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茗居楼外。
柳萋萋目送孟松洵翻身上马, 往大理寺的方向而去,见他走远,正欲上车, 却是手腕一紧, 竟是蓦然被一只大掌抓住了。
她循着那天青的衣袂蹙眉看去,却是愣住了,她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这个人。
看着他盯着自己,满目狂喜,柳萋萋不必猜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眸色寒沉,瞥了眼他拽着自己的手, 方欲挣脱开, 便听一声“你是谁,怎对我阿姊动手动脚的”。
下一刻, 沈韫玉被猛然推开,往后重重一个踉跄。
站稳后,他抬首看向那被少年护在身后的女子,便见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冰冷疏离, 甚至还略带着些许警惕。
沈韫玉不禁心下一咯噔, 小心翼翼地开口, 冲着她唤了声“萋萋”。
谁知那女子闻声一双秀丽的黛眉微颦, 又往那少年后头藏了几分, “还请公子自重, 小女子并不认识你。”
“也不知哪儿来的登徒子, 阿姊, 莫管他, 你先上车去。”
苏临轩嫌恶地扫了眼沈韫玉, 旋即将柳萋萋扶上了马车。
眼见那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沈韫玉焦急地欲上前,却再次被拦了下来。
这回拦他的,是李睦。
李睦自然认得沈韫玉,他好声好气道:“沈大人,这位是澜州苏家的大姑娘,不是柳姨娘。柳姨娘已经没了,您不是亲眼瞧见她的尸首了吗?”
是,他是亲眼看见了,可他心底根本不愿相信,柳萋萋就这样没了。
“那为何她与萋萋生得这般像。”沈韫玉说着摇了摇头,“不,她定是萋萋,不然为何会与你家侯爷在一起?”
李睦看着沈韫玉这副模样,暗暗扁了扁嘴,既得这么喜欢柳姨娘,当初怎也没见他多坚持,就把人送来了武安侯府呢。
他不清醒,他便干脆点醒他,“沈大人自己都觉得像,更何况是我家侯爷,我家侯爷去苏家看望苏老太爷,偶然遇见了这位苏大姑娘,这不才将人自澜州带来了吗?”
李睦此话中的暗示明显,沈韫玉不可能听不明白,这位姑娘根本不是柳萋萋,孟松洵也不过将她当作一个替身罢了。
沈韫玉盯着眼前的马车,想起那女子看着他时陌生的眼神,心一下塌了一大块。
也对,那女子怎会是萋萋呢,萋萋向来一副低首垂眉的模样,不会像这个女子一般举手投足,都散发着大家闺秀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气质,何况,柳萋萋也没有此女子这般美貌。
沈韫玉的手不自觉耷拉下来,扯唇自嘲地笑了笑。
他们说的对,柳萋萋已经死了,死人怎可能复生呢。
此时,马车内。
苏临轩看着柳萋萋低垂着脑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问道:“阿姊,外头那人你可认识,他喊的可是你从前的名字?”
柳萋萋转头看向他,扯唇轻笑了一下。
“不认识,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三日后。
恰逢程家老爷子七十大寿,程家上下张灯结彩,一派热闹的气息。
此时,堂屋内,程家老爷子正差开下人与程羿炤单独说着话。
“小子,那丫头让我将顾长奕请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这……孙儿便不得而知了。”程羿炤亦是被蒙在鼓里,“想来她大抵有自己的主意。”
程老爷子闻言面露不虞,手中的拐柱在地上一杵,低哼一声道:“那丫头,不好生在澜州待着,偏生要回来淌这浑水,不愧是顾渊嗣的女儿,也是个倔脾气。”
程羿炤附和地笑了笑。
当初,柳萋萋假死之事,除了谋划此事的他和孟松洵外,便只有孟老太太和他这位祖父知晓。
两个长辈在柳萋萋的灵堂上配合得好,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愣是没让人看出丝毫端倪。
程羿炤透过半掩的窗子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这寿宴也快开始了,心下不由得生出几分担忧:“祖父,您说,今日那顾长奕还会来吗?”
程老爷子倒是没显露出丝毫急色,“放心,他定然会来。”
见他语气这般笃定,程羿炤一挑眉,“祖父便这么肯定?”
程老爷子扫了程羿炤一眼,理所当然道:“我还不了解他,当年他和渊嗣都曾在我门下学香,也算是我的学生。他向来好强,从前就处处想与渊嗣争个高低,如今我派人正式下了帖子邀了他,他这个陛下眼前的大红人,怎么说也不好拂了我这个糟老头子的面子吧。”
这厢,程老爷子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一阵疾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咚咚”两下敲门声,“老太爷,顾大人来了。”
屋内,祖孙闻言二人对视一眼,程老爷子得意地冲程羿炤一笑,道了句“走吧”,拄着拐缓缓站起身。
行至前院,便见顾长奕一身装束齐整隆重,远远看见程老爷子,忙快步迎来,恭敬地鞠了一礼。
“学生见过老师。”
程老爷子笑了一下,“顾大人如今深受圣眷,这声老师我可实在当不起,您今日能大驾光临,也算给足了我这老头子面子。”
“老师说的哪里话。”顾长奕顿时面露惶恐,又是一鞠,“您能不计前嫌,邀请学生前来,才是学生之幸。”
程家与顾家因为昔日旧事断绝来往之事,今日来参宴的不少宾客都知晓,此时见着这一幕,都甚感诧异,不由得交头接耳起来。
程老爷子往四下扫了一眼,不欲在此多说什么,忙将顾长奕扶起,“好了,不说了,我也饿了,早些入席吧。”
“是。”顾长奕笑着搀扶住程老爷子,余光却瞥见站在不远处一面色铁青的男人。
他唇角笑意微僵,但还是拱手冲那厢施了一礼,唤了声“宁兄”。
宁旻珺只勉强点了点头,便撇开眼睛,一言不发。
待顾长奕扶着程老爷子走后,他才喊住跟在后头的程羿炤,“羿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怎会在这里?”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程羿炤却是佯作不知,只无奈道:“这……侄儿也不清楚,宁伯伯,您也知道,我家老爷子的心思,向来是谁也摸不着的。”
说罢,他冲宁旻珺一颔首,往程家老爷子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宁旻珺站在原地,却是剑眉紧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宴后,宾客尽散,程老爷子却命人留下了顾长奕和宁旻珺,将他们叫到了花厅。
程老爷子啜了口茶水,抬首看向面前二人,感慨道:“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上回,我们这几人坐在一块儿,似乎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话音方落,便听厅中响起一声低低的冷哼,“若非当年有些人失了良心,冷眼旁观,和我们几家的关系何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
顾长奕知道宁旻珺说的便是自己,他抿了抿唇,做出一副愧疚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宁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你还在怪我吗?我在朝中为官,不像你和老师那般自由,且那事涉及先皇后之死,我就算有心想帮顾兄,也得顾及我一家老小的死活啊!”
宁旻珺却露出几分嘲意,“不愿帮便不愿帮,这种话谁都会说,好像我们便不怕惹祸上身一样……”
第71节
“好了!”
见两人显然要争执起来,程老爷子忙出声阻止,“今日,趁着我这老头子做寿,将你们都叫来,是有些事要说。”
“离渊嗣一家出事到今日已足十五年,你们自幼一起长大,渊嗣品性如何,你们再清楚不过,自然知道毒害先皇后一事定非他所为,想来是有居心叵测之人故意构陷渊嗣和云妃。”
程老爷子说着,在两人间来回看了一眼。
顾长奕和宁旻珺的面色的面色均有些微妙,好一会儿,才听宁旻珺道:“此事已过去了那么多年,老太爷今日再提,不知是何意思?”
程老爷子长叹一声,“这些年,想起顾家那桩惨案,我常是夜不能寐,虽总想着将当年之事查个水落石出,可到底是有心无力。然最近,终于是寻得了一些线索……”
听得“线索”二字,顾长奕的神色显出几分不自然,但很快他便恢复如常,甚至急切道:“不知是何线索?若能还顾兄清白,长弈定尽力相帮。”
程老爷子并未明言,只抬首冲一直站在身侧的程羿炤使了个眼色,程羿炤会意颔首,折身入了花厅内的一个小间,很快自里头领出个人来。
那是个姿容昳丽,仪态万方的女子,她袅袅行至花厅正中,低身对着程老太爷恭敬地福了福。
在看清她面容的一刻,顾长奕和宁旻珺均怔忪在那厢。
“这……”
宁旻珺面色发白,双眸微张,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顾长奕更是惊诧地站起身,难以置信地对着柳萋萋唤了一声“嫂子”。
“宁環见过两位叔伯。”柳萋萋旋即转向二人一一见礼。
“老太爷,这位是?”宁旻珺看向程老爷子。
不待程老爷子开口,柳萋萋已然答道:“宁環自澜州而来,苏芷滟便是宁環的姑母。”
“你是大嫂母家的人?”顾长奕问道。
“是。”柳萋萋点头,眸中旋即露出几分伤感,“姑父姑母惨死,这些年我父亲与祖父始终悲痛不已,宁環看在眼里,于心不忍,此番陪舍弟一道来京城,便是想试着查一查当年之事。”
她抬首径直看向两人,语气恳切,“两位叔伯和我的姑父都是昔日挚友,想来定也愿为顾家平反冤屈,宁環一人到底无力,只希望两位叔伯能帮一帮宁環。”
“你……想我们如何帮你?”宁旻珺顿了顿,“难不成你有关于当年之事的线索?”
“有。”柳萋萋说罢却是迟疑了一下,很快改口,“算是有吧……”
她缓缓道:“先前武安侯去澜州看望我祖父时,曾同他提起过京城发生的几桩奇怪的案子,祖父很诧异,因那几桩案子涉及的香,似乎都曾在姑姑同他提起的一本叫《异香录》的书中出现过……”
“《异香录》!”
顾长奕的声儿显得有些激动,见众人看过来,他扯唇勉笑道:“倒是许多年不曾听说过此书了。”
他看向柳萋萋,“小丫头,难不成你是觉得顾兄一家的惨案,与那本书有关?”
“宁環也只是怀疑,按理那书当已在顾家大火中被付之一炬,可为何又会突然出现,故而祖父疑心当年莫不是因着此书,顾家才会遭此劫难,不过……”
柳萋萋垂眸像是自言自语道:“但也说不好,兴许他们拿到的并非是顾家手上那一本,听说除却藏在顾家的那本外,还有一本《异香录》留存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