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佑府衙刑室, 盛夏烈阳都到不了的地方。
只有几盏灯,光影昏黄, 晃动间, 照出了一室阴森以及血腥。
明桦亲自坐镇用刑,这?受刑人,高?大壮硕, 疼痛时手臂的肌肉都在无声颤动,赫然是早前?被延礼丢下擂台的北狄高?手。
这?北狄人是个?嘴硬的,十?三刑用了大半,他仍是什么都没招供。痛极时,还会恶狠狠地骂明桦恶狗, 他迟早扒了他的皮啃他的骨头。
明桦冷笑?, “迟早?你不会有迟早了。”
随后, “上药。”
话落, 便有禁卫拿了碗药, 拽着那北狄人的头发, 迫着他喝下。那人自然是不肯就范, 疯狂地挣扎, 对峙间, 药水撒出了大半,覆了地上的血渍,也沾湿了禁卫和这?人的衣衫。这?一帧帧,糅进昏黄灯影, 瘆人得紧。
那北狄高?手不知道喝了什么, 慌了神, 冲着明桦嘶吼,“你给我吃了什么?玄钺堂堂一大国, 竟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明桦最是喜欢看敌人因惊惧失控,嘴角的笑?痕越发的清晰,
“那贵国用这?些手段时,也觉得是下三滥吗?”
“再说了......”
你很快就死了,尸骨无存,又有谁知道我玄钺用过这?卑劣手段?
说话间,明桦观察着这?人状态,某一刻,他低冷问道,“谁派你来的?”
那人头猛晃了一下,似在做最后的挣扎,却?是未能扛过药效,“兴华君。”
明桦冷着脸继续问,“所谓何事??”
那北狄人,“杀四端。”
明桦:“宫中接应之人是谁?”
北狄人:“不知。”
明桦凝着他,心知这?般药效下,这?人断不可能说谎。
不曾料想到,这?人忽地嘟囔了一句:“信,香......香......”
一盏茶的功夫后,明桦出了地牢。
热风拂向他时,将他一身森冷带走了大半,衙卫问他这?人该如何处理。他敛了眸子?,略一思忖,“关进水牢最深处。贴画像,将他的‘死讯’传出去,包括皇宫内苑。”
经由那蛮子?的那句嘟囔,宫里有人暗通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他身为禁军首领,护皇宫安危,怎么样都容不下这?事?儿。
“诺。”
暮色覆了整个?咸佑时,帝王得知了审讯了结果。
他重?复着那句,“信,香......”
说的可是信纸淬过香?在本朝,纸张不算稀罕物,但这?淬了香的纸,绝对是稀罕。即使?在宫中,也仅有几个?后妃在用。
这?通敌之人,果然是在他的后宫。说不定,昭妃之死也出自她的手。长久的沉寂后,帝王下了命令。
一是暗查淬了香的纸张去了哪些宫。
二是宣陈三善,胡晋璋,秦煌,赵翰泰几位朝中肱骨来见。
这?一晚,四人在泰安殿停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离开时。
沐着星光出了皇宫,神色同来时无异,仿佛方才只是经历了一场寻常的君臣会面。
扶天三十?四年?
七月末,暑意浓盛。皇宫内苑正志大殿,皇子?们研学的地方。此刻殿内只摆了五张桌台,台面铺了纸张,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南擂台胜者,四端
东擂台胜者之一,三皇子?闵延清
北擂台胜者 四皇子?闵延华
西擂台胜者 五皇子?闵延仪和六皇子?闵延启
大张旗鼓,最后,还是成了荔山和皇家的对决。
可安坐于主位的帝王似乎一点都不介意,甚至有点欢喜。至于为什么欢喜,知晓的不敢说道,其他的不敢猜。
如帝王之前?所言,他请来了各方大儒。总共四位,分别为五位参与文斗者出了题。都是博览了群书的主儿,表现皆不错。不过,差距还是有的。
荔山号称天下书库,追古溯今,无所不有。再加之孟大人亲自教授,这?四端答题的深度与广度,绝对众皇子?之上。
结果很明显了,只是当?着帝王和众皇子?,怎么好说?帝王或许看出了几位大儒的难处,亲自出了道题。
【若你等立于玄钺高?处,当?如何?】
众大儒不禁惊诧,这?样的题,不像是为初家嫡女择婿,更像是......择太子?。众皇子?目光各异,辨不清父皇的意图,却?又抑不住的期待。今日若是胜了,太子?之位和美人许都将到手。
延礼不曾瞧任何人,慢条斯理地研着墨。待到多乐喊了开始,他提笔,在偌大的纸张书画起来。花了近一个?时辰,将四境之问题、该如何解决,详尽列出。
末了,写下。
“善与公正,厚植仁爱。”
延礼停笔之前?,几位皇子?已?经先后停了。然他太过沉溺,根本未留意周遭境况。没人喊停,他便继续书画了。
这?一题,在他看来,不是争强斗胜的任务。它?该是荔山之上那个?慈爱的老人家对这?片江山的美好期许。它?该是像他和夏夏一般的年?轻人能自由选择爱侣的保护;该是黎民百姓的安全感与归属感......
几张答卷,同时平铺于帝王面前?。帝王邀了几位大儒,和几位朝中肱骨共阅。阅完,帝王望向陈三善,“陈卿觉得这?胜负当?如何表决?”
陈三善想了想,“为了抹去后顾之忧,匿名?写下结果,加上陛下,共九人。”
帝王目光掠过几位大儒,“几位觉得如何?”
四位大儒朝他鞠躬,“陈大人所言甚好。”
这?样的话,他们也敢说出真实?结果。一世?清明,实?不愿做昧心的事?儿,可若是不做,说不定就是下一个?孙为善。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谁也冒不起这?个?险。
九个?人,挨个?,于王座旁的长几上,当?着四端和众皇子?写下了自己心目中的胜者。
帝王亲自坐镇,众皇子?也不怕这?些人做假。
半盏茶的功夫后,论到帝王时,他提笔,在纸面上写下了三个?字。多乐离得近,第一个?瞧见了,帝王时隔多年?写出了“闵延礼” 三个?字。
陈为善收妥了长几旁八位的结果,当?众宣读。
“四端。”
“四端。”
“三皇子?。”
“四端。”
“三皇子?。”
第68节
"四皇子?。"
......
八位评审的结果念完,四端独得四份认可,三皇子?紧随其后,三份。
那么帝王的决定,显得尤为重?要?了。他若是投给了三皇子?,那四端和三皇子?平局,需要?择机再战。若是投给四端,那荔山正统便碾压了他的一众皇子?。
文武皆输。
此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于帝王身上,包括延礼的。
血脉相连,有些东西饶是他再强悍也是抗拒不了,比如渴望父亲的认可。
帝王的手,轻轻地从纸面拂过,又或者,他是在摩挲那上面的名?字。
过了好一会儿,他拿高?了纸张,将他的答案明晃晃地摊在了众人面前?。
【闵延礼】
哪里有什么四端,从头到尾,都是他的小七。应吉日而生的孩子?,他属意的太子?,即使?没有父母护佑,他依旧走到了玄钺巅峰。
众皇子?与大儒,深陷怔愣。
帝王已?经再度开口,“多乐,宣旨。”
多乐:“诺。”
应后,从身后的匣子?里,拿出了两卷明黄卷轴其一。
与众摊开,高?声诵道,
“跪。”
音落,所有人跪地,面向圣座。
多乐朗声继续,“闵延礼,惠帝第七子?,应吉时而生,自幼聪颖灵秀。得天庇佑,可堪重?任。特封太子?,望其日后勤政为民,为政以德......”
一张圣旨,迟了十?多年?,竟还是一字不差的宣于众。
“父皇,您是不是搞错了,闵延礼早......”
刚宣完,六皇子?便抬起头来,以那双被不甘浸红的眼?儿死死地盯着当?今的九五至尊,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愤怒地宣泄着情绪,只是未能说完,就被陈三善喝停,“六皇子?,你失仪了。” 这?还是往轻了说的,质疑圣上,即便是亲儿子?,较真,也是要?挨板子?的。重?则,脑袋都保不住。
“闵延礼,他没有死。” 帝王的目光从众皇子?身上掠过,最后停在了四端身上,时隔多年?,终于能以父亲的姿态凝望自己的孩子?。
“四端,就是孤的小七,你们的弟弟。”
小七回来了,他的护身玉给该还给他了。帝王从贴身的内袋里摸出了那截白玉,笔直地扔向了他。
延礼本是低头敛目,仅听声,手一伸,稳妥地接住。
随后细看,当?真是他的护身玉。他竟不知道初夏几时将这?玉石交给了帝王。思忖间,他有些晃神。
赐婚圣旨将宣时,另一道声音响起,赫然是三皇子?的,到了这?般地步,他仍牢牢地将急躁慌张裹于温和清润之中,“延清知父皇惦念七弟,但皇家血统太子?之位牵扯良多兹事?体大,请父皇再慎重?些。”
再婉转,都掩盖不了他不能接受现实?的心。
帝王定定盯他,盯到他头皮开始发麻,才道,“宣太医,密法验亲。”
“结果未出前?,胆敢往外碎嘴者,九族皆诛。”
......
叩风园,初夏窝在自个?儿卧房里,周遭凉意盎然。进到七月尾,暑意越发浓重?了。郁展博怕娇娇儿遭罪,藏了冰块在家中冰窖,不计代价地一桶桶往初夏那里送。
可就这?,她都很难静下心。不是怕延礼输,而是,等了这?么久,她和他的婚事?终将定下,失了平常心。
当?姑娘第又一次看向门口时,初夫人到了。
“娘亲。” 初夏总算来了点精神,起身迎了上去。
郁眠握住她的小手,“可是心神不宁?同娘说说,往门口看了几次了?”
初夏小脸一热,竟也没否认。
这?么一来,郁眠哪里还舍得闹自家娇娇儿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娘陪你说说话。”
“结果,很快就来了。”
初夏心间向暖,嘴角细微牵动,爱娇道,“初初永远离不开娘亲。”
郁眠:“那便不离开。等你嫁人了,娘也随你住在这?咸佑。横竖你那个?爹,都是不归家的。”
这?话逗笑?了初夏和吟月三人。之后,落坐,随心所欲地聊着。某一刻,话题不知怎么来到了三美婢身上,郁眠慈爱看着三人,“一晃啊,都长大了。”
“我记得我在梧桐岭捡到吟风时,小姑娘瘦得哟,跟个?猴崽儿似的。问她什么,都说不记得,一直念叨着春风春风。”
“差点啊,你们三个?名?字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初夏瞬间意会,抑不住笑?了声,“春月,春雪,春风。”
“也怪好听的。”
“不如,改这?个?吧?”
吟月三人纷纷拒绝。
还是带吟字更有意境,用久了,也舍不得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