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春引

第五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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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问◎

林业走后, 姜予安坐在床边,看着贺延臣,他可能是太痛了, 即便是在昏迷中, 也紧紧皱着眉头。

姜予安伸出手,想试图将他的眉头抚平, 摸到的却是一手冷汗和几乎烫手的温度。

她现在的心绪彻底乱了,一方面,因为他说的话和马车里的册子而觉得迷茫难过,另一方面,又因为他为了她而受伤觉得心疼, 两种情绪交缠叫她心中憋闷, 起身去了外面坐着, 直到心情放松了些许,才回了屋子。

贺延臣昏迷到晚上才醒, 姜予安正坐在床边缝东西,灯光昏暗, 她并未发现他已经醒了。

“飖飖。”

姜予安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你醒了?”

说着, 摸了摸他额头的温度, 已经比起刚刚好了许多。

“抱歉,我又失约了。”他轻声道。

姜予安瞬间哽咽了一下, 扯出一抹笑:“无妨, 我其实,也不是很爱听曲儿。”

贺延臣说了这么一句话, 姜予安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面对, 站起身躲避他的目光:“我去叫林大夫来看看。”

“你在生我气是吗?”贺延臣没有阻止她的起身, 只是在她即将走出屋子的时候, 问她道。

姜予安脚步定住,回身看他,她不是那种忍气吞声,什么都靠自己猜测的人,从发现那本册子到现在,她一直在刻意逃避自己去想,只等着他好一些,问他要个答案。

“这些时日以来,本是休假,却还是因为公务一而再再而三失信于你,是我不对……”

姜予安打断他,若说失望,肯定是有,但其实症结并非在此处,之前她一心扑在贺延臣身上,贺延臣并不能以同样的情感和时间来回应她,姜予安也想的很清楚,生气只是一时的,站在贺延臣的角度,肯定不能放弃所有来陪她儿女情长,姜予安亦是。

昨晚贺延臣和她解释之后,她就已经看开了,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昨晚的打击历历在目,今天又有一根稻草加码。

“你有你的事情忙,无需一直抱歉,我可以理解。”姜予安说道,她想尽力忍着喉间的酸涩,却怎么都咽不下。

第69节

“但我今日在马车里发现了一本册子,我不想妄自猜测,平白叫你我二人生了嫌隙……那本册子上,有永安侯府所有人的信息,你什么时候调查我的?”

贺延臣闻言眉头紧皱,马车里?

下一瞬,他反应过来,那个时候刚回京城,叫成一去查永安侯府,重点是调查姜予安,看完之后随手放在了马车的暗格里,后来他查到了一些有关姜予安父亲的事情,又拿出来看过,如果不是姜予安说,贺延臣已经忘记了。

“寒音寺之后,刚回京城。”贺延臣如实相告。

寒音寺之后,贺延臣调查她还在情理之中,可为什么她父亲的名字还被圈了出来?姜予安很难不去联想他调查的案子。

姜予安走近他,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和他对视:“你娶我除了因为避免娶那些身世高的女子,因为你早已过了定亲的年纪,被长辈催婚,还有别的原因吗?”

贺延臣稍稍阖眼,他有,但是娶她也并非仅仅因为这些,他对姜予安是有好感的,或许还有一丝一眼万年的意味在里面,寒音寺那晚,她的面容几乎刻在了他脑海里,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开始一而再再而三伸出援手的缘故。

到后来,她求上门,虽然他存了别的心思,但他也是真心待她,真心的欣赏她,支持她,甚至喜爱她,可一时之间,贺延臣不知如何开这个口。

见他没有回答,姜予安又问:“是因为我的缘故关注到了我父亲,还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而接近我?”

“你之前说查案子的时候看到过这种花样。”姜予安举起篮子里的那个她刚刚修好的帕子,“是不是熟悉我之前,我去求你之前,你也看到了我身上的这个花样?”

姜予安说出口的时候,她才发现,她早就想清楚了,只是一直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所以一直在装傻。

那个时候贺延臣就和她说过,之前查案子的时候看到过这个花样,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今天,才把一切都串了起来。

贺延臣看着她,她每提出一个问题,眼眶就湿一分。

他心中钝痛,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只说了一个字:“是。”

姜予安的眼泪顷刻间顺着脸颊汇聚在了下巴处,滴落而下。

“端午节那天,你问我要了一个荷包,让我绣上那个花样,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单纯喜欢,那天你和我说起那个花样,我也只想是个巧合,所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定亲之后,你有空便会约我出去,是不是也是这个原因?”

“所以,你娶我是为了让背后想要我父亲留下来的东西的人出现,你好顺藤摸瓜,一网打尽,行宫里我被刺杀,也是和这件事情有关,甚至是不是定亲之后,就有人暗中探查,所以你才让成二在我身边保护我?包括去汴州,是不是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带着我这个目标,去引诱背后的人出现?”

“是。”贺延臣阖上双眼,不敢看她。

他的话如同凌迟,让姜予安痛的几乎坐不住。

她从小没有亲人,所以有人对她好一分,姜予安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她曾经一度觉得,贺延臣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神明,天知道这些天以来,因为能嫁给贺延臣她有多欣喜,多庆幸,可现在,贺延臣残酷的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让成二在她身边,姜予安本以为是他在意她,担心她,行宫的时候,他抱着她,叫她不要害怕,她一度觉得贺延臣的怀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可现在他告诉她,因为他的怀抱,让她暴露在危险的境地,甚至里面还有他推波助澜的作用。

姜予安本以为,夫妻一体,共同面对,应该同甘共苦,但不代表这个苦是他故意带来的她也可以欣然接受。

甚至,曾经他说从未怀疑过她,他把她这辈子都已经调查的清楚明白了,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笑话,天大的笑话,姜予安的满腔信任是笑话,她对他的喜欢更是笑话!

姜予安点点头,起身往外走:“我知道了,我去叫林大夫进来。”

贺延臣看着她的背影,他知道这般利用对于姜予安来说,必然是生气愤怒的,他不想骗她,只能如实相告,但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种感觉,如果姜予安就这样出去,好似他就要彻底失去她了,绝不止生气那般简单。

“飖飖。”

姜予安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她早已泪流满面,此刻她不想暴露她的狼狈,尤其是在他面前。

贺延臣真的将她耍的团团转,而她姜予安,还什么都不知道地爱上了他,甚至知道了一些苗头,也傻傻的安慰自己是巧合,给他开脱。

“虽然事实如此,但并不单纯是因为这些,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一开始是因为寒音寺的事对你多有关注,后来欣赏你的才气、智慧和勇气,和你定亲虽有目的,但并非不是出自本心。”贺延臣疼的满头冷汗,这段话说的断断续续。

那天,她放下了所有的尊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求他,把自己所有的利用和目的都摆在明面上,可贺延臣呢?永远话说不明白留有余地,即便她是他的妻子,很多时候他也存了防备之心。

他嘴上说着从不怀疑,但也从未信任过。

“我知道了。”

姜予安说完,径直出去了,喊来了林业给贺延臣看看伤,他应该还在发热。

贺延臣看她出去,心下一沉,姜予安生气是必然的,待他状态稍微好一些,再向她好好道歉解释。

姜予安对他确实满心赤忱,她的眼神就能看出来,看他的时候眼睛总是带了光一般,嘴上拒绝,但最后总是依他,明明害羞,但还是会鼓起勇气给他回应。

是他对不住她。

昏迷之前,贺延臣这般想着。

林业来的时候,贺延臣发起了高热,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

姜予安躲在偏房,没有点灯,也没要人跟着,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月光,泪顺着下颚一滴一滴滴在了衣服上,心痛的几乎不能呼吸,姜予安抚着胸口,咬着手腕不叫自己痛哭出声。

一直到很晚,她才平复了心绪,回了主屋。

她想清楚了,既然如此,那便收了那些心思,就当她报答贺延臣的恩情了,毕竟这世间,也没有那么多**,没有那么多心意相通,贺延臣虽然如此利用她,但作为丈夫,他是挑不出什么错处的,相敬如宾,姜予安也能和他过一辈子。

贺延臣趴在**,穿着亵衣,双眼紧闭,姜予安稍稍掀开他的衣服,背上的伤结痂刚掉了一小块,露出了粉色的皮肉,臀上就又被打的血肉模糊了。

臀上的伤口比背上的要严重许多,包扎好了,没一会又渗出了血,因为伤口不深,而且不规则,只能是上药。

她洗漱过,换了衣服上床,方便她照顾,贺延臣睡在了里面,她躺在外侧,背对着贺延臣,抚摸着手腕上她自己咬出的牙印,迟迟没有睡着,每隔一会,她就扭身摸一摸贺延臣的额头,怕他晚上又发起高热。

这一晚倒是平安无事,可贺延臣一直昏迷不醒。

到最后惊动了定国公和长公主。

定国公和长公主恩爱,平日里也不多管儿女们的事,尤其是贺延臣,结果一向稳重的他被皇帝罚了,定国公一开始听说的时候,还心道贺延臣活该,都敢去后妃寝宫抢人了,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只是不成想这次来势汹汹,之前他刀伤没敢告诉定国公和长公主,如今挨了板子也瞒不住了,更何况他昏迷了整整两天还未醒。

定国公去和林业谈话,长公主看着自己躺在**不争气的儿子,也不想多说什么,他倒是什么都干的出来,她拍了拍姜予安的手:“这段时日恐怕还是要辛苦你一些。”

“娘言重了,这是儿媳应该做的。”

姜予安也是有些担心,且不说别的,若是贺延臣有什么事,姜予安该怎么办?

那厢,定国公和林业谈着,他知道林业的能耐,和宫里的御医也不差些什么。

“不必太过于忧心,我估摸着,最迟明天就能醒。”

定国公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

刚说完这句,贺延臣就幽幽转醒了,他睁开眼,意识都有些混沌,迷迷糊糊的,声音也哑:“飖飖……”

屋内众人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他一醒就是找自己媳妇儿。

贺延臣意识稍稍回笼,他看了一眼屋内:“父亲。”

“醒了便好,可把你母亲担心坏了。”定国公说道,长公主上前看了看,贺延臣状态还不错,也稍稍放了心。

“你倒是胆子大,若不是皇帝还念在你是他外甥的份上,你有多少个头让他砍?!”长公主训斥道。

“儿子知错。”贺延臣认错从善如流。

姜予安见此情形,心想道怪不得每次失约于她,都那般熟稔地和她道歉,原来是早就练出来了。

“既然醒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你媳妇衣不解带照顾你好些天了,和她说说话吧。”定国公说道。

姜予安行了礼,目送定国公和长公主出去。

她上前,轻声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贺延臣浑身没有力气,但还是伸出了手,想拉姜予安。

“没有。”贺延臣哑声道。

姜予安没有像往常一样靠过去,假装没有看见:“我去叫她们打一些水给你擦擦脸。”

贺延臣看着自己的指尖,喉咙微滚,手指蜷了蜷。

巧云没一会就端来了水,姜予安拧了帕子,给他擦了脸,她温柔又细致,擦完之后又给他擦了手:“这段时日不方便动,过几日结了痂就好了。”

“嗯。”贺延臣看着她低垂的眼睛,全程她一眼都未看过他,只专注自己的事。

“飖飖。”

“嗯?”姜予安抬眼。

下一秒,姜予安知道他要说什么,道歉道多了,也没什么用了,更何况姜予安也不想再听。

“不必说那些话了。”姜予安说道。

贺延臣欲言又止,姜予安稍稍抬眼,和他对视,抿抿唇,轻声道。

“事已至此。”

她只说了这四个字。

贺延臣只以为她是一时半会无法消气,只想着日子还长,慢慢和她解释,解开她的心结,毕竟此事确是是他做的大错特错。

可他不知,姜予安已经不是生气,生气是因为在乎,但是姜予安想得开,贺延臣并不是她生活的全部,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干,不能总是沉浸在此事中,可以难过,但不能难过太久。

如果和贺延臣能相爱,自然是好的,但如果不能,也只是世上千千万万个夫妻里的其中一对罢了。

她不让他说,贺延臣也不知如何开口,想了半天,只剩沉默。

“翻翻身,我给你擦擦身子。”姜予安稍稍抬了抬他的胳膊。

长时间趴着,这些时日又出了汗,怕是会不舒服。

贺延臣依言稍稍翻起身,姜予安再没了之前的害羞,手脚麻利地给贺延臣解开亵衣,重新拧了帕子给他擦拭身体,又给他系好。

“莫承下午来,我去喊人给他收拾屋子,我把成一叫进来,若是有事,你喊他。”姜予安轻声道。

贺延臣没有说话,姜予安只当他默认了,起身就要走,贺延臣拉住她:“叫吓人收拾就是。”

他的心不知为何有些空落落的,不想姜予安离开。

“莫承刚来京城,我怕他有些水土不服,还是亲力亲为比较好。”姜予安稍稍挣脱他的手,给他把被子盖好,“我听他说,这几日作了一篇文章,还得劳烦你帮他引荐一二。”

“自然。”

她都这般说了,贺延臣还能如何?只好看着她出了门。

贺延臣同样有些怄气。

贺延臣从十几岁考中进士入朝为官,除却一开始在翰林院,后来一直在大理寺任职,每天面对的就是案子案子,查案早就已经成为了他生命、生活中的一部分,接近姜予安一开始是救命之恩,后来是真心欣赏,求娶的目的到现在他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何,到底是为了案子多一些,还是为了她多一些。

那个时候,姜予安求上门,听到她的来意,贺延臣先是惊讶,随后是想到案子,最后竟然还有一丝庆幸。

他从未接触过别的女子,也不知姜予安到底是在生气什么,在他眼中,这件案子一开始虽然不明朗,所有的线索都只指向姜予安身上那个花样,但后来查到了她父亲身上,贺延臣知道她从小没有父母,也是想通过这件案子,给姜予安一个交代。

至于他接近她带来的危险,成二是整个晋朝数一数二的高手,从一开始他就派成二去保护她,他有十分的把握,姜予安不会有危险,只是行宫那次,叫她受了惊吓。

至于去汴州,他是有些这个想法,但如今局势基本已经明朗,带不带她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需要多些人力精力保护她。

可贺延臣知道姜予安从来没有去过扬州外祖家,汴州也是她未来想发展商业的一个重要城市,所以还是还是想亲自带她去,确保她的安全。

第70节

但姜予安问的也没错,他确实有这个想法,所以他承认了。

可贺延臣从来没有懂过姜予安。

他冷漠,一切事情的出发点是利益至上,效率至上,不只是姜予安,甚至是他自己,都可以成为他的棋子,计划中的一环,但姜予安不是。

定国公和长公主恩爱,家中没有妾室,有个妹妹,虽然骄纵了些,但并不坏,从小他就是天之骄子,对于他来说,感情反而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姜予安呢?从小到大只有祖母,亲戚之间关系淡漠,姜予安可以为了爱的人走更多的弯路,花费再多的时间也不怕,即便是叫她的梦想暂时搁置,姜予安也可以考虑,她爱一个人,亲近一个人,恨不得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他,掏心掏肺,满心赤忱。

她并不是不能接受贺延臣的做法,如果贺延臣能够真诚相待,把事实真相告诉她,把事情的过程,他的计划告诉她,姜予安甚至可以配合,正如丝竹阁那天一样。

贺延臣支持她,她又何尝不会支持贺延臣呢?

她曾说,对贺延臣,是妻子对丈夫,是飖飖对喻之,她爱他。

可贺延臣说过一句爱她吗?

那晚姜予安回想了一整晚,没有。

本来姜予安感激贺延臣的支持,可他从没有过问过她做事的细节,本来她以为这是尊重,如今看来,不过是他不感兴趣,冷漠罢了。

贺延臣想不通关窍,心思细腻的姜予安却看得明白。

她不认为自己能够改变贺延臣,她也不会如此做,她能够改变的只有自己,能做的只有让自己不要太伤心,仅此而已。

这厢,姜予安不知道姜莫承喜欢什么样的陈设,这番来,想必是要住很久的,她暂且稍稍收拾一些,想着等他来了,叫他自己布置。

收拾好之后已经中午,她还要出府一趟置办些东西:“巧云。”

“夫人。”

“我今天中午不回来吃了,告诉厨房一定要做的清淡些。”

巧云称是。

直到中午用膳,贺延臣才知道姜予安不回来了,他看着满桌子的膳食,一时间也没了食欲,随便用了几口,叫他们撤了。

姜予安出府买了一些公子哥们喜欢的摆件,用的自己的陪嫁银子,买了一大堆送回定国公府,径直去了明照堂。

因为贺延臣受伤,要和三房他们分开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和长公主说。

“娘。”

长公主正吃着水果看画本子,见她进来把画本子放在一边:“怎的过来了?”

姜予安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承蒙娘的信任,大房是儿媳掌家,前几日三叔母来找我,说如今公中吃紧,每月各房都要交一些伙食费,虽然之前闻所未闻,但勉强也算合理,可这价格,算得上是狮子大张口,大房人口最少,交的却恐怕是最多。”

姜予安顿了顿:“儿媳便想着,不若彻底一些,和三房那边分开,除却一些基本的东西,其余我们大房自理,也省的闹了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