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姝,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晏无咎脆若金玉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宋姝却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 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酸胀的感觉让她思绪更加不清明。
她抬头,不远处,红木雕花的梳妆台上那面巨大的银镜折射出一张陌生的女人脸, 娇小玲珑。她伸手触了触自己的脸,银镜中的女人便也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的身体,真的如晏无咎所说, 被换过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极力想要压住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转头望向晏无咎, 颤声道:“没有什么重新开始, 你现在就放我回去,或许还能留一个全尸。”
晏无咎笑了,摇摇头道:“阿姝,你要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去取, 唯独不能放你走。你已经和轻潼相互换过了, 你再也不是雍王妃,是我清风道的圣姑, 我的未婚妻。”
他脸色较之在天牢中似乎是多了一些血色, 眼底青黑却还隐隐仍在, 消瘦的身影略显憔悴,眼里却泛着微光,看着宋姝, 笑得有些痴。
他是个陷入绝望的人。孙青书的转灵符给了他在无尽绝望中的最后一线光。为此, 他可以忽略其他所有, 他可以盲目到只去追寻这最后一丝幻梦。
如今这幻梦就在他眼前,他将之死死抓牢,绝不会放手。
宋姝看着他,明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疯了。
一觉醒来,陷入这般境地,饶是她见过了风浪,一时之间却也有些无措。
屋内光线暗淡,只有门口一条巴掌宽的缝将屋外的天光引入屋内。轻潼那张巴掌大小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木然神情,青色的瞳孔中空****的,像是没了灵魂。晏无咎的心似乎也落进了这双瞳里看不见的深渊之中,他抿了抿唇,觉得心尖的地方似乎是被沁进了冰水里,钻心刺骨地冷。
他伸手想要去碰她,手指刚刚触到手背,却被她嫌恶似地躲开了。
“别碰我,恶心。”
她直白的话语像是尖刀插进他的胸口,修长的指尖抚上自己的胸口,他有生之年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唇角泛起一丝浅浅的苦笑,他却生出了从前从未有过的耐心,温声哄她:“我们之前血脉相连,如今用了轻潼的身子,我们之间便不算是兄妹……阿姝,之前是我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
宋姝偏头看他,不知他是从哪里来的胆量敢与他说这样的话。
“晏无咎,你是不是有病?”她问,“得了失心疯还是癔症,去找个大夫看看吧。”
他这癔症似乎已是病入膏肓,宋姝眼中露出一抹阴冷轻嘲,声音凛冽:“你做过的那些事,重新开始?就算是我死了,进了阎罗殿,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走到那三生石前许愿,我下辈子,再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不想与你有什么瓜葛。”
厚颜无耻,痴心妄想,她不知晏无咎究竟是其中哪个。可仅仅就是他这句话,都让她泛着恶心。
她偏头看她,第一次觉得年少时的自己,真是个有眼无珠的蠢货,怎么在这大景国千千万万的男儿之中,独独选中了这样一头中山狼?
唯我独尊,贪得无厌。
她冷笑一声:“难为你如今这般像狗一样地摇尾乞怜,早干什么去了?”
话落,她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又道:“哦,对,我都忘了,你一早不是在筹划着怎么将我骗进你的温柔网里,看着我像是傻子一样的为你如痴如醉,不顾生死?”
“晏无咎,我一直很想问你,你当初将我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时候,是不是很得意?”
柳眉微抬,头上的翠玉步摇微微作响,她看着他,似乎真当好奇想找他讨一个答案。
“不是,我,我不是的。”
在她这般注视中,晏无咎忽而手足无措起来。他焦急地想要解释出些什么,却发现他没有能够解释的。
他是一步步地筹谋她的真心,凭借着大圣皇帝对她的宠爱,保住了自己的东宫之位;他的确曾将她当作一件趁手的工具,厌恶,却又必须倚仗。就是那样陷入迷雾一般的挣扎,遮住了他的眼睛,遮住了他的一颗真心。
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他已经亲手将她推到了别人身边。
看着他慌张解释的模样,宋姝唇角嘲讽之意更甚。
“你既依仗先皇对我的宠爱,却又那般憎恶于我,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不,可笑的该是我才对,被你千般敷衍,却什么端倪也没看出来。”
她曾经将那颗心完完全全地交付给过眼前人。
她最热烈的情绪,最美好的年华,最纯澈的爱慕,都给了他。
当真是明月照沟渠,统统喂了狗!
她自言自语的话似乎是刺激到了晏无咎,他拉住她的手,声音有些急迫:“我知道错了,阿姝,我不该那样对你的,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们重新开始吧。”
第59节
宋姝被他这副急迫疯魔的样子惹得不耐,一把扯出手来,又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是不想与他有丝毫的接触。
她拧眉抵触的模样刺红了晏无咎的眼,他却缩回了手,不敢再上前一步,生怕被她更加厌恶。
恰逢此时,屋外传来教从整齐的请安声:“见过教主。”
下一瞬,巴掌大的门缝被人彻底推开,屋外惨白的日光朝着屋内蜂拥而来——
宋姝被光刺激得眼睛不舒服,眯了眯眼,用手挡在了眼前。
目光下垂,她瞧见了一双月白色的金线云纹靴子。
“醒了?”来人问。
宋姝没有回答,待到强光刺激缓缓过去,她这才将手放下来,抬头直视着面前人那张飘然若仙的面孔。
“道主?”
孙青书笑了:“按道理,你该唤我一声阿父才是。”
“道主说笑了。”她微微垂眸,拒绝了这个称呼。
虽然宋文栋算不得什么慈父,可是眼前人亦不是什么好东西。清风道做的那些孽,只怕是一只手都数不清。
她拒绝得轻易,孙青书也没发怒,反笑道:“我儿,为父初初得见爱女,想要与她说说话,你先出去吧。”
晏无咎戒备地看了他一眼,身子却没动。
“如今阿姝是我清风道的圣姑,为父不过是有些体己话想要对她说,我儿,先出去吧。”
孙青书又说了一遍,望向晏无咎,眼底的压迫之意却是分明。
晏无咎转头看了宋姝一眼,却仍固执地不肯离开:“有什么话,道主尽可当着我的面讲。”
“父亲同女儿讲话,你跟着掺和什么?”
孙青书挥了挥手,身后走来两个“仙官”,簇拥着上前要将他拖出去,却被晏无咎反手击倒在地。
他坐在宋姝床前,眼神阴沉却坚定:“有什么话,道主尽可当着我的面讲。”
宋姝坐在床尾,默默地观察着这父子俩的举动,发现两人的关系似乎也没有她想象中的亲密。睫羽微垂,遮住她眸中思虑……
片刻后,她忽抬头道:“既然道主这般殷切邀我前来,想必是有许多话想要对我说,阿咎,你不妨先出去吧。”
短短一声“阿咎”却引得晏无咎眼眶红了一瞬。他压住自己发颤的手,转头看向宋姝,却见她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将刚刚那句昵称放在心上。
孙青书笑了笑,似乎对宋姝的识时务很是欣赏。
“我儿,她的话你也听到了,出去吧。”
两人都在催他,晏无咎眼底闪过一丝挣扎。片刻后,他冲宋姝道:“我就在门外,有事你就喊我。”
他说完,这才缓缓走出门去,站在廊檐之下,细细地听着屋里的动静。
屋内,孙青书轻轻挥手,屋内层层烛台纷纷被点燃。宋姝这才看清,这是一间装修得极为华丽的屋子,屋内四角各立着一人高的火树烛台,万千光焰跳动,花烛点点映出烛台上精细雕琢的西王母图。
屋内,檀床玉枕,文席香山,雅致而奢华,与眼前的孙青书给人的观感别无二致。
然,就在晏无咎离开之后,孙青书一直维持在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两分,望着她,没有在晏无咎面前那股虚假的热络之情,一派冰寒雪冷。
“你本不该活着的。”他道。
宋姝挑眉,却在一瞬间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她与轻潼在转灵符的效用下调转了身体,轻潼已然占据了她的躯壳,那眼前的她和这具轻潼的身体便已是无用之物,无用之物,素来是要除去的。
“既如此,道主为何还留着我的性命?”她问。
孙青书斜睨她一眼:“你说呢?”
“因为晏无咎?”
“自然。”
“我儿对你情根深种,本尊留你这条命,你便好好陪在他身边,为他诞下一儿半女,好延续我孙家血脉。”
他神色冷漠,毫无一丝为人父的慈爱。宋姝了然,只怕在孙青书心里,从头到尾都没将自己当过亲生骨肉。
“若我说不呢?”她问。
“哼,”孙青书冷笑一声,微微抬手,她的气道就像是被人阻隔了一般,上不来气。
“如今,你唯一的作用便是为我儿延续血脉,若你连这点儿用都没了,那本尊便也不用留下你这条命了。”
宋姝的脸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心情却已经平复了下来,知道孙青书定不会在现在杀她。
果然,下一刻,孙青书手再一挥,那股窒息之意便如潮水般褪去。
空气涌入,她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孙青书望着她佝偻的身影,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一件器具。
“本尊留你半年性命,若是半年后你还不能为我儿怀上后嗣,那你也便不用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