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嫔

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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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深秋, 萧肃夜风拍进窗棂。

翌日早朝,皇上忽然宣布将千机营交由太子掌管。此言一出,朝中上下哗然一片。册封太子那日, 皇上就将禁中防卫禁军交给了太子,后来陆陆续续, 负责京城和宫城防卫的羽林卫和神机营陆陆续续也到了他手中。今日,京城最后一道防卫千机营也落入他手中。

至此,皇上毫无保留地将京城防务全部给了太子。

朝中上下议论纷纷。

散朝后回到东宫议事,叶太傅捋着胡须,笑得眼角褶子堆砌:“陛下在这个时候将千机营交给殿下, 是为了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可以安心整改防务。”

“是。”李文简眉眼冷清:“父皇和我的意思是借着这个机会肃清军中的内鬼,至少清除一批作壁上观的前朝旧臣,不能让他们成了我们的心腹大患。”

整改军务的具体细则早已经议定,李文简批令签发后便能颁布实施。这一次整改主要针对身居要职的前朝武将,注定不会轻松。

秋风吹动李文简金色的衣袂,日光照耀在衣袖的绣金龙纹上, 映照出华贵的光泽, 他忽然以手掩面微不可查地打了个哈欠,扯了扯唇道:“为了利益也好, 为了留待高位与前朝余孽暗通款曲也好, 硬骨头未必好啃。”

“当初因现实所困,太.祖不得不启用大批前朝降臣,他们在军中多年,如今要他们放弃权势, 并非朝夕之功。”

叶太傅见殿下从坐在书房就开始打哈欠, 眉宇间也隐约有倦色。殿下是仁慈之君, 为人素来勤勉自励,这次军务整改由他一手主持,想必昨夜又看折子到深夜。

他抬眸道:“这事不能急于一时,殿下更要顾重身体,好生休养,勿要再熬更守夜处理政务。”

李文简轻咳了一声,神情有几分不自在:“知道了。”

*

莲舟和沁珠坐在寝殿前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把琉璃珠子串在绳子上。

过段时间,宫里要去望龙山打猎,昭蘅打算给小八用琉璃珠子做个箭筒,专门让她提前把珠子串好。

琉璃珠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莲舟低着头穿了一会儿,又担忧地扭头看寝殿内的动静。奇怪,主子今天怎么睡这么久?

自从开始去习艺馆,她已很久不睡懒觉。

“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的?”沁珠戳了戳莲舟的手臂。

莲舟回过头来:“主子怎么还没醒?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沁珠用胳膊肘轻碰了下她,抿起唇笑了笑:“早上我给她送早膳的时候她只说累得很,想再睡会儿,没说不舒服。”

“她怕麻烦人,有时候自己不舒服都咬牙忍着。”莲舟越想越不放心,放下篮子,起身道:“我进去问问。”

“你回来。”沁珠忙拉着她,声音低了下去:“昨天晚上殿下出来叫了两次热水。”

莲舟琢磨了一会儿,眨眼问:“主子嗓子不舒服吗?”

沁珠无语,揪着她的胳膊,把人扯到自己面前,贴着她的耳朵一阵低语。

“啊!”莲舟紧紧抓着沁珠的手,激动地说:“真的吗?”

话音方落,瞧见李文简从廊庑走过来,她们起身退到旁边问安。

李文简径直往寝殿走,经过她们身边时蓦地停下脚步,浓深的眉眼在湛湛天光里透着几分和煦:“她醒了吗?”

“回殿下的话,没有。”莲舟想起沁珠刚才说的话,脸颊微红,脑袋深深地垂着。

好在李文简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们,只说了句:“拿着吃的进来。”

李文简推门而入,寝殿内窗棂四合,没有点灯,只有窗纱漏了些许微茫。

掀开珠帘,屋子里响动着清脆的珠玉碰撞声。

他走到床边,打起帘幔,望见正蒙头睡着的山峦起伏。她呼吸绵长,突如其来的光芒让她将皱了下眉,许是听见动静了,她转过头来,看到他站在床边。

“你散朝了?”

“东宫朝议都结束了。”李文简走上前在床沿坐下,语气含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浅笑:“起来了,还是再睡会儿?”

昭蘅看到他唇边的笑意,窝在被子里,懒懒地说:“困。”

“我让莲舟给你送了吃的,起来吃了再睡。”李文简俯身伸手,连被子带人抱进怀里:“好不好?”

他低头,看到她眼底有淡淡的青痕,用指腹轻柔地抚了抚她的眼底。

昭蘅却躲开他的手,将脑袋埋入他怀里,不敢再看他:“我再眯会儿。”

“好,睡会儿吧。”李文简拍着她的脊背,像哄小孩子入睡。

昭蘅裹着被子往床榻里侧钻,他却不松手,双臂锁着她。

“阿蘅别动,我手臂上还有伤。”李文简小声提醒她。

她闻言回过头来瞪着他,显然还在为昨晚上的事情闹情绪。

“你还记得手臂有伤?”

昨夜伤口崩开,淋漓鲜血沾满她的腿,她都快吓傻了。

“辛苦你了。”李文简看她片刻,随即郑重地说。

昭蘅没睡醒,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辛苦是什么意思,红着脸说:“你现在越来越不像君子了。”

“我们是夫妻。”李文简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夫妻之间,为何要讲究君子淑女那一套?”

他弯起眼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难掩喜悦,他忽而低首,靠在她耳畔:“阿蘅,喜欢我的不君子吗?”

昭蘅回望着他,看到他笑得很灿烂,脸红得快滴血了,抬手捂着耳朵不听他的胡言乱语。

“不许说了。”昭蘅纤长的睫毛颤啊颤,嗓音柔软温婉,轻声说:“你快去处理政务吧。”

李文简薄唇微抿起来,扬起微微的弧度,将她紧紧搂着,贴靠在胸口。

“我马上要去一趟神机营,不能陪你用膳,晚上回来陪你。”

昭蘅抬起眼睫望过来,那张脸红得快溢出血来,再将声音压低三分,无奈地推拒他:“殿下快走吧。”

李文简拥着她,轻轻吻了下她颈间微红的痕迹,下颌轻触她的锁骨,说:“嗯,走了。”

昭蘅缩在被子里,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珠帘碰撞的声音也渐渐泯灭,才缩头乌龟似伸出头看了眼。

她垂下眼睛,甩了下微微发酸的手腕。

*

草场一望千里,与天相接的地方有一点残阳铺陈下来。

“婶婶,你要快点学会啊。”宁宛致牵着马绳,缓缓地走在枯黄的草场上,微微仰头看向马背上的昭蘅:“我马上要离开京城了。”

“为什么?你要去哪里?”

宁宛致轻嗤一声:“还能为什么?京城的这些贵妇们都太讨厌了,成天盯着没成婚的小姑娘瞅。这段时间我家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老是给我介绍夫婿。”

“我要去梅州,阿爹说太子准备和燕赤打仗,让我过去帮他。”

昭蘅眉宇间亮起些许艳羡:“小宁还会打仗吗?”

“到时候去听我爹的指挥就是了。”

宁宛致仰起脸,面上沐浴着金黄的斜阳。

“小宁,你不愿意成婚吗?”昭蘅道。

宁宛致摇头说不是:“我只想跟小四郎成婚。我十岁第一次见到小四郎就喜欢他,已经六年了。婶婶,我一直想嫁给他。不过他不喜欢我,这事又不能强求。”

“非他不可吗?”昭蘅问。

宁宛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头说:“也许以后我就不喜欢他了,但现在还是喜欢的。我喜欢他的时候,就非他不可,要我将就委屈嫁给别人,我宁肯不嫁。”

昭蘅闻言,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一直以为宁宛致对小四的心思会渐渐冷下来,却没想到她对他的一腔情意,宁肯不嫁人,也不愿嫁给他人。

她向来看得很开,不喜欢沉湎在过度低迷的情绪中,她问昭蘅:“婶婶,你也觉得我离经叛道吗?”

昭蘅不自觉地摸着手腕间的那根藤镯:“不,小宁。人人口中都有道理,你不必去迎合别人的道理。成不成婚,是你自己的选择,或许你在梅州那番更广阔的天地,还能有另一番了不起的作为。你的人生不应该由他人来评说。”

宁宛致满眼诧异,她最近听说了别人说她离经叛道的话,更有甚者批判她阿爹不会教养女儿,才将她教得这般没有规矩。

原以为阿蘅婶婶这样温婉细致的人定然希望她尽早议亲,却不料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难怪。

宁宛致静默地盯着她,眼眶微微潮湿,隔了一会儿才道:“婶婶,认识你真好,我要跟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昭蘅侧过脸去,扯过缰绳,迎着草场上的风,鬓边的步摇流苏被吹得晃晃悠悠:“好。”

她用力将缰绳握在掌中,双腿紧紧夹着马腹,打马前行。

宁宛致脸色变了:“婶婶,你还没骑熟呢!”

“你不能永远给我牵马,我总要自己学会骑。不是你说的吗?多摔几次就会了。”马蹄扬起,从她身边歪歪扭扭地跑过。

从草场回宫的时候,她们顺道去街上买了八宝糕去公主府看三公主。

孩子月份还小,暂时还未对三公主造成任何影响,人还很精神,和她们在院子里说话。

小郑翰林今日休沐,也在府上。

得知昭蘅和宁宛致来访,命人奉上瓜果茶点便去书房了。

小郑翰林难得休沐,昭蘅不好久待,稍稍坐了坐,便起身告辞。三公主再三挽留不住,只好将她们送到府门前。

刚走到府门前,三公主隐约看见府前檐下负手而立的那道身影,她伸手指了指,贴在昭蘅耳畔揶揄她:“怪不得你坐不住,原来有人来接。”

昭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沉沉暮云下,梧桐被秋意催成金黄色,那道月白的身影在树下含着浅笑。

“我没让他来接。”昭蘅小声解释:“他从神机营回来,可能路过。”

神机营和公主府,一个在南,一个在北,顺的哪门子路?三公主瞧着昭蘅提起裙摆向皇兄走去的背影,不由摇头轻笑。

魏湛阿兄死后,皇兄一直在自苦。

自从阿蘅入东宫,他脸上才时常挂着轻松的笑意。

“你怎么来了?”昭蘅还未靠近,李文简便朝她伸出了手。

昭蘅不由得回头望了望,三公主和宁宛致还站在台阶上看着她,她不好意思当着她们的面跟李文简牵手,于是假装没看见,低头踩着小杌子上马车。

李文简侧过脸看着她的背影,伸在空中的手讪讪地收回,却还是忍不住抬手往车门上护了护。

第98节

“你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吗?我还以为要很晚。”昭蘅坐上马车,端起凭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一口喝完。

李文简坐得笔直,说:“明天还要去,回来的路上听说你来珺宁府上了,顺路过来。”

昭蘅听到他的声音很平淡,感觉有几分古怪,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就着壁灯昏暗的灯光看着,薄唇微微抿成一线。那双修长匀称的指节握着书页,在壁灯暖黄的灯光照耀下,泛着莹润洁白的光泽。

昭蘅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脸颊就忍不住微微发烫。

“殿下。”她唤了他一声。

“嗯?”

他的视线甚至没有离开书页。

昭蘅挪到他身旁,伸手捧着他的脸,强迫他跟自己对视。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

“殿下。”昭蘅看着他的眼睛,又唤了他一声。

她的手是温热的,李文简和她对视着,看到她眼眸中自己小小的影子,唇角下意识微微扬起。

昭蘅捧着他的脸,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在这样晦暗温暖的烛光里,他听到她说:“怎么这么小气?我亲一下赔你,好不好?”

她的脸颊有点红,靠近时鼻息带着些许草气,纤长浓密的睫毛颤啊颤。

“好不好嘛。”

昭蘅见他只是笑,却没有反应,捧着他的脸轻晃。

下一瞬,他的手便已经扣住她的后脑,颇有负气的意味,将她压在车壁上,忽的纠缠着她的唇齿。

“这样才行。”

李文简松开她,可气息还是这样近,轻笑一声,眉宇间笑意微澜。

昭蘅倒吸了口凉气,捂着手臂,却轻轻皱了皱眉。

“骑马伤着了?”李文简腾出手来,将她揽入怀里,摸了摸她捂着的胳膊。

昭蘅给他看掌心的被马缰勒出的伤痕:“摔了几跤,不大严重,养两天就好了。我今天已经可以会骑着小跑了。”

“怎么突然想起来学骑马?”李文简又挽起她的袖子,看她手臂上的伤痕。

昭蘅笑得眉眼弯着:“一直就想学,不过之前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一样一样慢慢来。”

李文简看她摔得浑身是伤,既心疼,又无奈。

骑马被摔是必经之路,没人不受丁点伤就能学会骑马。这既是她所愿,他不会出手阻拦。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拨开瓶塞,用指腹沾了药粉抹在伤处。

药粉沾到伤处,稍微有些疼,她低头看着他乌黑发顶上的玉冠,心中微暖,又伸手抱着他的脑袋。

“阿蘅。”李文简忽然唤她的名字。

披风的狐狸毛被风吹得拂过脖颈,有些酥痒,她含笑迎向李文简的目光:“怎么了?殿下。”

李文简的一双眼睛微眯起来,盯着她:“是不是还有别的伤?”

昭蘅闻言,片刻后反应过来他说的哪里,笑容霎时间僵在唇角,如临大敌地捂着裙子:“没、没有。”

李文简轻轻颔首,伸手拿开她捂着裙子的手,认真地说:“阿蘅,你要习惯。我们是世上最亲密的人,无话不可说,无处……不可看。”

作者有话说:

莲舟:这俩人昨天晚上在干啥,这么晚还不起床?

李狗子:做了点简简单单的手艺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