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薄情

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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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人自有恶人磨◎

他声音压低, 却很容易听出克制的愠怒。

邵明姮双手握住他的手臂,晃了晃,“哥哥, 我错了。”

邵怀安闭眼,对她的疼爱出于本能,这些年早就成了习惯,不忍责她,不忍骂她,更不忍她受任何委屈。

而今,他却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邵明姮小声解释:“下雨那日,药肆的小厮找我, 告诉我弄到了婆娑石,我不疑有他,带上钱便去了, 半路被他的人拦住, 我本想不搭理的, 可是我买不到婆娑石,豆斑石的药性太弱, 爹爹服用后没法压制毒性, 他夜夜头疼, 疼的睡不着。

他咬破舌尖嘴里都是血, 还在忍着,怕我们知道,怕我们担心, 我想到爹爹, 便去了。”

凉风习习, 将日头的燥热消减在阴影里。

“他说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话, 但是没有做出格的举动,我花了一袋银钱买的。”

“哥哥,你同我说句话好不好?”

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被大猫丢弃的小猫仔。

邵怀安叹了声,抬手覆在她的手背。

“阿姮,我再问你,去公主府那日,你可见过他?”

邵明姮脸发烫,下意识便想撒谎,但她不敢欺瞒哥哥,只得硬着头皮回道:“见过。”

那日她回来时,双唇红的不正常。

邵怀安是成过婚的人,那样的唇他自是知道经历了什么,当时他便有些疑虑,但怕自己贸然发问吓到阿姮,遂忍了回去。

再加上她夜里没怎么用膳,躲在屋里避着自己,他便愈发肯定。

今日高宛宁过来,他焉知不是挑拨,但自己即便知道,又如何能视而不见,理所当然地享受阿姮出卖自己换来的安稳。

“他对你做了什么。”

邵明姮脸越来越烫,声音蚊蝇似的:“他亲了我。”

“下回呢?”邵怀安说话时,亦留意着周遭人影,“下回是不是就..就和他...”

“不是的,我不会那么做。”邵明姮否认。

“阿姮,人的克制会因一次次的松懈而崩塌,日复一日的降低自我约束,直至有一日沉沦,才发现无法回头。

我相信你拿婆娑石时什么都没做,但后来你允他亲你,再后来你便能允他更过分的事,你会一点点满足他的索取,忘记最初同我做出的承诺,你会因各种条件妥协,被动,会被他牢牢握在手心。

你将不再是你。”

“阿姮,你会变成他予求予取的物件。”

邵明姮静静听着,羞愧的念头砸的她头晕目眩。

她知道,事情一旦开口,日后便会朝着她无法控制的方向决堤。

招惹过,想走便还要顾及对方的权势,若他肯罢休,自然是好的,若他不肯,便是滔天的麻烦。

从前觉得顾云庭不屑于此,而今看来,自己才是大错特错。

一个人一旦站在权位的顶峰,便会以满足自我的方式去考虑事情。

“阿姮,我实在无颜责备你。”

“是我做的不对。”邵明姮太了解哥哥,担心他因为没能护住自己而心生愧疚,恼恨。

“回头我将窦玄约到家中,你和他好生聊聊。”

“好。”

...

“郎君,有动静。”

秦翀折返回禀,“昌平伯府的丫鬟去了趟偏院,在里头待了少顷便匆忙出来,随后便有人去引邵怀安,嘴上自称国公府家奴,眼下刘娘子也过去了。”

顾云庭不动声色地瞟了眼,高启正同几个肠肥脑满的纨绔胡天海地的吹牛,高宛宁坐在斜对面,正在啜茶,高静柔不见了。

“盯紧偏房,暗中找一下高静柔。”

“是。”

他扶额,前因后果很快串联清楚,便又朝高宛宁投去冷冷的凝视。

恰好她也抬起头来,先是一愣,继而幽怨的红了眼。

有一瞬,顾云庭怀疑眼前这位只是披着高宛宁人皮的陌生人,在他的记忆里,高宛宁端庄娴静,温柔善良,断不会是现在这个思维缜密,心肠阴毒的女人。

他迟疑了,甚至有些惶然。

在伯爵府寄居的日子里,为数不多的温暖几乎都来源于高宛宁,他深深印在心中,日积月累的记着,其实他们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也只一年多。

但却是在他最关键最需要人的时候。

父亲辅佐齐王,根本顾及不了自己,母亲生下三娘,满心满眼全是她,甚至在不久后丢下自己带着三娘去寻父亲,只他自己是多余的。

那会儿他连做梦都梦到爹娘不要他了,半夜惊醒总是睡不着,坐起来又不敢点灯,怕叫人知道。

若不是高宛宁施舍的那点可怜,他恐怕会更加寡言少语。

很长的时间里,高宛宁都是他的支柱。

如今细细想来,或许那支柱,只是他兀自幻想出来的。

哥哥离席已经半个时辰,邵明姮已然觉出不妥。

她悄悄逡巡,发现刘灵也不见了,登时就想起刘灵私底下与自己说的话,便又惊又怕,唯恐刘灵真的脑筋发热,做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她赶忙起身,离开席面。

刘灵提着剑,一脚踹开偏院的门。

落地宽屏被风一吹,晃了晃,又稳在原地。

“邵怀安?”

她看见伏在桌上的人,忙冲过去,伸手抓住他的肩,推了推,他喝醉了,浑身酒气。

方才有俩丫鬟经过,说话间提起邵怀安,说他不知怎么了,一杯一杯的喝酒,喝醉了,人就晃到偏院,她追上去问了两句,那俩丫鬟又支支吾吾不肯承认,只道自己什么都没说,赶忙跑了。

新开府,好些丫鬟她都不认得,更何况今日大宴,便是府内管烧火的丫头也调到前院帮忙,刘灵便更加认不过来了。

“邵怀安,你喝酒作甚?”刘灵把剑放在桌上,支着脑袋看他。

此处是偏院,也做宾客休憩之地。

邵怀安忽然睁了睁眼,面前人是一团模糊,根本看不清楚,连声音都飘在半空,一截一截的落到耳中。

“邵怀安,你还认得我吗?”刘灵忽然趴上前,瞪大眼睛冲着他笑。

邵怀安艰难地抬起头,用尽全力伸出手指,麻木的神经使他无法言语。

“小心...香。”

刘灵顺势看去,博山炉里的熏香一阵阵扑入鼻中,她忽然明白过来,起身便想过去查看,谁知刚站起来,眼前一片空白,脑筋如同一滩烂泥,她扶着桌案,咣当一下摔倒在地。

门从外掩上。

...

小丫鬟折返,俯身朝着墨蕊回禀完毕,便快步离开了宴席。

墨蕊躬身贴近高宛宁耳畔,小声道:“成了。”

高宛宁唇角溢出一抹冷笑,神情淡淡,眼中浮起恨意。

她一无所得,她的前夫却要飞黄腾达,她又岂能让他如愿?

刘国公府的小娘子越喜欢邵怀安,高宛宁心中便越发嫉恨。

凭什么他们都很好,只她过的不如意。

既是糟践窝里,便都得下来陪她。

“娘子,世子爷说有事找你商量。”小丫鬟又回来,墨蕊叹了声,道:“世子爷今日过分了,方才奴婢听了几句,他与那些个纨绔说,想给你找个好人家,那些纨绔便..便要他把你嫁给他们。”

“知道了。”高宛宁厌恶的垂下眼睫,“我那哥哥又不是今日才这般德行,不必说出来恶心我。”

她起身,臂间的泥金帔子撒开,轻盈的衣裙微微**漾,人走出去,墨蕊跟在身后。

高宛宁没有回头,低声问道:“高静柔那边,也都安排妥当了吗?”

“都妥了。”

推门进屋,墨蕊站在门口候着。

等了半晌,终不见高启过来,高宛宁心中隐隐不安,催了声:“墨蕊,看见人了吗?”

墨蕊擦了把汗,道:“是有个人,但好像是黛眉。”

她走下台阶,叫黛眉的丫鬟唤她姑姑,“世子爷在半道儿跟人吵起来了,好像是为了几百两银子,反正那人拉着世子爷不让走。”

高宛宁听了,便知是高启在外头赌/钱,输了银子不敢让陈氏知道,她烦闷,隔着帘子吩咐:“墨蕊,你去赶紧把他拉过来,银子从我这儿垫上。”

“是!”

人走后,高宛宁揉了揉眉心,忽然觉得手脚酸麻,继而像是没了筋骨,软绵绵的抬不起来,她猛然惊觉,仿佛着了道。

想站起来,却根本没法使力,同时,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暖意沿着心口四下奔腾,她颤了下,喉咙发出古怪的声音。

她不是没经人事的女子,故而声音一出便知道药里有什么。

珠帘响动,便见一人晃晃悠悠进来。

正是她方才与墨蕊提起的那位,齐老侯爷。

但他不该出现在这儿,此时此刻,他该与高静柔在一起的。

高宛宁咬住舌尖,试图让血腥味逼得自己清醒,但于事无补,齐老侯爷看见她,就像看见珍馐美馔,他走过来,颇有些意外。

高宛宁摇头,眸光向外寻找,便看见阴暗的角落里,高静柔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张开的唇形清晰异常。

“嫡姐,这是报应。”

....

国公府的宴席出了大事,许多宾客亲眼目睹。

齐老侯爷与昌平伯嫡女搂抱在一处儿,一口一个“心肝儿”叫着,此事不过两个时辰,便在京中传扬开来。

彼时邵明姮正守在哥哥身边,旁边是刘灵,两人刚刚服了药。

顾云庭望着她,说道:“邵小娘子,事情已经解决了。”

“谢谢。”

邵明姮没有回头,帮邵怀安擦完脸,又去洗了帕子,为刘灵擦拭面颊,幸好他们熏香的时间不长,再有片刻便会醒来。

“还有,麻烦顾大人不要透露哥哥和刘娘子的事。”

偏院外有人守着,寻常不得进入,而另一面的院子里,早就闹得沸沸扬扬。

谁也不会找来此处。

“我知道。”

“我哥哥快醒了,烦请顾大人离开。”

顾云庭顿了顿,终是没说什么。

此番事后,刘灵又气又恼,扬言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那个丫鬟,然她仔仔细细寻了好几遍,哪里还有人影,便知是趁着乱混进来的。

她每每想起总是后怕,拉着邵明姮的手紧张道:“多亏你发现,不然你哥哥该去浸猪笼了。”

她说话虽夸张,但也不是空穴来风。

若当真被国公爷发现邵怀安与刘灵有私,定不会轻饶。

“要是被我知道是谁陷害设计我,我一定拿剑捅穿了他。”刘灵气不打一处来,腮帮鼓鼓的,喝了一口茶,转头又说起昌平伯府的事。

“你说,高娘子和齐老侯爷,当真暗中往来许久了?”

邵明姮卡住。

昌平伯府自大宴之后便谢绝宾客,高启翻来覆去都是一样的话。

“我的好妹妹,你若是挑中了齐老侯爷,你早些跟哥哥说啊,哥哥给你想办法,也用不着你自己偷偷摸摸跟他约会,这可倒好,那么多人看见,事情便棘手了。

前前后后得准备多少事,八字也没合,聘礼更不好谈了,就看齐老侯爷有没有良心,能主动多给些。

我觉得齐老侯爷很识礼,他不是当着众人面表明态度了吗,道与你已经议亲,只是没有摆在明面上,他喜欢你,自然也不会亏待你。”

高宛宁数日没有睡好,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愣愣坐在圈椅上,又被高启不断在耳畔念叨,当真是疲惫困乏。

若有一把刀,她是很想捅了高启,再闭眼抹了脖子。

齐老侯爷去年丧妻,丧妻后便急着续弦,底下的嫡子庶子,嫡女庶女一大堆,有些还比自己年长,乱糟糟的一个家,不然她也不会算计高静柔。

原是想把高静柔嫁过去,打通与侯府的关系,毕竟齐老侯爷在京中颇有势力,如今年纪大了,虽没有官身,但往年的旧友都是助力。

高宛宁想不明白,高静柔是如何发现的,又如何把用给她的药用到自己身上。

且步步周全,细致缜密,便是连理由,连中间人都找的正好,还有拉走墨蕊的丫鬟黛眉。

不对,黛眉是自己人,她为何会叛?

高宛宁惊出一身冷汗,她知道凭着高静柔一人之力根本就不可能做到,那便是有人伸手,助她成事。

脑中瞬间冒出一个人。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他?

他便是不喜欢自己了,也不会将自己推入难以挽回的境地。

高宛宁心内惊惶,惊惶过后便是无尽悲凉,失望,痛恨。

高启走过来,弯腰笑笑:“齐老侯爷果真比我挑的那些郎君都好,人是老了点,但他有钱有权,而且他年纪大,知道疼人。

妹妹嫁过去定会享福的,何况齐老侯爷丝毫不介意妹妹嫁过人,我俩私底下聊过,他对妹妹很是满意,恨不能明日便骑着高头大马登门迎娶,他...”

“够了。”高宛宁将茶盏狠狠掷在桌上,神情郁愤。

高启吓得一哆嗦,赶忙闭了嘴。

“哥哥,嫁过去于咱们伯爵府有益,我必然是要嫁的。”

高启连连点头。

“但我有个条件,哥哥需得成全。”

“你说。”

“之前我嫁给邵怀安,多年不曾有孕,便着大夫瞧过,说我是不宜受孕的体质,若想在侯府站稳脚跟,没有子嗣是断断不可的。

寻常贵女出嫁,娘家都会塞几个通房美妾,我觉得虽好但不稳妥,万一那通房美妾不受自己掌控,脱了缰便会反噬自己。

所以哥哥,我去齐老侯爷那儿,得带自己人过去。”

高启很是理解,立时点头答应:“你想带谁。”

高宛宁笑:“便带上我最俊俏最乖巧懂礼的妹妹,静柔吧。”

高启一愣:“可是爹想把她嫁个好人家的。”

高宛宁抿起唇,轻挑眼尾:“爹爹远在魏州,我只问哥哥,你肯不肯?”

高启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权衡利弊后,大掌一拍:“便带静柔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