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

第51章 干事业第五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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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紫宸殿。

霍澹等众臣上奏完, 道:“不知众位爱卿可还记得前段时间廊桥坍塌,前工部尚书纪永升贪墨一案?”

姜国公默不作声,余光落到斜前方的许湛身上。

许湛眉眼微微一动, 持符节站在原处。

清远侯思索一阵, 持符节,躬身道:“纪永升作为一部之长,明知偷换木料会改变桥梁的承重, 却利欲熏心, 不顾百姓安危, 死不足惜。”

霍澹稳坐龙椅, 道:“清远侯所言极是。事发之后,姜少卿从纪永升口中探知此事与渝州某个案子有关,朕便派他秘密前往渝州探查。昨夜姜少卿传信回京, 渝州刺史曹冀,私铸铜钱, 妄图加害朝廷命官。”

霍澹欲言又止。

一石激起千层浪, 庭下唏嘘一阵, 窃窃私语。

“这是掉脑袋的事啊!”

“私铸铜钱, 他有几个脑袋够掉。”

霍澹扫了眼庭下,冷冽的目光挪到许湛身上,一字一句, 道:“现已伏诛。”

“此罪滔滔,诸位爱卿若嫌命长,大可效仿。”

众臣跪下, 齐声道:“臣等不敢。”

霍澹冷着张脸, “敢于不敢,自己心里门清。都起来吧。”

“还有一事, 新任工部尚书人选朕已选定韦仲旌,那些个催朕的大臣,也该歇歇了。”

退朝后,众臣聚在紫宸殿外廊,姜国公被团团围住。

“姜少卿年少有为,此行去渝州立下赫赫功劳,恭喜姜国公。”一大臣祝贺道。

姜国公摆手,推辞道:“韩尚书过誉。那小子平日里就稀里糊涂地过,这次碰巧撞上了而已,谬赞谬赞。”

“姜国公,您这就是谦虚了。”

气氛一团和乐,清远侯在一旁,忽地插话道:“话说新任的工部尚书,各位有知道此人的吗?”

户部韩尚书摇头道:“没听过。”

一大臣道:“我上奏举荐过一人,倒不是此人。不过皇上这么做自有皇上的考量。”

另一大臣附和道:“此话有理。”

许湛坐于一旁,慢慢转着茶盏,若有所思。

傅钧许久没见女儿傅莺,下朝后向霍澹请了旨入后宫看望女儿。

霍澹准了,让严庆给他带路。

宫廊上,独有严庆和傅钧,两人便也不在伪装不熟,热络聊了起来。

严庆将拂尘搭在肩上,神清气爽,道:“今日下朝,许湛那脸色真是难看,多亏傅将军心腹在途中搭救姜子真,不然以那小子整日不务正业的德行,就算是在渝州待上一年,也不一定能找到线索,或许还被杀了好几回。”

姜子真在途中遇刺两次,险些命丧山洞,得亏傅钧手下暗自相助,不然这时候那尸骨在山洞都发臭了。

傅钧笑道:“除掉许湛这么个爪牙,连带着将工部也给他收了,大快人心呐!”

严庆如今还多了赵婳这么个筹码在手上,顿时喜笑颜开,“好兆头,好兆头,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傅将军,咱家可待你不薄,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胜利在望,此时可不能别人挑拨。”

傅钧道:“公公您这说的,我能有今日,不都全仰仗您?”

话说这么说,但傅钧心里却不是这般想的。

——谁跟你踩一根绳,等时机成熟,宁王回京,就把你推出去。

严庆笑了笑,带傅钧往长信宫方向去。

且说这边,霍澹故意支开严庆,独自去了霁华宫一趟。

渝州假.铜钱案,是丁老三检举揭发的,也是赵婳冒死递到他手上的,如今真相大白,她有资格知道。

霍澹刚踏进霁华宫便听见大殿中的闹腾声,殿中似乎很欢乐的模样。

守在宫门的奴才见皇帝驾到,正欲扯着嗓子通传,霍澹摆手,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他悄悄往大殿去,听见霍岚那爽朗的笑声,他无奈地捏捏眉心。

“……”

没个正形。

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霍澹发现赵婳在殿中给霍岚讲故事。

“……”

什么妖魔鬼怪。

什么狐狸精、白骨精?

霍岚摇着赵婳手臂,撒娇?

赵婳竟还答应了?

敲了敲霍岚额头,宠溺的眼神?

还给霍岚那丫头,剥荔枝?

霍澹清了清嗓子,掩唇咳嗽。

他又咳了一声,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里面侍奉的莲心。

“殿下,皇上来了。”莲心扯了扯专注听故事的霍岚。

“皇兄!”霍岚在罗汉榻上坐得随意,一听霍澹来了,急忙坐正,规规矩矩起身相迎,还不忘训斥宫中的人,“你们这些人,本宫就是平时太惯着你们了,皇上来了也不通传!”

霍澹:“是朕不让的。”抬眸看了霍岚一眼,目光落到她身后的赵婳身上,“什么故事听得如此欢,也给朕讲讲。”

霍澹衣角一掀,坐在椅子上,霍岚斟了盏茶递过去,帮赵婳给拒了回去,“皇兄日理万机,批阅奏折才是头等大事。”

故事她都还没听完呢。

不可以再把阿婳送回思政殿去。

霍澹瞥了眼茶水,将茶盏推到一旁去,没喝。

眼皮一掀,霍澹看向赵婳,淡声道:“你跟朕出来。”

赵婳下意识看了看霍岚,霍岚也下意识看了看她,两人都摸不着头脑。

霍澹抬腿出去,赵婳跟了上去。

榆树树荫投下,夏风阵阵,凉快不少。

霍澹负手而立,站在树荫下,道:“朕答应你的事,没有食言,渝州刺史已经伏诛,这事你应该知道。”

阳光透过树缝,投落到他身上,少年帝王俊美无俦,却也在身上掺杂了几分薄凉气息。

赵婳拱手,道:“皇上明察秋毫,奴婢代丁老三感谢皇上。”

霍澹扶她起身,“不过此行,姜子真受了些伤,他……”

“什么?姜子真受伤了?!”霍岚藏不住了,从树后冲了出来,抓住霍澹衣袖,着急道:“皇兄,他怎么了?严不严重?怎去了趟渝州就还受伤了?”

霍岚知道皇兄肯定是见到了她方才在殿中轻浮的模样,单独叫赵婳出去,恐是要责备阿婳。

霍岚不放心,悄悄跟出来,好在皇兄没有责备阿婳,她这口气还没彻底松下去,便听说姜子真受伤了。

她情急之下忘了还在偷听,不管不顾冲了出来。

姜子真幼时任太子伴读,常跟着霍澹在宫中走动,从小便认识了霍岚,两人也算半个青梅竹马。

霍岚若知道姜子真受伤,定会扭着他刨根问底,所以他单独叫赵婳出来,就是想瞒一瞒霍岚,结果还是让她知道了。

“皇兄,你倒是跟昭仁说一说,姜子真怎么了?”

霍岚焦急地摇着他手臂,霍澹无奈叹息,“罢了,还是瞒不住。”

手臂上的力道卸了,霍澹整理下凌乱的衣袖,在霍岚那殷切的目光下,淡声道:“受了点伤,但性命无虞,不日返京。”

霍岚追问道:“皇兄,他伤哪里了?”

霍澹抿唇,不悦道:“朕受伤时怎没见你过问?”

霍岚小声嘀咕,“还不是皇兄藏着掖着,我都不知道皇兄受伤。”

霍澹尾音上扬,“嗯?”了一声。

赵婳站在一旁饶有兴致见两兄妹掐架,忽地一记冷眼飘来,她若无其事地将头慢慢挪到一旁去,仿佛刚才没听见那斗嘴一样。

嘴里又慢慢将霍岚的话嚼了嚼。

她猛地意识到一件事——霍澹,受伤,爱瞒着。

霍澹对霍岚说道:“你回去,朕有事跟赵婳说。”

霍岚不放心,“那皇兄可别责备阿婳。”

霍澹显然对这个称呼有几分不满意,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打发霍岚离开。

一阵小插曲后,霍澹继续方才被打断的话题。

“朕琢磨是时候该收网了。”霍澹道。

树荫下,赵婳抬眸望了他一眼,“会不会太急了?”

霍澹顿了顿,道:“那便后日回思政殿。”

后日,时间有些赶,赵婳不确定严庆是否会对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产生怀疑,谨慎再三,问道:“皇上确定严庆真上钩了?”

霍澹点头,算是回答了她。

上没上钩,目前尚未得知。

但,约莫是快上钩了。

韦仲旌任工部尚书,严庆此时正得意呢,在加上认为有赵婳为他效力,在这得意劲下,他指不定干出什么疯事。

一方面,霍澹趁严庆得意,逼严庆对他下手,进而除掉严庆;

另一方面,思政殿空****,霍澹总是不自觉看向窗边那空****的木榻,一时间没人在那,他说不出的别扭。

“那个……”

霍澹话一开口,便停了,赵婳摸不着头脑,仔细着望着他,“别扭”两字写在他脸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算了,无事,你进殿去罢。”

赵婳福身告退,只觉这皇帝好生奇怪,扭扭捏捏跟个姑娘一样。

望着那背影走出树荫,霍澹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这几日他也不知怎得,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浮上心头。

他本想问问赵婳给霍岚讲的那故事是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可他为何要问赵婳?

好生奇怪,好没道理。

长腿一迈,霍澹烦闷地往大殿去。

夜幕悄然降临,樊楼酒客众多,人来人往,闹哄哄的声音是市井中独有的味道。

二楼隔间,刘骁从宫中下值出来,换了身便装,依靠在朱红栏杆边上,见一男子从门口进来,忙招手朝下面打招呼。

“韦兄,这里。”

韦仲旌闻声抬头,在店里伙计的带领下上了二楼。

“刘兄,抱歉抱歉,事务繁多,回府换了身衣裳,便来迟了。”韦仲旌道歉,在一旁落座,为自己斟了杯酒,“我先自罚一杯。”

刘骁招呼小二上菜,又给韦仲旌斟满酒,“韦兄今日高升,能抽空出来和兄弟吃顿饭,兄弟已经很高兴了。”他举杯,“来来来,碰一个,庆祝咱们韦尚书。”

韦仲旌摆手,“过誉过誉。”

店里伙计端菜上来,韦仲旌就了口油酥花生,将口中的酒气压了点下去,笑道:“之前刘兄给我说我还不信。不怕刘兄笑话,今下午我在营缮清吏司接到圣旨时,还以为是做梦。”

刘骁哈哈一笑,“都是自家兄弟,我骗你作甚。倘若是空穴来风的消息,我万万不会说,说了还韦兄白高兴一场。”

韦仲旌给刘骁斟酒,道:“不怕刘兄笑话,这尚书位置我是当得稀里糊涂。我听宣旨的公公讲,好像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严庆严公公举荐的。他日我若见到严公公,得好好感谢一番。”

刘骁放下筷子,“呦”了一声,“原来是严公公识得韦兄这匹千里马。说起来,我与严公公也有几分渊源,倒是可以为韦兄搭个桥。”扣了扣桌面,他道:“就是不知兄弟你愿不愿意。”

韦仲旌笑道:“那感情好,等我这阵子忙过就当面去谢谢严公公。这事便拜托刘兄了,万分感谢。”

刘骁脸板着,“这话就见外了,都是自家兄弟。”

韦仲旌难为情,斟酒笑道,“喝酒喝酒,这顿我请。”

两人喝酒聊天,直到樊楼快打烊了才分道扬镳。

月上中梢,刘骁回到宫中是宫门尚未落钥,他直奔司礼监。

严庆今日心情好,坐在镜子前,从那花白的头发中理出一根根白发,拿剪刀剪白发,“刘将军,事情办得如何?”

刘骁道:“韦仲旌已经是咱们的人了。”

严庆眼前一亮,放下剪刀,夸道:“刘骁啊,这次你是真没让咱家失望。”

工部不起眼,但是工部经手的修筑项目多,拨款也多,这一个项目克扣些银子出来,积少成多,这数目不容小觑。

刘骁道:“全靠公公提携。”

闻言,金豆翻了个白眼,心里嘀咕了句“马屁精”。

霍岚没想到皇兄是来找她要人的,赵婳刚回到霁华宫没几日,便又被召回了思政殿,她跟皇兄抢不过人,便只能忍痛割爱,把赵婳又给了出去。

霍岚恨呐!

等日后公主府建成搬出去,皇兄便再也管不住她了!

她日日跟赵婳黏在一起玩,就不让阿婳进宫伺候。

赵婳再次出现在思政殿台阶下,心境自然与昔日不同。

她拱手作揖,道:“今日我能重返御前伺候,多谢严公公。公公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但说无妨。”

严庆面色和蔼,笑道:“姑娘记住这份情便好。咱家用得着姑娘的地方确实有,不过不是现在。”

今日他思政殿伺候茶水,又看见小皇帝捻着那一方手绢,约莫又是想佳人了。

那朱笔,小皇帝提起又放下,在龙椅上如坐针毡,过了大概有半个时辰,终于坐不住了,朱笔一扔,让他带了道口谕去霁华宫提人。

赵婳道:“能日日在皇上身边伺候,我啊就看到了希望,这日子也有盼头了。我先进去了,公公以后只管吩咐便成。”她从袖子里拿出两枚卷云形金扣塞到严庆手中,“这是前段时间长公主赏赐的,权当是孝敬公公。若是以后我能得皇上宠幸,成了妃嫔,少不了公公好处。”

严庆掂了掂分量,尽数揣入袖中,“咱家便先收下了。”浅浅鞠了一躬,道:“恭送娘娘。”

“嘘”了一声,赵婳捂嘴偷笑,“借公公吉言。但这话别让人听去了,树大招风。”

两人擦肩而过,赵婳越过严庆那一刹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赵婳踏进思政殿,许是听见有动静,霍澹闻声抬头。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心照不宣地给对方递了个眼神。

这是恰巧严庆进来,他往赵婳手中塞个茶壶,示意她过去给皇帝斟茶。

赵婳端茶走到御案边,“皇上看了好一阵奏折,喝盏茶歇息罢。”

霍澹朱笔一顿,有要收拾了的迹象,一抬头,赵婳一个“手抖”,茶没端稳,全洒在了他身上。

殿中的奴才各个傻了眼,呼吸一窒,脖子莫名感到凉飕飕。

严庆气得牙痒痒,真不该骂她蠢,还是骂她笨,“你这奴婢,毛手毛脚的!”

话音刚落,严庆赶忙上前,在小皇帝还未动怒前想将赵婳保下来,“皇上息怒,这奴婢刚来,奴才教导无方。”

真是蠢死了,这花招早就是妃嫔们玩剩下来的。

“皇上恕罪,”赵婳脸都吓白了,从怀中掏出一方丝绢,探身过去,在那浸湿的衣裳上擦来擦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皇上饶恕奴婢这一次,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边擦边说,边说边哭,欲泫欲泣,楚楚可怜。

那手绢带着一股馥郁的芳香,让人心猿意马。

霍澹目光变得炽·热,喉结滚了滚。

忽地,他抓住赵婳纤细白皙的手腕。

赵婳抬头喊疼,眼睫湿润,星眸含雾,这招人疼爱的模样,让人见了不禁心生怜惜。

霍澹眼底染了一抹情·欲,嗓音沙哑,道:“伺候朕更衣。”

赵婳如临大赦,有点没明白他意思,迟钝地点头。

霍澹冷眼看向严庆,后者则是躬身,将殿中闲杂人等都遣散了出去。

严庆走之前还不忘看眼赵婳,心中直呼——上道了。

无辜的大眼睛,含着泪喊疼,哪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见了不心动。

殿门关上,赵婳敛起神情,骤然收回那给霍澹擦衣裳的手,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一般,方才那唯唯诺诺求饶的女子不是她自己。

霍澹低低“嘁”了声,站起来将衣裳上沾的茶叶抖落。

指了指窗边,霍澹道:“书架上有书,自己找本看看,去那坐着,朕换身衣裳就出来。”

他去屏风后面。

玩着手绢,赵婳在书架旁边徘徊一阵,寻了本《地方杂谈》去了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