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樓頭,杏花影裏,遊人如織,數不清的傘花在街衢上流動漂浮,倍添詩意!
一幹文人墨客聚集京城枕雲閣上,不時指點遠近景觀,吟幾句詩詞,酌三杯春酒,書畫琴棋相佐,更兼幾個瘦馬雛妓列坐其次,嬉笑怒罵,插科打諢,所謂四美具,賓朋滿,而人間之至樂不過如此。
正在此時,就見一個渾身淋濕的年輕人一步步走上樓來,竟然旁若無人的走過那些衣著華麗的公子佳人的樂場,自選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了。
嗤的一聲,一幹雅士不禁嗤之以鼻,更有一人叱道:“這酒家端的不像話,今日這二樓雅座已經被我等包下了,如何卻讓一介落魄窮酸混了上來!”
店小二聞訊慌忙趕來,連番賠罪,複指著那年輕人罵道:“窮鬼,這裏是你能來的地方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樣!趁早滾蛋,莫惹怒了眾位爺,讓官府拿了去,萬事皆休!”
年輕人淡淡一笑道:“他們能來,我為何不能來,莫要狗眼看人低!”
店小二氣極反笑,譏誚道:“瞧你這德性,窮鬼一個,你能有啥?錢,還是官?琴棋書畫你會嗎?莫玷汙了聖人風氣,快走,快走!”
“我一不是官,也沒有錢,詩倒會謅上兩句,最擅長的卻是算命打卦!”年輕人毫不羞恥說道。
店小二哼了一聲,斜著眼看著對方道:“就你也會作詩?那母豬也能上樹,日頭也能西出!既然你能算卦,你算算我是什麽人?”
年輕人上下打量了店小二一眼,笑道:“那我可說了,如果有半點差錯,教我此生永作啞巴,再不能開口作言!”
“你說,你說!”店小二顯得很不耐煩。
聽說這窮酸能算命,幾個文士和雛妓們立時感了興趣,便停止了喧嘩,看他講話。
年輕人閉目轉了轉腦袋,一雙眼睛猛然睜了開來,嚇了那小二一跳。
“你原家住城西牛頭寨,今年此日剛滿28歲三個月零11天!從小好吃懶做,尤喜賭博,結果輸光了家財,氣死了父母,最後實在混不下去,才來到京城。當過叫花子,做過苦力,甚至出家還做了幾天和尚!可謂吃盡了苦楚,最終洗心革麵,終於謀了一份跑堂的差事,這兩年攢了點錢,看上了後街的一個寡婦,你二人情投意合,早就暗度陳倉,就差拜堂成親了,你說是也不是?”
這跑堂小二越聽越心驚,最後嚇得腿一軟坐在了地上,大氣都似乎忘了喘!
就聽一個文士嗤聲笑道:“這是個積年的蹩腳套路,演的還真像啊!不過,那朋友,如果你真能吟上一句略帶些韻味的詩,倒可以賞你杯酒吃!”
“既然有酒吃,那我就不客氣了!”
眾文人墨客權當看戲,應了那年輕人的請求,給他準備了筆墨紙硯。
就見那年輕人不假思索,頓時筆走龍蛇,一氣嗬成!
那字幅被眾文士拿去傳看,頓時傻了眼!就見那字體龍飛鳳舞,筆力遒勁,當真入木三分!而風格當真聞所未聞,居然隱隱自成一家!
字寫的好也還作罷,就見一個文士甫一念了頭兩句不禁掉下淚來!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天哪,如此絕代佳作當流傳千古不朽啊!”
“讀了此作,令人尤其沉痛,唉,某不才讀了十年寒窗,自以為學富五車,今日看來,不過井底之蛙罷了!”
一時間,這班文士紛紛恭敬見禮,拉了這年輕人入座,撤了舊席,盛宴重開,共敘佳話!
那年輕人也不客氣,吃飽肚子,方還禮道:“不瞞諸位,小可餓了三天了,今日謅了句詩,純屬討飯營生,不當人子!不過,飯也不白吃,今日姑且為諸位算上兩卦,聊做報答!”
中間一個豪爽者,聞言甚喜,率先出列,請那年輕人算卦。
“你想問什麽?”年輕人大量一下對方道。
“前程。”
年輕人目光一凝,深深看了對方一眼,掐指沉吟,半晌道:“你三次科舉不第,並非才力不足,其實時運不濟!家人正準備出錢為你捐官,隻是倘若如此,真正壞了你的前程!若再苦讀三年,下次科舉必中二甲!”
豪爽者被年輕人說的目瞪口呆,半晌自語道:“常言天意難測,不曾想,今日卻見到了活神仙!”
眾人見他算的不差,爭相請求占卜。
年輕人又替其中一人算了一卦,方起身告辭。
眾人連忙挽留,那年輕人道:“祖輩規矩,我一天隻算三卦,卦錢隻收三分,權當掙個飯錢。諸位若有意,便替某傳個話,我就在枕雲閣下街角處營生,告辭!”
說畢,年輕人飄然而去。自此三三神算之名在京城不脛而走,前來求卦的官宦之流絡繹不絕,奈何這年輕人一天隻算三卦,並且若是碰到一些無緣之人,即便下得重金,也並不開上一卦!
日月輪回,數十年彈指即過,當初的年輕人目下已變成一介耄耋老翁,身體衰弱,舉步維艱。
此日,正逢三九寒冬,白雪飄飛!
老翁止算得兩卦,直等到掌燈時分,仍不見第三個求卦者前來,不禁搖頭歎息道:“看來莫非天意,這剩餘的一卦這輩子是算不完了!”
“算得完!鄙人幸得閣下百年人生的最後一卦,自是幸運無比!”
就見眼前閃過一道幻光,一個風度翩翩的青衫人出現在眼前。
老翁咳嗽一聲道:“你求什麽?”
“閣下既然是神算,便算一算鄙人此刻心中所想如何?”青衫人淡淡一笑道。
老翁掐指一算,不由得一陣心驚,對方命數便如雲山霧罩,竟然看不透分毫端倪!
青衫人劈手推倒了卦攤,冷笑道:“你自以為這一世勘破無數人心,自以為人情練達,世事洞明,卻唯獨猜不出自己的本心!你且看看我是誰!?”
就見那青衫人的麵上不停閃爍變幻,此生所有見過的麵孔紛至遝來,最終居然變成一個大大的骷髏頭,突然轟入了老翁的胸膛!
一口觸目驚心的鮮血止不住噴在了潔白的雪地上!
“我能看穿世人,唯獨看不穿自己!我是誰?從何處來,向何處去?”
隱約之中,一陣朗朗梵聲悠揚傳來!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遊兮,鴻蒙太空。誰與我遊兮,吾誰與從。渺渺茫茫兮,歸彼大荒。”
那歌詞中描述之意竟然是如此熟悉,似乎耳熟能詳,卻又想不起出處在哪裏。
歎息一聲,老翁冒著風雪,踽踽走出了繁華的京城。
一百年人生,什麽樣的人沒有見過,榮辱名利,盛衰興亡,而尤其人心一樣,萬人萬類,而自己什麽樣的人沒有見過?那自己的本心到底如何?
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
鬧市街頭,煙波江上,青燈古寺,蕭齋苦雨,沙漠逆旅中的饑渴,窮山惡水裏的掙紮,但凡世間苦楚,無不一一品味,一路苦行,但問己心!
直到有一天,老翁發覺自己再也走不動了,而自己遍曆人世之心也幾乎千瘡百孔,遍布傷痕,到這一刻,似已完全麻木,除了微微察覺到的那瀕臨死亡的一聲聲孱弱的心跳,世間一切已遠隔天涯,與己無關!
老翁最終掙紮著爬起來,他不願躺在那裏默默等死,用盡全身力氣,走出集市,走到荒郊,而眼前突兀而起的一座高山勢拔雲天,既擋住了去路,一時間也將自己瀕死之心塞得滿滿的,壓得自己喘不過起來!
遠遠的,一陣悠揚的歌聲傳入耳中。老翁一路循著歌聲蹣跚而去,果然看到一個樵夫,便過去作禮道:“請問大哥,此山是什麽山?”
“靈台方寸山。”
那耳熟能詳的名字猶如驚雷炸響,卻想不出自己在哪裏聽過。
“那山峰真的很高啊,莫非能通到天上不成?”
“那是,那最高一座山峰名喚青埂峰,倘若有大福緣者,居然真的可以一步登天,進而成仙!”
那樵夫說著,翻著白眼譏誚的看著這個行將就木的老翁,笑道:“老丈莫非也想成仙?說不定去闖一闖,也許真能覓得機會!”
樵夫唱著山歌挑著柴擔一路遠去,將這老翁孤零零拋在山間。
寒風刺骨,尤其的冷,連靈魂都凍得哆嗦!
這裏山川俊秀,倘若能死在這裏也許真的不錯!
老翁一咬牙,開始沿著崎嶇的山路向上爬。中途一不小心,一腳踏空滾了下來,直跌得頭破血流!
而此刻死滅的心中頓時燒起一股強大的執念,逼迫著自己使盡所有力氣爬起來,就這麽一步步向上爬,爬不動就歇一會,從不間斷,忘記了過去多少時間,直至在這條蜿蜒的路上染上了一條斑駁的血痕!
在經曆了無盡寂寞歲月之後,老翁終於爬上了那座最高的頂峰,他看到一處危崖猶如一把利劍般斜逸破空而去,猶如一條伸入虛空的橋梁,不知通往何地。
山風獵獵,將老翁的身體吹得歪了一歪,老翁定了定神,最終狠狠咬了咬牙,趴下身子,一步步向危崖上爬去。
甫一進入危崖之上,就聽一股極其雜亂的音海在耳畔炸響,但凡人間既有音色,或從未聽過的古怪之音,如潮水般紛至遝來,老翁一口鮮血止不住狂噴而出!
無盡的暗影在身邊掠過,發出各類的古怪笑聲,或譏諷,或嘲笑,或驚怖,或讚美,或奉承,或恐嚇,恐怖的精神壓力使得老翁一瞬間便昏死過去!
在他悠悠醒轉的一刻,他並沒有繼續爬行,而是盤膝而坐,靜靜苦思那風中的淒嚎音色。
若有所得之時,臉上便會露出會心之笑。如此,也不知過去了凡幾歲月!
終於,老翁將身子向前方稍稍挪了一挪,便在此刻,一股強勁的山風突然襲來,呼的一聲,便將老翁吹下了山崖!
若幹年後,一個小小的後生來到青埂峰下,他和當初的老翁一樣,費盡周折爬上了山峰,走上了那一處絕崖,也企圖領悟那股玄妙的天地之音。
他比老翁還要萬分小心,將身體死死貼在危崖上,聆聽著上一世讓他吃盡苦頭的那一種特異的聲響。當他將那種驚恐之音完全揣摩透之後,臉上露出無比幸福的笑容。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身體終於向前緩緩爬了一爬,開始領悟著和自己心靈相契的下一種玄妙之音。
越往前方,危崖顯得愈發狹窄,如劍的未知一段緩緩向上延伸,讓小後生每稍稍前進一步,都要費盡心力。然而,即便小後生加了一萬分的小心,最終仍被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掀落懸崖!
第三世是一個遊客。第四世是一個逃兵。第五世是一個被罷免的官宦。第六世是一個商人......
老翁的每一世都或多或少多領悟那麽一點道理,而他的最終軌跡愈發臨近危崖的末端。
每一世都被一種強大的執念所驅動,不可遏製,即便遠隔天涯,甚至遠隔重洋,仍然費盡波折,最終一刻如宿命般來到這青埂峰上,即便旦夕身死也毫不猶豫。
如此,已不知過去了多少世的輪回!
這若幹世後的一天,一個畫師終於爬上了那一處危崖的末端!
他如一尊石雕一般,端坐在僅容一身的那把長劍的最鋒銳的頂端,細細領悟著這萬方而來的天地之間所有音調的匯集,日積月累,樂此不疲!
看去,他似乎已經和那山崖融為一體,內心的一顆心和那莫名的天地之聲愈發相契,最終,似乎隱隱觸碰到一種難以形容的天地間玄妙心音之弦。
這是至寒之音,這是至烈之音,這是刀劍之音,這是覆滅之音,這是冰消瓦解之音......
此為偽善之音,此為怠惰之音,此為浮躁之音,此為貪婪之音,此為好色之音,此為至誠之音......
日複一日中,那個畫師似有所悟,忖思,原來這所有看似虛幻的心音都是這天地間的固有本色,重要的不是排斥,而是看穿並容納!
終有一日,畫師緊閉的雙眼終於睜開,一道智慧之光倏然射出,在他前方,他看到天地之間浮現出一個大大的心字!
而這個心字的內部,湧動著汪洋劈闔般的至大浪潮,數之不盡的符文魚在其中翻飛遊動,推動著時空之輪向前方緩緩前進。
我從何而來?是先有世界還是先有覺識?或者說,世界和覺識原本一體,俱生於無之中。世界為天地本心的表現,本心是世界本體的原動!
畫師的臉上湧現出泛著一絲莫名苦味的笑意。
這個時候,他猛的在虛空前方看到一個胖大和尚,大踏步向他走來,那大和尚一張肥臉上滿是莊嚴聖潔之色,卻突然間變為無比邪惡的霸道,怒喝道:“你以為你真的悟通了麽!?”
畫師淡淡一笑道:“佛魔本為一體兩麵,俱為本源,不必強求排解,但求無瑕容納!”
大和尚聞言仰天哈哈大笑,一瞬間身形消失不見,而在他身體消失的位置出現了一道光明浩大的門戶!
畫師站起身來,踏破虛空,隨手推開了那扇門戶,毫不猶豫走了進去!
PS:本章寫的有些牽強,可能和能力有關,不到之處,尚請各位書友見諒,能幫推介一下已是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