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写自1/3处开始)求娶◎
心惊胆战防了一宿, 卯时后相府千金闺阁的门扉自内敞开。
“结束了?”
“也该结束了。”
“委实不容易。”
蹲守屋檐之上的一行影卫拔了塞在耳朵里的棉花团,捧着一身镶金玄袍落地奉上。
明斟雪穿戴完毕,开了窗取来玄袍, 步入盥室将折叠整齐的服饰往架子上一抛, 撂下一句:“你动作快些。”后, 转身立即开溜, 将独孤凛那怨毒的眼神远远抛在身后,不管不顾。
独孤凛紧盯着她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身,泄愤似的加重力道,掌中软缎又被狠狠搓捻几回。
一众侍女被明斟雪寻借口支了出去, 收拾床榻这事儿她不好意思让自己的侍女经手,唯恐惊动了明相夫妇, 越描越黑……
虽然本来就不甚清白。
明斟雪朝罪魁祸首所在的盥室方向也投去怨毒的目光。
可惜了,又糟丨蹋了她一件衣裳。
挑三拣四的,能给一件衣裳就不错了, 非要指定她贴身穿着的那件合欢粉心字罗衣。
明斟雪收回目光,抬手撩开鲛绡帐。没了馥郁熏香的遮掩, 帐子内满是令人脸红心跳的缠丨绵味儿。
阁内缺少香料,明斟雪拿帕子掩着面,想出去吩咐人取些来, 方一挪步, 窗边便奉上一盘码的整整齐齐的御用熏香,飘起袅袅香雾往室内钻。
明斟雪望了一眼窗后乌压压的一行影卫, 垂下泛出羞色的面颊, 局促地笑了笑:“多谢。”
“姑娘无需道谢, 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这些熏香是陛下提早吩咐备下的。”藏风道。
“有备而来啊, ”明斟雪咬了咬牙,“想的挺周到。”
“陛下考虑得的确面面俱到。”藏风紧接着自窗后奉上堆叠整齐的紫茭席、芙蓉锦边珍珠褥、如意云纹蜀绣被、瑟丨瑟枕……
明斟雪:“……”
“姑娘尽可安心。”藏风面容肃穆,尽职尽责。
明斟雪回之以更加僵硬的微笑。
独孤凛备下的物件,面料花色同她榻上那堆乱成一团的别无二致,换上后便是打理她闺阁的嬷嬷来了也察觉不出异常。
明斟雪回到榻前,掀起衾被一打量,满榻尽是深深浅浅的褶皱。
一片狼藉。
她没眼看。
明斟雪弯不下腰,顺势倚着榻坐下,正愁该怎么收拾这堆乱糟糟的东西,手中拽着的衾被倏然自掌心溜走。
独孤凛俯身一把扯过被褥,三两下叠的整整齐齐抛出窗外让影卫接住带走,又掀起洇得深浅不一的绸衾扔出去,扯过崭新的一床衾褥铺平理匀。
明斟雪琢磨着这榻上的荒唐也有她一份,缓慢抬起手想要帮忙。
独孤凛拦住她的手:“不必,犯不着斟儿亲自动手。”
他抬眸望了她一眼,意味深长:“若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下回待孤认真些,别再弃之不理。”
明斟雪看着他为自己收拾床铺,不以为然:“一码归一码,陛下撕坏了我的裙裳在先,功不抵过。”
“孤侍候小姐一宿,还抵不上一件衣裳的债么?”独孤凛眸色深沉。
“难说,我那套寝衣贵重得很,苏州城最有名的绣娘一年只绣两件,有价无市,被陛下随手糟丨蹋掉了一件。”
一提起这个,明斟雪又来了脾气,揉了揉腰间软肉,透过薄纱隐约可以窥见被雪白肌肤上被掐的泛红的痕迹。
“小姐很喜欢?”独孤凛低笑了声,手下动作不停,“一年只绣两件,不是还有一件么,两日之内,派人快马加鞭送至小姐手中。”
他停了手,凑至明斟雪面前,语气温柔:“小姐气可消了?”
明斟雪推开那张俊颜:“我再想想。”
“好。”独孤凛微微颔首。
他动作熟练得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将床榻收拾得焕然一新。
“陛下收拾内务这般娴熟?”明斟雪手托香腮看他,感觉甚是惊奇,便是嬷嬷来了,活儿干的也没他利索。
独孤凛直起身,活动了下手腕挨着她坐下:“孤一人在偏殿长大,没有什么可供差遣的宫人帮扶照顾,若连这些基本的活儿都不会,又该如何生存。”
他语气很是轻松,提及从前旧事也毫不遮掩,并不觉得难堪。
明斟雪却说不出来话了。
他们自幼处境便不相同。
她是被父兄捧在掌心千娇百宠宠大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幼时不知疾苦。
独孤凛则是一个人在荒僻冰冷的偏殿里靠自己生火驱寒硬生生熬了十余年的失宠皇子。
她开始理解独孤凛无意间对她流露出的小心翼翼的情绪。
自卑。
面对相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时的自卑。
明斟雪伸出手,像安抚小狗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从前相府中收养的小狗在外撕扯出一身伤,拖着伤回来后仍血性铮铮,那时明斟雪就是这样安抚小狗的。
独孤凛看穿了她的心思,但他对于明斟雪的触碰求之不得。
“孤不需要怜悯。”他握住明斟雪的手,将柔荑包在掌心,牵至唇边轻轻吻上:
“小姐不如考虑一下,何时给孤一个名分。”
“名分?”明斟雪怔怔凝视着他,“我能给陛下什么名分。”
独孤凛捏起她的下颌,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唇瓣。
“夫君,”他碰了碰明斟雪微肿湿丨润的唇,“是小姐名正言顺的夫君。”
“而今不算吗?陛下瞒着我拟订的立后懿旨既已被明府接下,这桩婚事便算达成了。”
“不,”独孤凛目光穿过支摘窗飘至院落外,“孤想要堂堂正正出现在小姐身边。”
他忽然俯身遮住明斟雪视野中的那片日光,掌着她的后脑将人抵在角落里。
“小姐知晓方才夫人敲门的那一瞬,孤心里在想什么吗?”
年轻的帝王语气中透着危险。
明斟雪被他极具侵略性的目光逼的心脏猛颤了下,微微一怔,问道:“在想什么……”
“想着不如坦诚……”
“都候在这儿做什么,里间可有人跟着照料?小姐沐浴后可安睡了?”
明夫人的声音突然自院落中传出。
明斟雪面色一白,慌忙去推他:“阿娘又过来看望我了,陛下快起开,寻个地方藏起来!”
独孤凛按住她,纹丝不动。
明斟雪心急如焚,推他推得越发用力:“你快走啊,再迟些便来不及了,若是被阿娘发现……”
独孤凛不顾她的推搡,攥住一双细腕举过明斟雪头顶牢牢压住,眸底暴露出偏执的野性。
剖明他最直白的裕望——
剥去一切遮掩与阻挡,抛开来自世俗的聒噪评判,将对她的占有明晃晃昭示在日光之下。
他爱她。
不容置喙,他要让世人见证他的私心,他的卑劣,他的裕望。
他对她的占有。
明斟雪拼命挣扎着,猝然对上独孤凛的目光,一颗心在他的审视下逐渐冷却。
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声音也在发抖:“独孤凛,你要做什么,不可以,不可以让阿娘看到我们这样……”
手腕被独孤凛攥出了红痕,根本动弹不得。
“方才明夫人进来时,孤便想这样做了,考虑到小姐的颜面才配合着藏身盥室。”他声音底压抑着即将脱缰的疯狂。
明斟雪被他这一惊骇世俗的念头惊得怛然失色。
若是适才独孤凛不肯放过她,将帐中最原始的模样暴露在她的亲眷眼前……
只略一想想,明斟雪全身血液便骤然冷凝。
“小姐如今还会后悔么?”独孤凛俯身抵着她,温热的气息撒在明斟雪的眉间。
“后悔当年不该闯入御殿招惹孤。”
“我没心思考虑什么后不后悔!你快放开我!”明夫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明斟雪急得冷汗涔涔,视线绕过他不住瞟向门外。
“独孤凛你疯了!立后的旨意明府接了,你我的关系已然公之于众,何必非要让阿娘目睹我们在一起的场景呢!”
独孤凛紧盯着她慌乱苍白的面色,抬指擦过她的唇瓣。
明斟雪启齿愤愤咬了上去,松口的瞬间鲜血自齿痕间汹涌冒出,染红了指腹。
她的唇上亦沾上些许,腥甜气息在齿间化开。
“我已经答应嫁你了,你为何一定要公然出现在我的闺阁中刺激阿娘……”明斟雪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独孤凛眼睫一敛,遮去眸底的失望。
“小姐并不心甘情愿,只是迫于家族的生死荣辱不得不委身于孤,故而也不愿让他人见到你我的亲昵举止,对么?”
她执意将他藏起,不许见光。
他一辈子都见不得光。
明斟雪被他说的一怔,慢慢停止了挣扎。
“我不是这个意思……”
脚步声在门前停住。
独孤凛看着她被泪水沾湿的眼眶,心底有了一丝松动,不过那点儿可怜的心软很快被他强硬粉碎。
独孤凛紧抿薄唇,眼尾现出偏执的猩红。
明斟雪心态已然轰塌,她无力地垂下头。
“斟儿,斟……”明夫人挑开帘幕,视线望过来的一瞬,蓦地怔愣在原地。
“我的天爷呀……”
她捂着心口难以置信地望着被禁锢在墙壁间手足无措的女儿,头脑一晕倏然瘫倒。
“夫人!夫人!”身后跟着的几位嬷嬷忙伸臂扶住她。
“阿娘!”明斟雪急唤出声,泪水夺眶而出。
“我没事我没事……”明夫人气息虚弱,在管家婆子的搀扶下艰难稳住身子,而后伏地一拜:
“臣妇参见圣上,相府不知圣上驾临,有失远迎,望圣上恕罪。”
一众婆子侍女吓得面色如土,也随着相府主母霍然跪拜在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攥住手腕的那只大掌这时松开,明斟雪失了力气,身子软绵绵的沿着墙壁滑下,被独孤凛伸臂捞了起来,抱上软榻安坐。
独孤凛转过身,身姿周正,拱手向明夫人施以一礼:“夫人免礼,夫人是斟儿的娘亲,亦是孤的长辈,应当由孤来拜见夫人。”
“不不不,相府受不起陛下这一礼……”明夫人摇着头,拍了拍女使的胳膊,命令道:“圣上驾临,去唤相爷来接驾,快去!”
“不必劳烦丞相与夫人费心,孤即刻便去拜见相爷。”
独孤凛望了眼窗外不甚明朗的天色,目光转至明斟雪失了血色的面上。
喉结滚了滚,他彬彬有礼道:“夫人请。”
“臣妇不敢自专,圣上先行,臣妇与斟儿有话要说。”明夫人侧身让开一条路。
“阿娘……”明斟雪被唤回了神,局促不安地朝明夫人走来。
明夫人眸中噙着泪,待新帝稳步走出院落后,一把抓住明斟雪的手攥在掌心:
“你与陛下方才是在做甚么,现下不过卯时三刻,他为何会一早出现在你的闺阁中。”
“我,他来寻我……”明斟雪嗫嚅着说不出话。
“我的儿,我可怜的儿。”明夫人心疼地将女儿搂在怀里,“爹娘无力护着你,让你被人欺负了去。难怪昨夜见了阿娘哭得那般伤心,原是在宫里受了委屈。”
“没有,”明斟雪抬起头,“阿娘,我不委屈。”
“怎么能不委屈呢,陛下待你再好,你若实在不喜,屈居宫中也是在委屈自己。”明夫人轻拍着她的肩,“你莫怕,你父亲那处自有法子应对。”
“父亲……”明斟雪怔了怔,心下生出不好的预感。?
***
相府书房。
“嚓——!”
满地皆是被摔碎的名贵古瓷。
明相揪起小厮的衣领,手抖得厉害:“你说什么,夫人亲眼看见他一早在小姐的闺阁中同小姐亲昵!!”
“是……”小厮在相府待了几十年,头一回见稳重和善的明相发这么大脾气,吓得哆嗦着跪了下来。
“夫人让小的来给相爷递句话,请相爷恭迎圣驾。”
“老夫还恭迎个什么!!”明相怒不可遏,“他都敢光明正大进入我明府,进入我明柏山女儿的闺阁欺负她了!如此的目中无人,实在是欺人过甚,老夫为何还要恭迎他!!”
又是一记碎瓷在脚边炸开。
明槊立在门前,愣了愣,抬靴踢开瓷片,劝道:“父亲消消气,陛下到了。”
明相哆嗦着手指指向门外:“消气,你让我如何消气……”
“丞相。”
玄色袍裾卷起一阵凛冽气息,其间绣着的五爪暗金龙纹将来人的气势衬托得更显威严华贵。
独孤凛目视着鬓发灰白的老者,朗声道:
“岳丈大人。”
这一声称谓的转变令在场所有人无不神情震撼。
“孤不是来同国丈争执朝政的。”
年轻的帝王抬眸,游刃有余对上老者愤慨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孤是来向贵府千金提亲的。”
“圣旨已下,婚期么……”
他转动着指间墨玉戒,语气不容置辩:
“就定在下月初一。”
“你休想!!”明相再也遏制不住心底的怒火,拔出明槊的佩剑直直架上帝王的脖颈。
“父亲不可!”明槊大惊失色,匆忙去拦。
独孤凛也不躲,就立在原地,漠视着那道刺眼的剑锋。
“父亲三思!”明槊试图去夺回明相手中的剑。
“父亲!”一道纤弱的身影倏然闪过门框,直对着剑刃挡在独孤凛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