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薄情

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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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并非对我一点心动都没有◎

月光透过窗棂撒了一层薄纱, 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

邵明姮定定看着窗边的花囊,兰叶每日都会进来更换花束,今日是一团澄黄金丝菊, 大朵大朵的花开到葳蕤茂盛,远远看去,就像一层云,**的香气很淡,清雅沁脾。

她有点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顾云庭看她的样子。

若说先前没有当真,此时她不得不去相信,顾云庭对她的确起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感, 不管这情感的最深处是喜欢还是出于偏执的占有欲,以他凉薄的性情,若真的想要同她远走, 那便是动了真格。

她睁着圆圆的眼睛, 平躺起来望向帐顶。

她没有如此细致的想过一个人, 确切来说,她不认为自己需要深入去了解他, 因为从见他的第一面起, 两人的关系已然分明, 交换所有, 各取所需。

即便在最亲密的时候,她也牢牢记得,不曾恍惚和迷失。

他把对高宛宁的爱转嫁到自己身上, 一面享受一面自欺欺人, 用对她的好和迁就来证明对高宛宁爱的深沉执着, 他甚至蒙上她的眼睛, 拒绝承认那不是高宛宁。

如此执拗的喜欢过,那道刺便真的能随着高宛宁的离开而拔除干净?是不是因为失望所以从她这儿找到寄托?还是骨子里的自以为是,越是得不到便越想得到?

邵明姮翻了个身,蜷缩成小小一团。

她看不清他,觉得很麻烦也很累,但心里难免波动起来,说不清是一种怎样复杂和焦虑的情绪。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瞪大眼睛,以为是前几日发现的黑影,她飞快地坐起来,从高几上抽出掸子赤着脚便冲了过去。

一把拉开门,二话不说朝着那人劈头盖脸打去。

那人躲避不及,只能抬手挡住,左臂发出清脆的击骨声。

却没有反抗,硬生生挨了几抽,沉闷的呻/吟声从他喉咙里溢出。

邵明姮只觉得声音有点耳熟,却不敢大意,手上不停,眼睛也眯起来观察,便见他忽然反手一握,攥住掸子尽头,刚要把邵明姮拉到跟前。

邵明姮尖叫起来:“来人,来人,有贼!”

也只片刻光景,秦翀和关山自屋檐一跃而下,各持兵器冲到廊庑,长荣窜的很快,手里还拎着没来得及穿好的鞋。

乌泱泱的戍卫陆续赶到,场面甚是壮观。

邵明姮趁他停手,一巴掌直直打了过去。

响声回**在院中,灯火燃起来,通明如白昼一般。

然后大家便都看见那张郁沉肃冷的脸,还有腮上通红的五个手指印子。

邵明姮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小脸一阵白一阵青,颇为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动了动唇,尴尬问道:“顾大人,怎么会是你?”

众人一声不吭,唯有火把呼呼燃烧的声音混着彼此砰砰狂乱的心跳,一声一声砸击着神经。

腕上一紧,顾云庭攥住邵明姮的左手拉着走进屋里。

“咣当”一声,门从内合上。

吸气声此起彼伏。

关山使了个眼色,众人蹑手蹑脚退出院去。

一进门,顾云庭便松了邵明姮的手,面色隐忍着疼痛坐在桌前。

邵明姮有些忐忑,赶忙找来火折子点了灯,挪到他面前,一看到那白皙面庞上突兀的指印,她忍不住把手背在身后。

“我不知道是你,我以为是坏人。”

顾云庭抬眸,太阳穴处的青筋微微鼓跳,也不知疼多点还是恼怒多点,他咽了咽喉咙,开口:“除非那坏人想寻死,否则断不敢也不能跳进来。”

“我总觉得还有个人住在这儿,而且他来过我门外,所以...”邵明姮思量着说辞,如何都圆不过去,索性自暴自弃,“我错了,你可以打回来。”

她转身取来掸子,放在他面前,然后伸出双臂。

烛光摇曳,将她的小脸映照的朦胧婉约。

顾云庭瞧着她,心里头的窝火一点点浇灭,垂了眼皮,淡声道:“我打你做什么。”

邵明姮去取伤药,取来便放在桌上。

两人大眼瞪小眼。

顾云庭艰难的动了胳膊,随后仰起头来将领口挪到她的勉强:“那便有劳邵小娘子了。”

邵明姮愣住:“我去叫长荣过来吧。”

顾云庭没说话,只闭着眼等。

邵明姮只好小心翼翼伸过手,将领口解开,他身上的药味难以避免的传来,她屏住呼吸,绕到他身后去,将外衣褪下,里面还有一件中衣,到底宽松,不用继续再脱。

她弯腰低头,从袖口开始往上挽,挽到肘弯处,那些抽打的痕迹清晰可见,她耳朵一热,也知道自己是用了十足的力气,每一道都抽的通红泛紫。

上臂无论如何都挽不过去了,邵明姮瞟他一眼,去小柜里翻出剪子,沿着手肘处向上剪开。

上面还好些,只两道伤痕,不过瞧着也是触目惊心。

冰凉的药膏涂在上面,屋内气氛着实古怪压抑,邵明姮低着头,边涂边说道:“幸好大人没抬右臂,否则得有好几日不能批阅公文了。”

顾云庭没回话。

邵明姮硬着头皮涂完,不得不正视他的脸。

左颊的指印子,便是再好的伤药明日都不会痊愈,要消下去,怎么也得要两日光景。

她颤了颤手,还有些发麻。

“我对不住你。”邵明姮手指触到他的脸,忍不住小声说道,“明儿多傅两层粉吧,别叫人瞧出来。”

涂完后,邵明姮站到一旁,等他离开。

顾云庭却没有走的意思,一直坐在圆凳上,手臂搭着桌沿,冷冷清清的寡淡模样。

“邵小娘子,等第一场雪落下,我们一起离开京城,可好?”

不啻于晴天一声霹雳

邵明姮怔怔看着他,下意识反问:“一起?去哪?”

顾云庭拉起她的手,握在掌中轻柔每一根手指,“随便去哪,我和你一起,好不好?”

他语气太过温柔,像是情人间的呢喃,让邵明姮打了个冷颤。

“你现在是皇子,日后可能承继大统,你对我说要一起离开京城,为什么?”

“我对那些事无甚兴致,父亲想要,身为人子我助他得偿所愿,除此之外,我再不能做其他事情。

我有我想要的,也不会因为外在改变而妥协放弃,就像我喜欢你,不只是说说而已。”

邵明姮的手指一缩,他握的更紧。

眼神盛满碎落的星辰,声音极具蛊惑地轻缓:“我不指望能取代宋三郎,也不要求你把他忘了,但日子总要过下去。”

“既如此,为何不能是我?”

“至少,我还有一双眼睛,你想他时,看看我,不好吗?”

他握着她的手,挪到眼睛上,睫毛轻轻扫过她的掌心,像一片柔软的羽毛。

邵明姮抖了下,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顾云庭睁开眼睛,眸中泛着浅浅的笑意,就那么一瞬不瞬的回望过来。

刹那间的山呼海啸,记忆潮涌,奔腾着犹如朝夕回溯,流年往复,一幕幕回到最初的最初。

宋昂牵起她的手,两人手心全是汗。

心惊胆战却又暗自欢愉。

她告诉自己要挪开眼,可又因贪婪无法克制。

她盯着他的眼睛,眸光渐渐涌上水雾,模糊的光影中,他朝她吻了过来。

起初是冰凉收敛的试探,在没被拒绝后,便是加深的贪婪,继而便带着侵略性的意味,将她包裹在他的气息中。

双臂环过她的肩,她的唇一如既往的柔软,香醇。

在得到和占有之后,内心是不可言喻的充实和雀跃。

就像一颗干瘪的种子骤然吸饱了水,膨胀着舒展着,嫩绿的芽尖破壳而出,绿意盈盈,生机勃勃。

他几乎要溺死其中。

直到邵明姮的双手抵在他胸前,用力推搡。

沉浸的快/感消失,取而代之是莫大的空虚和失落。

他放开她,看她大口喘着气,对自己避之不及。

“我不答应。”

“但我能感受到你的松懈,你的回应,你并非对我一点心动都没有。”

邵明姮摇头:“你别那么笑着看我,我真的会把你当成他。”

“那又何妨!若你能留在我身边,我情愿如此,不后悔。”

“但你不是他,我也不想这样。”邵明姮眼神恢复冷静,再看过来时,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欲,“顾大人,我想你回到最初的时候,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谋划和牺牲,你是新朝皇子,合该心肠更冷才是。

你答应过会放我离开,那一日来到的时候,你不要食言。”

屋内重新归于静谧。

顾云庭悬在喉咙的心倏地落回胸口,缓慢跳动着。

.....

烧灼的炭没有一丝烟气,将不甚宽敞的房间烘的温暖亮堂。

床头摆着两盏罩纱灯,光投在书卷上,翻书的人咳了声,顺手揉了揉腿,上面覆盖的厚毯子很热,但此时仍旧有点疼。

外面一定下雨了。

他掩着唇,从案上捏起茶水灌下,听到脚步声,亦没有抬头,只是静静等着。

先是一股药味,紧接着便看到雪青色披风,他抱着手炉坐在对面,瞥了眼炭炉和烛火,开口:“再过些日子,便能离开京城了。”

一声低笑。

“我不明白你为何背叛顾家。”

顾云庭冷眼睨着,不疾不徐:“不是背叛,是可怜张皇后,不想叫她死不安宁。”

提到张皇后,捏书的手指攥紧,那人终于抬起头来,白皙清秀的面孔瞬间染上愤怒:“不觉得猫哭耗子假慈悲吗?”

“不觉得。”

顾云庭掀开眼皮,继续说道:“人不是我杀的,但你是我救的,仔细论道起来,我是你的恩人。”

萧昱冷笑着颤抖,“你是顾家人,难道不想跟你爹一样,坐在那个位置上?”

“没想过。”

“没想过?那你为何要襄助顾辅成谋反?!”

“因为即便没有我,他也会走到这一步,早晚而已。”顾云庭难得有耐心,坐着安静的答复他的疑问。

萧昱皱起眉头,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你是不是想杀了我,彻底绝了萧家后路。”

顾云庭忍不住扯了扯唇角:“那我何必兴师动众救你出来,当初在掖庭便会了结了你。”

“你到底为了什么!为什么救我!”萧昱压抑着歇斯底里,眸中泛起憎恨,将书一把摁在掌下。

“我说了,可怜张皇后..”

“你莫要敷衍我,我不是那三岁孩童。”

顾云庭抬眸望向他,又看了看他的腿,问:“你这几日在院里练习走路,怎的还去不该去的地方?”

萧昱被点破,咬着唇不吭声。

顾云庭又道:“余下的日子里,你不要去打扰她,也别挑战我的耐心。”

萧昱倔强的昂着头,似乎并未听进去劝阻。

两人年龄相差无几,从前的萧昱谦和温润,举止谈吐极为有礼,承袭了张皇后的端庄宽仁,又勤学好问,教过他的先生无不称赞,最难得他有一颗平和的心,不管境遇如何,都能从容坦然。

顾云庭救他,有很大部分原因是怜惜,不忍。

“你好好活着,或许有一日可以把江山夺回来。”

他起身,欲离开。

萧昱一把拽住他的披风,瞪圆了双目问道:“你是何意思,是要我杀了你爹抢回萧家的东西吗?”

顾云庭轻笑:“你杀不了我爹。”

眸光一转,声音压低:“但你比我爹年纪小,只要撑着活过他,还有一线机会。”

萧昱起身,忽然想到什么:“过几日,你要带我去哪?”

“灵州。”

....

此前顾云慕擅作决定,用野犬啃咬萧云,顾辅成得知后虽然恼怒,但碍着繁琐事宜并未惩处于他。

今日顾辅成去了趟冷宫,看见疯癫不识人的顾音华,难免心中触动。

顾音华目睹自己儿子被野犬生生撕扯至死,定然悲怆心痛,当场吐了血,指着顾云慕诅咒谩骂,待再度醒来,便谁都不认得了。

这个妹妹自幼好强,聪颖,不甘人下。

当初与她商量嫁给齐王时,她有阵子不乐意,那会儿齐王不得宠,而她又有着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其实是可以仔细挑挑夫郎的,但他说服了她,告诉她齐王必有后福。

彼时顾音华被说动,义无反顾嫁了过去,果不其然极受齐王宠爱。

顾辅成对顾音华,亲情中带着冷漠,冷漠里又有几分亏欠。

看她时,冷不防被狠狠咬了一口,手背尽是鲜血。

他也没有推开,只是冷眼看着,待她用尽力气,最后呜咽着哀嚎起来,抱着怀里的破布枕头一声一声叫着“云儿...”

顾辅成并不好受。

这份压抑的亏欠在看见顾云慕责罚宫婢时,瞬间转成愠怒。

又是为了三娘。

伺候的宫婢已然小心谨慎,但三娘在被救出后性情格外暴戾,不光用蘸了盐水的鞭子抽打宫婢,不解恨,连打带踹却不妨摔了自己,摔得爬不起来,刚好被顾云慕看见。

他抱起三娘进屋,顺带着让那宫婢在院里受廷杖之苦。

顾辅成过去时,那宫婢已然奄奄一息,长条凳下全是血。

“我说过不准你再来见三娘,你为何屡屡不听,便溺着她纵容她,将她养成这么一副杀人不眨眼的可怖样子?!

这是宫城,不是你喊打喊杀的战场,这里面的每一个人是效忠新朝的忠仆,不是你为所欲为任意凌迟的牲/畜!你是皇子,不是野兽,粗鲁野蛮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终有一日,暴力会被推翻,苦心经营的新朝也会覆灭!

顾云慕,你清醒一点!”

戒尺狠狠抽在他后背。

“啪”的一声响亮。

顾香君站在帷帐后,露出惨白的脸来,她绞着帕子,在顾辅成朝她瞥来注视的时候,倏地藏在后头。

“三娘,替你诊病的大夫与我说过,你没病,别再恃宠生娇,枉顾她人性命了。”

.....

顾辅成拂袖离开,寝殿恢复寂静。

顾香君从帘帷后跑出,几步从后面抱住顾云慕,泪眼汪汪地抽泣:“大哥,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顾云慕没吭声,幽幽目光凝视消失在雕花大门处的威严背影,而后单膝直起身来,将顾香君一并拉起,安抚道:“别怕,有大哥在,没人再能欺负你。”

顾香君哭的更厉害了,“爹爹现在更不喜欢我了。”

顾云慕抚着她的头,声音放柔了些:“往后要收敛些,别惹爹生气,他初初御极,事务繁多,心情难免暴躁,等过几日秋猎,大哥带你一道出宫。”

“大哥最好了。”

深夜,梁王府

顾云慕大马金刀坐在首位,喝了盏烈酒,眼眸朝着下面人逡巡过去。

“有动静吗?”

“回殿下,宁王府中没有异动,只是前几天夜里,那个外室将宁王打了,听说动静闹得不轻,阖府人都看见了。”

顾云慕笑:“我那弟弟是个痴情的。”

他摸索着酒盏,低声吩咐:“储君未立,诸位切记不要松懈。”

“是!”

有一人忽然走出来,躬身站在堂中:“殿下,有一事我觉得奇怪。”

“你说。”

“宁王殿下最近格外勤勉,似要在短时间内将积压许久的案录悉数理完,而且大理寺提拔了四五位官员,有两位一直跟在他身边历练。

微臣以为,宁王殿下像是在托付交代,换言之,殿下是不是...”

剩下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顾云慕了然,蹙眉思量少顷,复又缓缓直起身来。

“你在大理寺继续盯着,不必格外留意,别叫他察觉异样便好。”

“是。”

泠泠月光清凉如水

顾云慕走到楹窗前,忽然扯出一抹笑来。

顾二郎,顾维璟,他血管里流的,是顾家人的血吗?

作者有话说:

顾大人:我不是顾家人,我就想安安安静静做一个替身。

虽晚,但是肥了点对不对,今天12点前肯定还要一更,然后第三更可能有可能没有,因为今天理完大纲码的比较顺,哈哈哈哈,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