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秘書偷偷吐槽說如果人類隻靠營養針就能過活,裴哲一定衝在最前麵,因為這樣他就能把吃飯的時間省下來工作了。
薑嘉鈺這話多少帶點私人恩怨,但至少有一點沒說錯,裴哲在吃東西上非常湊合。當餐桌也變成工作地點後,他幾乎不挑食,各類菜式、食材、生的冷的來者不拒,惟獨不喜歡吃魚還是嫌麻煩。
當被趙以川帶到一家擁擁擠擠的小店前,裴哲並未有多抗拒。
濃鬱的咖喱味。
注意到裴哲眼睛好奇地眨了眨,趙以川推開門,側身讓裴哲從狹窄的小木門進去,笑著說:“我私藏的小店,還不錯吧?”
“很香。”裴哲說,“別人推薦給你的嗎?”
目光一閃,趙以川卻忽地犯了別扭:“不告訴你。”
裴哲無奈地看著他,被這麽一說後猜測可能是趙以川哪位喜歡的人,多問多錯,幹脆閉口不言。
小店人滿為患,觥籌交錯與滿室閑談讓摩肩接踵的感覺更甚,兩個人被安排在吧台的位置,趙以川擔心裴哲不喜歡,但裴哲什麽也沒說。
他接過菜單看了很久,最後又交給了趙以川,說自己沒來過,讓他看著點。
黃油咖喱飯,配炸豬排和雞塊,加冰塊的氣泡飲料。
兩人份,不算精致但分量足夠飽腹。
環境不太適合交談,再加上美味觸動味蕾,他們就像兩個普通上班族一樣悶頭吃了一餐晚飯。中途偶爾有聊幾句也都關於口味,別的什麽都沒說。
結賬時趙以川請客,裴哲想刷卡的手伸到一半被他按回去。
等走出暖黃燈光與濃鬱香味籠罩的小店,夜幕降臨,雪下得更大了,漸漸脫離雨滴的濕潤與輕盈,仿佛紙片在空中亂舞。
行人開始撐傘,趙以川掖了掖衣領,看向裴哲。
大衣和西裝的搭配能否抵禦寒風趙以川無法感知,他也不敢放肆地試一試裴哲耳後溫度,看對方站得一如既往的直,隻是鼻尖和下巴微紅。
脫口而出地問:“冷不冷?”
裴哲看向他,搖了搖頭。
“哦……”趙以川找不到話了,他故作忙碌地四處看了一周,又唯恐裴哲先說再見,趕緊道,“這附近還有家麵包店,我去買點明天當早餐,一起?”
裴哲說行。
趙以川攤開掌心:“要不要?”
兩顆薄荷糖,從剛剛的收銀台邊大盤子拿的,清口用。裴哲失笑,拿起一顆後和他同時拆開包裝袋,再一前一後含在舌下。
帶點刺激的甘甜直衝太陽穴,他微妙地感覺到趙以川今天心情不錯。
這不符合裴哲的邏輯。
按理說被江笑那麽當麵羞辱,趙以川再脾氣好,生氣才正常。裴哲陪他吃飯也有點想安慰趙以川的意思,可全程趙以川根本沒給他契機,貿然開口反而顯得他好像很多事,裴哲覺得自己比趙以川還憋屈。
何況他今天找正事還沒說,裴哲也沒法預測趙以川的情緒了。
於是陪著趙以川走到麵包店,陪著他挑八點後打折的幾款三明治,裴哲還被平白無故塞了瓶買一送一的草莓牛奶。
店員幫忙用微波爐熱了,趙以川和他坐在麵包店外的櫥窗邊端著草莓牛奶捂手。
坐下起,趙以川沒有半句言語了,脊背微弓,下巴卻略略抬起,眼神朝上,目不轉睛地看街燈光束中翩然而落的雪。
裴哲開始無所適從。
他很少有這樣不知道該做什麽的時刻,他的生活被工作、家事、規律的日程安排得很滿,24小時每一分鍾都有意義,容不得半刻遲疑和浪費。
溫熱的草莓牛奶,唇齒間淡淡回味的薄荷糖味,冷空氣和寒潮南下。
他坐在快打烊的麵包店外座,等雪停。
可是雪越來越大了。
心跳節奏在脫離原有軌道,腦子也不再高速運轉,仿佛暗藏秩序的一團亂麻終於厘清了線頭,狠狠一拽,手裏隻剩下一段直線。裴哲低頭注視著自己拿牛奶盒的指尖。濕漉漉的地麵有一兩個積水坑,映出的街燈像一顆初升太陽。
思維是空白的,身體也不再緊繃,他開始有耐心去數麵前經過幾個人。
類似的情景上一次出現在幾月幾號?又是幾年前?裴哲記不清,他隻知道自己與類似的情緒已經久違。
原來“什麽也不想”的感覺很輕鬆。
“怎麽樣?”趙以川問,叼著牛奶盒的邊緣。
裴哲不知他指什麽,含糊地“嗯”了聲。
趙以川可能聽懂了一些,笑了笑:“我自己住嘛,樓下有家24小時便利店,有時候我下班晚了懶得做飯也不想點外賣,就去那兒買便當,借微波爐熱了,然後坐在桌邊吃——”他比劃了一個造型,“靠著窗的那種,像吧台。”
“我見過。”裴哲有一絲窘迫,“你別把我當……”
“知道了裴總,我沒有。”趙以川笑笑,往後坐了坐,兩人之間拉近了些,“吃完了就發呆,不看手機,也不想工作和壓力大的事……會特別舒服的,對吧。”
裴哲沒表態,默默地抿一口飲料。
草莓牛奶還是太甜了。
“對了,”趙以川捏癟空掉的牛奶紙盒,轉向裴哲,“你今天要給我看請帖是嗎?”
被他一提才終於有了說正事的機會,裴哲如釋重負,發覺趙以川原來不抗拒這些,從手機裏找出早準備好的幾張圖片。
趙以川朝他靠近,裴哲渾然不覺對方幾乎貼著自己的臉,連呼吸的溫度也撲在耳垂。
“找的設計師是楚暢介紹的,我提了一些要求,最後她給我的成品有這幾款,都很簡潔,也符合我希望的‘私密但親近的小型婚禮’,主要配色還有……”裴哲說到這兒卡了個殼,感覺耳朵有點發燙,“樣式。”
“都挺漂亮的。”趙以川說,手掌偷偷撐在裴哲身後的長椅邊緣。
像一個不倫不類、偷來的擁抱。
社交距離被突破進一些,裴哲開始不自在,但這時貿然撤退就太刻意在躲,而他們這時在聊的話題又如此親密。
他強忍著不適應,繼續說:“我……因為你沒提,我和父母商量過了,他們都覺得還是隻邀請平時關係近一些的親友就好。”
“還有你想演戲的對象吧?”趙以川的語氣隱約帶刺,“沒事,利益結合,不用太在意我的感受。”
裴哲又露出無奈的表情:“當然要在意啊,但你什麽都無所謂。”
趙以川莫名被他的尾音安慰到,剛才的戾氣也立刻縮回深處。在裴哲的注視下,他伸手來回劃了幾遍那些婚禮請帖,反複重疊的兩個人的名字也在眼底閃了又閃,仿佛虛構的浪漫故事也能被一次次臨摹後獲得半點真實。
“這個挺好的。”趙以川說。
不同於很多婚禮的紅色調,這張請帖是輕快柔和的淺粉,字體雖然板正,但就是被顏色襯得另有軟綿綿的快樂。
裴哲&趙以川,婚禮日期,1月12日,虹市南岸莊園。
“我們是11月13號登記的噢。”趙以川忽然說。
“啊?”裴哲恍惚,“……嗯,對。”
趙以川問:“那怎麽不選13號?”
聽到這話裴哲難為情地猶豫了會兒,才說:“我媽翻了黃曆又找了懂風水的……她說,1月12日,宜結婚。”
“……”
裴哲:“想笑就笑吧。”
趙以川憋不住,把頭悶在雙臂之間彎腰笑了好一會兒,再次坐直:“你父母對這事的重視程度確實超出我的想象。”
“所以你真的不邀請任何人嗎?”裴哲問。
趙以川搖搖頭。
他便難以言喻地開始失落,不因為他們的婚禮有無法彌補的缺憾,而在於趙以川還是對他心存芥蒂——哪怕到了這個程度,裴哲以為他們至少可算朋友。
“我跟你說實話吧裴哲。”趙以川伸長兩條腿,手臂撐著,這次直接抵住裴哲的後腰,他側過臉看得很專心,“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
裴哲不追問,身體微微朝他斜,是個仔細的傾聽姿勢。
趙以川望著他,這次再笑,就沒之前灑脫。
“……你給的錢都拿去還債了。”提到錢,他視線往下一垂,像難堪,又像自慚形穢,“雖然你都沒問過但可能做了背調也知道了,我爸做生意投資失敗,家底全賠了進去,年初自殺未遂,我媽叫我趕緊回國——現在的我不說家徒四壁吧,一窮二白是夠的。”
“做我們這一行其實也擔心同事之間有不敢說的債務危機,進而產生一些……惡劣後果,所以一開始,我找了國內好幾家有名的律所,都沒人要。
“找到蘇藝,是楚暢介紹的,他這朋友挺不錯,我很感謝他。後麵在華聞做得也不太順利,但好歹能賺到錢,隻不過欠的債靠我自己根本填不上。我爸、我家裏,現在亂成一鍋粥,可能明天連高鐵飛機都坐不了,都沒心思說其他。
“你瞧,我爸讓我過了二十多年衣食無憂、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的日子,我怎麽可能在這時候為了自己那點兒前途拋下他?所以拿了錢,說謊告訴他這是做了幾筆大單子收的正常費用,好讓他放心。
“結婚的事……我也不敢再多說謊了,你就當我膽小吧。
“我非常非常感激你,但結婚的事和這些交換暫時不能讓他們知道。”趙以川沉悶了片刻,抬起頭,“你就當我還剩點兒自尊心,幫我瞞著,好不好?”
他的眼睛很亮,裴哲一時看不清當中的是水光還是燈的顏色。
早先就猜到趙以川缺錢一定有苦衷,真直麵這些時,裴哲卻說不清他是同情或者可憐,想安慰,又不知從何入手,隻看見趙以川難得展露的脆弱,亂七八糟地想:趙以川說了那麽多“後悔”和“變卦”,怎麽讓他們都被束縛住了?
一開始想的很簡單的結婚證,怎麽也逐漸開始越扯越多,讓他們仿佛被紅線綁在一起誰都不能輕易掙脫?
雪好像開始變小了。
掌心殘餘牛奶盒的溫度,暖流一直流淌過四肢百骸,裴哲在這一刻失去了說“不”的理智,他其實沒太聽清趙以川後麵的話,隻看著對方深褐色眼睛。
胡亂點了點頭。
然後他又意識到趙以川剛才是不是流露出一點卑微,語無倫次地說:“我沒背調……我沒看不起你來著。”
“謝謝啊。”趙以川說,好似很釋然,“所以婚禮你定就行了,我對那些沒要求。”
回到最初的話題時,裴哲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哦……好。”
“還有,”趙以川忽然嚴肅地說,“裴哲你幫了我大忙,我們是‘你情我願’的,以後不用從我這兒拿了什麽就給我什麽補償——我不需要。”
他說得堅決,眼神卻纏綿。
可惜這纏綿直接被裴哲無視了,他有點為難地說:“那你喜歡什麽東西?”
趙以川先愣了愣,隨後笑:“我喜歡你,信嗎?”
手指尖觸電似的一麻,“喜歡”兩個字沉重地砸向裴哲。他像沒聽清,本能反問了句“什麽”,隨後他的耳朵一下子紅透了,看不出是因為冷還是被冒犯後的惱怒。
但趙以川想,惟獨不可能因為害羞。
所以他一言不發地看向裴哲,身後麵包店暖融融的燈光熄了半邊,仿佛支撐他們的溫柔假相驀地沉入光影的交界處。
“我、我要走了。”裴哲沒有正麵回答,慌亂地準備起身,“快九點,我打算回公司——”
“裴哲。”趙以川握住他的手腕,把人按在窗前的簡易凳子上,“說起來婚禮前要不要先練習一下?”
“……什麽?”
“接吻。”
趙以川說完,指腹加重力度曖昧地貼了貼裴哲內側脈搏。
作者有話說:
趙1川,不愧是名字裏有4個1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