莫名对不上的账目,而月底时,又会有新的物资补进,也就是说,幕后之人意欲蓄谋再叛。

那么当年的楚王谋逆,实则印证了兄弟二人的猜测,定是有人暗中挑唆。

“郎君,今日便要动手了吗?”邵明姮垫着脚,为他系好氅衣带子,仰起脸来,很是紧张的期待他开口。

顾云庭点头:“是。”

她低下头去,眼眶顺势温热,少顷再抬起来,睫毛便有些湿漉漉的痕迹,然而眼睛弯起来,月牙一样柔和。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但——”她咬了咬唇,忽然垫脚凑上唇去,小心翼翼亲在他左脸。

很轻的一下,然后离开。

顾云庭掀开眼皮,邵明姮紧张不安的扭头往后退了步,“谢谢你,顾郎君。”

被亲过的地方,犹如长了印子,顾云庭抬手覆在上面,看她掀起帘子弯腰出门。

小娘子乌黑的头发,鬓边簪着一对石榴色宝石珠钗,杏黄色氅衣划开弧度,雪白的兔毛堆叠起娇嫩的脸蛋,她小跑来到院里,见顾云庭没有出门,便转身朝屋内看来。

顾云庭下意识挪开手,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抬脚跨出门去。

.......

风雪欺人,雪片子打的脸又冷又疼。

秦翀去前面探路,关山跟在顾云庭和邵明姮身边,马车走到半路打滑,不适合再往上走。

“郎君,这是你掉进坑洞的地方。”邵明姮眯着眼睛,大声回头喊道,“要小心,别再掉下去。”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过来,早在那年夏日,顾云庭便开始怀疑徐玠,彼时他假借出游过来暗查,是因为时机不到,而今日,他不遮不避,意味着宋邵两家的冤案,即将正式拉开审查。

顾云庭仍是神色淡淡的样子,邵明姮难掩高兴,禁不住咧唇轻笑,继而转头继续往前走。

“是这里吧。”邵明姮跺了跺脚,双手捏在耳朵上,她一直用喊得,怕山上的风将声音熄灭,说罢,蹲下来搬开石头。

背叛宋都督的参军陈杰曾说过,其他参与谋逆的参军皆已被杀,尸首便埋在此处,用一块带红血纹的石头做了标记,根据他的指引,位置与顾云庭掉进洞里的地方相差十几步。

扈从用铁铲铁锹挖掘,十几人联合用力,不多时坑里的情景显示出来。

尸首触目惊心,一是因为很多,足足有十几具之多,二是因为很惨,饶是已经化作白骨,骨头上的砍杀痕迹犹在,足以说明对方狠辣决绝。

背叛者,终究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邵明姮看扈从将尸骨装起来,随后封存好扛起来往山下走。

“郎君,那年夏天你便相信宋邵两家是冤枉的,对不对?”邵明姮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头,呛了雪,咳嗽的眼泪都流出来。

顾云庭睨她,递过去巾帕摁在她眼角。

邵明姮接过来道谢,擦去面上的雪痕,恭维道:“郎君正义且聪明。”

她脸颊冻得通红,眼睛便愈发漆黑明亮,顾云庭扫了眼,扯回她手里攥的巾帕,随后叠起来收到袖中。

“我不是好人,更担不上正义二字。”

“总之谢谢你。”她脚底打滑,顾云庭从后握住她手臂,撑着站稳后才松手。

有那么一瞬,顾云庭觉得她还是刚进顾宅的时候,仰人鼻息时每句话都喜欢说声“谢谢”。

天气冷,冯妈妈炖了羊肉萝卜汤。

难得还有新鲜芫荽,便切了些放在小瓷碟里,一并端到主屋。

邵明姮是不喜欢吃芫荽的,故而坐在对面只撒了些胡椒粉,顾云庭却很喜欢,将那整碟的芫荽倒进碗里,又撒了足量的胡椒粉。

香味散出来,两人安静地吃肉喝汤,烛火偶尔滋啦一声,爆开灯花,邵明姮便抬眼冲他轻笑,小娘子的眼睛像细碎的宝石,粼粼光影清浅明澈。

搭在膝上的手收紧,顾云庭便觉一股暖流沿着胃向四下散开,他盛了一勺,慢慢咀嚼肉的香嫩。

因为胃疾,他并没有吃太多,剩下的半碗漂浮着芫荽,邵明姮似稍稍将芫荽撇掉,挑鲜嫩多汁的羊肉夹来吃。

顾云庭眉眼冷冷:“邵小娘子,你吃的下吗?”

她满头大汗,白日受过的冻皆化作热气蒸腾出来,抬起头,认真与顾云庭解释:“我高兴的时候,胃口便格外好,能吃下的,待会儿多溜达溜达便是。”

高兴

顾云庭不动声色打量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是因为邵家要翻案,邵怀安便能从岭南折返,那么她呢?

他暗暗紧张,却不得不去多想,她还会心甘情愿留下来做他外室,任他为所欲为吗?

她不会的。

即便她会,邵怀安也决计不允。

半夜,寒风吹得楹窗啪啪作响,雪粒子撒盐一般,密匝匝的往下掉。

温暖如春的帷帐内,顾云庭拥着她,手指拂过柔软的脸颊,唇落上去,似乎要寻得依托。

不让她轻易睡着,不让她昏沉接受,逼她清醒的知晓他是谁,他在做什么,逼她咬破舌尖大叫出来。

当水雾洇湿了绸带,她像只疲倦的雀鸟,缱绻缩成小小一团,纤瘦的脊背每一处骨头都像是精心雕琢而就,肌肤盈盈若雪,最美的缎子也不过如此。

他抱着她,确认自己已占有她。

像野兽霸占领地,他睡不着,睁着眼翻来覆去的思索。

邵明姮迷迷糊糊醒来,摸到床头小匣,顾云庭帮她把避子药取出,塞进嘴里,又单手取来茶盏,让她偎在自己怀中喝下。

“谢谢...”

她嘟囔中,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顾云庭咬住那唇,将刺耳的两个字一并吞下。

......

天色微蒙,顾云庭却发现身边的小娘子不对劲儿。

她的呼吸微不可查,手心开始冒冷汗,探她鼻间气息,短促频繁,呼出的气明显比吸进去额要多。

他坐起来,弓腰拍她肩膀,喊道:“邵小娘子,醒醒!”

然她没有反应,蹙着眉,盖在被中的脚比素日都要冰凉。

“秦翀,去找大夫,要快!”

顾云庭将衾被拉高盖住她肩膀,又从柜中抱来更厚的被衾,将人盖得严严实实。

约莫半个时辰后,大夫被秦翀从马上抱下来,一路抱到主屋门前。

大夫检查一番,犹如顾云庭方才所做,看完缓了口气,道:“不大要紧,仿佛是吃坏了东西。”

然后又问夜里吃过什么,顾云庭便一一道出,说到最后,“她说自小没吃过芫荽,但今夜吃了很多。”

“那便是了,这位小娘子体质不适宜用芫荽,正如很多人不能用鸡子,不能喝牛乳,一旦服食,便会出现各种不同症状,或浑身长满疹子,或呼吸急促...”

话没说完,顾云庭撩开她袖口看了眼,道:“她没有疹子。”

“因人而异,你且照我写的方子抓药,不碍事的。”

“果真无事?”顾云庭仍是不放心。

大夫裹紧领口,答他:“服药两日便能全好,放心吧。”

大夫离开后,顾云庭将邵明姮抱在自己怀里,从后解开她领口,低眸看去,她身上依旧莹白细腻,没有异常的红疹,再探呼吸,还是微弱短促。

待抓完药熬煮好,喂到邵明姮嘴里时,已经快要天亮。

她喝下发了汗,手脚转热,顾云庭菜松了口气,挨着她躺在床边少眯了会儿。

翌日清早云轻又去熬药,端来叩门,顾云庭从**惊醒,下意识伸手去摸邵明姮额头,刚触到,便面色大惊。

被子下的手很凉,呼吸愈发微弱。

他起身,出门,恰好与云轻迎面撞上,滚烫的药汁洒在他身上,手上,云轻吓得险些跪倒,顾云庭却浑然不觉,冲着院中吩咐:“关山,立刻去寻卜飞尘,不管他在哪,绑也要绑回来。”

....

“庸医害人!”

卜飞尘皱着眉头,“谁跟你说是她体质问题的,她不爱吃芫荽不代表她吃不了芫荽,她这副样子根本就不是体质问题。”

“那她到底怎么了?”顾云庭打断他。

卜飞尘瞥他一眼,冷笑着道:“她怎么了,你不知道?”

“你是何意思?”

“吆,还真是不知情。”卜飞尘啧啧,边擦手边说,“上回我就提醒过她,与其关心别人,倒不如关心自己的身子,你瞧,这不就出事了。”

“你说清楚。”顾云庭耐着性子,眉眼中的光顺势沉郁下来。

“她服用的避子药被动过手脚,上回我觉出不大对劲儿,便私底下拿了一颗查验,发现并不是伤人的东西。”

“那是什么?”药是顾云庭找大夫配的,方子他也特意寻了多个大夫确认,的确是不伤身子的温和药性,不然他也不会让她服用。

“药里添了甘草,素日只用避子药于身体无害,但甘草反芫荽,若同时服用便会致人心跳异常,严重可危及性命。”

顾云庭深吸一口气,竭力定下心神。“之前的药并没有甘草。”

“那你得去问问你爹。”卜飞尘写好房子,秦翀赶忙拿了飞奔出府。

“你早知道是我爹的主意,”顾云庭攥了攥拳,“既如此,上回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作甚?我欠你爹的人情,又不欠你的,何况临走我还多问了嘴,这小娘子说她从来不吃芫荽,那她今夜怎么就突然吃了?

就算吃了,其实也不会这般厉害,瞧她的样子,想必吃过芫荽后又服用过避子药,故而...啧啧”

他阴阳怪气的看向顾云庭,“瞧你精瘦,不想如此虎/狼。”

顾云庭瞪他一眼,慢慢扶着桌案坐在圈椅中。

父亲是怕邵小娘子得寸进尺,不肯轻易离开,怕她凭着外室的身份同顾家索要名分,怕刘国公知道,怕两家婚事不成...

他们借他的手,用避子药来防范她,掣肘她。

差一点,她便死在自己手里。

顾云庭冷汗涔涔。

“你也不必着急,等人治好了,别再吃那避子药便是。即使要吃,也得把甘草去了,不过我估计没甚用处,你爹那个人,一计不成,他肯定要另想法子对付。

其实说来事情也好解决...”

顾云庭抬起头。

卜飞尘摸着几绺胡须道:“你主动跟她断了,随后乖乖回京议亲,顺了你爹的心意,他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娘子。”

像是当头一棒,顾云庭缓了许久才慢慢开口:“怎么个断法?”

作者有话说:

重修了一遍,动了一千多字,买过的宝贝不会再扣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