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罪

第82章 结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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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 十三已经咕噜咕噜在饮第三盏茶水了,看见严梦舟抱着施绵进来了,破天荒地主动推了一盏过来。

严梦舟将施绵放下, 搂着她的肩把水喂到她嘴边。

十三眼皮子一跳, 抹了把嘴撇过脸去。

最见不得两人亲密的十三不气了, 换成别人怒火中烧了。

那日召见施绵,听她说严梦舟体贴,严皇后是不信的。在她眼中,这个儿子空有一副皮相,骨子里卑劣绝情, 不懂血缘亲情,任谁也无法驯服,谈何温柔体贴?

如今事实摆在她面前,她儿子是有温情的一面的, 只是从未在她眼前展现。

施绵饮完一盏茶,喝得急, 有一点水渍从嘴角流到了下巴。

严梦舟伸手为她拭去时, 看见她侧颈上不知在哪儿蹭了道细细的树枝划痕, 就用指腹轻柔地抚了一下。

这动作落在严皇后耳中, 犹若惊雷。

她无法接受严梦舟对着她拔剑, 却对别的女人柔情似水。就像太子妃与太子, 他俩的感情再怎样好, 也不能越过她去。

“贱人!”严皇后红着眼辱骂,骂完施绵,面向严梦舟, “我说你怎么铁了心要娶她, 这么不知廉耻, 与窑子里的……”

“咚”的一声,茶盏从严梦舟手中飞出,摔掷在严皇后耳边,强行打断了她的话。

严皇后半卧在那张精雕的美人榻上,发丝蓬乱,眼圈乌青,脖颈上横着一道细细的伤口,冒着丝丝血痕。

此时她心中只有嫉恨,感受不到疼痛,也忘记了死亡逼近的恐惧,愤恨地挥落那个玉杯盏。

杯盏滚落地上,与沾着血的银色长剑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脆响。

严皇后坐起来,目眦欲裂地望着严梦舟,嘶声道:“你想的一点都没错,从你十四岁至今,我无数次想杀了你!我只恨自己瞻前顾后,没有干脆地下狠手,给了你机会长硬翅膀!”

她激愤的话没能得到严梦舟一个眼神,倒是让施绵与十三看了过去。

“你兄长在外面奋战,你却守着个女人不作为,眼睁睁看着兄长的皇位落入他人手中!说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一点都没错!你还想杀了我?你动手啊!杀了你生母,让世人都知晓你是什么贱种!”

“弑母的怪物,你怎么配活在世上?你还想成亲?就不怕生下来的是地狱里爬上来的罗刹……”

最会骂人的十三都骂不出这种话,双眼翻白,摔了茶盏道:“闭嘴吧,还当你是……”

“啪”的一声,清脆的把掌声回响在空旷的殿中,十三惊愕地张大嘴巴,未完的话阻在了喉头。

严皇后被打趴在美人榻上,捂着脸回头,不可思议道:“你敢打我!”

从前她是京中贵女,后来她是燕王妃,是一人之下的皇后娘娘,就连景明帝都没打过她。她可以被刺伤,可以重病,唯独不能被人扇耳光,这是对她身份的侮辱。

“打你怎么了?我又不是你儿子女儿,你就当我是恶毒儿媳好了!”施绵才平息下来的呼吸,再次转急,揉着发红的手掌,掷地有声道,“我与十四正正经经成的亲,你才没资格骂我,更没资格骂十四与我俩的孩子!你的心是畸形的,你才是怪物!”

严皇后向来不喜欢她,也不曾被人如此辱骂,此时更怒,扬手就要打回去。

她的手掌抬得很高,落下的动作凌厉惊人,带起一阵风,可惜没碰到施绵一根汗毛就被牢牢握在半空。

抓着她手腕的手强硬如钢,让她无法落下。

严皇后怒视着严梦舟,这个儿子变得强大可靠,此时帮着的却是个外人。恨意转变成密密血丝,遍布她眼中,“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你再敢骂十四,我还要扇你耳光!”施绵的声音清脆响亮,在殿中不断回响。

“换成锦川王,或者哪怕任意一个外人,你有胆量这样说话吗?沦为阶下囚,还要再三地辱骂十四、逼他动手,不过就是因为知道他对你有感情,这样能使他痛苦罢了。反复用他生母的身份折磨他,你才是最无情无义的人!”

“我……”

严皇后刚开口就被打断。

“你闭嘴!”

施绵的脸因愤怒转红,杏眼瞪着严皇后道:“我没有在说笑,再说话,我还要打你!”

殿中仅有他们四人,施绵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凶,萦绕在每个人耳边。

她头一遭发这么大的怒火,胸口起伏着,也静心听了听,听见殿外的兵戈声大了很多,心里有点急,暗道严皇后的事情要尽快解决了。

施绵回身拉住严梦舟的手,那只严皇后用尽全力也挣不开的手,她轻轻一拽就服帖地落了下来,还抓着她打红了的手掌揉了起来。

施绵道:“我知道她很可恶,她该死。现在我要说的另一桩事。你扪着心口告诉我,你想不想做皇帝?”

她的眼睛如倒映着夏夜星河的小叠池,盈盈动人,郑重、真诚地凝视着严梦舟,严肃地询问他的内心。

“你想与不想,我都会陪着你。”

严梦舟嘴唇动了动,还未发出声音,施绵身后的严皇后再次尖叫:“皇位是我儿子的,是太子的!你这白眼狼休想……”

施绵受够了这个对严梦舟动则贬低辱骂的皇后娘娘,气呼呼地转身,抄起美人榻上的狮形四足薰炉,朝着严皇后头上重重砸去。

动手突然,谁也没想到施绵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无人阻拦,严皇后无处可躲,被正中偏额。

刺耳的聒噪声骤然止住,她眼神变得漂浮,上半身摇了几下,虚软地栽倒在地。

施绵被自己吓呆,抽了口凉气,抬头茫然看向严梦舟与十三。

见他俩也面有惊诧,施绵强自镇定,佯装从容道:“有的人说得很凶,其实嘴硬心软,不敢动真格的。”

说话时紧盯十三,十三的嘴角抽了一下。

“有的人什么都不说,默默在心里盘算着一万种恶毒的想法,可一件也没赋予行动。”

她转向严梦舟,严梦舟额头青筋跳了跳。

施绵扔下手中熏炉,竖起一根食指指向自己,道:“还有一种人,嘴上不会说狠话,心里不曾惦记着伤人,但真动起手来,下手是最狠的。”

说完,正好熏炉在地上滚了两圈,抵住了施绵的脚尖。

她低头看了一眼,也就是这一眼,让她看见了严皇后额头上蚯蚓似的流下的鲜红血水。

施绵心中一悸,前一刻的冷静**然无存,猛吸一口气,闭眼大喊:“十三!救命——别真让她死了啊!”

这一嗓子比之前的更高,震得十三脑仁子疼,他本能地作出反应,快速跑过来检查严皇后的伤势。

粗略看了几下,十三道:“及时止了血,就不会有大碍。”

“那你快给她止血!”施绵急躁地指使着十三,见他上了手,拉着严梦舟往旁边走了几步。

努力平心静气后,她再次道,“我知道你恨她绝情,但仍是要问你,你是不是……”

“凭什么要我来救人?”施绵的话再次被打断。

十三都掏出止血药、扯下纱布要动手了,突然醒悟过来,质问道:“凭什么你做坏事,让我来救人?凭什么啊?”

十三要嫉妒死了,小时候东林大夫就教他做好人,要以德报怨,要做个怀有善心的好大夫。

教施绵就是对待坏人不必手下留情,杀了也是为民除害。

他才不想做好人呢,做好人太憋屈,他只想做坏人!

十三粗鲁地扔了止血药,往地上一坐,自暴自弃道:“要救你自己救,我不救!”

“我有正事要说!”施绵凶巴巴地扭头,命令道,“让你怎么样你就这么样,别说废话!”

十三愤怒地瞪了施绵一眼,骂骂咧咧地重新拿起止血药。

施绵被打断了两次,心中呕着一股气,若再被打断一次,她就要爆炸了。

她环顾四周,外面有侍卫守着,内里严皇后已经没了意识,十三得忙着救人,终于没人能够打断她了。

直视着严梦舟,施绵再次重复先前的话:“你是真的想杀了她吗?”

严梦舟看着她出声维护自己,看着她打伤严皇后,心中升起难言的热流。

这是第一次,有人明明白白地站出来维护他。

心中浪涛翻涌时,听见了施绵与十三的内讧,仿佛回到了小叠池的那几年,心中只剩下好笑了,严皇后的诅咒与恶骂都变得虚无缥缈。

此刻,他眼神温柔地看着施绵,语气决绝,“袁先生说你心性好,的确如此,我做不到你这般。”

他还是想杀了严皇后的,免得她以后再作怪。

但弑母这种事,放在任何时候、任何人身上,都是极其让人不齿的事情。

严梦舟心中有着耻辱,不敢多与施绵对视。

第93节

“我俩遭遇不同,做出的选择当然不同。”施绵声音中并无异样的情绪,抓着严梦舟的手仰视着他,认真道,“你做何种选择我都理解,都愿意陪你一起面对,我今日这样问你,只是想与你确认一件事。”

“杀了她之后,你要登基做皇帝吗?”

严梦舟眉心收紧。

施绵道:“我也是才想通这一点的,她不仅是你母亲,还是皇后,你若是杀了她,不论什么原由,都会被人所不齿。若是他人登基,即便新帝不计较,朝臣也不会放过你我,不会放过你我的后代。杀了她,再想全身而退,唯有登基称帝这一条路。”

只看严梦舟没有变化的神情,施绵就知晓他是听进去了,她语气放缓,又道:“若你于皇位无心,那就不能由你来杀她。”

严梦舟厌恶这个堂皇壮丽的皇宫,他从始至终就没想过做皇帝,施绵当然知道,所以她才要将这番话说给严梦舟听。

不杀严皇后,就这样放任严皇后欺辱严梦舟,施绵也做不到。

她往前一步抱住严梦舟,下巴抵在他胸膛上,说道:“杀了她并非最佳解决办法,我希望你往后想起她,只当她是个歹毒妇人,与你没有任何亲情,而非愤怒、憎恶、悔恨。”

严梦舟久久未出声,寂静中,侍卫在外面禀报,叛军已又过一道宫殿。

“那你说怎么办。”严梦舟终于出声。

施绵精神一震,道:“我知道你恨她,我有更好的办法帮你报复回去……”

严梦舟声音嘶哑:“什么办法?”

“她最想要什么,就让她永远得不到什么。她最恐惧什么,就让她独自面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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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皇后晕沉沉醒来,头痛欲裂,摸到头上包扎的纱布后,高声呼喊着宫女。

帘帐微动,有人迟迟走出来,却是施绵,身后跟着个冷面侍卫。

“小贱人!”严皇后憎恶骂道。

施绵不以为意,道:“听见外面的声音了吗?”

严皇后这才发现殿中烛光已灭,有一扇窗被打开了条小缝,从中能看见外面的天空乍破出白光。

殿外宫人无措的哭泣声弥天盖地袭向她,声声震耳,她头上的伤口裂开了一般剧痛无比。

痛感使她意识朦胧,眼前花白,她隐约听见了厮杀声,就在她的凤仪宫宫墙之外。

叛贼攻来了,只有一墙之隔,他们很快就会冲进来,折辱她,残虐她,一如当初严梦舟遭受的那些。

时光似乎回溯到多年前,这次她未能成功逃离。

严皇后瞳孔猛缩,大叫一声,抱住头往角落里缩去,嘴巴快速张合,不知在呢喃些什么。

施绵靠近了,才听清她的声音。

“……太子会来的,他马上就来了,我是他母后,他不会抛弃我的……”

施绵心中是说不出的沉重,她觉得严皇后很可恶,又觉得她很可怜。

沉默了少顷,她还是说道:“当年你惧怕流寇,扔下了亲生骨肉逃生,是非对错旁人无法指摘,可后来你实在不该三番五次折辱他、想至他于死地。”

“现今二皇子起兵宫变,正在逼近。没了小儿子,你还有夫婿、长子和兄长,这三人此刻都在宫中,你等着他们来救你吧。”

景明帝是绝对不会来的,严侯都起兵造反了,这妹妹在他眼中已无任何价值。

严皇后能抱有希望的唯有太子,可她忘了太子数月前重伤,尚未完全康复,在今日这场混战中,太子是处于劣势的。

严皇后惊恐失态,满心都是太子,可她倾尽半生的心血,她生平最大的依仗,注定会在今日抛弃她。

施绵说完就去了殿外。

严梦舟想借着锦川王谋反报复皇帝皇后,却并不想锦川王称帝,他不能让严侯再度得势打压他,所以今日这场混战,他必须要帮太子。

留下足够的人手保护施绵,他已迎阵而去。

老道士早已将锦川王所有计谋暴露,严梦舟那边是不成问题的,施绵担忧的只剩下景明帝一人。

这个皇帝谈不上多好或者多坏,只是近年来被酒色掏空,行径正在渐失偏颇。

他活着,用处不大,还有很多麻烦。他可以死,但是不能死在严梦舟手中。

施绵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宫外反贼已被太子全部拿下,太子正率人从外围包抄进来。宫中,锦川王已被王爷降服,正于殿前受审。”

“陛下呢?”

“陛下……”刀疤小将挠挠头,道,“陛下适才被太医弄醒了……”

不说旁人了,施绵都替景明帝惭愧,儿子逼宫他遭人暗算昏睡,麻烦事都解决了他醒了。这也太无能了。

问题在于严梦舟是想让他死的,现在他醒了,要如何动手?

施绵想了想,指着高处的阁楼道:“带我上去。”

侍卫全部守在外围,殿中负责保护她的是伤了腿的二狗与刀疤脸小将,二狗不便于行,于是由刀疤小将带施绵上去。

这是后宫中最高的一处阁楼,凭栏而望,能看见整片御花园与前方的宏伟正殿。

施绵立于高处望向主殿,从稀疏枝叶中远远看见了身着龙袍的景明帝。他被人扶着站在玉阶上方,下方跪着的是被绑起的祈贵妃与锦川王。

严梦舟与太子立于阶下,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施绵觉得他一定是在后悔没在景明帝昏睡时下手。

细细端详后,施绵重重叹气,一口气吐完,毅然下令:“架弓。”

刀疤小将不明所以,问:“对着哪儿架弓?”

“皇帝。”施绵遥遥指着正殿,看见刀疤小将满面惊惶,连忙道,“不是要你射他,是他右膝上趴着一只毒虫,你没看见吗?”

刀疤小将眯起眼睛仔细观察,懵懵道:“没有啊。”

当然没有,因为施绵要抢在严梦舟之前对景明帝动手。他现在内脏腐败,一点外伤都能产生致命的亏损,射伤他的膝盖,已足够废了他。

“我眼力比你好,你听我的,快架弓。”施绵坚持道。

这命令若是严梦舟来下,刀疤小将是不问原由照做的,换做施绵,他得再三斟酌,毕竟严梦舟离开前下的命令是保护好施绵,而非听她的指令弑君。

刀疤小将磨叽道:“属下、属下箭术不精的……”

“袁平柏,袁先生的长孙,据说是文不成武不就,实则箭术斐然,只是偷懒不愿意勤练。随楚湘王去沧州的前五个月,每天晚上都躲在被褥里偷哭……”

刀疤小将的脸红了黑,黑了红,嗫喏道:“怎么、怎么还带揭人老底的呢……”

施绵立刻转变态度,和善道:“我没有恶意的,你只要帮我架弓对准陛下的膝盖就好。你放心,一切由我担待,就算是你们王爷问起,你也尽管推到我身上来。”

软话说完,她又道:“你若当真不肯,我也是没办法的,不过你是知道的,我是你们王爷的王妃,他恋我成痴……”

软硬兼施,怀柔不行就用威胁的,成功逼得袁平柏为她架上了弓。

长弓有施绵半人高,重达十余斤,弓弦拉满,气势逼人。

施绵来到袁平柏身后,眯眼确认准头,“是对着陛下的右膝吗?”

袁平柏欲哭无泪地点头,“千万别说出去,千万不能告诉我祖父,他会杀了我的!”

施绵与他保证不会。

再次确认了精准度,施绵手掌环起,虚虚抓住箭矢,道:“我抓紧了,你放手吧。”

袁平柏犹豫再三,想想人生前十几年的荒唐,回忆着沧州漫天的风雪,最终咬牙松了手。

箭矢从施绵虚握的掌中穿过,箭羽扫起一阵疾风,化作一道流星,穿过层层枝叶,在众目睽睽之下,直直射穿景明帝的右膝。

景明帝身躯一歪,被箭矢的冲击力带着往边角的矮庭灯倒去。

庭灯的最顶端是塔顶尖锐状,施绵正全神贯注看着景明帝会不会撞上去,后脑掠来一阵疾风,她没来得及有反应,就被按着脑袋矮下了身。

袁平柏就没她那么好的待遇了,是被一记扫堂腿踹趴下的,他闷叫一声,正要动手,听人道:“别冒头。”

这声音施绵很熟悉,惊喜道:“贵叔!”

贵叔在宫门口守了很久,错过了严梦舟,今日是随着太子的人马混入宫的,好不容易在前面碰见了严梦舟,从他那得施绵的行踪,悄然摸索过来的。

稳重地应了一声,贵叔对着袁平柏道:“我家小姐不懂,你是行军之人,不知道得手后立即找地方隐蔽吗?”

“我、我是后方弓箭手,有盾的……”袁平柏理屈,说着说着没了声。

贵叔从栏杆缝隙瞅了一眼,见已有禁军向这个方向搜捕,当机立断道:“撤退,绕到西面宫殿侧门。”

有贵叔掩护,三人平安回到凤仪宫。

那一箭究竟起到什么作用,施绵未能亲眼目睹,而宫中遭此大乱,平息后也有许多事需要处理,施绵整日未能见着严梦舟。

第二日清晨,才有消息传了出来,说景明帝膝上被叛贼射了一箭,箭伤不重,但因箭矢跌倒,腹部撞到灯柱上,脾脏受损,失血过多陷入昏迷。

太医院下了断言,景明帝性命可保,然则,苏醒后恐会变成一个无法动弹的废人,余生只能躺在**。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动乱。

锦川王发动宫变,肃岭王是第一个被他生擒住的。在朝官眼中,这就是个傻的。

余下的成年皇子仅余两人,都能名正言顺地登基,一是太子,二是在这次宫变中力挽狂澜的严梦舟,两人一母同胞,除去长幼之别,没有任何差异。

暗潮汹涌地过了两日,这一晚圆月高悬,太子邀严梦舟于高阁对饮。

深秋的月色与酒水一样醉人,太子吹了会儿风,幽幽叹道:“短短几日,我却觉得人生仿佛过了一半。”

这几日的事情,两人心中各有一轮明镜,无需多言。

见严梦舟不说话,太子也静了下来,两人默默无言地对饮。

直至夜深,酒水已尽,太子方道:“你去见过母后了吗?”

严梦舟淡淡道:“没有,想来她也是不愿见我的。”

一阵沉默后,太子露出手背上的牙印,苦涩道:“母后疯了。”

他本想在锦川王伏诛后的第一时间去安慰严皇后的,可惜后来景明帝重伤,他就是想离开,站在他背后的臣子也不会应允。

以至于他去凤仪宫找到严皇后时,她人已彻底疯癫。

她不记得自己是皇后,自称燕王妃,兄长是朝中大将,夫婿是出类拔萃的皇子,更是有两个聪慧机灵的儿子。

可看见已长大成人的大儿子,她却认不得了,只会疯狂哭叫着让他滚开。

严梦舟道:“她将是皇太后,疯了也能锦衣玉食,余生无忧。”

夜风清爽,与兄弟二人间的气氛恰然相反,又是一阵沉寂后,太子问:“你想做皇帝吗?”

严梦舟抬眸,目光犹如利刃,直逼太子心底,反问道:“你会变吗?”

第94节

“我很想说不会,但我并不能笃定。因为在我记忆中,父皇英明神武,我也曾以为他永远不会改变。”

人就是这样,谁也不知道以后会遭遇什么,无法为将来做担保。

严梦舟道:“那我希望你不要变。”

言下之意让太子笑了出来,他回道:“我尽力。”

严梦舟将最后一盏酒水饮尽,道:“我得走了。”

太子一时未反应过来他指的是离京,还是回寝殿,顺着他的视线往阁楼下看去,见施绵被侍卫引着寻来,才恍惚明白,他说的或许二者皆有。

“走了。”严梦舟又说了一声,然后从阁楼上纵身跃了出去。太子大惊,忙扶栏看去,见他已翩然落地,向着施绵的方向迎去。

他身姿轻盈,悄无声息地入了长廊,隐在红柱后面,看样子是想要吓唬施绵一下。

可眼看着施绵走近,他忽然侧身,将影子露了出去。

果不其然,很快被施绵揪了出来。

太子看着他难得露出的少年心性,不由得失笑。目送他二人离去后,对着月亮举起酒盏,觉得心中就如同他的酒盏,空空如也。

另一边,严梦舟忙碌数日,终于在今晚清净下来,问施绵:“为什么不让我动手?”

施绵道:“夫妻一体,谁动手不是一样的吗?”

对普通人来说是这样的,可对严梦舟来说,那始终是他生父生母。

其中深意不必言明,他什么都懂。

严梦舟没有与她争辩,只在背过人后,按住她狠狠亲吻了起来。

第五日,严梦舟送施绵回医馆,却见其中空空,问了侍卫方知晓,宫变那晚,菁娘与东林大夫就被明珠接去了黔安王府。

这场事变中,黔安王府处于边缘状况,无论哪方得势,都伤不到他们一家。

明珠清清白白,却愿意在这时力所能及地将菁娘与东林大夫接走相护,施绵感激不尽。

“其实我就是多此一举,四哥派了众多侍卫守着,不接走也出不了事的……”明珠被父母拘束着,只能做了这么点儿小事,有点羞愧。

施绵摇头,在她说话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她。

明珠笑了下,大大方方地回抱住她。

这场事变的第九日,太子顺利登基。又半月,严梦舟与施绵佚?成亲。

待到天将入冬的时节,严梦舟带着施绵启程离京。

出发这日,车撵排成长龙,浩浩****,一眼望不见头。所有人都很开心,唯有十三与二狗例外。

十三屈着腿坐在车撵上,悔恨道:“多好的为非作歹的机会啊!可是到头来,打伤皇后,射伤皇帝,全是施小九干的!我呢?我在那救人!真是岂有此理!”

东林大夫闭目养神,假装听不见他的抱怨。

“师父?师父——”十三凑近他耳朵大喊,也喊不醒装睡的人。

“如你所愿了师父,我治病救人,施小九行凶。”他歪着鼻子含沙射影,“师父,你哪是什么圣手啊,你是神仙还差不多!”

念叨了东林大夫半里路,车队停下歇脚时,二狗一瘸一拐过来了,扑在马车上哭嚎:“神医!半个月了,我的腿到底还有没有救啊!”

看见了十三,他顺便凶狠地瞪了一眼。

十三心虚气不虚,反瞪回去,道:“谁让你装得跟个坏人一样,再说这主意是你们王妃出的,要瞪瞪她去!”

二狗扭头看向主车撵,瞧见严梦舟正将施绵抱下马车,哪里敢过去讨嫌?

屈辱地吞下苦水,他再度对着东林大夫哭喊:“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受伤?明明是我找到了王妃,我才是大功臣……神医,神医救我!”

徒弟犯的错,东林大夫只得为其负责。

让二狗入了车厢,仔细检查后,道:“小心地养着,两个月内就能恢复成从前模样。”

“你保证!”二狗撕心裂肺。

东林大夫扶额:“保证。”

这边的凄苦呐喊传到了施绵耳中,她循声看了过来,瞅见十三对她翻了个白眼,不由得皱起鼻子。

再转脸看向严梦舟,听见他正吩咐侍卫提前去前方安排行宿。

施绵坐着,目光从他脸庞下移至腰身,脸慢慢转红。等严梦舟把事情安排完了,她朝着严梦舟勾了勾手指。

“怎么了?”

“你再近些。”施绵避着近处的菁娘与贵叔,声音压得极低。

严梦舟如她所言贴近,柔润的气息扑在耳垂上,施绵的声音低柔暧/昧,“我喜欢你现在的模样,脸、胸膛、腰身和腿,我都最喜欢了……”

两人成亲虽久,成为正式夫妻却仅有几日,光天化日之下,严梦舟差点被她勾出火来。

脑子里唱着**词曲,严梦舟正想问她怎么不提那一处,听见施绵继续嘱咐道:“……你可千万不能变成景明帝那个模样……”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严梦舟铁青着脸退开,看施绵的目光像是要把她打一顿。

“怎么了啊?”施绵疑惑。

接下来半日,严梦舟不与她坐在马车里了,跨马跟在车厢外,看也不看她一眼。

施绵琢磨了下他的心思,扒着车窗瞧瞧前面的东林大夫与十三,再瞅瞅后方的菁娘与贵叔,又一次向着严梦舟勾手指。

严梦舟假装没看见。

“我瞧着,咱们现在与在小叠池,是没有区别的。你说呢,十四?”

眼见严梦舟还是不理她,施绵支着下巴想了想,脸红扑扑道:“你昨晚给我念的诗,我记不清了,能不能再给我念一遍?我数一个数,你还不说好就是不答应。一!”

她最后几句语速加快,严梦舟没来得及出声,就已经结束了。

严梦舟望着被风抚动的车帘,心道的确如此,就连她这时而让人喜欢,时而气人的脾性在内,一切都与在小叠池时无二。

他捻了几下手指,发觉心中痒意无法控制,便也不忍了,抛了缰绳跃入了马车中。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细枝末节补充在番外。

有想看的番外吗?我可以试着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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