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她的帕子◎
外头候着的宫人得了帝王的命令, 恭恭敬敬将门扉打开,请明斟雪出来。
“陛下保重,臣女且先退下了。”
明斟雪捡起狐裘披上肩, 转身望了一眼, 抬步迈过门槛。
寒风自敞开的门户内涌入, 倏的将一室旖l旎温热吞了下去。
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律地一下一下冷静叩击着桌案。
“真的走了?”额间仍布满隐忍的汗, 独孤凛面上却已恢复了一贯冰冷的神情。
“回陛下,明姑娘预备着登车打道回去了。”孙进忠回禀道。
而后内室便落入一片沉寂。
到手的明府姑娘几经周折还是将人放了回去,这人一走,又不甚满意。
孙进忠琢磨不透帝王的心思, 惶惶不安只得将头低低埋下。
“这么好的机会,她倒也真舍得放弃。”帝王忽的冷笑了声, 阴恻恻的令人脊背发凉。
是呵,这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好机会,明姑娘若是抓住了, 过了今夜,莫说是封妃, 便是入住中宫也指日可待啊。孙进忠暗自思忖着,替那姑娘感到可惜。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察觉出帝王语气的不对劲。
陛下这话, 指向的似乎并非侍l寝一事, 其背后别有深意。
他正出神细细琢磨着,冷不丁头顶传来帝王镇静的命令:
“退下罢, 将门阖上。”
孙进忠如释重负, 应了句“老奴遵旨”忙不迭退下。
门扉“吱呀”合紧, 独孤凛摊开掌心, 当中是方才自女子袖间取出的一方帕子。
透着她肌.理间若有若无的香气。
甫一钻入鼻息, 便勾的他喉咙间又灼起了火。
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紧攥住那方柔软的帕子。
那方流连于明斟雪一双柔荑之间,沾过她雪白的肌肤,留有她身体余温的帕子。
独孤凛眸色骤然一沉,解开玄袍,握住她的帕子直接裹了上去。
没有任何阻隔,丝帕的微凉与那处的滚.烫紧.密.贴.合。
那是属于她的贴身物件。
与她有关的,尽管只是一方丝帕,都足以催动帝王的狰.狞。
喉间滚出一声舒慰的沉闷低叹。
饶是积攒已久,帝王神色仍镇定肃穆,上身衣冠不曾有一丝凌乱,很难令人联系到此刻的动作。
就着她的帕子,脖颈青筋毕现,喉结滚动着将要提起之时,门外蓦地传来女子细软的声音:
“陛下,臣女……臣女先不走了。”
独孤凛哂笑了声,将那方已然沾上些许水液的帕子掷到脚边。
不需要了。
意料之内,她可舍不得走。
“进来罢。”他道。
明斟雪推开门,面颊透着羞赧的红,目光躲闪。
帝王端坐于上首,墨眸微眯好整以暇打量着她。
“小姐方才还哭着求孤放你走,眼下为何又改了主意,去而复返?”
明斟雪紧咬着唇瓣,半晌,才足勇气启唇道:“臣女可以帮陛下……”
声调打着颤。
独孤凛觑着她,眼底的探究显而易见。
并未多言,他只是敛眸一笑,道:“过来。”
明斟雪纤细的腰身紧绷成一条线,挪着步子一步一顿靠近帝王。
足下忽的踩中一团绵软的物件,明斟雪垂眸一看,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帕子。
“怎的落在了这处。”她下意识俯身去捡,指尖触到的帕子那一刻,如同被火苗烫到一般,惊的她瞬间缩回了手。
耳根红的几欲滴出血。
帝王竟用她贴身的帕子做这种事。
她抬眸,长而密的眼睫已被暴.涨的羞赧濡湿。
书案上堆积着重新码好的整整齐齐的奏折案牍,御笔朱批,帝王印玺,无一不规整严肃。
在这种严谨的环境之下做这种事,明斟雪满心交织着羞耻与怯意。
“到孤身边来。”帝王背靠雕着腾云龙纹的座椅,声调慵懒,面上难掩受余毒反噬透出的病态苍白。
那几分苍白落入明斟雪眼中,她心底忽的又有了些微底气。
“小姐打算如何帮孤?”他眸中噙着淡淡的笑,漫不经心打量着面前拘谨的女子。
明斟雪抿抿唇,大着胆子顺势侧身落坐,一双柔荑搭了上去握紧。
帝王平稳的呼吸蓦地变得急促,两眼发红,于病态苍白的面上渐渐逼出狠意。
明斟雪低垂着眼睫不敢去看,只是手中一上一下搓着丝滑的玄袍,逼着自己忽略掌心感受到的热意与暴起的青筋。
她实在是不敢相信,那时纤弱的身子是如何容下帝王的。若非曾被迫亲眼目睹着,她断不能想象出来。
思绪一飘,手中不自觉地重了几分力道,帝王闷哼了声。
惊的明斟雪心脏一跳,顿时停了手。
“无妨,继续。”
明斟雪红着脸颊,柔荑轻缓,很一寸都被很好地照顾到。
帝王沉肃幽暗的目光久久落在她绯红的面上。
他忽然有些不满足此刻的轻缓,蓦地掐住女子的手腕,带着她越狠,更狠,直至灭顶烈火将紧绷着的疲乏不堪的清醒彻底灼烧尽,一丝一毫不剩。
明斟雪被烫的慌忙起身避开,假借避让躲闪的动作,悄悄自袖内摸出方才从外头偷藏的一块利石。
她的确不甘心就此离开。
独孤凛难得遭受一回余毒反噬,平复反噬的最佳方式便是痛快纾上一回。
在那之后,他会在余毒的作用之下逐渐疲倦下来,需得缓上好一会儿功夫才能恢复如常。
毕竟帝王在余毒影响之下会神志不清伤害自己,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也未必能算到她的头上。
可遇不可求的大好机会,明斟雪哪里肯放过。
她将利石攥于指间,暗中打量着帝王的神情。
帝王阖上眼眸,单手支颐着鬓角小憩,将一侧脖颈毫无防备展露在明斟雪的视线里。
杀了他。
心脏七上八下紧张地乱撞着,明斟雪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凑至他身边。
杀了他!
这一念头越来越强烈。
她捏住那枚锋利的石头,下定决心就此做个了结。
玉手方一从袖中探出,独孤凛倏然动了动。
明斟雪一颗心高高悬起,伸出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
好在独孤凛双眸依旧紧阖着。
贝齿将唇瓣咬的泛白,明斟雪指尖颤的几乎攥不住那枚尖锐的石片。
心弦紧绷着铮铮作响,她将尖刃用力朝帝王的脖颈割去。
尖端划过脖颈,冒出血珠。
动作再快一些!
明斟雪狠下心来将那枚尖利的石片割的更深。
颈侧的青筋有力跳动着。
独孤凛遽然睁开双眼,状若无意抬指轻巧一弹,石块咻的飞了出去。
明斟雪瞳孔骤缩,惊的倒抽一口冷气。
细软的腰肢被大掌掐住一翻,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登时落入了帝王怀里。
她盯着帝王颈侧那几滴血珠,吓得面色煞白,不住拼命挣扎着想要逃命。
“陛下,陛下……”明斟雪唇瓣颤栗着说不清话语。
脑中飞快闪过无数借口,她尽全力妄图搜寻出最能令人信服的一条。
“臣女方才……”
“啧,春日里的小虫可不少。”独孤凛淡淡扫了她一眼,指腹捻过颈侧血珠,沾着血按上她的唇瓣。
“是该吩咐人多熏些草药避虫了。”他若无其事为明斟雪涂着唇,言语间未曾露出一丝一毫的愠怒。
明斟雪怔愣了下,瞬间明白他并未打算追究此事。
惶惶半晌,她蓦地一个激灵,直直望向独孤凛。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打从她去而复返进门的那一刻起,独孤凛便将她的心思尽收眼底。
一清二楚,将事态掌控于股掌之间恣意玩弄。
不过是装模作样陪着她演一出戏罢了。
屈辱的泪水霎时盈满眼眶,明斟雪又羞又愤,身姿簌簌颤着,恨的将下唇咬的渗出了血。
“啧,小姐生气了。”独孤凛薄唇一勾,凑近她仔细打量。
“对自己也这么狠?”他轻轻摩挲着那片可怜的唇瓣,指节一抬,横在她唇间。
“来,咬孤,孤由着你发泄。”独孤凛低头蹭了蹭她的面颊,语调难得的不似平常那般冰冷。
他唇角带笑,好整以暇静静注视着她。
明斟雪并不理会他,只是垂着头,泪水一滴接一滴自眼角滑落。
“心里有气就发泄出来,闷着一声不吭是要做什么。”
独孤凛无可奈何轻笑了声,捧起她的面颊:
“小姐将眼泪收收罢,孤就小姐这么一个宝贝,捧着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苛责你。”
薄唇吻去湿润的泪珠,动作很轻,带有安抚的意味。
“孤不追究方才之事,也不会报复你的父兄,小姐满意了,嗯?”
帝王清冷的气息萦绕着眼角眉梢,明斟雪被他缠的越发感到委屈,一气之下猛地将人推开,迫切想要逃离这间厢房。
独孤凛伸手,握着纤细的手腕又将她轻而易举拽了回来。
“你放开我!”明斟雪羞愤难忍,索性连敬称也不愿再称呼一句。
独孤凛点点头:“好。”
“小姐将眼泪收了,孤便放你走。”
他用指腹耐心拭去少女面颊上的泪水,叹道:“收一收罢,孤见不得小姐落泪。”
“孙进忠。”
“老奴在。”
“调集孤的护卫,送明姑娘回客栈。”
“是。”
深邃的黑眸深处涌出一丝悲戚,独孤凛不舍地握着她的手,良久,低声道了句:
“你若是想要孤的性命,不必费此周折,大可直说,孤给你。”
明斟雪缓慢抬起眼眸去望他。
“不过眼下不可。”独孤凛的视线落在门外漆黑的长夜里。
“且不论铳州有待修养民生,先皇多年昏庸无为,大徵内里虚乏,其余州郡也需尽快整治。”
“孤既为大徵的皇帝,便不能愧对于心。再给孤一些时日,容孤铲除内忧外患。”
长指穿过指缝,仔细而珍重与明斟雪十指相扣,他道:“也容孤为小姐铺好路,在此之后,孤这条命如何处置,便交由你来决定,可好?”
明斟雪默不作声。
御驾已候着多时,独孤凛将她送至门外,忖了忖,叮嘱道:
“记住孤对你说过的话,仔细身边人。”
“臣女的私事自会处理,不劳陛下费心。”
明斟雪毫不领情,撇开他的手登上车驾,反手撂下帘子将独孤凛挡在外头。
“明姑娘,你这……”孙进忠瞟了眼帝王的脸色,见状惊的满头大汗。
“无妨。”独孤凛薄唇微颤了下,勉强勾出一丝自嘲的冷意。
“一步步来罢,怨着孤憎着孤也好,多年之后再提起孤,好歹在她心中还能留有一丝印记。”
“陛下您这是打算就此放过明姑娘了么?”孙进忠琢磨着“多年之后”几个字眼,总觉得这话不对劲,像是在交待后事。
“放过她?怎么可能。”独孤凛语气强硬冰冷,眸色晦暗充斥着偏执而深沉的爱意。
他立在阶前,注视着马车逐渐自视野中凝成一个小点,最后消失。
“有些事,终究由不得孤。”他喃喃道。
“可人算未必就不如天算,哪怕看不见一线生机,孤也绝不会放手。”独孤凛垂下眼帘,黑沉沉的眸底翻涌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谁说他留不住明斟雪的命。
他既然决定要留住她,便是三世因果、六道轮回也无从干涉她的命数。
誓与这所谓的天道斗争到底。
***
明斟雪回了唐府包下的客栈,候在外头接应她的正是被独孤凛打发走的邓嬷嬷。
邓嬷嬷是她的奶嬷,前世陪她入宫,在宫闱中困了三年,临了为了替明斟雪遮掩着私逃出宫的事,同那三百多名宫人一齐死在了宫门前。
明斟雪一见着她,心底油然生出无限愧疚。
她亲昵地搀着邓嬷嬷的手,一面叙旧,一面朝厢房内走。
“要我说,姑娘也大了,确实该觅一户好人家,不然陛下总惦记着您,咱们明府也没个合适的借口推拒呀。”
“嬷嬷又不是不知,议亲这法子也试过了,结果呢?”明斟雪无奈地摇摇头。
邓嬷嬷轻压了压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这话我可不敢当着相爷的面说,毕竟容府的亲事是相爷大怒之下替姑娘亲自去退掉的。”
“平心而论,容府大公子是个很好的人物,待到来日老家主走了,容大公子便是容氏的顶梁柱了,说一不二,嫁过去之后,谁敢给姑娘脸色看?”
邓嬷嬷又拉着她说了好些话,明斟雪不愿意再听,笑着反问道:“嬷嬷将容公子夸的这样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嬷嬷是容府派来的嬷嬷,不是明府的人了呢……”
她本无心取笑了句,脑中却突然回想起独孤凛方才叮嘱的话:
“小姐仔细身边人。”
“孤若出手替小姐除去隐患,小姐又要生孤的气了。”
“哪怕是亲近之人,也不可全盘信任。”
……
明斟雪面上的笑渐渐退了下去。
邓嬷嬷一听这话,眼珠子倏的一转,转而也附和着笑:“姑娘哪里的话,老奴打心眼里疼爱姑娘,因而多盘算了些。欸,我这张老嘴真是的,怎的如说亲的媒婆似的……”
这事便被轻飘飘的揭过去了。
明斟雪又同她说笑了几句,直至鸢尾来请明斟雪沐浴就寝,这才作罢。
侧肩而过时,邓嬷嬷朝鸢尾递了个眼色,略停顿了会儿。
鸢尾眨眨眼,佯装无事快步去跟上明斟雪。
“怎的慢了几步才来呢?”明斟雪无心问了句。
“邓嬷嬷交待奴婢两句话,略耽搁了些。”鸢尾顺口答到。
明斟雪不动声色扫了她一眼,轻轻“嗯”了声。
“我常用的香膏落在香君阿姊那处了,鸢尾,你去替我取来罢。”她寻了个借口支开鸢尾。
待鸢尾走后,又对流萤说道:“流萤,瞧着兄长房中仍未熄灯,我去同他说几句话,很快回来。”
小姐与大将军本就亲近,流萤也没觉察出什么,便应了声,在房内等候明斟雪回来。
明斟雪打量了一圈四周,见没什么人尾随在侧,便速速去轻叩明槊的房门。
“斟儿?”明槊打开门,见来访之人竟是妹妹,面露疑惑。
“出了什么要紧事,惊动斟儿趁夜来寻为兄?”
明斟雪略一思忖,道:“兄长,相府中馈现由嫂嫂一手主持,兄长可否修书一封速寄盛京,请嫂嫂将相府多年以来买卖以及记录仆人来历的册子仔细收好,待我回京后共同查看。”
“斟儿为何会突然想起来查府中下人的来历?”明槊皱眉。
“相府留用的多是信得过的老人,多年来勤勤恳恳,新来的小厮和婢女也都来路清明。这有何异议?”
明斟雪摇摇头:“难说。父亲与兄长在朝中一家独大,树大招风,若真被人盯上,安插了眼线潜伏在身边,将来必将酿成大的祸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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