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夺娇

120 ? 第 1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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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他吻了她◎

眼前骤然陷入无尽的黑暗。

独孤凛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 恍若自山巅一跃而下,坠入万丈深渊。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前路未知。

他本就是抱着赴死的决心来赌这一场, 眼下的情景根本不足以挑动他心底一丝波澜。

只是当明斟雪与他十指相扣的手在掌中逐渐淡退、消失时, 独孤凛的心还是猛地颤抖了一瞬。

他伸手去抓, 满手空空。

他什么都握不住。

许久之后, 耳畔传来呼啸的风声。

眼前视野逐渐明晰,独孤凛伸手覆上心口,让自己镇定下来。

夜风吹起手背几许凉意,他敛眸看去, 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落了泪。

许是在他抓不住明斟雪指尖的那一瞬吧。

呼啸的风声将丝竹管弦奏出的乐声传入耳中。

独孤凛抬眸打量着面前巍峨华贵的宫殿。

殿外户绣龙凤,殿内喜烛煌煌, 灯火通明。

面前场景似曾相识。

独孤凛推门而入,一路拨开曳地飘摇着的织金红纱,拨动珠帘发出脆响。

满目的红在眼前营造出朦胧光影, 显而易见,这是一处喜房。

前行数十步, 视线触及拔步床的那一刻,独孤凛目光一震,周遭喜庆的笙乐丝竹声遽然消失。

万籁俱寂, 只能听见殿内喜烛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烛火柔和的光晕倾泻而下, 照亮拔步床前女子惊艳绝俗的容颜。

明斟雪一袭凤冠霞帔端坐正中,纤纤玉指执合欢团扇半遮芙蓉面, 绣着凤凰的裙摆迤逦曳地。

独孤凛呼吸一滞。

那是鲜活的, 有生命的她。

重逢时的喜悦酿成酸涩, 如潮水般汹涌顷刻间灌满心窝。

他深吸了口气, 快步走向等待却扇礼的明斟雪。

修长的指骨搭上合欢扇, 缓缓移开——

扇面落下。

明眸盈水,绛唇映日。

似她,而又不似她。

女子眼眸微抬,迎上年轻帝王居高临下的目光。

上首逼视的眼神寄托千钧情意,太过炽热、沉重,压的她喘不过气。

明斟雪敛眸躲闪,凤冠垂下的流苏在额心颤颤悠悠,流露出她心底的慌乱。

一举一动透着疏离。

独孤凛剑眉一皱,问道:“你可认得孤?”

“认……认得,您是陛下。”明斟雪咬着下唇,紧张得攥住扇柄的指尖都在颤抖。

她在怕他。

独孤凛心下一寒,直起身来重新打量了一遍殿内布景。

龙凤花烛,双囍盈窗,场景太过熟悉。

他阖上双眸去回忆。

是了,若他所料不错,他回到了前世与明斟雪大婚时的洞房花烛夜。

彼时明斟雪眼中的他,还是那个血洗金銮殿的年轻皇子,杀人不眨眼,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她自然是怕他的。

独孤凛俯身,伸指挑起她的下颌:“怕孤?”

“没…没…没有。”少女紧阖双目,眼睫簌簌打着颤。

还说不怕。

独孤凛轻笑了声,松开她。

明斟雪如释重负,轻喘着气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将心悸平复。

她一咬牙鼓足勇气,僵硬地起身,轻颤着指尖缓慢伸向独孤凛腰间的蹀躞带。

独孤凛侧身轻松一避,少女莹润的指尖便顿在了空中。

这双柔荑收回也不是,继续伸去他腰间也不是,明斟雪进退两难,紧张的快哭了。

“做什么?”独孤凛问。

明斟雪垂下眼睫,闷声道:“为陛下宽衣就寝。”

春宵一刻值千金。

独孤凛沉默一瞬,而后俯下身目视着她,道:“抬起头来看着孤。”

躲闪着四下里乱飘的眼神蓦地定住,明斟雪掐了掐指尖,局促不安地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独孤凛深深凝望着她。

“孤心悦于你。”

“啊……”少女杏眸微微睁大,唇间溢出惊讶的声音。

独孤凛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重复道:“孤心悦你。”

明斟雪面颊“唰”的红了,连胭脂都遮不住那抹红晕。

回到相识之初,他只想向初入宫闱的小皇后早一点剖白心意。不再让她等上三年光阴或是两世之久。

独孤凛久久凝视着身着嫁衣的少女,深邃眸底盛满爱意。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

良久,他启唇道:“早些就寝罢,来日还长。”

话是这么说,独孤凛却并未宽衣。

他依依不舍收回目光,阖上双目仰天沉声叹了一息,骤然转身离开。

“陛下!”明斟雪伸手抓住他的袖摆,满目惊慌失措。

“大婚当夜,陛下要去哪里。”

独孤凛墨靴一顿,缓慢回身。

初入宫闱的少女眸中透着懵懂,怯生生地望着他。面上因羞赧浮现出淡淡绯红。

境由心造。

喉结滚了滚,独孤凛松开了她的手:“幻境过于美好,的确令人难以割舍,可是孤不能停留在这里。”

他将视线自少女芙蓉面上移开,投向窗外无尽夜色:

“她还在等着孤,孤得去找她啊。”

明斟雪胆子那么小,若是留她孤零零一个人面对凶险的幻象,她该有多么害怕……

“陛下!”少女一双柔荑紧攥着他的袖摆不肯松开,眸中盈满泪水。

“新婚夜,陛下不要抛下臣妾一个人……”

声音幽咽婉转,令人肝肠寸断。

独孤凛深吸一口气,狠下心推开那双攥上袖摆的玉手,不顾身后女子的哭泣声,转身决绝离开。

每走一步,心脏都如被钝刀割磨。

身心遭受的折磨在他行至门前时,达到顶峰。

独孤凛没有犹豫,抬靴踏出正殿。

墨靴落地的一瞬,礼乐声与女子哭声遽然消散,辉煌金殿被黑夜吞噬——

幻境破了。

天摇地动,靴下踩的方寸之地突然裂开一道深渊巨口,独孤凛淡淡瞥了眼,不假思索一跃而下。

袍裾被裂谷中的风得猎猎作响。

继续坠落。

山崩地裂般的轰鸣巨响震彻双耳,几重爆裂声远去后,独孤凛终于稳住了脚步。

视线由暗转明。

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又是怎样一番场景,飞泉鸣溅声先行夺人耳目。

独孤凛望着脚下湿润水滑的石阶,眉心一紧。

水雾氤氲沆瀣,泉水汩汩涌入玉石堆砌而成的温香汤池。

有一美人倚附池畔,露出水面的雪肩白腻胜玉,肤若凝脂。

少女外衫尽褪,唯余一层单薄的绣着鱼戏莲叶的抹胸,湿了水之后湿答答的贴在肌肤上,清晰透出其下覆着的,被温泉水汽蒸得泛红的雪脯。

半遮半掩,多了分欲说还休的撩人意味。

雪脯当中那颗被他无数次采撷的朱砂痣浸在水中,愈发鲜艳。

独孤凛喉结一滚。

少女浑然不知身旁来了人,只顾着垂眸嬉戏。柔荑合拢掬起一捧温水浇上雪脯——

齐胸心衣湿的更透了。

晶莹的水滴沿着白腻缓慢滑进胸前那寸可怜的遮挡里。

深深没入。

水雾氤氲迷人眼。

独孤凛眸色黯了。

他不是圣人。

他对明斟雪有欲望。

少女犹在不自知地撩拨着,纤纤细腿一抬,眼前晃过一道雪白的影。

玉足挑逗似的勾起飘浮在水面上的红纱,又随着漾起的水纹将其推开,细白的小腿滑落水花连连,勾出蛊人的弧度,让人移不开眼。

欲拒还迎。

妖精。

简直摄魂夺魄的妖精。

独孤凛墨眸微眯,心底莫名冒出这个念头。

少女兀自戏着水玩乐,唇间溢出一声极轻极软的娇叹。

独孤凛正思忖着该如何开这个口,冷不丁听闻前头水声泠泠作响。

少女竟自汤池中站起了身!

婀娜细软的腰肢猝然露出水面,除却抹胸与脐下穿着的小裙,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被温泉浸的水滑红润,直直暴露在视野之下。

出水芙蓉。

明斟雪口衔抹胸束带,缓慢抬起湿濡眼睫。

与年轻帝王视线相撞的那一刻,被水浸湿了的赤色帛带沾着晶莹唇脂,自丹唇白齿间一点一点滑落。

肌肤上落了一道水痕。

“陛下?”声音微诧。

明斟雪抬起一双杏眸湿漉漉的望着他,纯情又勾人。

美眸含情,妩媚天成。

她见帝王反常,竟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便大着胆子提起裙裾上岸,朝他走近。

“陛下,您怎么了……”她伸出柔荑去抚摸独孤凛的脸。

女子肌理间散出的湿润香气萦绕鼻息,独孤凛墨眸一沉,登时侧身避开她,同那婀娜的身段保持距离。

“陛下为何躲着臣妾……”少女仍用那双无辜的水眸看着他,好不委屈。

她抬起指尖,自雪脯一路滑下,语调婉转撩人:“陛下不喜欢臣妾这副模样吗……”

独孤凛喉结一紧,转身便走。

“陛下!”那女子见状心急,直接扑上前来,自身后紧紧攀住独孤凛劲瘦的腰。

温软湿润的娇躯骤然贴上腰背,独孤凛感觉腰后仿佛着了一团火,烧的他血热沸腾。

欲念叫嚣着横冲直撞。

他神色一凛,握住那女子攀在腰间的一双柔荑,毫不怜香惜玉,径直掰开。

“起开。”他声音极冷。

“陛下……”那女子仍委委屈屈缠着他,拿潮润绯红的面颊往背上贴。

独孤凛墨靴一顿,蓦地旋身一转,抬手钳住她的下颌。

他垂下眼眸冷冷打量着那张与明斟雪一模一样的脸。

“就算你有着她的面容,有着她的身段又能如何。”

他冷睨着掌中惹人怜爱的那张小脸,神情漠然:“孤对你半分兴致也无。下次记得换个有点意思的幻象,单纯拿她的姿容来诱引孤,简直自不量力!”

独孤凛松开钳在她下颌的手掌,女子落地成烟,转瞬间化为虚无。

耳畔隐隐传来一阵邈远空灵的低笑:

“陛下想看有意思的幻象,呵,这一幕如何?”

眼前的鸣瀑流泉瞬间湮灭,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飞雪。

寒风呼啸,刺骨冷意席卷而来,风刀霜刃直刺心房。

独孤凛瞳孔骤缩,那一瞬他甚至站不稳脚步。

目光死死钉在梅树下那道单薄的身影上。

昭元三年冬,吾妻明氏,年十九,饮恨而终,举国大丧。

他亲眼目睹着明斟雪寻借口支开侍女,独自一人走开。

纤弱的身影越来越远,那一抹合欢粉逐渐消失在风雪中。

厚雪压断松枝,发出“咔嚓”一声裂响。

独孤凛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紧绷着的那根弦也断了。

他再也克制不住情感,抬步追了上去。

少女踉踉跄跄奔至梅树下,拔出了袖中的匕首。

刀刃泛出的寒光狠狠刺痛了独孤凛的眼。

少女的注意似被什么吸引了去,迟迟不曾下手,怔愣间,年轻的帝王已迫至身前。

“不要!!”独孤凛猛然攥住匕首,“孤答应你,孤什么都答应你,你不要做傻事,好不好……”

泪水自眼眶滑落,明斟雪沉默着摇了摇头。

她抬眸,眸底写满了绝望,就这么用平静而悲哀的目光望着独孤凛。

独孤凛只觉得心疼的快要被撕裂成碎片。

“到底要孤怎么做,你才肯继续活着……”

握住的匕首割开他掌心血肉,温热的血沿着手腕往下流淌。

独孤凛仿佛不知痛一般,反将匕首握的更紧了些。

他抬起那只干净的手勾去明斟雪悬在下颌的泪水,握住刀抵上自己的脖颈,眸底一片猩红:“杀了孤解恨可好?”

锋利的刀刃抵破表皮,渗出血迹。

世间一瞬寂静,连纷纷扬扬的大雪都静止在半空中。

明斟雪望着他,忽然笑了。

笑的一点都不像她。

独孤凛眸色一沉,目光一寸寸冷了下来。

他松开了手,掌心的伤口并鲜血在逐渐消失。

***

明斟雪睁开眼时,被雪光刺的眼眸一痛。

奇怪,人间明明是芳菲四月天,怎的九泉之下竟是隆冬时节。

她揉了揉迷蒙双眸,扶着崖壁站起身来。

眯起眼眸仔细打量了一番,明斟雪惊觉这地方越看越眼熟。

直到她抬起头,目光落在石碑上的“菩华山”三字上。

明斟雪陡然一惊,一个激灵瞪圆杏眸。

她没死?

她还活着!

不对呀,她为何会出现在隆冬时节的普华山。

没等她多加思忖片刻,不远处突然传来声音:

“陛下!”

是藏风的声音。

明斟雪心脏不受控制一跳,匆忙寻声找过去。

年轻的帝王身着玄黑大氅,目光虔诚,自山脚石阶往上一阶一拜,膝下已被雪水融湿。

“陛下!人死不能复生,您这又是何必呐!”藏风跟在他身后,心痛不已。

独孤凛不言,只是坚持一阶一拜,缓行着登上山顶那座千年古刹。

不过一载的光阴,他看起来竟已消瘦许多。

明斟雪隐约猜到他此行的目的,她跟了上去。

“陛下,净禅大师有言,请陛下勿要为难。”

守寺的僧人合掌朝他施礼,叹着气摇了摇头。

独孤凛眸底不起一丝波澜,他撩起大氅一扬,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屈起帝王尊贵的膝,在菩华寺前长跪不起。

“大师一日不见孤,孤便在此跪上一日,一宿不见,孤便跪上一日一夜。”

他抬起眼眸,眸中悲怆之重令僧人不忍再看。

“直至大师愿意去救孤的妻子。”

独孤凛令能工巧匠打造的冰棺再好,也不能保证尸身长久不腐。

天气变热的时候,冰棺开始缓慢融化成水。

那时他便明白,自己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他留不住明斟雪了。

秋末,万物萧瑟的时节,他终于松口同意安葬了偏殿里那具棺椁。

棺椁下葬皇陵那日,独孤凛在陵前跪了许久。

夕阳是何时落的山,夜色是何时吞噬了白昼,这些他统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没有妻子了。

独孤凛跪了许久,正如如今在菩华寺前一般,双膝麻木,失去知觉。

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漫山遍野。

守寺的僧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无人劝的动这位执拗的帝王。

他们怀揣心事而来,又无奈叹息着离去。

明斟雪中途几欲劝阻他,可她发觉独孤凛看不见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只是身板挺直如松,静默着在寺门前长久跪着。

明斟雪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

泪水涌出眼眶,她忍不住哭出了声。

令人惊奇的是,就在她落泪的一刹那,年轻的帝王似有所感,朝她所在方位投来沉重的目光。

自明斟雪故去后,他不知熬了几宿,有多久没有睡过安稳觉,眼底血丝漫布。

明斟雪看的心疼,抬步朝他走去。

独孤凛喉结微动,怔怔盯着一片虚空。

“斟儿,是你回来了吗。”他的声音在颤抖。

明斟雪想告诉他,是她回来了。可是即使近在眼前,独孤凛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近在咫尺,远隔天涯。

明斟雪与他对望着,忽然在他面前俯下身。

温软的唇轻轻贴上独孤凛被寒风冻的失去血色的薄唇。

胸腔里那块血肉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

夜深霜雪重,寒风疾呼啸。

白絮落在两人发上。

大雪浇了满身。

他吻了他的爱人。

作者有话说:

我找到感觉了啊啊啊啊啊啊,下今天能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