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夺娇

116 ? 第 1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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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

嵌金玄靴倾轧至前。

脚畔疾风飒飒。

魏绍也知自己不该服输, 更不该露怯,却还是摄于年轻帝王的压迫,被逼的不由自主膝行着朝后退, 动作狼狈。

耻辱, 简直是奇耻大辱!

独孤凛年纪轻轻, 竟能将他这个做皇兄的逼到如此地步!

耻辱催生出的恼怒在血液中迅速膨胀, 魏绍目眦欲裂,刚想开口叱骂,眼前却倏的闪过一道锋利的寒光。

满腔怒气霎时被吓得消散,魏绍大惊, 他下意识去躲——

一截冰冷尖锐的箭矢猝然抵上他的喉管,缓慢刺透皮肉, 涌出血水。

魏绍不敢再动弹一下。

他浑身发抖,面部肌肉抽搐着艰难地挤出廖廖几字来维持自己仅剩的那点儿可怜的尊严:

“少在我面前磨磨蹭蹭的!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箭矢顿了顿, 自脖颈中抽出,血洞里“噗呲”一声迸出鲜血, 沿着脖颈灌入衣领内。

魏绍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沾着粘稠血液的箭头蓦地挑起他的下颚。

独孤凛居高临下睨着他,冷笑了声:

“皇兄既已落在了孤手中, 想死——”

“没那么容易。”

箭矢一扬, 自魏绍嘴角至耳下割开血口,划出一副残忍凄厉的笑容。

淋漓鲜血自伤痕淅淅沥沥渗出, 魏绍下半张脸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血滴。

独孤凛垂下眼眸, 漫不经心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薄唇微微勾起。

魏绍被迫撞上他的眼神, 头脑“嗡”的一下, 四肢百骸莫名涌起惊恐的寒意,渗入骨子里。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出自一个活生生的人对于死亡的本能畏惧。

恍若曾经的某个时刻,他被独孤凛亲自动手虐丨杀过一般。

难以言喻的恐惧贯穿这具卑微的躯体,魏绍这时彻底慌了神,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瘫在地上。

独孤凛定定注视着他狼狈落魄的惨状,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幅场景。

鞭风扫落,掀起一阵污血豁然泼洒上血迹斑斑的墙壁。

刑狱最深处一间昏暗狭窄的地牢里,“咕咚”一声,再度栽倒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

然而那鞭扑并未停止,每一记响亮的鞭风甩下,都会掀起阵阵血雨覆上墙壁间半干或是已然干涸了的旧痕。

气息奄奄的刑徒晕倒在地,但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在,便得继续拖着残破的身躯受刑。

连痛快地死去都成了一种奢望。

人间炼狱,血气冲天。

冷白修长的指节攥着帕子掩住口鼻,年轻的帝王淡漠注视着眼前的惨状,眼底未见一丝波澜。

他面上寻不见任何悲悯或是同情,相反,低垂的眼睫之下蓄满了杀意,甚至浮现出复仇后近乎癫狂的愉悦,令人骇然。

一场鞭扑终于落下帷幕。

年轻的帝王快步上前,墨靴踩上一人头顶。

抬靴重碾,那人闷哼了声将埋在地上的脸侧转过来。

是魏绍。

“继续。”年轻的帝王冷声命令道。

“哗——”

冰冷刺骨的水浇了满地。

昏迷不省人事的刑徒们被冷水泼的猛然一个激灵,指节微微蜷缩了下,艰难睁开双眼。

若是仔细辨认,除却魏绍,其中不乏长秋宫的暗桩,容氏族人,还有容氏安插在明府的眼线……

几息之后,声音衰弱嘶哑的惨叫声再度迭起。

年轻的帝王面色平静,他启唇,音色极冷:

“送你们下地狱去给她赔罪。”

思绪自前世的记忆中抽回。

独孤凛如刑狱中那幕一般,抬靴踩着魏绍的头颅压在地上重碾。

“皇兄,你睁开眼看看自己,如今的你是否像条狗一样匍匐在孤的脚底。”

“像吗?”

魏绍将牙关咬的咯咯作响,整个人被难以忍受的耻辱钉死在地上。

眼底的疯意越来越浓,语气充斥着赤丨裸裸的轻蔑:

“想夺走孤的江山,你配吗?”

“不自量力。”

***

与长秋宫外的风起云涌不同,坤宁宫内一片安宁。

这是独孤凛的能力给她的底气,无论外界乱成什么样子,都不会对明斟雪造成一丝一毫的威胁。

明斟雪半身浸在汤池里沐浴,她垂下眼睫,柔荑覆上小腹学着独孤凛往日里的举动轻轻按压了下,动作微微有些生疏。

视线一落,面颊唰的泛起绯红,她继续揉按着,约莫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将身体清洗干净。

泡在温水里缓解了一宿疲乏,她沐浴完毕上岸更换新衣。

“午膳已备好了,姑娘请随我来。”流萤上前来服饰。

“叫什么姑娘,该改口称呼娘娘了。”宫嬷笑着敲了下流萤的脑袋。

流萤不好意思地笑了,连声道:“是,是,应当唤娘娘。”

“随你,我没那么严苛,你若觉得姑娘二字叫的顺口,以后仍旧唤我姑娘吧。”

明斟雪并不计较这些,她握了握流萤的手,并未落座,而是绕过布置好的午膳,移步走至正殿外朝远处眺望。

“陛下那里,还没传回消息么?”

她清楚独孤凛御下的权术与手段,却难免还是会为他担心。

魏绍亦非善茬,两强相争比有一败,比的就是谁更狠,谁技高一筹能更早谋得先机。

“娘娘,先用膳罢。您回宫后就只用了半碗薄粥,这怎么能行,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宫嬷来劝她。

明斟雪扶着门框,摇了摇头,令人传来孙进忠吩咐道:“劳烦公公再派人去探探陛下的消息。”

孙进忠哎呦了声,笑着劝道:“娘娘您大可将心放进肚子里,奴才跟在陛下身边,除了您以外,就没见过陛下在任何事情上失过手。

早年间八子夺嫡,除却单纯稚嫩的十皇子,其余几位个顶个的心狠手辣,若是将诸位皇子分封到各地,依着几位的能耐只怕能将大徵的国土生生割裂成八块各自为政。

结果怎么着,其余七位杀到最后才明白,他们斗来斗去左不过是在陛下的掌控之下小打小闹,远非一个层次的人物,没一个配与陛下相匹敌。”

明斟雪抿抿唇,犹豫着轻声说道:“话虽如此,若听不见他的一点消息,我总算不能彻底安心。”

她转身吩咐道:“午膳稍后再送上来,我等着陛下归来一同进膳。”

孙进忠笑着啧啧叹道:“娘娘心系陛下,这是好事,陛下若是知道了不知该有多高兴。只是娘娘,若是您为了陛下饿着自个儿身子,陛下回来难免会心疼,奴才劝娘娘还是先去用了午膳歇息罢。”

“不急,我不饿。”明斟雪坚持道,她敛眸思忖了一瞬,立在殿外吹响独孤凛送与她唤来影卫的骨哨。

“娘娘。”

百余名影卫闻声瞬间现身,乌压压的一片黑影笼在殿前,整齐划一朝明斟雪致意。

明斟雪有些惊讶:“陛下留了这么多人来护着我,他那里该怎么办。”

“娘娘无需担心,陛下亲手训出的影卫都是个中精英,以一杀十不在话下。”

明斟雪微微颔首,这才轻松了些许。

“容府外可有设下防备?”她问。

“回娘娘,容氏内外已被我们的人团团包围住,固若金汤绝无可能遗漏任何一个人。”

明斟雪轻蹙着眉:“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宫里轻易抽不开人手,这样罢,你们往相府走一趟,就说是我的意思,让我兄长亲自率兵去包抄容府,务必要确保容氏长子没有离开容府。”

“娘娘还在为容大公子的安危着想?这话陛下可听不得。”孙进忠替主子鸣不平。

明斟雪摇摇头,交代完毕,眉尖也不曾舒展开:“是也不是,我待容怀瑾没那个意思,这话公公也不必再传给陛下了。”

以独孤凛那极强的占有欲,若是传入他耳中只怕近来几日都没好果子吃。

“娘娘,外头起风了,午膳也让小厨房热了一遍又一遍,您就先回罢。”

流萤自殿内出来看看情况,取了外衫为明斟雪披在肩上。

“我不回去。”明斟雪执拗,“我要在这儿等他回来。”

正说着,小宫婢急匆匆的自殿外赶来。

“娘娘,娘娘。”

明斟雪眼眸一亮:“是不是陛下有消息了?”

小宫婢捧着两寸长的小叶紫檀木匣奉上:“陛下那儿暂时未传回什么消息,这是菩华寺的净禅大师托人送与娘娘的,净禅大师有言,娘娘见了这匣内密谒,自然会通晓其中深意。”

“深意……”明斟雪心头猛地一跳,攥着匣子拢入袖中,叮嘱了句:“陛下若有任何消息,立刻来知会我一声。”

流萤跟在她身后,随之步入内殿。

明斟雪察觉到身后之人,脚步一顿,神色如常道:“陛下口味清淡,与我不同,你去小厨房代我亲自盯着,莫要将他的那一份烹错了。”

“是。”流萤不疑有他,便退下了。

明斟雪轻轻嗯了声,在流萤走后目光朝殿内上上下下仔细扫了一遍,确认无人能窥得自己的秘密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移步转至屏风后,又抬眸环顾了四周,借着屏风的遮挡自袖内取出那小叶紫檀匣,打开后,匣内安安静静躺着一支签。

明斟雪捏起签文对着光看清了上头的文字。

正面书:上上签。

翻过来反面由净禅大师亲笔提写:槐月初一。

五指合拢,签文倏然攥入掌心。

明斟雪怔然抬起头。

她当然明白净禅大师书下的日期是为何意。

下月初一是独孤凛拟订大婚的日子。

也是她同尘世告别的日子。

掐着指头算一算,时间所剩不多了。

余下的光阴里,她该如何面对周围的一切呢。

心情蓦地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