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庶女的生存指南

第46章 他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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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正三刻, 星月渐暗,人声凝寂。

草木悄然生长。

阵阵夜风吹拂着湖里荷花,立于万绿中的花苞渐次盛开,浅粉花瓣随风摇曳, 未成熟的莲房仍还泛着柳黄色。

乌篷船轻轻摇晃。

在门房守夜的小厮以及各院守夜的侍女婆子皆已开始撑不起精神, 有的还在死命苦撑, 不敢对这差事懈怠半分。

有的则眼皮子耷拉着, 脑袋不断点地,打起瞌睡来, 直到上下牙齐碰到舌尖,痛得直呲牙, 顷刻便清醒了过来。

继续为主家守着家宅平安。

...

屋内三足耸肩高几上的青釉灯芯燃到只剩最后一点白, 浮于鱼脂之上。

卧床的帐幔层叠垂下, 将昏光遮挡在外。

床帏之中,男女各盖了床衾被。

一床银红绣松竹。

一床翡翠绣芙蓉。

芙蓉花动,女子难受的半起身拨开新换的两层帐幔, 借着旁侧高几上的昏黄灯亮寻到痰盂, 紧闭的牙关这才敢松开。

空腹带来的恶心, 使得她脾胃不适,胸间也似是被什么在搅弄, 酸水返上, 犹如翻江倒海。

哪怕小心翼翼忍住声音,却也无济于事。

...

睡在里边的林业绥听见声响,睁开眼瞧见趴在榻边的女子, 起身轻抚其后背, 直到女子的害喜稍稍有了些缓和, 不似前面那般厉害, 他才绕过女子下榻,拢着木屐去外间浸湿了帕子拿来。

恶心劲逐渐过去的宝因吐了几口浊气,接过湿帕擦了擦嘴,抬眼又看男子挂起半边的帐幔,夜里清晨还凉,身上只简单披了件宽袖外衣。

为了方便,她昨夜虽留在正屋,但也睡到了外边来。

林业绥挑起快要浸在油里的灯芯,灯亮了些,才放下灯挑,瞧清女子泛白的脸色,也看见了女子眼里所起的泪花。

他伸手摸去,轻轻拭掉那点泪水:“要好了些吗?”

这股恶心过去后,没了什么力气的宝因点头,只是内里仍像是被什么在挠着心,却又说不出来。

林业绥将女子手中湿帕拿过,随手放在高几上,再扶起女子,让她靠着软枕歇息,又弯腰把痰盂放到一旁,而后带走湿帕去外间。

双手在清水中轻搓几下,方进里间寻干帕擦去水珠。

宝因忽开口:“爷。”

林业绥擦好手后,走去卧床边坐下,看着云髻松松的女子,伸手将那缕乌发拢到女子耳后。

他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故而先开口言道:“幼福,我是孩子的父亲。”

宝因展开笑颜,如新绽的木芙蓉,轻轻嗯了声。

...

寅正四刻,天光缓缓出来。

第一声报晓鼓也开始了。

响了片刻,又停歇下去。

厨房里忙活的婆子揭开灶上的盖来看,热气瞬间扑腾起来,她赶忙让负责烧火的侍女退出明火。

趁着第二波鼓声还未响,她从微明院最偏的东南隅绕过假山真石,走到正屋廊下,朝里禀道:“大爷,鸭花汤饼好了。”

宝因闻声,抬眼去看坐在榻几另一侧的人。

只瞧见男子头也不抬的应了声:“端进来。”

不多时,在东厨做事的婆子便托着长方木案挑帘子进来了,始终都是低头垂眼,清晨主家还未梳妆,不敢直视僭越。

在行过常礼后,婆子为了避免把这好木烫坏,先将一块灰麻帕子垫在几面。

第47节

随后,把食器一样样放上去。

先是深腹的荷叶沿水绿小碗,再是白玉粉柄的匙。

做完主子吩咐的事后,又轻手轻脚的出屋去了。

宝因垂眸看去,唇畔弯起弧度,清澈的汤上浮着一个个由面片捏成的小鸭子,盛在这小碗里便如鸭子在荷叶间游来游去。

林业绥放下书,起身去东壁横杆那儿束冠穿衣,边对女子温声道:“你先吃些压压恶心。”

她吃得过饱会难受犯恶心,只能稍微吃个几分饱,一个多时辰便要拿食填填胃,否则又要饿到难受的抓心挠肝,反胃呕吐。

宝因执匙舀了几个入口。

不知他是何时吩咐下去的。

昨夜?

这几个鸭饼嚼咽完的时候,男子也已快穿戴好。

她漱过口后,端详了会儿,见那人下意识要去拿皮革制的蹀躞带,浅笑着下榻穿好木屐,素手拿过三品以上官员才能佩戴的十三銙金玉带,贴上男子后腰,慢慢绕到前头,低头垂颈,认真系着。

女子柔声提醒:“爷如今该佩戴这个才是。”

林业绥瞧着手中的蹀躞,扔到一旁方杌上,不由笑道:“倒是忘了。”

宝因将火石袋,佩刀,刀子,砺石,契苾真,哕厥,针筒等朝廷规定要带的物品一一挂进环扣里。

还有象征身份的金鱼袋。

随后东厨的婆子端来剩余的面片汤,林业绥担心会引得吃饱的女子难受,遂去了外间,又喊人来侍奉女子穿衣。

半瞬后,春娘也不迟不早的到了微明院,为女子梳头。

...

第二波报晓鼓开始响起。

已备好车的童官来到廊下。

“绥大爷,可以走了。”

林业绥漱口起身,挑起隔帘,瞧着正在对镜戴耳坠的女子。

静默许久,才道:“幼福。”

听见清冷如山泉的声音,宝因侧头去瞧,男子穿着暗花细绫的紫色圆领袍子,长身立于那儿。

明明如此世俗之色,竟教人想到天台观那尊俯瞰世人的神像,帘子投在他左脸上的阴影,是树影斑驳,亦是日光透过隔扇窗的照影。

世人尽在他掌中。

连她也是。

这个认知使得她思绪猝然混乱,待她想深入去想自个儿什么时候有被他算计过的时候。

那道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业绥困惑皱眉:“这么瞧我作甚?”

宝因嘴快应了句:“瞧爷好看。”

待回过神来,也已迟了。

男子放下隔帘,缓步来到妆奁前,女子感觉不到什么,在里间侍奉的侍女和春娘却只觉得压迫令人喘不过气来,她们忙完手上的事都赶紧出去了。

林业绥拿起只耳坠子,循着耳痕挂了进去,轻笑道:“幼福上次说我好看是何时来着?”

宝因微楞,随后想了起来。

两人成婚的当夜。

林业绥见女子双颊不点注而红,便知她还记得,低声哑笑几声,道了句要去官署上值后,便转身出去了。

宝因瞧着隔帘,昨夜她问为何不换,他也未明说,只道日后有用处。

-

男子出了微明院后,直出二门,来到角门外。

童官紧紧随侍左侧。

出了府门,他急忙先一步跑过去,把车登放好。

如今大爷官品上来了,日常往来官署的车便也从驴车换成了马车。

林业绥瞥了眼,未说什么。

弯腰入车舆。

大理寺官署设于皇城左侧的义宁坊内,靠近开远门,位于整座建邺城的西北,进出城郭极为便利。

长乐坊则位于皇城右侧,临近兰台宫。

童官驾着车,缓速行在朱雀门前这条东西横向的街道上,径直抵达。

...

大理寺官署门前,大理寺少卿、大理寺丞等属官皆已侯在此地,焦灼的望着往来车辆。

这位林廷尉去年初任内史时所使的手段,他们均有所耳闻,官场要的便是圆滑,谁也不愿意去触霉头。

且能做到九卿的人,又哪能真是仅仅凭借纵马被伤一事。

若当真如此,那些家世没落的、仕途不行的,岂不人人都求被七大王踢伤。

谢贤、郑彧二人也并非不知道,只是都还顾及着更重要的利益。

...

童官瞧着门前的阵仗,心里不由瘆得慌,官署内凡是个官便都在这儿,堪比百官出城门相迎。

他赶忙拉紧缰绳,使马安静下来后,匆匆跳下车,走到车舆一侧,禀告道:“大爷,他们都来了。”

林业绥面如常色的低头抚平袍摆,而后掀开车帷,立于车辕之上,浅扫了眼,踩登下车,往官署走去。

...

见紫袍男子下车,带头的大理寺少卿裴敬搏率先上前,行拱手礼:“林廷尉。”

大理寺是由廷尉改称而来的名字,长官名虽也跟着改为大理寺卿,可皇帝觉得廷尉更有威慑,于是在称呼大理寺长官时,仍还沿用旧称,百官也只好跟从。

林业绥止步,瞧了眼这人:“裴少卿。”

随后拾阶入官署,语调淡然,听不出喜怒:“我初上任,诸位同僚便以如此礼仪相待,岂非是让御史台弹劾我僭越。”

御史台那群人可不是个好相处的。

在旁人均无措之际,混迹官场的裴敬搏立即想出对策,回道:“我与同僚们先后抵达官署,遇上闲聊几句,想到林廷尉今日上任,便想着同僚之间初次相见,多等等也无妨,却不曾想过更深的,此事确实考虑不周。”

众人也立马散开,各回职位。

只剩大理少卿和几位大理寺丞等佐官。

-

辰时,宫内舍人领圣命,带着各类时令水果及珠宝玉器,特送来给林府的绥大奶奶,并传达皇帝口谕,嘱托其好生养胎,待生下后,会再行赐礼。

贤淑妃也托舍人带来了话,却只有“多谢”二字。

宝因面上无恙的谢过恩,回到院子里后,叫玉藻拿着账本去外头记下种类数目,然后入库。

玉藻欸声点头,用之前大奶奶在谢府管家时的法子,让侍女各数一类水果,而后间错报数,再一笔笔都记上。

若有错数的,自要各人负责,如此谁也不敢去想些旁的,只能聚起神来,扑在这差事上。

待全都记好后,她合起账本,转身入屋内:“大奶奶,都记好了。”

宝因接过,还未瞧便说:“入库前,分些去东府那边。”

玉藻听了,想要说些什么。

这是官家赏赐养胎的。

不由又想到归宁那日,从谢府带回来的六十颗荔枝,微明院只留了二十一颗,福梅院送去了十五颗,东府那边的几个哥姐儿也各送了五颗过去,便连两个姨娘也各送了两颗。

可瞧着女子在坐**,露出一段白臂的手肘立在几上,皓腕轻折,托腮看着账面,不言不语。

她便不敢说了,想是贤淑妃的那两字扰了女子的心神。

真是白白讨晦气来的,多谢什么?

多谢她家娘子代嫁?

这意思分明就是说连这孩子都是代那个五公主生的。

宝因见玉藻还立在跟前,以为她又生了几分愤懑,笑着解释道:“虽说是赏赐,可如今我这身子也吃不得太多,倒不如给大家都尝尝,都是一家人。”

玉藻也立马露出个笑来:“诶知道。”

说完就出去了。

...

屋里静下来后,宝因摇着团扇,静默不语,眸中渐渐冷下来。

不一会儿,便有侍女小跑进微明院,走到廊下喘匀气后,才敢进去说话:“大奶奶。”

宝因瞧去,漠然道:“何事。”

侍女递出拜谒牌子。

“大奶奶的娘家太太带着府上十娘子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1】

宝因:咦?我为啥觉得自己在他掌中?我被他算计过吗?

某男主(狗狗眼):我算计他们的命,只算计幼福的身心。

**

【小剧场2】

玉藻:晦气晦气晦气真晦气!

第48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