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拒绝火葬场

第27章 (三章合一)疫病解决,宋栖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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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观月带领众官员来到城门口时,四周已然乱成一片,男女老少挤在一起朝着紧闭的城门涌去,喧嚷声、哭闹声、叫喊声混杂着,冲击着黎观月的内心。

她深吸一口气,踏上高台,身侧的侍卫适时奋力敲响了大鼓,“砰砰——”的鼓声吸引了众人视线,喧嚷声慢慢平息了下来。

“看!是郡守!”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跟在一旁的高郡守,激动地高声叫了起来,黎观月在高台上将视线移过去,平静地与那人对视,开口道:

“对,没错,他就是崧泽的郡守。”

她一开口,语调中含着一种奇异的感觉,莫名让人觉得心里的急躁平息了些,人们纷纷安静下来,只有沉闷的鼓声钝钝的响着。

黎观月环顾四周,继续道:“今天,不止你们的郡守还在这里,崧泽郡大小官员还在,我,当今天子的亲姐姐、先帝临终前亲授辅政大印的泽越长公主,也在这里。”

长公主殿下?!人群一下子**起来,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庇佑一方,食禄者本就应该与百姓共进退,此次疫病来势汹汹,虽有凶险,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缓缓开口,语气沉沉而坚定:“本公主在此立誓,疫病一日不除、百姓一日未安,我将一日不回京畿,崧泽郡所有官员,除殉职外,将再无一人擅离职守。”

“直至疫病停歇,此誓既立,以我手中玉簪为证,若有违背者,便犹如此簪——”她抬眼看向众人,将手中玉簪举起,在众目睽睽下松手,“啪——”,清脆的玉碎声响起,在地面上碎成三段。

“斩立决。”

万籁俱静,玉碎声一清二楚,黎观月身后一众官员被她的气势镇的心惊胆战,更何况平民百姓,这一番话中所做出的承诺暂时让民心镇定下来,刚才还闹哄哄向城外挤去的人流慢慢停止了涌动,黎观月稍松了一口气——

万不可像前世那样使疫病扩大到江南全域,现在能安抚住百姓们行动,就算是成功了一大半。

她环视四周,眼神却瞥到了一旁角落中的南瑜,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看着南瑜脸上藏不住的不忿,无非就是不愿见她如此轻易就能解决事情,心里在憋什么其它主意。

突然想到了什么,黎观月表情变得微妙,南瑜恰好抬头对上她的眼神,被其中的玩味怔了一下,顿时警惕起来,低着头就想躲到人后去,黎观月哪能让她溜走,下一刻就朗声开口,对着高台下众人道:

“大家有所不知,此次疫病前本公主与高郡守早就有所防范,病坊、药材、粮食等都准备齐全,是以大家无需担心少药缺食,虽然现在还未能找到疫病源头,但本公主已经向京畿天子报告,各地医者都在陆续赶来……”

她的语气中带着笑意,转向南瑜的方向,用刚好所有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其中便有神医谷天赋卓绝的弟子——南瑜姑娘,接到本公主亲自求助后,神医谷之人便马不停蹄随我共同奔赴江南,或许已经有人认出了她,这些天来,南瑜姑娘与众医者为染疫的百姓诊疗,本公主夜不成寐时,每每想起他们的义举,常叹自己所做仍不够,心中愧疚不已……”

南瑜难以置信地看着黎观月,她不信黎观月竟然会给自己做嫁衣裳,可对方说得情真意切,高台下的百姓纷纷动容——

“神医谷也前来相助,真是医者仁心!”

“真是多亏长公主前去求助,才能请到他们出谷相助啊!”

“长公主对疫病如此上心,甚至还能请到医谷弟子出山,当年先皇后病重,都只能亲自到神医谷中求治,不知殿下是做到何种地步才能让他们出手相助……”

人群中议论纷纷,不知是谁,突然高声喊道:“殿下不必愧疚,若是没有朝廷所设病坊、所拨药材,恐怕情况比现在更糟,我们还不知能否等到医者们来。”

“对啊,殿下何必与医者相比,您做的已经足够好了!”

“殿下也要注意身子,疫病凶险,莫要病倒了才是!”

南瑜听着一众心疼、理解黎观月的声音,惊得呆在原地——黎观月三言两语,将自己的话给提前说了,本来是她辛苦诊治染疫的百姓,可好名全都落在了黎观月身上!

这下还要她怎么讲出那些提前准备好的“家国大义”?不论她说什么、讲自己如何辛苦,都逃不开她是黎观月请来的人的事实。

南瑜越认真对待疫病,也就越证实了黎观月的上心——多亏了长公主,才能请来这样好的医者!

“南瑜姑娘,你不上前来向百姓讲几句吗?这些日子以来你的辛苦本公主看在眼里,若此等功绩不能远扬,实在对不住曾受你诊疗的百姓。”

黎观月用鼓励的眼神看向她,只是在南瑜看来,那眼神怎么都含着恶意与嘲讽,她当然不愿意上到高台上,万一黎观月设了套骗她呢——南瑜可不会忘了,当初在客栈,她就是这样一边温和的笑,一边用簪子划烂了自己的脸!

“民女所做都是神医谷所授箴言,医者仁心本就应该,实在担不起殿下……及百姓的赞扬。”

见她不愿上到高台上,黎观月也不勉强,微微一笑,转移了视线——真无趣,她刚才可是真心实意要让南瑜庡出这个风头的,这一世的南瑜虽然还是有些小心思,但手段心计到底稚嫩。

若是前世,南瑜即使拒绝,也会在众人面前留个“尾巴”,就比如,拿此前脸上被划伤,羞于面对众人的说辞来推脱,这样一来,众人难免好奇她脸上的伤疤,再似是而非说些话,不出十天,她黎观月嚣张跋扈的言论就该满城飞了。

百姓收到安抚,渐渐不再躁动,黎观月吩咐侍卫慢慢将人群疏散开,一场危机暂时被平息了下去,可她明白,这并不是结束,如果不能及时找到疫病源头,恐怕这样的事还会再次发生,而其他郡县现在只有个别几处有了疫病,怕是……

等等!

突然,一道灵光在她的脑海中猛地闪过,黎观月骤然停住了脚步,身后高郡守不慎,差点撞在她身上。

第18节

“殿下,又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高郡守,你那里有各地呈报疫病凶险的卷轴吗?拿来,我有些事情要查清楚。”她面色凝重,急切地道,高郡守不敢耽搁,急忙前去拿来卷轴,黎观月一把展开,提起笔,按着卷轴,在崧泽郡地图上一处一处的标记起来。

越标记、她的脸色越明朗,待放下笔时,高郡守探头去看,映入眼帘的,那些标记竟然渐渐连成了一条线——正是之前为了春耕而开通的水渠所经过之处!

果然,她就知道,这场疫病绝非天灾那么简单!黎观月将卷轴交由身边侍卫,吩咐其去查明水渠沿线情况,高郡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水渠的开通他也是知道的,当初户部上奏的奏折被黎观月从中拦了一道差点没成时,高郡守其实心中还有些不满。

后来不知为何,应娄又下令开了水渠,他还觉得这是件好事,如果当初知道开水渠会带来疫病,他无论如何都要拼死拦下!

有了具体的线索,侍卫查明的速度便快了许多,很快,收集好的东西就都呈到了黎观月案头:

原来在水渠必经的山坳下深埋着一座前朝大墓,当初水渠开凿时,便已然破坏了大墓的结构,在经年累月水流的侵蚀,大墓中一些机关松动,加之前不久此地有一次微微的地动,墓中深埋地下、经历百年变化的奇毒便泄露出来,随着水渠慢慢流经崧泽郡。

时值春耕,水中毒素虽然只有些微,不足以直接毒死人畜,可稻谷长久吸收水中奇毒,带了几分毒性,再被人吃入腹中,疫病便这样传染开来。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前世怪医研制的药方能起作用——这本就是中毒,而非染病,怪医精通毒术,药方自然偏向解毒,误打误撞对疫病有了奇效。

前世江南疫病迟迟得不到控制,便是因为一边诊治、一边还在食用那些带着毒的稻谷!

得出这个结论,堂中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一众大小官员面面相觑,跪伏一地,谁也不敢说话,尤以高郡守最甚。

黎观月瞥了他一眼,眼神平静,他却冷汗泠泠,他知道,此事绝不会就这样完了,因为人祸而导致这样的事端,恐怕不只崧泽郡官员要受罚,甚至就连京畿都要动**!

最先提出此法的户部、擅自抗旨偷开水渠的应娄怕是要狠狠栽一跟头了……

“先调查今春稻谷的去向,统一收集销毁,再召集医者,将此事告诉他们,尽快研制出解药,百姓的性命安康最重要,其余之事……容后再议。”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良久,黎观月冷冷道,将卷轴扔在高郡守怀中,抬脚就要离开。

刚打开门,面前就覆上了一小片阴影,抬头望去,来人正是宋栖,他好像刚要抬手叩门,冷不防门从里面打开,黎观月和他都是一怔。

黎观月最先反应过来,上下随意扫了他一眼,道:“宋大人身子好了,真不容易。”

之前去往城门外安抚百姓那晚,宋栖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竟然晕倒在路上,被过往奴仆发现后送去医治,一直昏迷到今日才醒来。

黎观月最开始还以为他也染了疫病,打算将人扔到病坊和那些百姓一起待着,若是此人死在自己这里,难免晦气,应娄又要借题发挥,她嫌麻烦。

后来还是高郡守死命拦着,医者也来看过,只道是心悸过度晕倒,黎观月才不情不愿地任由高郡守将宋栖安置在此地。

刚得知疫病缘由,又想到此人已经投靠应娄,她眼神中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应娄派你前来调查春稻收成,你也不必费心了,直接给他写信吧,此次疫病与春稻息息相关,全赖那条他阳奉阴违、私自开通的水渠。”

“让他准备好除官服、免乌纱,殿前请罪吧。”

宋栖愣愣地看着她,眼前的身影与他脑海中那些多出来的记忆渐渐混合,让他分辨不出来,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梦。

这些日昏迷着,那些纷乱的梦境剪影中,他看到自己浑身湿透,跪在轿辇前向黎观月求助、朝堂上与自己并肩的一侧,是她的的肩头、茫茫大雪纷飞间,他在荒野中跋涉去寻找什么人、烛火昏黄,他在纸面细细临摹她的字迹,眼神却幽深……

他只看到一个个纷飞的场景,似是而非,带着莫名的熟悉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叫他即使是在梦境中,仍窒息到喘不过来气,等他从昏迷中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已经是第三次,宋栖愣愣地想,已经是第三次,他被这样的情绪影响,隐隐的,他感到也许这是一个预兆,预兆着未发生之事,提醒着他不要做错事。

脑海中一片混沌,宋栖失神,看着黎观月眉眼间的不耐,心口突然一阵刺痛,不由自主便伸出了手拦住了她:

“等……等……”他迟钝地出声,他看着黎观月,声音艰涩:“臣……臣有一事,求殿下能解答……殿下,可否相信预知之言……”

“……”

“被魇住了你该去找神婆,而不是拦着本公主。”黎观月平静地道,她不想理会这人,抬步就走。

宋栖猛地转身,看着黎观月连半点眼神都不愿分给他,一股郁气盘旋心头,他脱口而出:“殿下为何从开始就对臣如此冷眼相待,弃之敝履?臣自认并无得罪于殿下……”

他紧紧抓着门框,喊出了声,黎观月背对着他的身影一顿,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她看着宋栖,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上满是愤懑和委屈,是她前世从未见过的样子——

这是在怪她今生没有“慧眼识才”?

宋栖看着她的脸色慢慢浮现出一种讥讽的神情,黎观月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朱唇微启:

“当然是——”

“没有缘由啊。宋栖,你没有得罪过本公主,只是……有些时候,厌恶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你身份低贱、面容**艳、手段腌臜,也敢妄想得登大堂,只是这般不自量力的姿态,便足以令本公主作呕至今了……”

黎观月盯着他的眼睛,笑着道,她清楚宋栖此人最恨别人拿他的身份和容貌说事,此时也毫不留情用这话刺他。

果然,宋栖的脸色“唰”得转为煞白,一时间身子竟然有些摇摇欲坠,一双发红的眼死死盯着她,扶在门框上的手指都攥紧了。

啧,真是脆弱啊,简单一句话便受不住了。

黎观月心里哂笑,她说那话就是故意的,此时见宋栖果然遭受打击,心下只觉得爽快,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宋栖站在门口,手指都用力到发白,屋内的一众官员大气不敢出,尴尬地看着彼此,连屋门都不愿出,生怕碰上宋栖,这……同为官场同僚,听见宋栖这样当面被羞辱,他们是出去也不是,待着也不是了!

宋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良久,他抬起头来,眼神中一片平静,转头看着屋内众人,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般,声音温润,气息平稳:“诸位若有事,便先请去忙,宋栖在此耽搁诸位时间了,请见谅。”

他甚至还能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

南瑜拧着眉,焦急地在屋内走来走去,手都要把袖口揪皱,她刚从怪医那里得知疫病的真相,而且黎观月已然将所有情况禀告给京畿,现在全崧泽郡的百姓都知道是水渠的问题,纷纷对着户部破口大骂。

虽然暂时还没有百姓知道这件事背后下令的是应娄,可崧泽这些官员清楚、黎观月清楚!依黎观月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狠狠在御前告上一状?

更甚者,就怕朝臣们也会因此不满,影响了大人前程……

南瑜只要一想到应娄本就身子病弱,恐怕因这件事又会大病一场,就坐立难安,急不可耐。

她的心里甚至隐约生出一点恨意来——都怨那黎观月非要查什么源头,本来自己和怪医都已经来了江南,控制住疫病是迟早的事,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死几个平头百姓又怎么了?非要较真,才将应娄也牵连了进来!

“嘎吱——”门轻轻开了,发出极轻微的响动,南瑜一悚,骤然回头,见到来人眼神一亮,松了口气:“你怎么现在才来?路上没有被人发现吧?”

“你找我来什么事?”宋栖问她,语气中带着一些轻微的不耐烦,南瑜正焦虑急切着,没听出来,看着他这幅漫不经心的样子,顿时心中起了一阵怒火:

“你怎么回事?大人现在因疫病一事将面临什么处境你不知道吗?不说为大人分忧,你还来问我什么事?”

宋栖几乎要被她理直气壮的质问给逗笑了,他不禁想起脑海中那些梦境的碎片里,也曾见过南瑜的脸——

在为数不多关于南瑜的梦中,眼前的人大多数时候是清冷的、不多言语的、看似不在意一切的,可是一个人的表情会骗人,眼睛却不会。

宋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的是贪婪和算计,尤其当它落在黎观月身上时,那种微妙的恶意与势在必得更加明显——因为当年幼的他在宋府时,也有着同样的眼神。

梦境支离破碎,但宋栖能隐隐察觉,黎观月与南瑜之间必定不会是那么简单的臣民关系,他甚至猜测,也许那个关于北疆雪地中,黎观月身受重伤的梦,

“我投入应娄门下是为锦绣前程,现在还未受到他荫庇,便要沾上一身麻烦,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南瑜姑娘,你倒是忠心,可我不一样。”

宋栖笑得轻蔑,轻描淡写的语气令南瑜恨的咬牙,她本以为应娄派到江南的人是个好棋子,没想到此人见着情况不妙,不想着与她一并想办法,倒是要倒戈,半点都没见他将应娄放在心上的样子。

“宋栖!你站住!”见他要走,南瑜忙出声叫住他,眼见他脚步不停,她沉不住气,急道:“除去为自己的前程着想,你也该考虑身边至亲之人的安危吧!”

宋栖脚步一顿,转回头来看她,南瑜只觉得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好似浮现一层淡淡的阴郁,转瞬又不见。

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她心里忐忑了一下,莫名浑身发寒。

如若不是此时在江南只有宋栖一个人能用,她怎么会不得已

“你用我的母亲威胁我,这就是应娄教给你的手段?”轻笑了一下,宋栖低声道,语气不明。

“你在科举中榜上有名不假,可若不是大人庇佑,宋府有的是手段对付你们母子俩,若是大人倒了。你与你那生母又该如何在宋府立足呢?更何况,区区疫病罢了,怎么可能扳倒他?你此时做壁上观,他日成了弃子,谁还会帮你将你生母从宋府接出来?”

南瑜说完,静静地站在原地等他答复,屋内陷入了一片沉默。

良久。

“你想让我怎么做?”宋栖盯着她,脸色沉沉,直盯得南瑜心里发憷,才缓缓道。

“我现在就出发前往京畿,我只要你拖住黎观月的脚步,无论用什么方法,不要让她在我之前回到去即可……”

南瑜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刚才说对了,宋栖这人唯一的软肋就是他母亲,大人曾密信告诉她,关键地步时用此可以拿捏住他,果不其然。

“好。”点点头,他转身就走,毫不留恋,只是在最后出门的一瞬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像薄而锋利的刃上的一点寒光,转瞬即逝。

……

江南疫病随着源头被找出渐渐得到了控制,黎观月也从忙碌中得以暂时休息一些时日,她难得闲暇这时才发现已有几日未见到南瑜。

奇怪,人哪里去了?

黎观月不知道,宋栖帮着南瑜悄悄从崧泽郡离开后,她就马不停蹄朝着京畿而去,而此时宋栖也想到了怎样拖住黎观月的脚步——

只要让她稍微受些轻伤、或是患个风寒,依照高郡守性子,必定会极力请她在崧泽郡全好了再走,怎么也要两三天,足够南瑜到京畿了。

只是在郡中人多眼杂,她身边又时时有人伺候着,怪医也在,要她受伤或下毒给她实在是个难事。

宋栖多有犹豫,因着那些曾经做过的支离破碎的梦,他也说不上对黎观月什么感觉,但最终,想到那日她的羞辱和自己远在京畿宋府的母亲,他还是压下了那微妙的焦躁,只当自己是能报当日羞辱之仇的激动……

他反复告诉自己,只是简单使个小手段而已,黎观月也未必会发现,只拦住她几日罢了。

是以,当黎观月收到怪医的消息说,在城外山林中发现了一些稀奇的东西,让她独自一人去会面时,宋栖就站在暗处,看着黎观月牵着马,一路往城外去了。

盖因怪医确实脾气古怪,也不喜与人群接触,从前就多次只邀她一人赴约,这次黎观月也不疑有他,只以为是如之前几次一样,直接进了山林。

她哪里知道,宋栖早已借着南瑜留下的东西,诓骗过怪医和黎观月几次了——怪医根本不在山林中。

宋栖看着黎观月远走,自己明明有把握,心里却仍有隐隐的不安——他冒充怪医将黎观月约到的地方是个绝妙的地方,那里只有一条可进出的路,附近是条几近蓄满水的堤坝。

而他早已做好准备,只待黎观月到达那里,他的人就会打开闸门,不会全然打开,能够流出的水恰好能挡住黎观月回来的必经之路,又不会伤及她。

只是困住她一晚而已,时值江南初夏,也已燥热,最多只是让黎观月风寒而已,等第二日,她便能好好地回来了……

无意识地攥紧了掌心,宋栖忽略了自己的不安,看着远处那抹身影消失。

……

大地轻微的颤动传来时,宋栖正与前来寻找黎观月的高郡守碰了面:“殿下?下官没有见到她,今早只听侍卫提及公主前去巡视,具体在哪里就不知了。”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和淡淡的疑惑,听到高郡守说起他们遍寻不到时,还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宽慰道:“许是殿下不喜众人跟着,便自己去了……”

话说着,地面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两人俱是一愣,正在这时,忽然,一道身影飞奔着前来,远远地就能听见那人恐慌地喊叫:“郡守!郡守!大事不好了——地动了!堤坝塌了!堤坝塌了!!!”

“什么?你说清楚,什么堤坝塌了?”高郡守一愣,忙问道,那人气喘吁吁,止不住的惊慌:

“此前查明水渠中的水有问题,我们便派人将水都引到了山中堤坝里,刚才地动,不知怎么回事闸门松动,那堤坝垭口破了!毒水现在尽数淹没了小半个山林,汹涌极了!”

闻言,高郡守紧张起来:“只有垭口破了吗?你确定?那水大不大?快说!”

“只有山林中被淹了,但恐怕进山的道路已经不能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幸好山林地势低,那水应该是淹不到城中,百姓无碍就好……”他擦了头上的汗,拍了拍胸口心叹这段时间并不是山林狩猎的日子,应该没什么人被影响,一转身,却见刚才还好好的宋栖脸色煞白,难得流露出了恐惧与惊慌。

剧痛传来,他捂住脑袋,站都站不稳,大颗汗珠爬满了脸颊,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高郡守一跳,他急忙道:

“哎呀!宋大人你怎么了?!没事的没事的,不用担心,那堤坝只淹了山林,大水进不了城的。”

“不……有事,有事……”宋栖从听见那人禀报“堤坝塌毁淹了山林”时,心就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隆隆——”的洪流声隐隐传来,像是前世也曾听过这样的声音,宋栖甚至看到了那样的场景——

大地剧烈震颤,碎石、巨石、泥沙从山坡滚落,夹杂着宣泄而下的泥流,以吞噬万物的气势奔涌而下!

第19节

暴雨、轰雷、烈风、疯狂扭曲的树影、漆黑的夜幕、铺天盖地的阴影……

他那日做的梦,那个在电闪雷鸣的夜晚绝望而徒劳地挖着泥流,想要将他的明月从中带出来的梦,不是病中痴态,不是南柯幻虚,而是——

他的前生啊!!!

他的手抖了起来,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一句话不断回**,像是另一个自己在嘶吼——

黎观月还在山林里!

他甩开高郡守前来扶他的手,不顾形象地狂奔起来,那些做过的梦、混乱的记忆、前生今世的一切都旋转起来,一股脑的涌入他的脑海,像千百根针不断刺入,胀痛、闷痛、刺痛……

在这种剧烈的痛苦中,所有的梦都被连在了一起,所有的记忆渐渐清晰——

在他跌跌撞撞狂奔至城门口时,终于追上了他的高郡守指使城门侍卫赶紧拦腰抱住他:“宋大人!大水已行至城门外山林中,太危险了,您千万不能过去!”

宋栖全身都在战栗,他拼命想要挣脱,可看着不远处一浮一**的洪流渐渐漫过山林低洼处,像一张巨口,吞吐掉了他的希望、他的月亮。

已经来不及了。

他愣愣地看着,脑海中前世的记忆不断回笼——

相遇、解围、扶持、并肩。

动心、妒恨、背叛、痛悔。

月下的初次动心、雪中的承诺效忠、他的私心,他的贪念,一念万劫,铸成大错。

宋栖捂着脸,慢慢瘫软在地上,他转过头看着身后的人,高郡守讶异地看着眼前一向喜怒不露于神色的宋栖,面对当众羞辱身世都面不改色的他,此时眼里却浮现出一丝水光,紧接着就是大颗的泪珠掉落,他嘶哑着声音颤抖道:

“可是殿下还在里面,她还在里面啊……”

即使是重来一次,他也还是无法逃脱这种命运,他的愚昧、他的私心,亲手杀了自己耗尽血泪也想要挽回的人啊!

宋栖捂着胸口,痛不欲生,他全都记起来了,前世的一切他全都记起来了,可神佛残忍,竟让他在这时恢复前世记忆——

他又一次做错了、又一次来晚了,又一次,亲手让他的明月坠落了。

这样的认知让宋栖呆呆地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心如死灰。

他想,这就是报应,他私心想要拉月亮入怀,鬼迷心窍联合别人背叛、害死了自己的心爱之人,就像前世一切真相揭开,黎观月沉冤得雪的那天,已作阶下囚的南瑜指着他所骂的那样——

老天也觉得他是忘恩负义、罪大恶极的白眼狼,所以才会这么惩罚他,虽然予他重生,却不给他半分赎罪的机会,只是……为何不是他死,为何要让他活着?!

宋栖呆滞地坐着,定定地望着虚空,身边人跑来跑去焦急集结人手,喊着去救长公主,他也好似听不到,只有眼泪无知觉地流着。

高郡守在一旁着急地摇着他的肩,大吼着问他知不知道长公主殿下具体在何处,宋栖转眼看向他,像是已经被抽去了魂魄,只留一个行尸走肉在原地。

殿下在何处?殿下……被他故意引进了深山,故意打开了闸口,独自面临滔滔大水——他记得黎观月怕水的,幼时为救黎重岩,她差点淹死在荷塘里,从此之后她就极为怕水、怕那种窒息、孤立无援的感觉了。

扯起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宋栖在高郡守惊恐的目光里,喉头一哽,生生吐出了一口血来,面如金纸、无声无息地晕死了过去。

若能就这样死去该多好,换观月回来,让他去赎罪……

……

肆虐的大水泛着诡异的波光,夹杂着折断的树枝和石块从山谷奔泻而下,像一匹受惊的野马狂奔而来,顷刻间就吞没了几棵粗壮的树木,隆隆的声响越来越近,地面也随之震颤,黎观月丝毫不敢有停顿,拼命地向更高处奔去——

大水掺杂泥流就在她身后不断涌来,几次差点将她卷入其中!

她的衣裙下摆已经破烂不堪,碎石、树枝划破了它,也将她的身上划出了道道细小的血痕,可她根本顾不上那些,只是一昧低着头往前跑——她决不能死在这里!

她才刚重生回来,该报的仇还没来得及报、该杀的人还没来得及杀、怎么甘心自己就这样悄无声息死在洪流里?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有那么几个瞬间,泥流舔舐着黎观月的裙角与她擦肩,潮湿、粘稠的触感在她周身萦绕,令她不可避免的回到了前世死去的那个雨夜。

也是这样的泥流、也是这样死亡的阴影笼罩……黎观月攥紧拳、咬紧牙关,奋力向前奔去,可毕竟肉体凡胎,她使出全身力气,脚步却不可避免的越来越沉重……

突然,前方一棵歪斜的树木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简直是绝处逢生!

黎观月眼前一亮,生出了莫大的希望,她找准角度,在接近那棵树时,心中暗暗盘算着——只要踩着这棵树的下方,同时伸手抓住树枝就可以了……

更近了……更近了……

可是,祸不单行,变故陡生!

就在黎观月奋力一跃的那个瞬间,她脚边似是踩到了什么,传来一声奇怪、短促的叫声,竟然猛地窜出一只野兔!

野兔撞在她的小腿上,令黎观月的动作迟滞了一瞬,只这一瞬!洪流就猛然奔袭而来,迎着黎观月惊慌的脸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观月!抓住我!”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响起,下一刻,一条温热有力的手臂就稳稳地揽住了黎观月的腰——“冒犯了!”那道声音紧接着又高喊道,黎观月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把按在了此人的胸膛上!

干净凛冽的草木气息从鼻间传来,耳边是“怦怦”的心跳,几个飞跃,风从鬓发间拂过,黎观月立刻反应过来,顺势就抱紧了此人的腰稳住自己的身体——好细的腰。

却没想到她这个简单的动作竟然让那人身子一僵,脚下步子顿时一乱,一阵歪斜,两人双双往奔袭的洪水中倒去!

哽在喉间的尖叫声还没出来,那人脚尖踢在一旁树干,抱着她在空中一转,堪堪擦着洪流跃上了高处!

接二连三的险处逢生让黎观月的心怦怦直跳,她喘着气,待脚下稳当,那人立刻放开了她的腰,她心有余悸,看了一眼从两人脚下奔去的洪流,抬头望向那人:“多谢侠士……”

话到一半,她看着那人熟悉的面貌,惊讶道:“……季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