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窝子空间很是狭小。
因为是荒废的纪念, 地窝子里面也没有通电,连煤油灯和蜡烛都没有。
那从屋顶窗户还有没关的门照进来的阳光,让这地窝子内才不至于一片漆黑。
那点点光亮, 能看到漂浮在空气中的稀碎灰尘和屋内狭小的布局。
也可能是光线的昏暗, 又是陌生的环境,丁书涵的身体下意识地打了寒颤。
并不是地窝子处于地下的温度低, 而是人都会对未知的事物产生恐惧。
她也不例外。
陆文曜包裹着她小手的宽厚大掌感受到了她轻微的不安抖动, 紧握的力气也大了几分。
他这个举动确实安抚了丁书涵莫名的心慌,被厚重的安全感所包围。
她借着那昏暗的光线,看着地窝子的环境。
环顾一周, 对于丁书涵来说不说这地窝子已经不是能不能住人了,就算是睡觉休息看起来都很是勉强。
这艰苦的居住环境让丁书涵受到了实在不小的冲击。
陆文曜在昏暗环境下察觉到了她惊讶的表情, 主动开口解释着,“这地窝子就是当地人防止风沙摧残而建造的居所。”
“老军垦刚开始每天都在一望无际、连野草都活不下去的戈壁滩上开荒, 每天十几个小时的风吹日晒,累得够呛。”
“只想找个能遮风挡沙的地方倒头大睡, 根本没心思计较休息的环境,能合眼休息就很不错了。”
听着陆文曜说的话, 丁书涵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她承认老军垦们敢于争先、开荒建设不辞劳苦的奉献精神,可是称得上是无私和无价。
听陆文曜刚刚说话的语气,丁书涵也听出了他对于这些前辈们的敬重, 还有一丝向往的情绪。
这段时间的相处, 丁书涵也能感受到陆文曜是个责任心强、踏实可靠的男人。
可是对方始终都没有让她自己有很是足够觉得能托付终生的冲动——因为他那远大不凡的抱负。
陆文曜确实不管是家庭条件还是个人条件,都是她无可挑剔、甚至需要抱紧大腿的对象。
可是陆文曜心里大概坚信自己的生命就是要用于燃烧,发光发热才算是完成了自己生命所背负的职责。
热烈, 却又夹杂着几分壮烈。
她心里如何都不能认同这种有几分要做无欲无求“圣人”意味的牺牲感。
丁书涵承认自己很自私、没有格局,若不是讨巧地将自己伪装得好, 自己这种好逸恶劳的人肯定会被很多人辱骂和唾弃。
但是人难道不应该就是为自己活着吗?
丁书涵一想到他们二人间宛如无法逾越鸿沟的差异,还有地窝子有些狭□□仄的环境,憋闷和不适感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的步子不自觉地往门口的方向退,嘴上还边说着,“嗯,我觉得看得差不——”
“啊!”
丁书涵突然踩到了什么,软软的柱状物,又是在地下……直接吓了她一激灵,尖叫出声。
她的身体更是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往身旁宽阔健壮的男人身上贴。
下一秒,丁书涵上半身的前胸紧紧贴着陆文曜结实的胳膊,双腿下意识地盘住了男人的大腿,几乎是挂在男人的身上。
陆文曜看着挂在自己是身上的女子,她那柔软的身躯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很明显是在寻求避险的姿势。
他抬起自己另一只可以活动的手,轻轻拍着拍她的肩膀,“怎么了?”
在陆文曜很是有节奏的轻拍安抚下,丁书涵逐渐平复了她的慌张,然后缓缓开口,“有,有,有蛇。”
第79节
少有的磕巴,泄露着她的不安和紧张。
听到她这话,陆文曜也有些紧张了起来——这地窝子确实长期荒废,虽然自己刚刚大致打扫了一遍,并没有什么老鼠和蛇的存在,但终究是在地下。
确实不能保证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惊动了这里的“原住民”。
他没有着急探勘,而是先轻声询问丁书涵,“有被咬吗?”
虽然说话声音并不大,情绪也不是那种过分激动,但是能听出他有些紧张和担心。
丁书涵挂在他身上不想开口,头摇得如拨浪鼓。
见她没有被咬后,陆文曜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然后才借着地窝子内昏暗的光线朝她刚刚的位置看去。
他定睛一看,紧接着嘴角微扬,紧张的情绪全都消散——哪里是什么蛇,其实是在地窝子里废弃已久的麻绳。
大概是荒废时间太长,麻绳已经有些腐坏的迹象,再加上这地窝子又暗,她才会觉得自己在慌乱中踩到了蛇。
丁书涵见陆文曜没有作声,试探地询问道:“蛇,走,走了吗?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听着她这话,本应该听从她意见离开地窝子的陆文曜,心里竟然冒出了莫名的坏心眼。
此时的他并没有那么想要如挂在自己身上、对自己很是依靠女人的意,丁书涵这少见的慌张和明晃晃对自己的依赖。
让他莫名的贪恋。
“还没,蛇还走,再等一下。”
陆文曜也没有料到自己能有一天说这胡话,有几分丁书涵脸不红心不跳的意思。
听到蛇还跟自己共处一室,丁书涵立马又搂紧了陆文曜几分,身体更是尽力往上倒腾了几分。
哪里还顾着自己穿着很是淑女的连衣裙,心里只想着这蛇千万不要因为自己刚刚不小心踩了一脚就来找自己寻仇。
不光心里想着,嘴上也小声嘀咕着,“我是不小心的,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嘴上念念有词的,像是要让那蛇听到一般。
陆文曜对于自己这很是罕见的“欺骗”,心里虽有些许愧疚感,但是能见到她这般可爱到直戳他心窝上的模样。
那一点点愧疚感早就烟消云散,不知道跑到何处了。
他也能感受到她“攀爬”在自己身上的吃力,结实精壮的胳膊稍稍一动,索性将她打横抱起。
丁书涵只觉得自己身体一瞬悬空后,落入了一个踏实的怀抱之中,自己的头也紧靠着对方结实的臂弯和胸口处。
比刚刚有安全感得多,悬着的心顺势也放松了几分。
因为在暗部环境内,视线也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看东西都比刚刚清晰了些。
丁书涵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侧脸,棱角分明、深邃立体。
但现在确实不是欣赏男人美色的时候,她对那蛇的存在仍旧心有余悸,“你多注意蛇的动向,小心不要被它给盯上了。”
明明只是关心的话语,她说的话却多了几丝独特的生动。
和她的人一样,莫名的有着很是有生气的灵动。
陆文曜看着她眼神里稍稍的担忧,还有她那关心的话,心脏自然而然地撞击着胸口。
丁书涵的头就紧靠着他的胸口,他那坚定有力的心跳声,她自然听得真切。
换在其他地方,丁书涵听到男人加速的心跳,一定会换上得逞的狡黠笑容。
但她现在一心只担忧那蛇有没有走,自己何时能离开地窝子。
还有自己就不应该一拍脑门地想要一探究竟这自己没有住进去而很是好奇的“兔子窝”。
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抱着她的陆文曜,多少有些心猿意马。
陆文曜轻抿着薄唇,深邃眼睛看着上次自己没有采摘的那一抹饱满的红。
他的气息少见地带这些侵略感,抱着她的手和胳膊更是紧了紧,让她的身子更加贴近自己几分。
心思一沉,喉结上下一动,刚要带着满是攻击性的附身。
“副营长、嫂子,你们没事吧!”
张建平咋咋呼呼的声音和匆忙的脚步声,从地面到一直传到他们身旁。
想都不用想,陆文曜的附身硬生生地被他这早不出现晚不出现、非常不适时的关心给打算。
在昏暗的地窝子内,他索性直接投以张建平那没好气的眼神,不加任何掩饰。
张建平在上面刚刚听到嫂子在地窝子里的尖叫后,自己身旁的小士兵刚着急起身想要下去看看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他及时拦住了对方,就怕是打扰了夫妻二人独处的暧昧。
可是随时时间越久,地窝子内格外安静,让他心里多少觉得有些不安,害怕出事才赶紧下来。
他刚刚还特意,就是为了提醒在地窝子下面的了陆副营长和嫂子,怕自己撞破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张建平通过昏暗的光线依稀看到这陆副营长正横抱着嫂子,因为之前丁书涵在营部礼堂因为低血糖昏倒过。
看他们家这般,只觉得真出了什么意外,并没有起疑觉得是其他。
倒是他身后的小士兵,看着陆文曜打横抱着丁书涵,感觉格外亲密,心里忍不住腹诽:这人刚刚还让自己不要去当,他现在明显坏了人家夫妻俩的“好事”。
想到这里小士兵又觉得自己脸颊和耳朵热了起来。
“地窝子里有蛇,吓了她一跳。”陆文曜的语气很是一本正经。
听不出一丝纰漏。
张建平一听这话,小小惊呼了一声,刚要低头寻找并将其赶走。
陆文曜见他这般,出言打断了他的动作,“没事,不用找了,你们刚刚的动静大概把它给吓跑了,我们先出去。”
“不知道有毒没毒,尽量不要在这里逗留,谁被咬了都不好办。”
他这话说的格外冠冕堂皇,谁也不知这地窝子其实并没有蛇。
陆文曜说的话确实有理,他们四人便抓紧时间从这地窝子里出来。
而丁书涵就被陆文曜抱着走了一路土台阶后,到了地面后才稳稳地放她下来。
因为刚刚她的脑袋紧靠着他的臂弯和胸口,少许的摩擦让她的发丝有些乱。
陆文曜看到了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帮她顺着头发。
他那宽大的手掌,动作又轻又细地打理着她的发丝,深邃眼睛里的神情很是专注。
丁书涵耳根微热地偷瞟了两眼,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已然没有刚刚在地窝子时的气息。
神色专注,又恢复了往日的认真和平静。
她刚刚在地窝子里心里哪怕高度紧张担心着那蛇,但她向来敏锐,心知肚明刚刚男人带有侵略性的气息和突然的附身意味着什么。
可是当时的环境,又有蛇、上面又有人等着,除了环境狭□□仄昏暗外,一切都是不可计算的变数。
满是未知。
虽然光线昏暗、自己视线没有看向他,但是他那自己从未见过的侵略气息当时狠狠地包裹着自己。
并向近一步朝自己靠近。
让人别样的心慌。
难不成……陆文曜就是喜欢这种刺激的?
如果是真的,那自己之前真的是小看他了。
*
因为在地窝子“消磨”了不少时间,丁书涵虽然没有走太多的路,但也因为刚刚受到的惊吓、还有陆文曜的反常,自然没什么其他心思再参观兵团别处。
便主动让接待自己的小士兵带路到那总部礼堂。
丁书涵按照他们宣传处安排的位置坐好,等待着扫盲运动表彰大会的开始。
陆文曜和张建平被安排在后面几排,她自然是感受到一抹明显的视线紧盯着自己。
她都不用回头,都知道除了陆文曜没有其他人会这般“监视”自己。
这兵团总部的礼堂虽然没有之前营部的礼堂新,但是面积可要大上好几倍。
舞台也大了许多。
依旧是熟悉的军绿色和红色的丝绒材质幕布,只不过这一次还在兵团总部的礼堂里。
那横幅上的字也比之前三营明显要有笔锋得多,不说写得有没有大家风范,但也明显出自是有书法基础的人之手。
果真有没有宣传处还是不一样的。
当然丁书涵她也看到了些熟悉的东西,这礼堂的墙上贴着自己之前准备的扫盲绘画材料。
都被比照着放大了好几倍,看着自己的画作被这样展示着,丁书涵的心里也泛起了几分成就感。
她被安排在座位第二排靠边的位置,自己是获得优秀个人称号被表彰的代表,大概是为了方便等会儿表彰的时候自己出去。
而根据她的经验,基本可以判断第一排是留给领导的位置。
丁书涵忍不住微眯眼睛、暗自微微点头,觉得自己这次的面子可真是不小。
她这副模样有些像是吃饱喝足很是满意的慵懒猫咪。
“小丁!”
刘干事虽然因为即将开始的表彰大会忙得有些焦头烂额,但是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丁书涵引人注目的身影。
然后就笑着走上前跟她打招呼。
听到熟悉的声音,看到熟悉的人,丁书涵漂亮的小脸立马浮现出好看的小脸。
“刘干事。”说着还站起了身,这对于丁书涵来说是待人最基本的礼貌。
刘干事看她这般有礼貌,脸上的笑更是加深了几分,刚刚还有些因为忙碌而烦躁的心情也平复了几分。
“不用站起来,我就抽空过来跟你打个招呼!”
他话说的很是客气,丁书涵看着他手臂夹着一沓厚厚、不知具体写着些什么的纸张,就知道他确实时间紧跟自己说不上几句话。
两人就寒暄了几句后,还没说几句,刘干事就被人给喊走了。
刘干事走后,丁书涵便一个人坐在板凳上有些百无聊赖地等待着表彰大会的开始。
虽然有些无聊,但比起要穿着小皮鞋走路四处参观要好得多。
第80节
随着表彰大会的开始时间逐渐临近,涌入礼堂的人变得越发多了起来。
每个人都跟约定好了一般,进礼堂的第一眼都精准无误地落到了穿着白色连衣裙坐在凳子上亭亭玉立的丁书涵身上。
自然不是约定好,而是丁书涵坐在那里即便身边已经陆续有不少人坐下,却依旧很是突出。
走进礼堂的瞬间,如何都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丁书涵因为长相模样经常备受瞩目,如此明晃晃的视线还有打量对她而言就是家常便饭。
所以她表情看不出任何不适或者得意的情绪。
就是平静,没有任何波澜的平静。
再加上她今天穿着的白色连衣裙被蕾丝花边稍稍点缀,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竟然多了几分恬静的气质。
丁书涵的耳朵偶尔还会捕捉到几句讨论、猜测她模样,年轻小姑娘的交谈声。
不管是羡慕、还是带着点隐隐酸味的语气,都不会影响她的表情。
十分钟左右,礼堂门口走进来的人变少,人也差不多都来齐了、坐满了,就剩第一排的几个位置还空着了。
又过了几分钟,那刘干事带着几位年纪稍长、穿着军装的男人从礼堂门口走了进来。
几个人虽然有说有笑的,但是礼堂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丁书涵便笃定这几位便是被安排在第一位的领导。
果然如她所料,她又看了几眼,那几位军装上的肩章确实比陆文曜的肩章要复杂些,明显不简单。
待第一排的领导们坐下后,礼堂的大门才关上,这扫盲运动表彰大户也就正式开始了。
丁书涵本以为这次表彰大会会是刘干事主持,却不想竟然是年轻的一男一女拿着话筒站在舞台上,大大方方地说着表彰大会的开场白。
虽然两人并没有身着西装礼服,只是穿着简单的军装,但两人站在台上的模样还是让人有种眼前一亮的青春感。
听着他们说着主持词,口齿伶俐、吐字清晰,两人长相也是周正好看,大概是兵团文工团的少男少女。
过了耳目一新的劲儿后,就是大差不差的主持串词,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新意。
丁书涵刚刚兴起的少见兴趣逐渐消散了几分,舞台上的主持词左耳朵进右耳出。
多少有些神游,拢共没听进去几个字。
又过了几分钟后,有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女兵来到她身边,蹲下低声道:“丁同志,麻烦你跟我到舞台侧幕。”
丁书涵听到这话,礼貌地冲她笑着点点头,然后便猫着腰起身,以防挡到别人的视线。
那个年轻女兵带着丁书涵到那舞台侧幕,一路上她的心跳得如同小鹿乱撞一般。
只因为刚刚丁书涵那猝不及防很是秀丽的笑容,甜美又温柔、还带着点力量感莫名让她的心脏产生了奇妙的共振。
*
“……下面表彰的是此次西北建设兵团扫盲运动评比出的优秀先进个人,在这次扫盲活动中,他们主动作为、做事务实、脚踏实地、率先垂范。”
“他们在本次扫盲活动中起到了模范带头作用,用热情和智慧谱写着本次运动的篇章,帮助无数同志摘掉了文盲的帽子,成为大家心中一面闪光的旗帜!”
听着这些洋溢着美好的赞美之词,丁书涵站在侧幕多少有些心虚。
即便有些心虚,她也没有要怯场的意思。
“……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此次扫盲运动优秀先进个人代表——丁书涵同志。”
台上男主持在喊到她名字时,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丁书涵坚定地从舞台侧幕迈开了步子朝舞台中央走去。
她的脸上早已挂上了游刃有余的亲和笑容。
“丁书涵同志,是来自农五师十七团三营的一位军属,今年初春才随着丈夫来到西北建设兵团……”
对于她的介绍还继续着,她沉稳地走向准备给她颁奖的兵团总部参谋长身边。
而丁书涵不知道的是在刚刚喊到她名字的,在台下有个人比她要紧张得多。
陆文曜刚刚在听到主持人说出她名字的瞬间,心脏像是寻找存在感般猛烈且快读地撞击着。
大概是紧张的缘故,他拳头都不自觉地攥紧,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掌心已经留下来几个指甲的红印。
看着丁书涵从总部参谋长手里接过奖状笑盈盈的模样,心情有些复杂。
好像那个一直给自己添麻烦且爱撒娇的女人,就突然之间变成了一道绚丽且璀璨的光亮呈现在大家眼前。
闪烁着格外耀眼的光。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自己私藏的美好突然被公布于众,心里莫名的失落和讨厌。
可偏偏看到丁书涵站在舞台上笑得这般耀眼夺目,又觉得她应该拥有如此灯光还有掌声。
失落又高兴,陆文曜一时间不知道那种情绪占领更高峰。
很是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