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地暗, 夜雨清润。
南宫盛蓉瞥见一抹豆青色,从容淡定撑伞而来。
陡然间余晖重见天地,归霞如血。
一时淡烟疏雨, 镜花水月般不真切。
无?人相拦, 齐麟径直入了凉亭中。
他收了纸伞, 唇角噙着几分轻狂笑意?。
南宫盛蓉痴痴凝望,不敢轻易言语。
齐麟的笑意?忽而邪魅,欺身到她身前。
措手不及间,齐麟伸手揽住纤腰,将她勾入怀中。
只?见齐麟俯首在?她耳畔,玩味轻笑:“蓉儿,让你久等了。”
南宫盛蓉冷淡低嗯一声, 她心知?肚明齐麟答应了魏子良什么。
蓦然有种既见君子, 云胡不喜的矛盾。
齐麟拥紧她,调笑道:“殿下,莫非是我扮得?不够像,假的真不了, 真的假不了,又何必,惦记着那个死人呢。”
听着言语狂傲不屑, 南宫盛蓉不由蹙眉,自然深知?齐麟心中有怨。
他明明便?是本尊,可她又不能如实相告。
过?往的不堪,他既忘了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齐麟, 你是齐麟, 你是你,他是他, 孤分辨得?很清楚。”
她伸手想要抱他,齐麟却猛地松手后退几步。
他一瞬怒目切齿,愤恨不平道:“太女殿下,我究竟是谁,是齐麟,还是玉晏天?”
南宫盛蓉心神一颤,莫非齐麟发觉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她不敢冒然相答,顾左右而言其他,柔声细语哄道:“今日是你生辰,你有何心愿?”
薄暮蒙蒙,不见清月,烟雨失态,阴雨潺潺。
烛光映在?齐麟阴郁的面上,他启唇咄咄逼人,质问道:“殿下,回答我,我究竟是齐麟,还是玉晏天?”
南宫盛蓉无?奈叹道:“你都知?晓些?什么?”
齐麟登时痛苦不堪扶额,恨恨道:“正因为?,什么都不知?晓,更令人终日惶恐不安。我以为?我是齐麟,可我没有齐麟的半分记忆。若我是玉晏天,为?何亦是什么都不记得?。那二人既然不肯说,那便?由殿下亲口来说。我,究竟是谁?”
齐麟咬重“是谁”两字,寒目瞥见仓皇撑伞而来的魏子良二人。
齐麟不依不饶,盛气凌人冲二人喊道:“既然你们都在?此,谁能与我说句实话。”
方才在?太女府门口,齐麟使诈姜栋二人不备,直言:“晏天,你总算恢复记忆了。”
电闪雷鸣,震天动地。
一道红雷劈落,池塘岸边的柳树轰然倒地。
天火燃树,暴雨灭之。
“哈哈哈哈……”齐麟仰天长啸,悲笑几声,道:“原来,我真是他。”
三人默不出声无?法作答,在?齐麟看来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谜底再清楚不过?了。
南宫盛蓉抢上前,扑进齐麟怀中,咬紧牙关努力镇定,安抚道:“不论你是谁,我们这些?人,都是真心实意?对你,绝不会伤害于你。”
齐麟身躯颤栗,眼中猩红,几近冲冠眦裂,发狂推开南宫盛蓉,声嘶力竭道:“那殿下说,我,为?何会死?”
这时,魏子良与姜栋愁眉不展对视一眼,上前想要稳住齐麟。
“齐麟,不,那个,你冷静一点,听我们解释一二。”
魏子良心急如焚,始料未及今日会是此番光景。
姜栋虽然笨嘴拙舌,但不管不顾抱住齐麟(玉晏天),心疼道:“我,我知?道你难受。你出事后,我们这些?人心中的痛楚,半分都不比你少。尤其是太女殿下,她那时身怀六甲……”
玉晏天痛楚闭目,滴落一行清泪。
电火石光间睁眸,他傲睨万物般吩咐道:“阿栋,你让开。”
姜栋心惊诧异,不知?此时的玉晏天究竟有没有恢复记忆。
犹豫不决中,被玉晏天推开。
玉晏天一步一步逼向?南宫盛蓉,眼神寒厉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哀而不伤道:“即便?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可我见不得?你哭,大约我至死都未怨过?你,今日真相大白?,你我不必再形同?陌路。”
忽而玉晏天将南宫盛蓉拥进怀中,嘲讽哽咽道:“没想到昔日的我,竟如此无?能,撇下你孤儿寡母,苟活于世。”
魏子良拉上姜栋将走,想要玉晏天与太女二人独处。
玉晏天垂首凝着,无?声垂泪的南宫盛蓉,转而看向?魏子良,谢道:“子良,谢谢你,我从魏侍郎那里听说,你入仕为?官全然是为?了我。”
继而侧目又对姜栋,谢道:“阿栋,也要谢你,替我守着妻儿。”
此情此景,二人闻声堂堂七尺男儿皆忍不住潸然泪下。
南宫盛蓉忍住哭声,问道:“你,全都想起来了,对不对?”
玉晏天缓缓摇首,如实道:“没有,从前的记忆,我是当?真记不得?了。”
魏子良抹泪自圆其说,喜道:“不记得?便?不记得?吧,从今以后你记住,我魏子良是你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兄弟便?可。”
“还有我,姜栋。”姜栋信誓旦旦,伸手向?玉晏天。
玉晏天立刻会意?,抬手与他双掌击握。
魏子良不甘示弱,也伸手与二人相握。
飘风急雨,树枝摇曳不定。
凉亭中的四人舒眉展眼,相视而笑。
未几,夜雨平和。
玉晏天独自撑伞出了凉亭,雨雾中仿若魂去若隐若现。
凉亭中,南宫盛蓉望着背影远去,忧愁叹气。
魏子良亦是跟着唉声叹气,唯独姜栋喜不自胜。闻此,不解问道:“晏天他,什么都知?晓了,日后不必再与他假模假式,你二人为?何忧愁啊?”
魏子良白?了一眼姜栋,解释道:“若是你,陡然知?晓一切真相,你会如何?”
姜栋直言快语道:“若是我,当?然会欢天喜地,有妻儿有挚友,岂有不悦之理。”
南宫盛蓉惴惴不安道:“莫要以己度人,我等都不是他。他猝然知?晓一切,总归要时间自渡自愈。”
她言此,不禁寒心酸鼻道:“他不记得?前尘往事,如今的他,也不知?会如何抉择。”
魏子良眼神凝重,反问太女:“敢问殿下,若晏天心生怨恨,你也知?道他是宁愿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陛下与他之间,你当?真会选晏天?”
天际炸雷又起,电火石光间,她眼神坚决颔首道:“这世上再无?玉晏天,他是齐麟。”
南宫盛蓉猛地回身,向?姜栋下跪,求道:“我有一事要做,求姜栋哥帮我。”
魏子良虽有惊愕却纹丝不动,而姜栋手足无?措慌张俯身相扶。
第243节
南宫盛蓉不肯起身,郑重其事道:“你不答应,我绝不起来。”
她未称太女,这是以朋友之名相求。
姜栋不由胆颤心惊,腰身僵滞,磕磕巴巴道:“你,你先说何事?”
南宫盛蓉仰首,对上姜栋惶恐不安的眼眸,一字一顿决然道:“我要,你父亲手里的兵符。”
姜栋骨寒毛竖,颤颤惊惊后退一步道:“你,你疯了,你莫非是要,是要……”
“没错,逼宫,陛下年纪大了,也该退位了。”
南宫盛蓉自行起身,气势汹汹逼近姜栋身前,又道:“你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x??”
姜栋心慌意?乱向?魏子良喊道:“子良,你快劝劝殿下,这可是,是……”
魏子良不劝反而拱火添柴道:“殿下是皇太女,名正言顺,我为?何要劝。”
魏子良走到姜栋身旁,语重心长道:“你若不想晏天再死一次,便?听从殿下所言。”
姜栋犹豫不决,魏子良硬下心肠逼迫,声色俱厉道:“晏天的能耐,不必我多说,若是他要反,事情便?无?回旋的余地了。”
姜栋仍旧不信,摇头质疑道:“晏天他无?兵无?权,如何反得?了?”
魏子良一掌拍向?姜栋肩头,心急如焚道:“晏天可是裴啸凌救的,东窗事发,陛下再次诛杀晏天,你觉得?裴啸凌会坐以待毙,任由陛下与他秋后算账。倘若裴啸凌反了,那可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啊。”
姜栋目瞪口呆,半晌回神仍旧难以置信看向?太女。
南宫盛蓉语重心长道:“若我逼宫即位,两全其美,既不会伤到我父皇的性命,又能让他疏解怨气,我别无?他选。”
魏子良焦灼万分跪地,求姜栋道:“姜栋,我魏子良从未如此求过?人,今日算我求你,难道你真想看到,晏天再死一次不成?”
姜栋无?处发泄,一拳打向?凉亭梁柱,无?可奈何应道:“我答应便?是,何时动手?”
南宫盛蓉扶起魏子良,郑重其事道:“越快越好,待我定好计划,再知?会你。”
“拿到我父亲的兵符容易,只?是宫中毕竟有陛下的暗卫,想要事成只?怕不易。”
南宫盛蓉胸有成竹道:“这你不必担心,我会将那些?暗卫,在?起事那日全部派出去,我只?是要一道禅位的诏书,或许用不上一兵一卒,让你拿到虎符,调兵围宫,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她顿言,嘲讽笑道:“如今有了皇孙,或许我的命,父皇他也不在?乎了。”
转而她又慎之又慎嘱咐道:“在?此之前,子良哥,你要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一向?独断独行,主意?大得?很,我会赶在?他之前事成。”
魏子良感慨万千,应道:“不必殿下交代,我亦是这般打算。只?盼,晏天他能放下怨恨,毕竟陛下与殿下是父女。”
细雨停歇,风轻夜浓。
三人心事重重,各自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