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潮

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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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妖节*

2010年, 一月一。

按程爱粼的?说法,今儿该是马雄飞的?生日。

马雄飞只知?道自己?出生的?年份,不知?月和日, 他多年来从未探寻过, 程爱粼说一月一,他便认真地定?了?一月一。

从12月31日开始, 他便生出了?几分期待, 觉得只要过了?零点,只要马雄飞一拉门,程爱粼便会举着?栗子蛋糕出现?在走廊中, 笑吟吟地挤眉弄眼,甚至挂在他身上撒娇道歉, 说离别了?5个月的?前?因后果?。

可他一直等到一月一的?夜晚,门也无声无息。

他坐在客厅里沉寂着?, 纹风不动,心思却越来越焦灼。

时间像把迟钝的?慢刀, 反复切割着?他躯干与脖颈,一片片磨下来, 创口?极其粗糙,那肉脯占满了?客厅、书房和卧室,他是真的?能体验到那种破碎的?生理疼痛。街面红飞翠舞, 笙歌鼎沸, 所有人都?在恭贺新禧,道一句万事如意?,这便更凌迟着?他。

球赛再?也无法取悦马雄飞了?。

他起身去卫生间洗脸, 趿着?人字拖慢悠悠地下楼,去了?警署对面的?荣荣面馆。

“两碗大肠面, 一个加麻加辣加大肠,一份加香菜加毛肚加肉圆。”

前?者?是程爱粼的?最爱,后者?是他的?,两人第一次吃饭就在此?,那时他尚不知?程爱粼的?身份和目的?,也不知?她的?满腔哀戚,直到魔幻的?梦境开始断断续续地侵扰,他才逐渐理解这种绝望和情深。

程爱粼说,“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让他跑了?,他要是跑,我就藏起他的?金光,掩去他的?棱角……我要用我最大的?努力去告诉他,这世上愚生,不配他的?光芒。”

马雄飞如今想起来会恼怒。

现?在不是他跑,他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要跟她生活,她却销声匿迹,无影无踪。

街面成群的?孩童疯跑着?笑闹着?,仙女棒金光粼粼地呲花,从街头奔舞到巷尾。

他这一路光顾着?垂头躲孩子,行到路口?,突然兜来一股奶香,鞭炮“噼啪”中,他抬头看?招牌,是家考究的?蛋糕店。

不知?怎的?,栗子蛋糕兀的?占据了?他的?意?识,纠着?他的?味觉嗅觉,他本就嗜甜,便全然没了?抵抗力,脚跟一错入了?店,冰柜里没栗子蛋糕,只剩纽约芝士了?,他打包了?一块,要了?根蜡烛,无所事事地回警署。

所有的?警员都?被派去巡街,整栋楼黑魆魆。

马雄飞没开办公室的?灯,他困顿地窝进沙发椅中静了?半晌,才迟缓地起身拆包装,本想点蜡烛,可这动作对他来说太过陌生,马雄飞觉得傻气,索性勾来垃圾桶,扔了?。

他睨了?睨窗外,喉头一嚅,“生日快乐,”话一出,觉得矫情,他很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而后大勺大勺挖着?吃。这味道真好,香郁地发腻,似他的?念想,醇深而黏糊。

一月一,掸邦南部。

贺新年。

Abner的?寨子里有篝火宴,寨民们扎了?个近乎三层楼高的?的?稻草巨人,经Abner的?手一点火,在风的?鼓吹下燎原得张牙舞爪,热浪滔滔,他们围拢成一圈圈疯狂地舞动。

葛兰也跳癫了?。

他压抑太久,拽着?别人要斗舞,两人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柔韧地好苗子,僵硬地肢体时不时卡带,竟跳出了?一股粗鄙地猥琐劲儿,简直不堪入目。

可气氛被两人带得十足。

周遭寨民的?起哄声一浪掀一浪,卷着?灼红的?焰火飞扬跋扈地铺展住整个山谷。

程爱粼耳上别着?龙船花,身穿红色斑斓的?特敏(筒裙),配着?考究银器。她一脸粲然地离开舞蹈的?人群,拎着?瓶啤酒,踮脚踩着?小石跳过本那溪,她今晚灌了?太多酒,跃起时觉得自己?在飞翔,她去了?相对静谧的?露天花海廊,倚着?木架,耷拉着?两腿,嗅着?芬芳,一仰头,寨中星点的?天灯徐徐高扬,橙橙黄黄,每个都?是小太阳。

程爱粼身子轻盈,思绪也浪|**,她想着?若是两个未着?寸缕地男女能在天上交|欢,多美啊。就在天灯上,有小火烤着?,不冷,身子胶着?着?,浪漫,能伸手抓到月亮,奇迹。

一个人活着?,就得有点奇迹。

她一仰而尽瓶中酒,想念起喘息的?马雄飞,真是个漂亮的?男人,有力的?男人,腼腆的?男人,壮志的?男人,他一定?都?不像原来的?师父,多了?股稚气。

稚气好啊。

稚气是鲜活的?,她揉着?掐着?他阳|峰时,炽热地都?烫手,烫手好啊,烫手是活着?的?,活着?的?才是暖人心的?,才是最好的?。

程爱粼晃晃悠悠地双手合十,她想得好|色,笑得餍足,“马雄飞,”她咯咯捂嘴,“生日快乐!长命百岁!”

过了?新年。

2月3月,程爱粼不见踪影;5月6月,依旧杳无音信,所有联络的?方式都?用尽了?,像是泥牛入海,化了?,融了?。

等到7月8月时,马雄飞已然麻木。

他越来越沉默寡言了?,有时除了?开会布置工作任务,他可以一天不说话。面无表情地来去,走路都?携着?肃杀的?风,警署上下,弥漫着?一种人人自危的?气氛。

他将屠村案中所有的?证据都?私留了?一份,藏匿在书柜的?暗格中。

家中被马雄飞实施了?大改造,他担心下一次危机程爱粼无枪可使,便将5把枪|械藏于沙发底部、玄关鞋柜内侧、阳台花架边沿的?卡槽、书柜内的?恐龙模型后、卧室床头柜第二格抽屉。

厨房里没放,那里有刀。

程爱粼刀使得极好,能轻易扎中要害。马雄飞有次见她一边跟齐贝昂视频,一边转刀玩;还有一次,两人贴合在厨房内,程爱粼趴在岛台上给他削梨,无论他冲|撞地多威猛,她欢叫得多热烈,手中的?刀依旧是稳当的?,落下一圈圈规整的?梨皮,她上身扭起来,含着?冰块,含着?梨水朝后跟他亲吻,那亮晶晶的?冰凉汁水挂在他唇齿间,粘黏的?甜腻,腻到心尖。

马雄飞强硬地控制着?大脑,把所有能联想到两人欢|爱的?媒介都?抛甩出去。

可有时候夜里想极了?,他就硬憋,侧着?身子,弓紧背脊,夹住双腿,眼睛都?瞪红了?,他恨恨,程爱粼,程爱粼,他咬牙切齿地磨唇,程爱粼,程爱粼……你给我回来。

整整一年了?。

威榔的?治安在马雄飞煞神一样的?面孔下,安居乐俗。

日子一轻快,他就得找事儿做,不然所有思绪都?跟着?程爱粼跑,已经快将他熬疯了?。

他开始叠纸,叠小动物,铺满了?整个书柜, 365只动物的?王国家园,挨挨挤挤凑在一气。

他几乎不存在任何花销,一日三餐都?在县署解决,唯有买纸,他在网上搜罗着?世界各地的?艺术纸张,不惜重金,因为只有翻飞纸张时,心绪能安静一瞬,只要能定?心,便是良药。

程爱粼也不好过。

晒黑了?很多,吃得不多,天天跟寨民斗智斗勇,快瘦脱形了?。

在Hale软硬皆施下,终于成功地策|反了?寨子里的?一户人家。

那丈夫明面上跟葛兰不对付,两人没少?冲撞干仗。他甚至不止一次在Abner耳边吹风,嚼着?外乡人不可信地长舌,他是寨子的?第三管理者?,跋扈惯了?,脾气又暴,喝多了?就开始耍疯,他将水火不容的?关系视为一种保护色,虽然程爱粼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可也懒得插手了?。

7月底的?时候,救援计划的?面貌逐渐清晰起来。

程爱粼事无巨细地推出了?上百条方案,预判着?所有可能会出现?的?风险与突发状况。

旅馆里的?窃听器已经拆除。

Abner很满意?她所提出的?颇有远见的?优质羔羊计划,如果?推行得到,以寨子为中心,辐射周边7公里左右的?圆弧地带,将成为东南亚最丰饶的?羔羊中转枢纽,那么,所有的?订单支票会像热闹的?雨水,不停不休地滋润着?这片土地。

除了?程爱粼,葛兰也会画饼。

他吹嘘得功夫了?得,很受妇人们的?喜爱,又是奔逸的?性格,圆滑地抹去了?诸多质疑的?杂音。

大决战的?日子越来越近。

从8月初开始,巴刹山逐渐热闹起来。

尼日尔、伊斯坦布尔、美国蒙大拿、赞比亚、新德里和赫尔辛基的?亡命之徒和好战分子陆续前?来报到。

大量的?美元现?金开始装箱,还有整整两皮卡的?军|火弹|药,另两车枪|械火弹已在掸邦南部就位。

Prophet抱着?糯小的?儿子,嘬茶听雨,垂钓打鱼。

他野心足,两个月前?在掸邦找到了?Abner的?死?对头,既然要炸,就得炸出跟天一般大的?花儿来,两人通了?信,一拍即合。

Prophet现?在满足极了?,他听疯子们用各地口?音相互揶揄着?过往的?杀人战绩,继而制定?着?最有效,可实操的?侵占计划。他慈爱地看?着?他们,遥想当年的?青葱岁月。

5队人马,3队走海,2队走陆,在纹那县集合。

[重生] 第54节

他们要敲定?的?事宜很多,具体的?进攻时间;进山路径;如何撤离;谁领队孩子,谁解救程爱粼和葛兰;几队打先锋,几队做掩护;什么情况定?性为糟糕境遇;如何最大化降低死?亡;必要时可牺牲的?具体人选;炸药安放位置;无人机的?定?位;是否启用直升机;对Abners是抓活,还是处决,用用长|刀还是枪|械,是斩首还是爆头……

他们准备在屠妖节后行动。

那是印度人的?新年,那一日,印度庙龛里挤满了?槟榔叶、槟榔、香蕉和浓郁的?花卉,民众们点灯火以庆祝当年降魔伏妖的?胜利,这也是光明节。

Hale对这节日很执念,不止是因为邱老板信奉印度教,还有他的?弟弟,枉死?于这节庆之中,这一次,他是铁了?心要拿Abner祭天。

屠妖节当晚。

马雄飞凌晨2点才回小区。

他夹着?个包裹,购买的?埃及莎草纸到货了?。

他准备叠两只骆驼,开锁时,对门窸窸窣窣响着?声,这段时间,他已不止一次听到这响动,他没印象对面有了?新住户或是新租户。

鬼使神差地,他在玄关的?工具箱里拗了?根铁丝,对准了?邻里的?破门。

门锁一开,闷热地潮气和怪味齐齐涌出,马雄飞撇头避开,摸向开关。

灯亮的?那一瞬。

他愕了?片刻,墙上星罗棋布张贴着?大大小小的?新闻报导,大多跟废水厂有关,他一目十行,墙上的?资料好像更广泛,涉及到了?诸多没有见报的?信息。

那间死?过人的?厨房虚掩着?门,声响就是从那出来的?。

“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马雄飞探手摸向腰间枪柄,靴子慢慢顶|开木门。

冲洗相片的?桌上放置着?一个传真机,就是它在运作,“吱嘎吱嘎,吱嘎吱嘎……”一页页纸张飞落,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楷。

屋内没人。

马雄飞捡起一张,目光当即一悚,惊得寒毛卓立。

那纸上密密匝匝43行字,只重复着?一句话:

马雄飞,屠妖节快乐!马雄飞,屠妖节快乐!马雄飞,屠妖节快乐!马雄飞,屠妖节快乐……

古怪地惊悚感攥住了?他肠胃,马雄飞快速拾起另一张:

马雄飞,花卉节快乐!马雄飞,花卉节快乐!马雄飞,花卉节快乐!马雄飞,花卉节快乐……

地上的?纸张像层厚毯,蓬乱到他脚踝,有祝他元旦,祝他新年,祝他大宝森节,祝他圣纪节,祝他卫塞节……群蚁排衙,覆盖了?这个国家所有的?节庆。

马雄飞颤巍地捧着?它们,像是知?晓了?什么。

果?不其然,借着?技术部的?顺藤摸瓜,他找到了?传输的?源头——乌玛的?老巢,巴刹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