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情种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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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要将她揉碎嵌进身体里◎

时家祠堂设立在西郊的一处私人别墅。

那边依山傍水, 山明水秀,是风水极好的一处福地。

时家自上一代开始就信佛,渐渐形成家规,逢年过节, 时家子孙就要回祠堂拜佛, 积累福荫。

而近些年, 随着时家掌权人时安泰身体每况愈下, 祠堂存在感愈发高了起来。

为了讨老人家欢心,时家孙子辈经常会定期过来为老爷子诵经拜佛,不管心诚不诚, 样子是一定要做好。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时柚认祖归宗。

说来也神奇,自打时柚回来, 被送到祠堂抄经书后,时安泰那阵子的病情是真的好转了。

时家老太太最信这个, 从那之后,就不再让其他子嗣进祠堂抄经颂佛,但凡逢年过节, 只叫时柚过来。

但讽刺就讽刺在,时柚并没有因为这件事, 在时家待遇好转起来。

时家老太为人刻薄挑剔,本就对时恒的父亲怒其不争, 当年更是厌极了时柚这个私生女, 认为正是她和她那不知所踪的母亲,破了时家家规, 坏了时家风气。

要不是她信奉的那位大师指路, 她根本不会允许时柚回来。

就算如今需要她抄经拜佛, 时老太太也只认为那是时柚本身就对时家不利, 她就需要老老实实在祠堂洗刷自己身上的“业障”。

时柚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还是从宋明珠口中。

那是她高考前的一个月,其他学生都在紧急备考做最后的冲刺,只有她,被宋明珠送往祠堂。

宋明珠对她阴阳怪气,让她不要觉得自己得了什么“恩宠”,时老太太厌烦她还来不及,甚至直接说出,她就是过去受罚的。

替她那个不要脸的母亲,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受罚。

时柚当时没说一句话。

就这么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蓝天白云,沉默地听着耳机里的英文歌。

路是她选的,既然选了,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所以这次,即便只睡不到三小时,吃过一点清粥小菜,就再度被揪起来关在祠堂抄经书,时柚也依旧可以保持旁观者的麻木,对着拓印好的纸张,面无表情地书写。

祠堂里佛经乐声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时柚揉揉肩膀,抬眼便看到实木古风的窗外,天色深如泼墨,晚风轻**,吹动地上摇曳的树影。

这是她被时恒抓来祠堂抄经的第二天。

没带手机。

身上也没多少钱。

第89节

要是出点儿什么事,恐怕都叫不来一个活人。

这样的情境,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经历一次,对时柚来说可以说是家常便饭。

打了个没精打采的哈欠,时柚趴在桌上休息了会儿,直到几分钟后,门外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时柚动了动眼皮,听到那位比时老太还变态的舒姨碎碎叨叨地抱怨,“这丫头也是懒惯了,抄经书还要我盯着,这么严肃的事,怎么能当儿戏。”

“就是我在,能盯着她,让她清醒些。”

“要是老太太,指不定都发火呢。”

“……”

时柚直起身,翻了个白眼。

心说这个封/建余孽又来了。

不曾想白眼还没翻完,下一秒就听到时恒低沉的声嗓,“她小小年纪要承受这些本就不易,舒姨还是不要太苛刻。”

这位舒姨常年跟在老太太身边,狐假虎威惯了,经常认不清自己地位。

这会儿面对时恒,也是鼻孔朝天地哼了声,“你就惯着她吧。”

说完,祠堂门一推,中年女人敲了敲门板,“别迷糊了,你哥来接你了。”

时柚就是不能说话。

要是能说话,这会儿高低呛她两句。

不过这也不耽误她发挥。

听到她对自己说话,时柚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把笔一扔,不遮不掩地瞪了她一眼。

那眼神就好像在说“哔哔个屁”。

中年女人当即“哎”了声,正想训斥,旁边西装革履的时恒说话了,“老爷子手术很成功,也已经脱离危险,你可以回家了。”

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时柚毫不犹豫地起身。

从头到尾看都没看时恒一眼,就这么牛逼哄哄地从两人中间径直穿过。

中年女人气得吹胡子瞪眼,“你看她,一点儿教养都没——”

“没教养是谁的责任?”

时恒冷眼看她,言语里透着与刚刚不同的压迫感。

这位舒姨登时闭上嘴。

时恒重新提了下外套,“我敬你,叫你一声姨,我不敬你,明天你就是挤破头也在北城找不到工作。”

“……”

女人脸色青白交加,最终在时恒走出房门的前一秒,肩膀微颤地颔了颔首,“知道了,少爷慢走。”

-

离开祠堂别院。

时柚沐浴在清冷的月色下,被时恒的贴身秘书径直带上车。

车里放着一大盒日式寿司,还有一份她最爱的厚乳拿铁。

没一会儿,时恒回来,刚坐上车就看到吃得正欢的时柚,时柚无动于衷地撇他一眼,腮帮子鼓鼓的,慢吞吞地嚼。

看样子确实是饿坏了。

在车子启动后,时恒从外套抽出一个看起来很新的手机递给她,“你的手机我让人去你那儿找了,但没找到,就临时给你买个新的。”

时柚顿了下。

没什么表情地接过来。

新款的水果手机,看样子还是最高配,时柚一边喝着咖啡,一面开机,发现里面已经插了电话卡,就连她常用的那款语音软件都下载好了。

时恒侧头看她,“这两天你辛苦了。”

时柚低眸扒拉着手机,没几秒,蓦地一声机械的女嗓替她回答:“应该的,时先生。”

时恒:“……”

似是有些头疼,但又碍于什么无话可说。

想想也只能道,“如果有下次,我会安排人陪你一起来,不会让老太太亏待你。”

时柚没说话,兀自摆弄着手机。

时恒像是忍耐到极限,眸色沉下来,“你不必用这个态度对我,时柚,我待你不薄。”

触碰屏幕的指尖一顿。

时柚斜眼看向时恒。

时恒依旧是那副将利益算得一清二楚的商人嘴脸,“你母亲最近做了手术,我派人去慰问过,留了些钱。“

“你最近在学校闹出的一些风波,也是我第一时间摆平。”

“这些,远超我们当初合同里我该对你尽的义务,我本不想告诉你,但看你现在的态度,我觉得我应该说清楚,我并非一个冰冷的甲方。”

时恒很少一口气对她说这么多。

时柚却只从中听到了一个重点。

风波。

什么风波。

学校里那个帖子吗?

可那帖子,不是段斯野找人删的?

思及此,时柚神色松动,不可思议地打出一行字,“你说的摆平是什么意思。”

时恒语气轻描淡写,“我认为你现在和段斯野走得过于近了。”

似答非答的一句话,如雷霆万钧砸在心上。

时柚心口一咯噔。

时恒侧眸看她,“贴子是我找人删的,包括其他平台上的一些言论。”

这句毫无感情色彩的话,像老和尚撞钟,嗡一声在心间**开,深殖在她心中的某个想法也随之泛起波澜。

所以……不是段斯野……

帖子根本不是他处理的。

时柚表情管理露出几分破绽,指尖先一步大脑把话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时恒淡声,“网络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者,盯着段斯野的人还是过于多了。”

那些人恨不得掘地三尺找到段斯野的漏洞,铆足了劲儿想把他从段家太子爷的位置挤下去,第一时间得知他的八卦根本不算难事。

因为一些生意望来,时恒或多或少会让人关注段斯野,只是没想到这次火苗居然烧到自己身上。

时恒压着不悦,偏头睨向时柚,“一个时家尚且让你不由自已,更何况一个腥风血雨的段家,你确定你选的这条路是对的?”

“……”

时柚有一点儿明白他的意思,但又不完全明白。

她选什么路了。

她明明什么都没选。

见她表情迷惘,时恒干脆把话说明白,“段家和时家,在商场厮杀多年,以前不会,现在不会,未来更不会联姻。”

“我知道你从未把自己当过时家人。”

“但你也要清楚,他是段斯野,他未来选择的对象必须门当户对。”

“没有时家的身份地位,你觉得你还有资格进段家的门?”

“还是你以为,他一个换女人如换衣服的浪子,真的会为你牺牲什么。”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拽着时柚下坠的力道,更像一把刀,一下下割着她和段斯野之间无形的绳索。

时恒静静看着时柚,如同刽子手手起刀落,“而且据我所知,他这次去加拿大,是和盛家的盛柔一起。”

……盛柔。

又是这个名字。

时柚指尖蜷了下,胸口也像被硬物堵住,呼吸都有些费劲。

脑袋更是仿佛生锈,忽然卡住无法正常运转。

到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这么盯着车窗外的夜色,发了一个很长的呆。

直到司机把时恒送回集团公司。

时恒下车前,嘱咐司机让他把时柚好好送回家,司机连连点头,结果送时柚回去的路刚走到一半,就接到一通电话。

电话挂断,司机转过来很抱歉地告诉她,说自己老婆马上要生了,他必须过去一趟。

时柚这才回过神。

她不是不通情达理的性格,又关乎生孩子这种人生大事,时柚几乎下意识就同意自己打车回去。

然而不曾想,她下车的地方有点儿偏,即便是网约车,也很难约到,更别说出租。

意识到眼前情况,时柚登时就后悔了。

什么叫做方便他人难为自己。

她就是。

最无语的是她根本就没那位司机的联系方式,连反悔都做不到。

或许是因为之前心情就很不好,时柚情绪简直跌入谷底,只能懊恼地按照地图指引朝前一面走一面打车。

本以为这就已经是极限,结果还有更倒霉的等着她。

就这么走了没多久,车没找到,倒是突然下雨了。

硕大的雨滴像倒豆子一般簌簌往下落,冷冷砸在皮肤上,没一会儿就变成倾盆大雨。

第90节

时柚身上仍旧穿着两天前随便穿下楼的居家服,此刻丝毫没有遮挡风雨的能力,她明明已经尽可能跑得很快了,却依旧淋成狼狈的落汤鸡。

好在前方有个隧道。

隧道里明亮如昼,她可以进去避会儿雨。

心情却更糟糕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场大雨淋透,时柚原本郁积在心口的难过,像海浪般翻涌起来。

偏偏一辆车迅猛地从眼前飞驰而过,带来一阵猛烈的冷风。

时柚又冷又湿又难受,只能抱着双膝蹲下来,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眼泪在眼眶打转,时柚努力不让它掉出来。

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可笑。

她已经够可笑了,明明不是什么公主命,却硬要装公主,明明高攀不起,却觉得自己和对方有可能。

但其实,她什么都没有。

没有真正的父母,没有亲人,也没有愿意不顾一切爱她的人。

不过没关系啊。

她又不需要,她一个人就可以活得很好。

想着,时柚抬手倔强地抹了把眼泪,此刻外面的雨水似乎平息了一些,没有刚刚下得那么急和凶。

时柚微微仰头,呆呆看着外面的雨帘,或许没一会儿,她就可以出去,再找一辆车回家。

只要回到家就好了,她可以洗一个舒服的澡,躲在被窝里,睡一个踏踏实实的觉,再也不用面对抄不完的经书,也不用再想那些与她无关的乱七八糟。

想着,时柚心里稍稍踏实一些,重新拿起手机打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网约车。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隐约的男声。

男声嗓音沉沉,有几分熟悉和紧促,像在努力呼唤什么。

时柚触屏的手指微微一僵,不知是不是听错,她竟觉得这个声音似乎在叫自己。

……是叫自己吗?

时柚眨了眨雾蒙蒙的眼,不可置信地起身,朝身后的隧道望去,再然后,她就看到了那道身影。

那道孤拔颀长,即便满身焦灼,也掩盖不住气质斐然又桀骜不驯的身影。

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点亮最后一根火柴后,成真的愿望,时柚就在这昏黄的光线下,看到从隧道另一边快速穿行而过,又最终来到她面前的段斯野。

男人胸膛起伏,被雨水淋过的发型微乱,气场也透着一股罕见的暴躁,像在寻找一个叛逆的小朋友。

而这位小朋友,此刻正孤立无援地站在那儿,湿淋淋,又眼巴巴地看着他。

段斯野心头一酸。

惴惴不安的心却终于有了停靠的方向。

他将呼吸喘匀,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漆深的桃花眸定定锁着时柚,段斯野强迫自己冷静开口,“你去哪儿了。”

他不说话,时柚还可以憋住。

可他一说话,眼眶登时就热到沸腾。

原来真的是他。

不是幻觉,不是臆想,也不是自作多情的假象。

既甜蜜又委屈的心情像海水一般将她淹没。

时柚张了张干涩的唇,如梦似幻地看着眼前男人,弱弱吐出三个字,“段斯野……”

“你还知道叫我。”

段斯野眼眸猩红,声音微颤近乎嘶哑,“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天一直在找你。”

“……”

“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天有多担心你!”

被他沉声吼着。

时柚鼻子骤然一酸。

眼泪毫无预兆地往下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股力道强行扯入怀中。

像飘零的落叶,找到可以停靠的暗礁。

男人气息混着冰冷的雨水和风,却又无比的柔韧坚实,仿佛要将她揉碎嵌进身体里。

就是这一秒,时柚听到段斯野强而有力的心跳。

以及他在她耳边,气恼却如释重负一句,“还好。”

段斯野垂着眼帘,搂着她的臂弯收得更紧,低低呢喃,“还好你没事。”

作者有话说:

依旧是勉强写完的一天。

明天有事要出去,所以不确定明天还更不更,如果不更就请假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