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氧从未没有见过这样的何劲曦。
说话时, 虽然是命令式的语气,但那双深色的眸子里,却拢着一点认真和请求。
他说要系上五色丝线, 温氧虽然略有诧异,但没有问为什么,就开心地应允下来,“好啊,您等我一会儿。”
她转身, 回房间拿了五色丝线。
出来时, 何劲曦还站在楼梯口。
这一瞬,不知道为什么,温氧脑中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觉得这样的他好像大学时在宿舍楼下等女朋友的男生, 年轻、真诚、满腔热情。
温氧将这想法晃出脑袋, 走过去, “您想系在哪只手上?”
何劲曦直接伸出了左手。
他不是左撇子, 做事大多用右手,系上手链, 担心不方便。
温氧比照着他的手腕,将手链戴上去,然后将末端的纽扣扣住。
不知是因为丝线太细,还是她没有给别人戴的经验,最后扣纽扣的时候花了一些时间。
“这么难系吗?”何劲曦问。
温氧“嗯”一声,头都没抬, “别着急啊何先生, 好事多磨。”
“……”
何劲曦微微低头, 就能看见她垂着眼眸认真扣纽扣的模样。
浓密的眼睫挡住了眼睛, 挺翘鼻梁上有一颗小痣。乌黑的长发别在耳后,能看见左耳上的两个耳洞。
“好啦。”
系好手链的温氧抬头,心满意足地看向他,有种神婆的架势,“相信我,这下您肯定能平平安安。”
何劲曦收回视线,端详手腕。
丝线是红、绿、黄、白、黑五种颜色组成的,色彩鲜明。
第44节
她编织手链的技巧不是非常娴熟,歪歪扭扭的手链能看出她的笨拙和生疏。
就这还敢拿出来炫耀?
可不知为何,这种稚嫩的技术里,又透着几分傻气和可爱。
“什么时候取下来?”他问。
“农历六月初六,取下来后要扔到房顶。”
“为什么?”
“喜鹊会衔着这些五彩丝线去搭桥啊。桥搭好了,到了七夕,牛郎织女才能在桥上相会。所以啊,这不仅是保平安,还是做善事呢。”
窗外微风缓缓吹拂,这一天的夜色,仿佛也被这五彩丝线染上了色,不再是纯粹的黑。
温氧回到房间,打开微博,就看到有许多粉丝祝她端午节安康。
她立刻发了条微博,祝福大家。
@老板今天开心了吗:大家吃粽子吗?祝大家端午节安康。不知道你们那有没有系五彩丝线的习惯。今天我给老板系五彩丝线,没想到他的手腕那么粗,差点把我编的丝线给扯断了。幸好我足够机智,当场打了个死结才没翻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打了个死结,老板到时候会不会取不下来?】
【我们这里有这个习惯,不过一般都是小孩子戴】
【幸好不是戴脖子上,否则岂不是要被勒死?】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老板是个胖子吗?手腕究竟有多粗】
@老板今天开心了吗:这么说吧,那手腕简直有碗口粗
【卧槽,老板还真是个胖子】
【呜呜呜,果然有钱人都肥头大耳】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土老板的形象】
温氧想到方才给何劲曦戴手链时,丝线末端突然脱线,她吓得汗都出来了。
幸好何劲曦没有发现,她急中生智地打上死结,才堪堪度过这一难关。
而此时的何劲曦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变成了“肥头大耳的土老板”。
他躺在**,盯着手腕上的丝线,不知道为什么,眉眼间都染上了笑意。
隔天早上,何劲曦刚下楼,就看见那只灰色的小仓鼠摆在茶几上。
它的主人温氧正对着它自言自语:“小灰啊,你系了五彩丝线,就能快点长大。你放心,这丝线是庙里开过光的,谁系谁变大老鼠。”
何劲曦定睛一看,果然在仓鼠的脖子上也发现了一根同样的五彩丝线,和他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他顿时觉得这手链不香了。
这五彩丝线,温氧能给高峻,能给别墅里其他人,现在甚至还能给仓鼠。
至于他,压根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和仓鼠一样的待遇罢了。
何劲曦的眼色顿时暗了下来。
……
早饭过后,温氧同何劲曦一道去画室。
上车前,温氧忽然想上洗手间,于是问何劲曦能不能等她两分钟,说她早上水喝多了。
男人冷酷地拒绝:“不能。”
“……”
昨天刚觉得何劲曦这个人有了点人情味,今天又恢复成了冷漠的模样,果然对他不能有任何期待和幻想。
温氧无奈,骂骂咧咧地上了车,同时在心里诅咒何劲曦以后上厕所没有纸。
一到画室,温氧立刻冲去洗手间。
解决完生理问题,顿觉神清气爽。
她慢悠悠地走到二楼,忽然觉得有股神秘的视线一直在注视她。
她环视一圈,看见大家明明都在埋头工作,压根没有人看她。她疑惑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妄想症。
而她不知道,此时工作室一个名为“无何老师”的微信群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
【你们看到了吗?何老师竟然和温温带了情侣手链】
【???】
【卧槽,真的假的】
【我也看到了[吃瓜]】
【温温不是何老师家的保洁吗?】
【要不怎么说你笨呢!你见过哪个保洁不干活,天天来工作室的?】
【什么情况啊?他们在一起了?】
【他们的手链好朴素,怎么感觉是丝线?我还以为会是高定珠宝呢】
【情侣的浪漫你不懂】
【我不敢相信,惊呆了】
【何老师好帅,温温好美,我觉得他们好配哦】
……
大家七嘴八舌,最后决定还是亲自去问问温氧。
于是半小时后,终于有人围上来,询问温氧昨天在哪里过的端午节。
温氧如实回答:“何先生家里啊。”
有人含蓄地问:“只有你们两个人啊?”
“当然不是了,十几个人呢。”
脏脏是个直性子,受不了这种弯弯绕绕,直接开门见山:“温温,我直说了吧,你和何老师在一起了?”
脏脏问这话的时候,温氧正在喝水,闻言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她被呛到,好半晌恢复,这才摸了摸脏脏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胡言乱语!”
脏脏问:“那你为什么同何老师戴情侣手链?”
温氧盯着自己的手链,“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是五色丝线啊,端午习俗。你们都不戴吗?”
众人互相询问:“你戴吗?”
大家纷纷摇头,又说:“我怎么不知道这个习俗?你知道吗?”
“我好像小时候戴过。”
在大家反复确认真的是端午习俗后,遗憾地感叹:“害,白激动了,还以为你们在一起了。”
温氧不屑一顾:“我怎么可能同何先生在一起啊!”
有人问:“为什么不可能?”
温氧反问:“那你喜欢?”
那人说:“我是男的啊。而且我结婚了,客观条件不允许。”转头又问,“脏脏,你女的,且未婚,你说说你喜欢吗?”
脏脏举起双手:“别问我啊。你们知道的,我喜欢女生。性别不同怎么谈恋爱!”
温氧笑起来,“你看你们都不喜欢,为什么我要喜欢?”
“何老师帅气多金,有才华有能力,是个人都会喜欢。”
温氧认同地点头,“但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她不止不喜欢何劲曦这种类型,任何类型她都不喜欢。
虽然她家庭幸福,父母恩爱,但她像是被下了绝情绝爱的蛊似的,对爱情压根没有幻想。
人生在世,要什么爱情,要什么男人,赚钱不香吗?
智者才不入爱河,怨种才重蹈覆辙。
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加可信,温氧又补充道:“你们不觉得何先生很凶吗?天天板着个脸,好像别人欠了他的钱似的。”
众人惊呆,脏脏对她竖起大拇指:“温温,我实在佩服你的勇气,你说出了我不敢说的话。”
温氧想到早上何劲曦莫名其妙的冷漠,以及过去这段时间的总总“恶行”,一口怨气忽然涌上来,抱怨停不下来。
“我是实话实说。他这个人,就是个冷血资本家。指望资本家有良心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更何况别说良心了,他连心都没有……”
脏脏推了推温氧,她不理会,继续说:“谁要是和他在一起,那一定是受虐狂。”
语毕,温氧感觉四周的气氛不大对。
大家好像突然都安静下来,只有脏脏在冲她挤眉弄眼。
应该,不会,这么衰吧?
温氧缓缓回头,果然,她吐槽的对象此时就站在身后,目光不善地看着她。
方才那些话,何劲曦不会是听到了吧?
天啊,她都说了什么!
有过那么短短一瞬,温氧忽然很希望这个世界赶紧毁灭。
身后的何劲曦不笑,也不怒。但那种慑人的气势,却掩盖不住,像海啸,席卷到每一个角落。
众人纷纷回到工位埋头工作,不再参与到这种危险中。
只剩温氧一个人,独自面对此刻的疾风骤雨。
何劲曦看着她,问:“怎么不说了?”
温氧讪笑,努力把话题绕开:“何先生,您不是在开会吗?”
第45节
“开会没有你的演讲有意思。”
“……”
温氧思索片刻,“方才那些话,您听我解释。”
“你说,我在听。”
“……”
何劲曦这种尽情看她表演的态度,反而让温氧一时语塞,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惹不起但是躲得起啊。
她眨眨眼,忽然捂着肚子说:“哎呀,我肚子疼。何先生,不好意思,我先去上个洗手间。”
没等男人开口同意,温氧转身就跑。
躲到洗手间里,她才长松一口气。
妈呀,太可怕了,她出了一身冷汗。
这简直比见到阎罗王还可怕。
温氧在洗手间里磨磨蹭蹭,玩了一会消消乐,足足过了半个小时才出来。
她估摸着这会儿何劲曦应该已经忘了这件事,重新投入工作中了。他只要一忙起来,就没空理她。
谁知道路过茶水间时,竟然看见何劲曦正端着杯咖啡,站在那里,像是特意在等她似的。
温氧额头青筋一跳,登时吓了一跳,“何先生……”
何劲曦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副闲散的模样,“上好洗手间了?”
她点头。
“那可以解释了。”
“……”
不带这样的,怎么还有人追着要解释的啊。
温氧硬着头皮,咽了咽口水,“我能不能先泡杯咖啡?感觉有点渴。”
何劲曦大方同意:“可以。”
温氧慢吞吞地拿起杯子走到咖啡机前,所有动作仿佛都上了慢速器。她一边冲咖啡一边头脑风暴,到底该怎么解释呢?
片刻后,何劲曦提醒她:“咖啡好了。”
温氧回过神,望着杯子里快要溢出的咖啡,冲他尴尬一笑。
这个咖啡做得也太快了吧。
她抿一口咖啡,抬眸望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说,我刚才被夺舍了,您信吗?”
“夺舍?”何劲曦眉毛轻扬,大约是不懂这个词的含义。
温氧解释道:“就是鬼上身。”
男人轻轻勾起唇角,不知道是笑还是冷嘲,“温氧,我是冷血资本家,不是弱智三岁儿童。”
“……”
“下回骂我,记得找点新词。”
“好的。”
温氧愣了半秒,猛地反应过来,又说:“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知道错了。”
何劲曦:“……”
*
因为自己的鲁莽冒犯到何劲曦,温氧一上午都不敢大声说话,就怕一不小心引起男人的注意,他又追着自己要解释。
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少在他面前晃悠,生动诠释了什么是低调才能活命。
温氧直接躲到了一楼的画室里。
偌大的画室里堆着一些从前留下来的画,还有十几张画架。
温氧走近仔细观察,才发现画架上还放着学员们的画作。每幅画的主角都是她,是她当画模那天留下的未完成的画。
因为当时大家围绕沙发而坐,所以这些画一路看过去,就像是一台摄影机,三百六十度拍摄到她不同角度的模样。
那天温氧因为生气,一直瞪着何劲曦,所以表情并不是很好看。此时看到这些被记录下来的不同角度的自己,她差点晕过去。
妈呀,这些都是什么丑表情。
秦始皇看了都得从地里复活的程度。
温氧一路看一路心梗,最后走到何劲曦那张画架时,画架上空无一物。
不知道是他那天压根就没有画她,还是因为也觉得丑,所以提前将画销毁了。
她将这些画作全部取下来,叠放在椅子上,想着晚上离开时一定要偷偷带走。
这种丑东西绝对不能留在世上。
好不容易挨到了午饭时间,温氧重新回到二楼,张罗着给大家点外卖。
一上午,压抑的气氛终于被撕开一个小口,众人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这头大家正在热烈地讨论中午吃什么,何劲曦忽然出现,一道沉沉眼神压过来,“活都干完了吗!”
一句话,将所有人躁动的心都按了回去。
大家乖乖继续投入工作,没人敢再提吃饭的事。
温氧气得头顶冒烟,果然是冷血资本家,饭都不给人吃。
哦对了,何劲曦说要用新词骂他。
那他就是冷漠无情的抠门土老板,是阴险丑陋的狡诈大马蜂。
衷心地祝愿何劲曦以后点外卖没有筷子。
而此时的何劲曦完全不知道自己日后的悲惨遭遇,不仅点外卖没有筷子,而且上厕所没有纸。
他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一直忙到晚上七点多。
已是夏季,白昼长,七点多才刚刚暮色四合。
高峻又出去办事了,何劲曦只能自己开车回家。
温氧乖乖坐在副驾驶,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哪句话又惹这位祖宗生气了。
这一天,温氧只在早上喝了一碗粥。此时肚子时不时发出饥饿的喊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异常明显。
她用手按着肚子,尴尬地扭过头看向窗外。
只要何劲曦别追着向她要解释,这饥饿忍忍也就过去了。
窗外的风景变换,温氧意外发现这并不是回家的那条路。
何劲曦要去哪儿啊?
她虽有疑惑,但也不敢多问,只能继续装傻,盯着窗外。
华灯初上,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别院前。
温氧还在疑惑这是什么地方,就听到何劲曦说:“下车。”
她愣愣地转头,“何先生,这是哪里啊?”
何劲曦慢条斯理地解开安全带,这才偏过头,眉梢眼角依旧没有半点笑意,却不似早上那般冷硬了。
“不是饿了吗?带你去吃饭。”
作者有话说:
温氧:呵呵,以为带我吃顿饭就能撤销对你的诅咒吗?
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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