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饭少了盛景和魏鸿志, 一下子便显得空了许多,一桌都坐不满,众人都有些伤感。
盛老将军生性内敛, 所以瞧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姜宁怜喝了几杯酒, 忽然开始哭了, 哭诉儿子离开她,哭诉她的艰难。
众人默默地听着, 都没有打断她发泄情绪。
只是大过年的, 哭过头便不好了, 姜宁熹给丫鬟使了个眼色,将喝的烂醉的姜宁怜扶了回去。
厅堂上顿时安静和谐了不少, 但悲伤的气氛还在蔓延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好了, 这么好的日子, 都别苦着脸了,”盛老将军缓缓开口,“阿景在林州很好,此时肯定也在与他爹娘吃团圆饭,咱们也得热闹热闹。”
气氛这才活络了一些,姜如愿好奇地问:“盛爷爷,军营怎么过新年啊?”
姜宁熹闻言,心头顿时一紧, 用眼神示意女儿别再说下去。
只是已经晚了, 姜如愿并没有瞧见他的神色, 那句话早已脱口而出, 他连忙开口:“盛老, 您别在意,愿愿她是无心的,咱们用膳吧,您喜欢喝碧粳粥吗,我帮您盛一碗。”
“不必,”盛老将军扬手制止,“愿愿又不知道从前的事,不知者不罪,况且,我已经不在意了。”
姜如愿察觉自己说错了话,立刻起身道歉。
“无妨,你坐下好好用膳,”盛老将军朝她露出一个笑,“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放在心上。”
姜如愿咬了咬唇,知晓自己不宜再提,正思索着再想个什么话题,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便开始缓缓讲述军营的新年了——
战事有个约定成俗的规矩,新春休战,双方各自回去过年,不必忧心外敌入侵,只管围着篝火烤肉吃酒,与百姓们载歌载舞,仰头是高悬的明月,低头,是最好的战友。
盛景此刻便是如此,他坐在篝火旁吃酒,时而看裴临翊和魏鸿志跳着奇怪的舞。
“阿景,你也来啊!”裴临翊摇头晃脑,显然已经嗨了,“你不知道有多快乐,老子现在就是天下第一!”
盛景摇摇头,他不喜欢这样。
“包袱怎么这么重呢!”裴临翊喝醉了,也就不怵他了,直接将他拽了起来,“给老子跳!”
盛景淡淡瞥他一眼。
裴临翊吓得一激灵,清醒了三分,呵呵笑道:“方才发生了什么?我怎么记不清了?啊哈哈哈……”
他尬笑着跑到一旁,没再靠近,不过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暗中鼓动着士兵们,不一会儿,人人都高呼着“盛小将军跳一个”,喊声震天,颇有节奏感。
盛景无奈,他不会跳啊。
魏鸿志笑呵呵道:“盛兄,你不是会舞剑吗?”
众人立刻开始喊:“舞剑!舞剑!”
盛情难却,盛景只好舞了一段。
月色下,他神情坚毅,肃穆庄严,挥剑力如千钧,收剑行云流水,少了一分张扬,多了一分稳重。
即将十六岁的盛景,在战场的磨砺下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待他停下动作好一会儿,已经坐了回去,这才开始拼命叫好。
气氛如此热烈,又有人开始展示才艺,舞剑的、唱家乡小调的、说笑话的,不一而足,但各个精彩。
最爱凑热闹的裴临翊却没参与,他盯着盛景的剑琢磨,他怎么记得前几日在战场上,他的剑上挂着一个又破又丑的黑色剑穗,怎么今日的剑穗是红色的,瞧着还格外精致?
他边想边准备上手摸摸,谁知还没碰到,便被盛景一掌拍了回去。
“不许摸。”
他将剑穗拢在手心,宝贝得不得了。
偏偏裴临翊喜欢犯贱,越不让干的事情他越想尝试,最后被盛景一掌拍在后颈上,彻底睡了过去。
耳边终于清净了,盛景松开剑穗,仔细将打结的流苏整理好。
魏鸿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此刻盛景神色淡淡,眸中却流露出从未见过的温柔,他喝了口酒,闷声问:“小表妹送你的?”
见他搭话,还猜了出来,盛景有些意外,轻轻颔首。
“小表妹对你真好,”他往地上一躺,望着皎洁明月,喃喃道,“真好,真好啊……”
魏鸿志也睡了过去,盛景有些无奈,坐在中间守着他们俩,待热闹的篝火宴结束,叫了个没喝酒的士兵帮他将人搀回去。
将他们两人送回去,盛景回到房间,坐在书案前,却没写信,而是望着窗外的月亮出神。
这是第一个没有愿愿陪伴的新年,他有些想她。
可是他见不到她,只能将思念注入书信之中,期望她可以窥见一二。
姜如愿收到信的时候,已是开春,但从字里行间,她似乎感受到了新春的氛围,军营好热闹呀,不过最吸引她的还是舞剑。
说起来,她很久没有景哥哥舞剑了,她忽然有些嫉妒那些将士。
姜如愿噘着嘴奋笔疾书,勒令他以后不许在旁人面前舞剑,只能给她看,不然她就打开那个锦盒,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番威胁果然有效,下次的信中盛景便说道:“从那之后,有许多人让我舞剑,但我全都婉拒了,你若是不信,便去问裴、魏二人,他们可以作证。”
写完这句话之后,信纸上洇开了一团墨迹,黑乎乎的,似乎停顿了许久。
他说:“我答应你,以后只为愿愿舞剑。”
姜如愿顿时高兴了,在信里夸了他一通,正写得兴起,玉珠提醒道:“小姐,咱们该去靖王府了。”
昨日萧千棠下了帖子,邀她去靖王府做客,约定的时辰马上便要到了。
姜如愿只好搁下毛笔,坐上马车去了靖王府。
进了府上,侍女却没带她去上次的花园,而是直奔正院,她连忙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侍女笑道:“王爷想见见您。”
姜如愿顿时定在原地,棠姐姐怎么不在信中和她说呀,她都没有准备礼物,也没换上得体的衣裳!
想拒绝已经来不及了,侍女已经引她进了正院,她硬着头皮进去,没敢多看,进门便行礼:“臣女姜如愿拜见王爷。”
“起来吧,赐座。”
一道温润如春风的声音响起,姜如愿眨了眨眼睛,王爷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坐下之后,她终于有机会看了眼靖王,他有一双温和清明的眼睛,面庞俊朗,还蓄着胡须,一副读书人的打扮,根本不像王爷,但他举手投足之间又充斥着矜贵,让人不敢小觑。
她打量靖王的时候,靖王自然也在打量她,乖巧软糯的小姑娘,任谁见了都心生欢喜,他露出一个和蔼的笑,温声道:“几年前便听千棠提过你,今日终于见面了。”
姜如愿忙起身道歉:“来之前不知会见您,所以并未准备礼物,下次登门,臣女定会……”
“无妨无妨,该是我送你礼物才对,”靖王捋了捋胡须,看向坐在一旁的女儿,“千棠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很放心。”
话音刚落,便有人端着一个木托盘进来,上面摆着两支金灿灿的步摇,靖王还没开口,萧千棠噌的一下站起身,惊讶道:“这不是我求了好几日都没求来的步摇吗?”
靖王笑道:“正是,今日我便送给你们,一人一支,愿愿先挑吧。”
这么亲昵的称呼,让姜如愿有点不好意思,她选了一支,福身道:“多谢靖王伯父。”
既然喊她愿愿了,她也不能太过疏离,便叫了声伯父。
靖王一愣,笑道:“好好好,日后多来伯父家做客,你们去玩吧。”
萧千棠得了喜欢的步摇,嘴甜道:“父王放心,女儿每日都请愿愿来府上玩,请到你厌烦为止!”
说着她便拉着姜如愿跑远,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靖王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深深地凝望着她们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两人跑到萧千棠的院子里。
姜如愿不满道:“棠姐姐,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好让我做个准备,方才我快吓死了!”
“愿愿,这你可误会我了,”萧千棠边摆弄着步摇边解释,“我事先也不知道父王要见你,不过见了就见了,你表现得挺好的,我父王也很满意,不然他才不会送这么珍贵的步摇呢。”
说着她拿起姜如愿手里的那个,选了个地方为她簪上,啧啧感叹:“愿愿,我发现你还是适合戴这种雍容华贵的,将那些珍珠簪子都收起来吧。”
见她不信,萧千棠便拉她进了房中,让擅长梳妆的侍女为她打扮,又换了件鹅黄色绣青鸾衔枝襦裙,粉嫩可人的小姑娘顿时变成了仪态万方的明艳美人。
姜如愿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险些没认出来。
“我的眼光真是不错!”萧千棠围着她转了两圈,扬声道,“今日就穿着这身衣裳画吧!”
姜如愿顿时清醒了,委屈巴巴地问:“棠姐姐,怎么还要画呀?”
“这么好看,不画岂不是可惜了。”萧千棠在箱笼中翻找着什么,顺便吩咐侍女去拿绘画工具。
余光瞥见姜如愿百无聊赖,她便道:“你随意活动一下,省得到时候又喊累。”
姜如愿只好起身走走,顺道参观她的闺房,走了一圈,萧千棠还在翻找,身边摞满了东西,她不解地问:“棠姐姐,你到底在找什么?”
“你手上太空了,我找把合适的团扇,不能每次都拿着花,会审美疲劳的。”
姜如愿懵懵懂懂地点头,望着那一摞团扇,这么多都没有一把合适的吗?
正要收回目光,余光却瞥见一个颇为眼熟的字迹,她怔了怔,仔细分辨,这不是景哥哥的字吗?
“多谢郡主,盛某言出必行……”
后面的字被团扇挡住,看不见了,她好奇地问:“棠姐姐,你也与景哥哥有联系吗?”
萧千棠的动作顿时一滞,完蛋了,她忘记把信收起来了!盛景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愿愿知晓此事,千万不能被愿愿看见了!
她忙起身将信抽出来,支支吾吾道:“啊……嗯……不过联系的不多,你、你都看到什么了啊?”
她不善撒谎,迎着愿愿澄澈明净的目光,总觉得有些脸热。
“也没什么,”姜如愿眨眨眼,轻快地问,“找到了吗?咱们去画吧。”
见她神色无异,想必没看见什么,萧千棠松了口气,随意抓起一把团扇,带她远离了闺房。
两人来到园子里的凉亭坐下,身后簇拥着许多海棠花,姜如愿坐在中间,人比花娇。
她找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双臂撑在石桌上,团扇半掩,眼睫微垂,颇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
萧千棠也很满意,等盛景见到这幅画,岂不是要抓心挠腮地想知道愿愿到底有多美,肯定就迫不及待地想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盛景:我看不看都想回来。
即将出场的苏砚青:不,你不想。
居然有人想让我把分开的四章内容一下放出来,魔鬼!放完我就没存稿了!几天前我还是个富有的人,存稿好几万,本来打算V后也每章都是三千字的,但是订阅太差,怕上不了好榜,所以一章六七千眼都不眨一下,结果还是没上,赔了夫人又折兵……写了八本,一次没上过,好心酸QAQ
还有小可爱担心男主从林州带回来一个女人,no!怎么可能!只有雄竞!雌竞不存在滴!
3 999999、挣扎
在靖王府待了一下午, 姜如愿腰酸腿疼地回姜府了。
腰酸腿疼也就算了,这次萧千棠依然没将画卷给她,说还是不够完美, 需要修改,只让她看了一眼便收起来了。
姜如愿靠在软枕上, 咬牙切齿地想, 下次说什么都不能让棠姐姐画了!
步摇忽的甩到车壁上,声音清脆, 她的神色缓了缓, 坐半日换一个金灿灿的步摇和一身新衣裳, 还是很值的。
回到府上,姜如愿去了正院。
姜宁熹夫妻俩正在下棋, 见女儿这身打扮,顿时眼前一亮。
“愿愿, 你穿鹅黄色比粉色更好看。”许姝由衷道, 又问,“怎么忽然换了风格?”
“棠姐姐送我的,”姜如愿转了两圈让娘亲看清楚,又指指发间的步摇,“靖王爷送我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齐声问:“你见靖王了?”
“是呀,他还叫我愿愿呢,”姜如愿笑道, “我便唤他一声靖王伯父, 他也笑了。”
姜宁熹却没笑, 他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 沉声道:“愿愿, 日后见到靖王殿下,不可再如此亲昵了。”
“为什么?”
许姝给丫鬟们使了个眼色,等她们出去,她亲自关上门。
姜宁熹望着十二岁的女儿,这才低声道:“靖王才德兼备,遭皇上忌惮,你与郡主交好没什么,若是与靖王有所牵扯,或许会祸及全家。”
姜如愿闻言,怔了许久,她从来不知道,送个步摇而已,居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可是皇上与靖王不是亲兄弟吗?
姜宁熹低声答:“亲兄弟又如何,为了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手足相残又有什么稀奇的。”
先帝驾崩的时候,靖王还年幼,但已展现出几分才能,世人皆传,若是先帝过两年再仙逝,那个位置说不定是谁的呢。
不过姜家人口简单,不会发生手足相残的事情,为了让女儿更直观地感受到皇权斗争的残酷,姜宁熹思索片刻,问:“愿愿,你觉得,华宁郡主为何在宫里待了十余年?”
若是从前,姜如愿定会想也不想地说是因为太后娘娘喜欢棠姐姐,所以养在宫中承欢膝下,可是如今深思片刻,她寒毛倒竖。
皇上有那么多公主,同样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女,为何不养公主,反而舍近求远养个郡主?
她喃喃道:“牵掣靖王,以防犯上作乱……”
见她懂了,夫妻俩对视一眼,松了口气。
但姜如愿依然有疑问:“既然如此,棠姐姐应该一直养在太后膝下才对,为何又送回来了?”
她记得第一次去靖王府的时候,她问过类似的话,当时景哥哥怎么说来着?似乎是——或许是靖王求来的,又许是郡主该选郡马了。
当时她深信不疑,可现在想得多了,却生出几分怀疑。
“同样是为了牵掣靖王,”姜宁熹缓缓道,“若是郡主一直养在宫中,与生父不够亲厚,到兵戎相见的时候,便不会顾忌她了。”
送回来就不一样了,有郡主时时说起皇帝的好,就算靖王真的有什么心思,也会因为好不容易盼回来的女儿迟疑几分,要亲情还是要皇位,够他思索许久。
萧千棠是维系皇帝与靖王的纽带,纽带不断,表面的兄弟情就不会断。
第一次接触这些,姜如愿险些缓不过神。
“你自幼娇养,爹爹娘亲本来不打算与你说这些事的,但你日渐长大,该明白的还是要明白的,懂分寸才能活得长久,”许姝摸摸女儿的脸,“愿愿,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身为皇上的子民,事事以皇上马首是瞻,皇上喜欢的要双手奉上,惹皇上厌恶的,便要远离。
姜如愿抿抿唇,低声道:“爹爹娘亲,女儿明白了。”
可是在她心里,靖王殿下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像爹爹说的那样,就算德才兼备,也只能做个闲散王爷,这样才能保住性命。
可当今圣上……除了有孝义之名,别的都平平无奇,甚至毫无建树。
这些也就算了,最让她生气的是出兵速度那么慢,独留林州将士负隅顽抗顽抗,若是盛伯父的能力差一些,林州早就守不住了!
不过这些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姜如愿叹了口气,回了自己的院子。
坐在书案前,玉珠早已磨好了墨,姜如愿抓起毛笔,却迟迟没有落笔,她的脑子里乱乱的,一会儿是和蔼可亲的靖王殿下,一会儿是笑容明朗的棠姐姐。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在棠姐姐的闺房中看见的那封信……景哥哥与棠姐姐也有联系吗?
姜如愿抿了抿唇,从前,她有意撮合他们两人,又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如今他们重新熟络起来,她应该高兴的,可是不知为何,她竟有些五味杂陈。
她停顿的太久,笔尖不堪重负,在信纸上落下浓墨,很快洇成黑乎乎的一团。
玉珠轻轻喊道:“小姐?”
姜如愿回神,忙移开毛笔,笑道:“你去泡壶茶吧。”
玉珠应是,很快离开。
她垂眼,视线落在信纸上,咬了咬唇,一鼓作气地提笔写道——景哥哥,你与棠姐姐也有联系吗?
最后一笔写完,她没有停顿,直直地往上划了一道,将这几个字糊得再也看不清,比那团墨迹还要丑陋。
姜如愿丢开毛笔,趴到贵妃榻上翻来覆去。
到底问还是不问呢?
若是问了,景哥哥岂不是知道她看见了棠姐姐的信,若是不问,她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这一迟疑便是大半个月,转眼便是送信的日子,她破天荒地忘了按时寄信,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加上那句话。
林州。
信使出现的瞬间,将士们再也没有了训练的心思,频频朝那人望去。
恰逢盛将军带兵训练,见他们这般模样,很快便解散了队伍,人人都盼着家书,他自然不想做坏人。
侍卫会将书信送到他手里,盛将军便没动,看着士兵们一拥而上,淹没了信使,不由得失笑。
再一抬头,盛景也在其中,他顿时一愣,儿子向来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怎么对书信这么积极?
过了片刻他便转过弯来,是盼着愿愿的信呢,他们俩感情这么好,看来打了胜仗之后必须得回京提亲了。
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盛将军暗暗盘算着大概还需要多久才能回京,谁知下一刻,盛景却面色不虞地出现在自己身边。
围绕着信使的士兵们找到了各自的书信,都迫不及待地拆开看信,欢笑声震天,盛景显得格格不入。
“父亲,我听说您有数十只训练有素的信鸽?”
盛将军点点头,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
“可否借我一只?”他抿了抿唇,如实相告,“我没有收到愿愿的信,担心她出了事。”
“没收到愿愿的信?”盛将军一愣,宽慰道,“兴许是你没找到,再去找找。”
盛景摇摇头,他已经找遍了,确实没有。
“是不是你惹她生气了?”盛将军调侃道,“她一生气,便不给你寄信了。”
盛景认真思索他上次写的信里是不是有什么会让她生气的事情,但思来想去,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请求道:“父亲,可以吗?”
见他着急,盛将军终于松了口:“给你也可以,只是明日在战场上要好好表现,万不可因此分心。”
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一时不察,是会丧命的。
盛景郑重颔首,立刻写了信,将一张小纸条绑在信鸽腿上,目送它往长安的方向飞去。
姜如愿收到信的时候愣了许久,怎么也没想到景哥哥居然会因为她没有按时送信而派了信鸽过来,她慌忙将信寄出。
待信使走了,她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在信中询问那件事。
……算了,或许是天意吧,况且这是他们的私事,她本就不该多问的。
于是傍晚前去用膳的时候,她一改前几日的愁眉苦脸,变得神色轻松起来。
许姝察觉到女儿的变化,笑道:“给阿景寄了信就这么高兴?”
“女儿才没有,”姜如愿下意识反驳,“我就是觉得今日的饭菜好吃。”
“好好好,”许姝给她夹菜,“好吃你就多吃点。”
一家人用过膳,姜如愿陪了爹爹娘亲一会儿,正准备回自己的院子,还未走出门,忽的有人敲门,扬声道:“老爷、夫人,不好了,盛老将军吐血了!”
众人俱是一惊,连忙赶往盛府。
盛老的身子时好时坏,是以一直喝着汤药,但是从未吐过血,今日怎么忽然这么严重?
姜如愿不敢深想,随着父母和弟弟来到盛爷爷床前,离得越近,苦涩的药味便越发浓重,惹人干呕,她却全然不觉,望着枯瘦的老人家。
她记得上次除夕之时见到盛爷爷的时候,他还算是精神矍铄,还能和爹爹畅饮,可是现在却……
她悚然一惊,她居然已经三四月没去看望过盛爷爷了吗?景哥哥临走之前拜托她常去陪伴,她答应的很好,可是从未履行过。
越想越不是滋味,姜如愿上前,轻轻握住盛爷爷的手,姜如初也离得近了些,皱眉望着缠绵病榻的盛爷爷,轻声道:“昨日我来这儿的时候,盛爷爷还好好的。”
姜如愿顿时一怔,连弟弟都比她来得频繁,她更加愧疚,心想以后一定要常常来陪伴盛爷爷才行。
他一个人守着空****的宅子,肯定很寂寞吧。
爹爹娘亲去一旁询问郎中了,她和姜如初留在这里照看,不多时,丫鬟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姜如愿主动请缨,喂盛爷爷喝下,断断续续地听到郎中的声音:“……年纪大了……身子不好……急火攻心……”
急火攻心?
姐弟俩对视一眼,盛府向来安稳,盛爷爷又是波澜不惊的性子,能让盛爷爷急火攻心的只有……远在林州的亲人!
姜如愿顿时慌了,手抖的几乎端不稳药碗,姜如初适时接过来,轻声道:“姐姐,我来吧。”
她退到一旁,红着眼睛搜寻是否有什么密信,摸索了许久,终于在被褥下发现了小纸条的一角,她小心抽出来,却又一个字都不敢看。
姜如初看了她一眼,将碗放在一旁,接过信略扫一眼。
“师父没事,”他压低声音,“是盛伯父的腿受伤了。”
姜如愿落下的心瞬间又提起来,颤声问:“伤得重不重?”
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厮回禀说太医来了,两人连忙腾出位置,好让太医仔细诊治。
皇上看重盛家,是以派了三位太医过来,众人屏息凝神,静静等待着。
终于,最为德高望重的太医发话,说的与郎中差不多,无非是受到刺激急火攻心导致吐血,还有些发热,若是天亮之前不见好,病情会更加严重,会出什么事,谁也说不好。
姜家人心中一沉,都留在了盛府。
不过姜如愿姐弟俩年纪小,许姝便想让她们回府,两人都不走,她便也没再劝。
太医吩咐每隔一个时辰喝一次药,众人轮流喂药,胆战心惊地等到天色拂晓。
太医神色严肃地望闻问切一番,长舒一口气,道:“盛老将军已无大碍,只要好生将养两个月便好。”
姜如愿望着依然沉睡的盛爷爷,有点担心,他什么时候会醒呢?
“小姐不必忧心,最迟半个时辰便醒了。”太医笑道。
只是太医回去还要复命,前因后果得查清楚,姜如初拿出纸条给父亲看,姜宁熹神色凝重道:“我随二位一同进宫,亲自向皇上言明。”
盛将军受伤一事可大可小,万不能泄露出去动摇民心,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许姝带着一双儿女在盛府守了一夜,见他们的神色都有些萎靡,便道:“都回去吧,等盛老醒了,我派人去喊你们。”
姜如愿摇摇头:“半个时辰而已,不差这一会儿,等盛爷爷醒了我们再走。”
两刻钟后,盛老将军悠悠转醒。
姜如愿离得近,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见他浑浊的眼睛里沾满眼泪,划入早已泛白的银发中。
“怀安啊……”他喃喃着,“我的怀安……”
听之让人心生悲戚。
姜如愿没再出去玩,每日下了学之后便往盛府走去,一如从前,不过以前是为了和景哥哥一起玩,现在却是为了照顾盛爷爷。
精心照顾一个多月,盛老将军可以下床了,更让人高兴的消息是盛将军的腿并未被废,再养一段时日便能上战场了。
姜如愿将这件事讲给他听,盛老将军难得想出去走走。
今日阳光不错,姜如愿推着盛爷爷出了院子,在盛府漫无目的地闲逛,怕他觉得无聊,她还说了不少在书院发生的趣事,将自己逗得咯咯直笑。
盛老将军听到她的笑声,也不禁露出笑容,慨叹道:“我还记得十年前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哭得不行,像是见了什么妖怪,当时我便想,你这个小娃娃不喜欢我,谁知一转眼,你竟然对我笑了。”
姜如愿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歉:“那时候是我不懂事,盛爷爷见谅。”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越来越了解盛爷爷,对他的惧怕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偶尔想起幼时,也想一头埋到地缝里去。
“也不怪你怕我,那时候我确实像个妖怪。”盛老将军云淡风轻地讲起从前。
姜如愿这才知晓,原来那时盛爷爷刚失去双腿三年,从威风凛凛的战神将军到形容枯槁的残疾老者,任谁都接受不了这种落差。
“所以我知晓怀安……也就是你盛伯父的腿受伤的时候,才会如此着急,我怕他与我落得与我一样的下场,”盛老将军幽幽一叹,“幸好幸好,上天还是眷顾我们盛家的。”
姜如愿听得心里不是滋味,轻声道:“盛伯父和景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以后定会平平安安的。”
盛老将军不想让气氛如此沉重,笑道:“倒是许久没听你提过阿景了,他近来可好?”
缠绵病榻许久,他很久没看信了,从姜如愿口中便能得知林州的大小事情,他也习惯了有个小姑娘每日在耳边叽叽喳喳,也让他有了几分难得的活力。
姜如愿点点头,兴奋道:“景哥哥又立功了呢,如今已是百人将了,不知回京之后论功行赏能封个什么官职?四品还是五品呢?我觉得四品将军的名字比较气派,明威将军,一听就很厉害!”
盛老将军摇头失笑:“愿愿,你想多了,四品啊,至少得立件大功。”
“什么才算是大功呢?”
盛老将军却没说,斩下敌方得力干将的头颅这种事,实在是太血腥了,她还是个小姑娘,还是不知道为妙,晚上若是做了噩梦哭鼻子便不好了。
春去秋来,盛景离京整整一年了。
姜如愿还没来得及伤感,便被京城的喜气冲散了,秋闱已过,诸多学子赶赴长安,准备参加明年二月的会试。
姜如愿不禁对盛老将军道:“若是景哥哥去科举,肯定能夺得魁首。”
这句话惹得他哈哈大笑,附和道:“愿愿说的不错,阿景文武双全,定会连中三元。”
自从有了姜如愿姐弟俩的陪伴,盛老将军渐渐不再沉郁,开始变得爽朗起来,颇有当年做将军时指点江山的气势。
姜如愿又陪了他一会儿,见他困倦,静悄悄地离开。
走出盛府,却见姜府隔壁的宅院开始有人进出,她好奇地看了两眼,这座宅院年久失修,自从她记事起便一直废弃着,这是要有人住了吗?
回到府上,姜宁熹也在说这件事:“听说是从金陵来的,姓苏的人家,似乎还是金陵首富呢。”
姜如愿好奇地问:“既然是金陵首富,为何要搬到长安来?”
“今年乡试的解元便是金陵首富的小儿子,”姜宁熹简单解释,又由衷道,“这可是个厉害人物,才十五岁便中了解元,前途不可限量,阿初日后也要科举,倒是可以和这位苏解元结交一下。”
姜如愿噘了噘嘴,嘟囔道:“若是景哥哥科举,解元肯定是景哥哥的。”
姜宁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景哥哥景哥哥,天天景哥哥,都走了一年了,自家女儿还天天念叨呢!
十一月中旬,隔壁的宅院换上了新的牌匾,神秘的苏家人悄无声息地住了进去。
姜如愿纵然好奇,但是也没过多关注,只听下人说隔壁只有一个主子,便是那位中了解元的苏小公子。
她听过之后便忘了,照旧是书院、姜府、盛府来回晃悠,没想到三日之后,那位苏小公子倒是亲自来拜访了。
下学归家,姜如愿来到正院,本以为会见到一位唇红齿白、清瘦含蓄的读书人,没想到一进院子便被闪瞎了眼。
传闻中的苏小公子身着一身招摇的绿色锦袍,袖口与衣襟上绣着金线,还装饰着不少金灿灿的玉石,头顶玉冠上的翡翠有鸽子蛋那么大。
姜如愿愣住了,没人告诉她读书人会打扮的像个花孔雀啊!
“愿愿,快过来!”姜宁熹露出一个甚是勉强的笑容,朝她招招手,“这便是苏小公子。”
姜如愿调整了一下表情,端庄行礼。
“这就是姜家妹妹吧?”苏砚青扫她一眼,笑容满面道,“我叫砚青,比你大两岁,日后唤我兄长就行!”
他的语气吊儿郎当的,不像读书人,配上那身锦袍,倒像个纨绔,似乎下一瞬便要冲出姜府去醉仙居逍遥快活了。
姜如愿抿了抿唇,喊了一声苏公子。
见她生疏客套,他也没恼,脸上依然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让人猜不透他心底的想法。
姜如愿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他,忽略那身张扬的衣裳,他确实可以称得上一句唇红齿白,甚至白的有些过分。她暗暗对比,悄悄松了口气,幸好没她白。
“砚青快入座吧,”姜宁熹道,“早就知晓你要搬到京城,只是一时事忙,没能前去拜访。”
苏砚青落座,笑道:“您公务繁忙,又是大儒,于情于理都该是晚辈拜访您,父亲挑选宅子之时便是知晓您住在隔壁,所以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期望砚青能沾沾您的才气,好在会试中得个好名次。”
姜宁熹闻言顿时对他多了几分喜欢,不过嘴上还在客套:“哪里哪里,你年纪轻轻便夺得了乡试解元,我在你这个年纪,还不敢科举呢。”
苏砚青语气谦逊:“您力求稳妥,待有了全然的把握才下场,晚辈年少轻狂,只是侥幸得了名次罢了,说到底,还是您更厉害。”
姜如愿和娘亲对视一眼,都笑了,被这么一夸,爹爹心里肯定乐开花了。
果然,姜宁熹忍不住扬起笑容,热情道:“别只顾着说话了,快吃快吃!”
他亲自为苏砚青夹菜,眉眼间全是赞赏,早已忘了他的穿着有多一言难尽了。
姜如愿看向弟弟,轻声道:“阿初,爹爹上次给你夹菜是什么时候?”
苏砚青才来一刻钟而已,居然分走了爹爹对她和阿初的宠爱,岂有此理!
姜如初瞥了姐姐一眼,想说她幼稚,又硬生生忍住了,继续埋头苦吃。
见他不说话,姜如愿只好清了清嗓子,甜甜道:“爹爹,我也要。”
她将碗端到爹爹面前,一双澄澈无害的小鹿眼眨啊眨,让人的心都变得软软的,姜宁熹自然也笑着给女儿夹了菜。
许姝皱眉,还有外人在场呢,愿愿的举动有些不合时宜了。
见妻子面色变了,姜宁熹顿时板起脸,训斥道:“愿愿,你是大家闺秀,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一边说一边给她夹了小半碗,全是她爱吃的。
姜如愿笑意盈盈:“女儿知道啦!”
她扬起下巴看了眼苏砚青,轻轻哼了一声。
他接触到她的视线,微微耸肩,不置一词,片刻后却感叹道:“旁的世家大族都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姜府用膳却如百姓们一样有烟火气。”
话锋一转,他神色低落道:“我在家中排行最小,爹娘与两位兄长都在外经营生意,偌大的苏府常常只有我一个人,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体会到家人的温暖了。”
姜如愿微微撇嘴,苏砚青这张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爹爹才不会同意呢。
谁知姜宁熹闻言神色动容道:“既然如此,日后便多多来府上用膳吧。”
她瞪大眼睛,爹爹就这样同意了?
“多谢尚书大人。”苏砚青起身行礼。
“叫什么尚书大人,贤侄,日后便唤我一声伯父吧。”
苏砚青微微一笑:“姜伯父。”
虽多了个外人,但席间丝毫不曾冷场,苏砚青能言善道,与姜宁熹聊得极为投机,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刚用过膳便邀他去书房探讨。
苏砚青却道:“晚辈还为诸位准备了见面礼,先看过之后再去也不迟。”
说着便有人呈上礼物,单看锦盒便觉得雍容华贵,打开之后更显奢靡。
送姜宁熹的礼物是一副名家的赏菊图,千金难求,送许姝的是珊瑚摆件,小巧精致不易多得,送姜如愿的是一整副红宝赤金头面,金光闪闪,送姜如初的是价值千金的徽墨。
四件礼物,个个难求,样样得人心,偏偏苏砚青气定神闲,送的毫不心疼。
送完礼物,他很快便随着姜宁熹去书房了,姜如愿还望着那副头面回不过神,眼睛都直了,这也太财大气粗了吧!
“这位苏公子,可真不简单,”许姝亦是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珊瑚摆件,“每个礼物都是用了心的,让人拒绝不了。”
姜如愿的视线终于从头面上移开了,她还没见过爹爹这么喜欢一个后生,不由得好奇道:“娘亲,你觉得爹爹更喜欢景哥哥还是苏公子?”
许姝噗嗤一笑:“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就是觉得,在爹爹心里,景哥哥还比不上刚见面的苏公子呢,”姜如愿噘了噘嘴,“爹爹没眼光。”
虽然他送的礼物深得她心,但是在她心里,还是景哥哥最好,可是爹爹似乎不这样认为,才见一面便拉着他去书房了。
许姝啼笑皆非:“愿愿啊,以后你就知道原因了。”
老丈人看女婿向来不顺眼,若是苏砚青是女婿,自家夫君定然也会将他赶出书房。
姜如愿叹了口气,知道继续问下去,娘亲也不会再说什么了,便转移话题道:“苏家在金陵经营什么产业?”
“正是你最喜欢的珠宝玉器。”
怪不得苏砚青穿金戴银的,送的礼物虽价值千金,但是眼都不眨一下,姜如愿有些羡慕,如果她也有家珠宝铺子,也整日穿金戴银!
翌日一早,她簪上了红宝赤金簪,戴上了红宝赤金耳铛,与她琥珀黄的衣裳极为相配。
如今她喜欢穿黄色的衣裳,但盛景送的首饰大多都是粉、紫、红色的,很难找到合适的,为此她特意去买了些首饰,不过看来看去,还是红宝赤金头面最合适。
这是她第一次没戴盛景送的首饰,姜如愿过意不去,想了想,戴上了某次新年盛景送的镯子,这才前去正院用膳。
姜如初眼尖地瞥见姐姐头上的首饰是昨日苏砚青送的,他没说什么,低头用膳。
“怎么不见爹爹?”姜如愿左顾右盼,“难道已经去上朝了吗?”
“昨日你爹爹与砚青聊到很晚,还没起呢,”许姝摇头叹息,“今日便不用早膳了,一会儿我让人去叫醒他。”
姜如愿点点头,心想这位苏公子真厉害,居然能与爹爹彻夜长谈。
自此苏砚青便成了姜府的常客。
姜如愿也渐渐与他熟络起来,发现他就像个花孔雀,整日穿着一身金闪闪的衣裳招摇过市,时不时地还在她面前显摆一下,只有爹爹拿他当个宝,整日说他文采好。
文采好不好姜如愿不知道,她只知道苏砚青每到饭点必然会出现,难道他是来蹭饭的吗?甚至连除夕团圆饭他也在!
姜宁熹道:“砚青一个人在长安孤孤单单的,总不能让他独自吃团圆饭,热热闹闹的多好。”
“伯父说的是,”苏砚青爽朗一笑,又起身行礼,“差点忘了,我还为诸位准备了新年礼物。”
又送礼?姜如愿心底的那丝不虞顿时烟消云散了,忍不住坐直身子。
他微微抚掌,下人们便捧着各色锦盒进来了,他亲手将礼物奉上,最后轮到姜如愿,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轻声道:“愿愿,这是你的,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愿愿:让我瞧瞧又是什么名贵珠宝~
阿初:师父!我姐姐要被人拐跑啦!
盛景:莫慌,马上回京。
这章八千二,四舍五入日万了(?我看看谁还说我→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