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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曆大荒 浩瀚之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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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煙]

桑煙升起來了。以桑煙祭祀神靈,將死者進行天葬,是丹萍寨等地先民同神靈溝通的方式。世世代代的人們相信,桑煙可以直達上天神住的地方,使諸神歡喜,保佑世間凡人事事如願,平安幸福。

為了紀念段不悔和天機營的暫時保全,在丹萍寨、砂岩洞、刑天穀等地,桑煙終於緩緩升起。四處掛滿的經幡隨風拂擺,桑煙繚繞,山路上滿是自發而來的村民。遠遠看去,山頭灰亮亮的一片,焚香的煙霧和天上的雲糅合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這是從遙遠的遠古就流傳下來的儀式。

路心月攙扶著幾欲休克的紅袖,呼吸已經凝結。

她的心已經出了殼,她的軀幹在他懷中。她的孩子死了,就死在丈夫的一聲令下。

“我在哪兒?”紅袖喃喃低語著。她雙眸突然明亮而神彩飛揚,像剛剛吞食了罌粟。

她掙脫出路心月的臂彎,頭也不回地朝著天葬台跑去。

她的薄衣在風裏冷冷的顫抖,贏弱的身體象箭一樣飛了出去。

眾人大驚,上前追她。而路心月沒去。因為他知道,一個人的軀體和生命或許會如桑煙一樣的消逝,但一個人的感情卻永遠沉澱了下來。即使眾人攔住她,她也沒法遺忘這一切。

紅袖搡開天葬師。她用手拔開斷不悔和兩個孩子半閉的眼睛:“看著我,好嗎?就一次,看一次就讓你離開。”

丈夫和兩個孩子對她的呢喃視若無睹,置若罔聞。他們的眼睛已褪去了神采,冰冷地叢生著零亂不堪的碎光。

紅袖仰起頭,對著雲霧繚繞的天際撕心裂肺地大叫一聲:“我的家啊!”

桑煙嫋嫋中,天葬師把斷不悔和孩子的屍首蜷曲成胎兒在母體孕育的姿式,分別包裹在三條長長寬寬的白布裏。這是預示著生命的輪回。

天葬師點燃桑煙,煙青色的霧氣濃重地升騰而起,聞煙而來的鷹鷲盤旋著爭相著撲騰著寬大的黑色雙翼,一隻接著一隻從天際外飛來,停在山梁彎彎扭扭的鬆柏上。

死去的人,安然沉睡在無知無覺中,所有塵世的愛與不愛,對他們而言,已經成了過往的桑煙,在嫋嫋間升起,又在遊離間落幕,什麽都不曾留下。

一個完全的軀幹消失的過程可以這樣壯美和淒冽。

一個承載豪情承載生命的載體可以用這樣的形式在它們告別塵世的時刻化作鷹鷲們的飛翔。

路心月望著四處嫋嫋升騰的桑煙,內心有些迷亂。天機四傑從昨天走到今天,隻剩下三位,而活著的人能夠保證天機營從此安定祥和嗎?桑煙一波接著一波吹過來,路心月的胸腔仿佛是個碩大蒼白的空洞,仿佛塵世間所有的苦難都淤積在裏麵,讓他一個人去承受。

路心月頹然跪倒在地,以注目禮送別著大哥和兩個孩子。他仿佛已經看見大哥和兩個孩子的亡靈正隨著桑煙升騰並漸次消逝於天地之間。他無端地想哭,哭的時候,表情是那樣的難看。他又無端地想笑,而笑著的時候,巨大的寒意已在心頭凝結。

[家園]

天機營眾將士灑血立盟,一定要打敗妖魔,複興天機營。由年紀最輕卻處事沉穩的路心月暫時領銜。

路心月接任了段不悔的工作後,意識到單憑天機一自己之力量,是遠遠不夠的,必須聯合各個門派的力量。他們是第一個響應荒火教的建議的。之後陸續有很多門派加入。

路心月一直想堅守天機,然而很難,妖魔的力量實在龐大,天機漸漸力不從心。

十年後,天機營在經過多次殘酷血腥的拉鋸戰後,終於失守。所有天機將士和百姓被迫放棄家園。

逃離路上,路心月看見了孤身一人、孑然躑躅的紅袖,突然覺得心好痛。

“你們將用紫水晶、大理石、漢白玉建造一千零一個夢,夢裏是琉璃瓦的屋簷,錦緞的內飾,瑪瑙的點綴。從巍峨的大殿,到壯美的後宮,放上應龍的神像,身批金衣銀裳。你們每一位子民的家,都是那一千零一個夢中的一朵,你們的家園會如同花朵般芬芳馥鬱……”天機祖先用文字向後輩們構畫了天機營華麗至極的畫卷,然而經過這麽年的顛沛和抗爭,他們美輪美奐的家園景致、華采萬丈的天機夢,終於破滅。

逃離的隊伍行至刑天穀,不時有閃電劃過天穹。

路心月不禁想起自己名字的來曆。

他自小便在心髒處有一輪殘月狀的胎記。也因了這個,父母給他取名“路心月”。

——你是否見過一彎孤月從雄拔的遠山中升起的姿態?弦月如鉤,下麵釣著城牆內整個天機營的河山。

在天機營百姓的印象裏,月是靜的,殘的,似水的。但路心月卻知道,如果你站在天機營外的綿延城牆,從月缺望到月圓,望著它從遠處升起,望著它光溢整個天機營,你就會知道,月亮在營內和營外是不同的。所有的柔弱與靜美都被一道城牆鎖在了營內。而在營外,月亮是一切細膩與柔情的反麵,那是雄壯。

這時隊伍經過段不悔舍身取義的石鼓處。月光下的石鼓清冷如披薄霜,當初段不悔舍身和孩子救助百姓的事情依然曆曆在目。

石鼓尤在,人何以堪?

而在暗夜中,路心月隱隱感覺有人跟蹤。

閃電中,有一群黑衣人的影子如蝙蝠掠過。路心月提醒眾人小心,但那些迅疾的影子稍縱而逝。

天機營將士和百姓最終流落到九黎安頓下來。

身心暫時得到了安歇,路心月卻常常想到一個詞,很應襯自己此時的景況:苟且。

苟且中的人是不可能做到什麽好夢的。有一夜,他夢見斷不悔朝他揮出一刀,在陽光底下,刀影逆光而來,像滿天都舞滿了銀蝶。他什麽也看不見,隻緩緩地回應揮出一刀,所有的蝶折翼落下,大哥的刀先他而抵達,自己手中的刀徑直飛了出去,他感到疼痛,一低頭,分明看見腕上有一道輕淺卻恰到火候的刀痕,有幾滴血,濺到他臉上,滾燙。

他從夢中驚醒。他看著自己的手腕,並沒有刀痕。他有些驚魂未定。其實,這個夢,是他第一次距離死亡這麽近,當然結局並沒有發生。

路心月其實很明白,為什麽會做這種莫名其妙的夢,如同他這麽多年莫名其妙的不婚不娶的生活。

——如果不是天意作弄,紅袖本不應是他的大嫂,她才應該是他的妻。

其實,他和紅袖,在生命裏的每一個瞬間都可能遇到。

在青澀的少年時代,他們都是天機營備受關注的後起之秀。每一天的臨睡,她都會在洗衣服的時候,唱一些快樂的歌,她從來不知道,營地外的白樺林中,曾有一個男孩久久地站立,癡癡地聽著,仿佛江邊的水手在聆聽潮汐起伏帶來的天籟。而每一個清晨,他在營地上習武的時候,煙塵滾滾裏,他從來沒有想過抬頭看一看,在不遠處的草地上,有一個女孩,正凝視著他年輕矯健的身影,在暗暗地與想要和他結識的念頭搏鬥著。

然而都已經錯過了。更勇敢率真的斷不悔闖了進來,風馳電掣闖入霧埃的駿馬一般。在思量如何回應斷不悔的示愛的時光裏,她不止一次地見到他,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知道自己在遲疑和猶豫什麽。那時正是春陰遲遲,常常下著若有若無的雨,像一段不肯被人忘記的心事。

一次,她穿過營地,不經意間抬頭,看見他在小路的那一端,衣甲上灑滿了雨點,仿佛一張沾滿淚水的臉,她不由得站住了。隔著遠遠的營地,他們遙遙相對,仿佛隔著現實與夢想的千山萬水,誰也不知道什麽是他們的今生今世,什麽是生命中的山河歲月。他們都很想走到對方身邊,一起走完這最後的青春旅程,可是,沒有用的。她突然明了和憎恨了他的怯懦。她最終答應了斷不悔的示愛,做了他的女人。

後來夏天來了,那一年的夏天他們成了天機正式的將領。天機四傑就將被派往天機外守護邊疆城牆。

那一天晚上,她躑躅到江邊,心境一片寥廓安寧。而他喝了酒,正獨自醉臥江灘。

夜已深,燈火漸次闌珊,一片寂寥,隻有這漆黑的夜,窗空裏孤絕的幾顆星,那東去的大江,和他們。身軀夭矯的他突然躍起,持刀在月色中臨風一舞。收勢時他問她:“我的武藝比起大哥如何?”紅袖答:“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想再問什麽,卻又膽怯了。

整個夜色似乎都是他的,而他卻不擁有她。他突然笑了起來,覺得世事無常可笑之極。她也應和著他笑了起來,仿佛兩人都是真的快樂。

不知怎的,他突然說起自己心口處的胎記。她好奇地趨身打量,他卻不知道從哪裏冒出的勇氣,一把將她攬入懷中。“你瘋了?!”回應他的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我是你大哥的女人!”

他在她轉身欲走時,猛然從醉意引發的衝動中醒來。“總有一天,我會把自己心頭上的那輪彎月給你的!”她的背影沉默了良久,但終於還是走進了寂靜暗夜裏。除了滔滔江水,無人知曉那一夜曾發生過的一切。

——假如沒有千秋家園夢這樣沉重的束縛和羈絆,路心月願意把所有時間都打亂,再重新排列開來從頭再寫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