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尷尬到無以複加的晚飯。
方才她推開門進來時, 宗介正好站在門邊兒上，一米八八的個子, 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雙手環胸的樣子不要太帥。下一秒, 僅僅是短暫的下一秒，她很想撲上去圈住他的脖子撒嬌，又看了看正熱情地推銷兒子的宗爸爸，咽了咽口水，忍了。
“學長好。”半晌，憋出來脆生生這麽一句。當真是乖巧伶俐的學妹在給大一屆的學長鞠躬問好，蝴蝶翅磅似的睫毛一扇一扇, 在臉上投出長長的影子。
家長一聽, 樂了。敢情還是學校裏認識的小妹妹啊，那正好，冗長的介紹也省略了, 直奔主題。
顧悠悠凝視著麵前的精美彩色，毫無胃口地抿唇。雙方父母相談甚歡，她小口小口泯著海參湯, 一邊掀起眼皮去打量宗介。他吃飯的樣子很斯文，手握住筷子，不慌不忙把食物放入口中。手骨從白皙的皮膚上突出來，一根一根的, 形狀分明。
如果有一天R退役了, 還是別當男模了吧, 手模也行。
老一輩的人在談笑風生時，小輩們一言不發地吃飯，仿佛有什麽深仇大恨。宗家二老尋思著，小姑娘是害羞不敢主動勾搭，那紅撲撲的臉蛋兒已經說明了一切，兩人就忍不住推波助瀾。
“聽說悠悠也玩王者榮耀嗎？”宗叔叔暗示道。
顧悠悠咽下正在咀嚼的青菜，蠻不好意思地回答：“玩過，挺有趣的。”
這一下宗叔叔笑得很開懷，像心疼自家兒媳婦似的：“現在的孩子好像都挺喜歡這遊戲的哈，宗介啊你不是最近比賽不多嗎，沒事可以帶帶悠悠嘛。”為了體現他說的話是多麽真實可信，叔叔還專門行家般問道：“這遊戲是不是還分段位那啥的？段位不一樣還不能帶？兒子你上次說你啥來著，王者？”
宗介微微“嗯”了一聲，隔著一個桌子的距離，那帶著鼻音的單字要比平時撩人。看著顧悠悠正努力把魚肉和刺分離，秀氣的眉頭蹙著，偏偏筷子又不夠靈巧，半透明的小刺還是穿插在白花花的魚肉裏，不曾移動分毫。他忽然感到心煩意亂，很想直接去把她盤子拖過來，撕開難舍難分的肉和刺。然而他不能，隻能用餘光看她滿臉懊惱地對魚肉怒目而視。
顧爸爸接話：“女兒，你是什麽段位的？”
顧悠悠冷不方被老爸點了名，筷子裏的魚抖了抖，她望天：“黃……黃金，我玩不好。”隨即顧爸爸和媽媽對視一眼，確認過眼神，想必黃金就是這遊戲最菜的段位了。
刺最後還是沒有理幹淨，囫圇下咽的結果就是被卡個正著，她頓時臉紅到了脖子根，連灌了幾大口水，喉嚨裏的異物感漸漸消散。宗介心中的無名火卻越來越烈，和女朋友吃飯就吃飯，還得藏著掖著，又不是見不得人，不能拉她蔥白的手，也不能拍拍她毛絨絨的頭頂。
禁欲係三個字也不是這樣寫的吧，隻能眼巴巴看著，中間還隔著四座密不透風的人體大山，連個媚眼兒都拋不過去。
於是我們的宗同學開始想方設法表達自己無言的不滿，具體表現在，哪裏有台拆哪裏。
顧悠悠說“我玩的不好”之後，聽見宗介立馬接上“挺好的。”她趕緊清咳一聲，期望這言語間的矛盾不要被父母察覺，同時暗自反省最近的所作所為，的確沒有出格之事啊？
遞了個眼色過去，意思是：你丫的別輕舉妄動。宗介微不可見地點點頭，老老實實地坐在位子上吃飯，一臉無辜，隻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值得玩味。家長們在另找話題，懂的還挺多，從其他遊戲一路延伸到學校日常，恨不得把生活的方方麵麵都扒個底朝天。
“所以你們之前一起玩過那什麽絕地求生咯？悠悠這麽心靈手巧的女孩子肯定不差啦，別謙虛！”宗媽媽問，“怎麽樣，宗介沒欺負你吧？”
顧悠悠正準備承認一起開黑的事實，就聽見宗介沉痛地接話：“的確不差，就是讓我想給她買個掛。”他純度極高的黑眸裏散布著零零星星的笑意，像磁石，把生的氣全都吸得幹幹淨淨。
哇塞，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她擠了擠眼角，求你閉嘴的意味已經十分明顯。另一邊宗介聳肩，長臂往前一癱，他回答得相當實在了。
顧媽媽也是過來人，看著兩個孩子眉來眼去，頓時懂了七八分，旁側敲擊地開始挖掘信息：“你們在學校裏參加活動之類的有碰到過嗎？誒，悠悠，我看你朋友圈裏各種活動的照片挺多的啊。”
活動？一起在王者峽穀對著渣男李學長打軍體拳算嗎？又或者哭成傻逼的時候被拉著做嘴唇運動算嗎？再不濟，大賽台子上被送金牌加高調表白算嗎、這些答案呼之欲出，好在顧悠悠憋住了，她深吸一口氣道：“學生會的活動一起出去過，一下午的樣子吧。”
回來還因為質疑他那“我喜歡你”的真實性被甩了句“你心裏沒點數嗎”然後揚長而去，害得她差點兒通宵失眠。
顧媽媽的眼睛亮了亮，靜靜等待會不會有細節闡述，宗介果然沒讓她失望：“應該不止一下午，公交車坐到一半餓了去買了肯德基，那時候天已經暗了。”正應了宗氏夫婦和顧氏夫婦閑聊時反複強調的“兒子食譜挺健康，從小到大都不吃垃圾食品，比如肯德基。”
他還保持著微笑，雪白而整齊的牙齒露出來，認真回憶的表情讓人不忍心打擾：“啊還有，圖書館碰到過，悠悠真的好愛學習啊，三點半了還在用功看書。”宗介發誓，他真的是想單純凸顯女朋友的刻苦勤奮。
宗哥，我是不是沒有告訴過你，要是被我媽知道了我每天修仙到淩晨兩點，你很可能就要失去這個四肢健全的女朋友了……顧悠悠徹底石化，臉上的肌肉僵硬得可以分塊卸下來，這人是個撬棍投胎的吧這麽會抬杠。
“我……肚子有點兒不舒服……”顧悠悠飛似的逃離現場，“去趟廁所。”掠過門口時，絲綢裙邊兒帶起一陣清風，就差和進來送菜的服務員撞個滿懷。
兩秒之後，宗介騰得從座位上站起來，嚇了眾人一條。宗爸爸疑惑地打量著兒子，這個慢條細理成性的人這是吃了大力水手牌菠菜了？
“我……肚子也不太舒服。”宗介想不到更好的理由，當即捂著肚子很痛苦的模樣，“不太舒服很久了，也去趟廁所……”
不得了，這年頭岔氣都會通過空氣傳播了。
顧悠悠一口氣衝出了餐廳大門，整個人沉浸在清爽的月色中，蟲鳴包圍著她。遠處的霓虹燈一閃一閃，她打算五分鍾後回包間去。三百秒，對於私人問題來說，不算長吧。
如是想著，被撈到一個溫暖的懷裏。對方的下巴自然而然擱在她頸窩裏，拂過輕輕的鼻息，被掃到的肌膚微癢。
“宗介……你變了。”她亮閃閃的眼睛裏像鋪了水晶，四麵八方都折射出他的模樣，神情委屈得不行，“以前的你不會這麽懟我的，之前我說風你都不敢說雨，現在我出個太陽你還給我加個晴天霹靂。”
“不然你就不會從包間跑出來了嘛。”宗介的聲音有點兒悶。
“啊，你在我媽麵前揭我老底，就是為了讓我自發從房間出來？激將法不是這麽用的吧。”顧悠悠吃了一驚，“你今年幾歲了，小朋友？”
宗介大言不慚：“三歲。”他環著她的手臂緊了緊，清風從兩人的耳畔飄過，帶著莎士比亞筆下仲夏夜的味道。
顧悠悠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在他胸膛上，默默倒數剩下的三分鍾：“幼稚。”是誰說的來著，男人內心都是小孩，稍微給點陽光就泛濫的小孩。不過他這副死皮賴臉的樣子，視死如歸地閉著眼睛，眼皮的律動卻出賣了他活躍的思想，不知道又在打什麽小算盤。
還真有點兒可愛，奶狗那種。
“你出賣色相給我吧。”她沒頭沒腦地彪出一句。
宗介：“……” 有一個冰雕玉琢似的男朋友是個什麽體驗，顧悠悠暗自下定決心，回去就到知乎上把這道題答了。他喉結滾動，似笑非笑地問她：“我出賣給你的還少了？”
這回輪到顧悠悠怔忡，能拍照能錄像，還能親能抱能睡覺，除了真槍實彈地開上一車，好像真不算少。
“你為什麽說是黃金，明明自己的號是星耀。”宗介不滿地皺眉，固執又從表麵的隨和破土而出。哦，對哦，自從玩了大佬的全皮膚貴族號之後，冷落了原來自己的窮酸號好久，現在還停留在星耀。
顧悠悠玩心上來了：“還不是因為你不給我上分。我也好想自己的ID掛在全區天梯榜第一哦……”她伸手去戳宗介的腰，手指撞到堅硬的肌肉上，明明硬邦邦的居然還有點兒彈性。
“那今天早點睡吧，明天早上應該的就能看見你的名字掛在天梯榜第一了。”宗介一本正經地跟她講。顧悠悠慌了，她知道明天隊裏有事兒要集體出門，不能叨擾他寶貴的睡眠時間。
“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啊……”她急道。
他把她腦袋往懷裏按了按：“那你說晚了，我已經當真了。”
顧悠悠喜歡宗介身上清爽的味道，怎麽聞都聞不膩，鼻尖就在他身上蹭，語氣黏糊糊的，吐詞也不怎麽清晰：“那怎麽辦？我真的不用你幫我上分，我自己現在能上分了！”
“那不一樣。”宗介搖頭，“你要是真的覺得過意不去，不如這樣吧。”說著低頭在她耳邊說了什麽，顧悠悠的瞳仁瞬間放大，指著他支支吾吾半天才指控出來：“你真的變了……你怎麽變成老司機了……”
他摸了摸鼻梁，笑道：“我一直都是啊。”
當晚剩下的飯，顧悠悠腦子裏反反複複回**的都是那句“不如你出賣色相給我吧，當作上分的報酬。”報酬？報你妹的酬，她忍不住在心裏爆粗口。
不過兩人拙劣的演技顯然沒跳過父母的火眼晶晶。顧媽媽輕鬆地點出了問題的精髓“你倆這相處模式，顯然是一對兒啊”。從小被折磨到大的顧悠悠深知母親八卦起來有多可怕，趕緊從實招來，把抽獎啊打遊戲啊集訓啊一股腦的事情都托盤而出。
顧媽媽有點不能理解電子競技的奧義，隻是覺得女兒男朋友是個好孩子，可以交往試試。於是顧悠悠又花著口舌解釋了老半天，把王者榮耀大大小小的賽事都給科普了一遍，最後講到以後他們要一起大訓練賽了，顧媽媽擔憂道：“那你該不會把人家坑哭吧。”
沒，我倒是要被您氣哭了。
宗介這邊呢，回去也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所以總結起來，飯局上辛辛苦苦裝不認識，還不如直接坦白然後甜甜蜜蜜一起吃飯……也就是第二天，在上海舉行的冠軍杯開賽，Ruin整個隊伍趕了最早的飛機，離開A市。
“你跟悠悠說我們要出去打比賽了沒？”霍夜辰突發奇想問他。
“說了。”宗介站著都想打瞌睡，他昨天可是硬生生打了個通宵，單排把那個廢棄已久的號碼變成了天梯榜第一，“你甭想她帶著你家莫婉然來了，他倆約好去逛街。”
到了嘴邊的問題立馬被堵了回去，霍夜辰悻悻地去拿行李：“那算了。”他掃了一眼通往安檢和櫃台的通道，裏三層外三層早就被粉絲為了個水泄不通，從這頭到那頭不過二十多米的距離，被各種標語和應援牌擠得愣是一點兒縫隙沒留。
這麽多人，他們走過去不掉層皮才怪咧。
第一次這麽想感歎，粉絲多一點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