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们陈家的大好日子,你们青羽卫凭什么包围我们家,是想造反吗!”陈晋榆站在大门口愤然呵斥着眼前的青羽卫千户。
然而对方似乎没有被他的怒气感染,反而颇有闲情的提出他话中不合理之处。
“您这句话有些偏颇了,我们这是在名正言顺的围绞叛逆。”青羽卫千户道,他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故意一字一顿的说着。
“叛逆!”
被一起困在陈府的宾客们面色都有些变化。
叛逆,这个词可不是可以轻易说出来的词啊。
前些日子陈家的风波,已经让不少人预想到青羽卫要对陈家出手。
本以为是提供更多证据,拉陈家人下马。
不成想,青羽卫这次闹得动静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大。
挑什么时候不好,偏偏挑了柯陈两家婚礼当天。
这是冲着把柯家和陈家得罪死的路子走,青羽卫这帮人不怕死吗?
陈家日落西山不足为惧,柯家如今尚且如日中天。得罪陈家也就罢了,为何还要一起得罪柯家?
宾客中的聪明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们都明白一件事,今日之事怕是没办法善了。
原本有些躁动的宾客们都安静了下来,默默站得更远了一些,他们实在不愿意掺合到接下来肉眼可见的风暴中。
陈晋榆没有心思理会身后那群宾客们的小动作,他在听到眼前这个青羽卫千户提到“叛逆”二字的时候,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毕竟,他陈晋榆确实在暗地里投靠了惠明郡主啊!
如今惠明郡主的人还在后院藏着呢!
自从惠明郡主刺杀太子一事暴露后,如今朝中谁不知道曾经的天家贵女,先秦王嫡女死而复生,成为了叛逆!
虽然心头发虚,但是陈晋榆知道这时候自己一定要稳住,不能被青羽卫这帮人看出破绽!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面上满是被冒犯的愤怒:“你休要胡言乱语!本官乃朝廷命官,一心报国,为陛下效忠,清清白白,岂能因为你一句话就将本官和陈家累世的清名一朝尽毁!”
青羽卫千户笑了笑:“陈家乃世家大族,数百年来确实清名远扬。陈老太爷当年在阵前一首’将军令'鼓舞士气,以文士之身带兵围剿叛逆的壮举放在如今,依旧让人心驰神往。只可惜,子不肖父,实在让人叹惋。”
“本官虽然没有父亲当年勇武,也不是你一个青羽卫千户就可以随意诬陷!”陈晋榆道。
“诬陷?陈大人确定要让我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将您与叛逆勾结的证据摆出来吗?”青羽卫千户问道,露出的唇微勾,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
陈晋榆哑然,理智上他明白应该立即让对方呵斥对方,让对方若有什么证据尽管摆出来,他陈晋榆行的正,坐的直!
可是他陈晋榆确实和叛逆勾结了。他心虚啊!
万一对方真的有证据,还在那么多人面前摆出来,他们陈家就真的神仙都救不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头胆怯丛生。
宾客们看着他的表现,同样很惊讶。
你可是兵部侍郎,陈家家主,还是柯尚书的亲家!你就这样怂了?你这样搞,对得起你身上那些亮闪闪的身份吗!
陈晋榆的表现不免让宾客们心里敲起了鼓,他不会真的和叛逆有勾结吧?
若非如此,他为何要如此心虚?
他们认识陈晋榆也不少年了,这家伙若是自己没有问题,哪里会那么怂啊!
一身红装的新郎官柯文庭看着不过三言两语就被人打落下风的未来岳父,同样心头一梗。
姑姑和爱珍怎么会有那么废物的丈夫和亲爹。
可是,不管是冲着姑姑和爱珍表妹他们,还是为了柯家两家的联盟,他今天都无法放任这个未来岳父不管。
在他正欲走向岳父,替他出声之时,一只手无声的搭在他的肩膀上,
柯文庭看向来人,是他们柯家的姻亲,兵部尚书向飞轩向大人。
他朝他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陈晋榆表现不对劲,他有事瞒着我们。”
柯文庭自然也看出来未来岳父如今的表现不对劲,可是他却不能放着对方不管啊。
向飞轩继续说道:“你是柯家未来的继承人,不能粘上这些事。让我来。”
柯文庭这才停下了动作。
比起他,向飞轩作为兵部尚书带来的威慑远比自己更高。
向飞轩见劝下了这位柯家少族长心头也松了松。
说实在话,他其实也不愿意在这时候出头。
可是今天是柯陈联姻,陈家被问罪,柯家不管是出于出身颜面,亦或是为了世家大族之间的联盟稳定性,都必须要出头表现一下态度。
然而陈晋榆的表现明显有问题,哪怕没有真的投了所谓的叛逆,怕也轻易脱不开干系。
既然如此,柯家不能沾上牵扯叛逆的名头,又必须在还没有彻底给陈家定罪的今天给陈家出一下头,就只能由他来了。
谁让他偏巧是柯家的另一位姻亲,以及陈晋榆的上官。
“青羽卫,还真是好大的威风的。”向飞轩从人群中漫步走出。
他的出现打破了青羽卫千户和陈晋榆之间的氛围,陈晋榆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目露感激的看向他。
向飞轩朝他笑了笑,随即看向青羽卫千户:“你就是最近几个月把午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位青羽卫千户吧,怎么称呼?”
青羽卫千户道:“岁明。”
“岁明,好名字。岁千户今日带着青羽卫围了陈家,把我们一起困在此处,说是要抓什么叛逆,实在让我等不知所措。莫非岁千户你认为我们所有人都是叛逆?”向飞轩问道。
岁明看着一脸真诚的提出疑问的向飞轩,笑道:“向大人严重了,各位大人对国朝的忠心毋庸置疑。青羽卫办事一向讲究证据,自然不会冤枉无辜。”
“岁千户做事敞亮,向某最喜欢像岁千户这般按规矩办事之人。”向飞轩夸赞道。
陈晋榆惊讶的看着他,你不是来帮我的吗?怎么说着说着还夸起对方办事手段来?
他心中一沉,这人不会是柯家派来落井下石的吧!
他这个念头刚起,就听向飞轩继续说道:“可是,若本官所记得没错,在午京城内围困当朝大臣家,必须要交由刑部,确认证据无误,获得陛下印信,方可由兵部派兵。岁千户如今这一出,怕是不合流程吧。”
陈晋榆一听,心头大喜!
没错,青羽卫根本没有资格围困陈家!
他当即开口道:“没错,若要给本官定罪,自有朝廷法度!你们青羽卫越权办事,本官定要在朝中参你们一本!”
陈晋榆一开口,便让向飞轩恨不得塞上他的嘴。
这个时候耍什么威风,当谁看不出你有问题吗?
岁明似笑非笑的看向陈晋榆:“若是正常情况下,确实如此。可惜,陈大人勾结的那位叛逆,不同寻常。”
他的手中出现一道明黄卷轴笑问道:“陛下许我特使特办,陈大人可需要我现在将旨意念出。”
众人看着明黄卷轴,神色都变了几分。
陈家到底是牵扯到谁,能让一向沉稳有度的陛下特许行事。
一些年长点的官员想起之前发生的那桩行刺案,互相对视一眼,心头都出现了一个名字。
第111节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那就不奇怪了。
向飞轩没想到岁明竟然真的拿的出来圣旨,一时也有些踌躇。
他不过是来替柯家展现一番不会轻易抛弃同盟的态度,可是同盟肉眼可见的救不动,若是在继续,反而给自己和柯家惹上一身骚,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这个所谓的同盟,自己惹了祸事,可没有提前告诉柯家的意思。
最后他说道:“既然陛下已经降旨,臣等自然恭从。”
对方既然识趣,岁明自然也不会故意给对方找麻烦。
院中如今有那么多世家大族之人和朝廷官员,他可不愿一次性得罪那么多人。
他笑意吟吟道:“今日陈家与叛逆勾结,自召祸门。诸位不过是被他们迷惑,青羽卫又怎么会为难大家。今日留各位,也是让大家做个见证罢了。稍后,待本官宣读完陛下旨意,除了陈家人之外,各位可自行离开。”
众人见青羽卫无意对他们出手,心头放松下来。
既然确定自己安全了,大家不免有些好奇陈家到底是牵连到何事,竟然让宽厚的天子完全不留情面。
陈晋榆惊恐的看着拉住即将从身旁离开向飞轩,眼神里满是祈求:“别走,救救我!”
向飞轩朝他露出一个笑,在对方眸中露出期待之色时,毫不留情的将他的手拽了下来:“晚了。”
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将事情知会柯家,却一直藏得那么好。还假装无事发生一般,想要嫁女入柯家。
这哪里是盟友应该做的事情,明明是想拖柯家下水的毒蛇。
见客人们都自觉站在一旁,岁明手微抬,明禾带着一群陈家女眷和幼童来到大院。
柯文庭看着强自镇定的姑姑和有些惊慌失措的表弟表妹们,少年心性之下,开口道:“不管陈伯父做了何事,但是陈家这些女眷和幼童又如何会牵扯进他的事情中。请岁千户体谅一二。”
岁明笑声低沉:“柯公子此话有些不对,陈家女眷既然享受了陈家带来的好处,自然也要承受陈家带来的恶果。这世间哪有只享受好处,不承担责任的好事呢?”
柯文庭愤然。
向飞轩抢在他吐出更多不合适话之前提前开口了:“天子一向宽容为怀,想来也不愿看到手下人太过严厉,岁千户,你说可是如此?”
“既然如此,不知柯公子可能代表柯尚书之意。柯尚书和向尚书都是陛下信重之人,最明白陛下心意。若是两位都认为该当如此,本官自然顺从。”岁明看向柯文庭道。
柯文庭当即开口道:“我是柯家这一代嫡长子,父亲暂时不在,自然由我代表他的意见。我认为应该将女眷和幼童带离此处!”
向飞轩心头却隐隐不安,虽然不懂具体情况,但是他感觉眼前这个岁千户似乎在坑他。
可是柯文庭那个傻小子迫不及待的跳下去,自己也不好独善其身。
最后他只能有些憋闷的扯出一个笑容:“正是如此。”
岁明下巴微抬,明禾便带着惊慌的女眷和幼童们前往另一处院落,等待最后定夺,避免了她们在众人面前颜面丢失。
在这一进一出之间,柯文庭等人并没有注意陈家女眷之中少了一个人。
大院内一时只剩下满园宾客,以及陈家成年男子。
岁明也不在废话,将圣旨对着陈家人宣布。
圣旨并不长,但是却让场内诸人面色大变。
因为陈家牵扯的人是前不久刚刚在午京城掀起腥风血雨的惠明郡主,证据确凿,抄家流放。
乐家主脉那帮人还在流放的路上,最近更是听闻江南支脉,最近也被重重调查,完全没有曾经的松快。
陈家竟然也牵扯其中,真是找死啊。
谁不知道当今天子一家未继位时,因为先秦王受了多少委屈。
曾经有人猜测,若是给当今这位宽厚的陛下排一个最讨厌之人的排名,先秦王和他的子嗣一定在前列。
如今那位惠明郡主是先秦王唯一血脉,前不久又组织人刺杀了正元帝最看重的太子,岂不是恨上加恨?
虽然卫平盛早已经提醒过让他小心青羽卫,说他们正在盯着陈家。
可是自己明明已经那么老实的呆在家里,也没有冒险去找郡主,为什么青羽卫还是发现了?
陈晋榆茫然又惊恐,他看向柯文庭,想要求助这个一向心软的未来女婿。
然而只能看到对方满是愤怒的目光。
柯文庭是柯家这一代的嫡长子,从小陪在柯尚书身边。
可能柯尚书自己都不记得了,在他收到刺杀先秦王妃和两位世子成功的消息时,年方五六岁的柯文庭正睡在书房外的小塌上。
柯文庭从小就记得柯家和先秦王一脉有着血海深仇。
然而他的未来岳父,一个多年来全靠柯家才能稳住家主之位的废物,非但没有坚定的和柯家站在一起,反而投靠了和他们有大仇的惠明郡主!
当感情被摒弃,作为精心培养长大的家族继承人开始思索起陈家投靠惠明郡主,并且被发现会给柯家带来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心头不妙,再也没有心情理会今天的婚宴之事,只想尽快回柯家和父亲小叔他们商量今日之事。
他朝同样心情不妙的向飞轩看了一眼,向飞轩开口道:“既然岁千户还有要事需要处理,我等便不打扰了。”
岁明笑意吟吟,让开身形:“请。”
恰在此时,柯徽止带着人强行闯了进来:“青羽卫竟然想要将无辜之人强行拘禁吗!”
却在在看到跪了一地的陈家众人,停下了脚步面色疑惑:“这是发生了何事?”
柯文庭见到小叔过来,心头大定。
不过他担心节外生枝,率先朝柯徽止走去道:“小叔,我没事。我们先回家吧。”
柯徽止面上满是疑惑,柯文庭却不愿继续在这里耽误,拉着人朝外走。
柯徽止看到那个熟悉的青羽卫千户,脚步顿住,他还要验证一件事!
他故意忽视了侄子的动作,停在原地对岁明说道:“我好心给千户送了喜帖,可不是为了让你来破坏婚礼。”
岁明笑道:“事急从权,待沈大公子下次成亲之时,我一定亲自上门赔罪。”
柯徽止身旁的仆人朝他摇了摇头,他才道:“经过今天,怕是没有人愿意邀请你们青羽卫上门。”
岁明笑了笑,没有反驳,默默看着柯家叔侄离开,随后宾客们也纷纷离开。
不久之后,大院内只剩下了陈家之人。
他举步朝垂头丧气的陈晋榆走去,停在对方面前道:“陈大人,随我们到青羽卫坐一坐吧。”
陈晋榆苦笑,除了这条路,对方也没有给他其他选择。
陈家男子和都被带走了,只剩下了被困在陈府等待最后定案的女眷们。
岁明上马车后,终于把面具取了下来,露出了属于董章庭的面容。
明禾道:“今日之事,倒是比我预想的轻松。”因为青羽卫前些日子刚才处理了一轮内鬼,今日计划又隐蔽且迅猛,这才打了其他人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他们不会想到,青羽卫这次出手并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直接冲着抄了陈家去的。
董章庭靠在马车壁,揉着脑袋:“接下来的事情就不轻松了。”
明禾道:“我们青羽卫做的本来就不是轻松之事。”
董章庭笑容微哂:“你说得对。轻松的事情也轮不到我们做。”
他说道:“等那些人反应过来,很快就会更加剧烈的申饬青羽卫,要求限制青羽卫权力。你今晚就把陈晋榆好好审一审,将他交代出来的事情尽快报给太子。”
明禾点头。
随即他低声说道:“那位陈大姑娘真的帮我们抓到了卫平盛。”
董章庭猛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看向明禾:“她抓的?”
明禾面色也有些复杂,显然他之前知道之时,也有些不可置信:“对,我已经将他们都送去青羽卫了。”
马车内沉默了一会,声音再次响起。
董章庭问道:“她怎么抓的?”
“不懂,她没说,我们找到她时,她正和侍女把人捆起来塞到床底。”明禾摇头,他也不懂。
董章庭回忆起之前看到的那位清冷的美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
一个时辰后,董章庭回到青羽卫驻地,敲响了一处房门。
房门被从里面打开,一名侍女警惕的看着眼前的青袍面具人。
仔细辨认了对方脸上的面具确实和小姐说的一样之后,才让开身子,请他进来。
青羽卫驻地并没有佛经之类的物件,不过陈离悦对此显然并不在意。
她坐在凳子上,随意的把玩着茶杯,视线飘忽。
听到动静后,才看向从门口走进的青袍面具人身上。
“陈小姐,我果然没有选错人。您远比我预想的,更优秀。”董章庭道,
陈离悦没有理会他的夸赞,平静问道:“我何时可以离开?”
“您很急?”董章庭问道。
陈离悦点头。
她不关心陈家将来如何,她只想尽快带着荷华离开午京这个是非之地。
从那晚青羽卫千户来找自己,她便开始有意识的收集最近的局势信息。
虽然不清楚究竟会发生什么,但是她已经预见到陈家必然成为接下来乱局的炮灰。
如今陈家轻而易举被处理,乱局越来越近,她不想在困在这即将危险重重的午京城。
“可是,您一个女子带着一个侍女独身在外行走,怕是会容易遇到危险。若是担心危险,不如就在青羽卫一些时日?”董章庭劝道。
“不用,您若是有空,送我去南疆吧,那边有一座灵台庵,庵主和我是知交。”陈离悦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为何要急着离开?”董章庭问道,
陈离悦唇边露出浅笑:“我只想要一个平静的生活,午京城怕是很快平静不下去了。”
董章庭认真的打量着眼前女子。
突然发现对方清艳的容貌和高贵的家世,反而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势。
她最优秀的明明是她那异于常人的敏锐和决断。
“姑娘天赋过人,若是不能一展所长,岂不是辜负了上天赋予你的天资。只要你愿意,我愿意为姑娘引荐。”董章庭见猎心喜,再次劝道。
第112节
然而,陈离悦不为所动:“或许我真的有一些你所认为的天资。但是,我想我应该有权力决定如何过这一生。比起你们,我更想要平淡的生活。”
“你不想替母报仇吗,你不想让陈晋榆为那么多年对你的忽视后悔愧疚吗?”董章庭问道。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她当年虽然被迫嫁给陈晋榆,却因为男子一时哄骗,将整颗心交付,被抛弃之后选择了放弃自己,也放弃了我。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应该承担的代价。我又何需自作多情为她报仇。至于陈晋榆,对于他来说,陈家落到如今下场,便是最痛苦的事情了。”陈离悦第一次说了那么多话,像是再给她的血脉双亲一个总结,也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董章庭莫名笑了一下,他想错了一件事。
他以为佛门压不住的是她对家族和长辈的愤懑。
如今想来,那十年佛门生活,真正压不住的是那个敏锐,果决,绝情的陈离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