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震

第43章 四三、“你和我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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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社會真是什麽人都有……”

“造孽,小姑娘才畢業——”

沈躍拿著繳費單穿過人群,病房外幾個護士看見他立刻噤聲了。

知道這件事已經成功鬧上了社會新聞,他暗自歎了口氣,迎上走廊另一端的趙以川的視線,然後對方抬起另一隻完好無損的手朝他揮了揮。

是示意他,“你先去忙吧。”

有他在,沈躍多少能放心了。於是他說著“借過”,加快腳步走向繳費處。

上午正是醫院最忙的時候,急診科向來人頭攢動,不時夾雜著孩童苦惱與著急的患者家屬不斷詢問、爭吵,耳朵裏嗡嗡的,腦子也亂。

趙以川靠在牆上,偏過頭從一道窄縫看向診室。

醫生在為寧思垚包紮,耐心地勸著她“別怕”“都是小傷”。而寧思垚一聲不吭,伸著手臂,注視傷處的眼神除了平靜還有些好奇。

真是小看她了。

寧思垚平時說話做事輕手輕腳的,哪知一個小時前麵對凶神惡煞的男人卻絲毫沒有畏懼,就算受傷在先,她第一反應竟是推開蘇藝再躲那把刀。趙以川忍不住思考,換成自己,能義無反顧地這麽做嗎?

也許會,但想起來隻有後怕。

趙以川按了按手肘處。

握著不放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趙以川一愣,剛接起,似乎聲音同時從耳畔和不遠處傳來,略帶失真,又近在咫尺地——

“趙以川,我在市二醫院了,你人……”裴哲話音未落,已發現急診室外的通話對象。

他保持通話兩三秒,然後掛斷了。

趙以川忽地慌張。

裴哲怎麽會知道他在這兒?看到了新聞?

新聞裏怎麽說的,已經鬧這麽大了嗎?那他有沒有產生奇怪的誤會,待會兒要怎麽解釋——

諸多問題還未來得及分清思考的先後順序,裴哲已經大步走到他麵前。

西裝外套像匆忙間披上的,一邊的肩膀都不服帖。他默不作聲地將趙以川從上到下認真打量一番,感覺人似乎精神還好,隻是有點恍惚。

裴哲不敢放鬆絲毫,神情冷靜,語氣卻十分嚴肅:“哪裏受傷了?”

“沒……”

裴哲打斷他:“手,給我看看。”

聞言趙以川還要推辭,裴哲不由分說地直接掀開他蓋住胳膊的外套。

手肘處包著紗布,還有幾道擦傷。

但看起來好歹都不嚴重。

新聞裏的“受傷”含糊其辭,害他一路都沒心思顧及其他。裴哲不動聲色地審視完畢,懸了一路的心總算歸位。隻是臉色發白,緊張後終於放鬆浮現一絲疲憊,裴哲都沒注意到自己剛才那句話問得其實很著急,也很沒邊界感。

“我……”

“看清楚了吧?”趙以川重新擋住傷處,“我沒事,你怎麽跑來了?”

特意得太明顯,再用“路過”之類的爛理由反而欲蓋彌彰,裴哲抿了下唇,說話聲音也輕了許多:“小薑看到新聞了,發生什麽事?”

“大差不差吧。”趙以川剛才配合完警察的詢問,這時無非再說一遍。

這是趙以川也想不到的後續。

代理王女士的離婚案已經在半年前,真實情況和新聞報道不同。

當時雙方感情完全破裂,選擇訴訟隻是財產分配始終無法達成一致。但最終經過兩次庭審後選擇了調解,女方隻要求了孩子的撫養權,其他財產一概不要。男方親自在調解書上簽字,事後卻反悔了,再次想由自己撫養小孩。

“他原本隻糾纏了前妻,但那位女士很快有了新的男友,我猜這件事刺激到了他,才會選擇走極端。”趙以川說,手肘隱隱作痛,“可惜王女士已經搬離原址,又換了工作給孩子辦了轉學,連他的撫養費都不要,他無處發泄,這就找上了我們。”

裴哲:“那你……”

“我就是被刮了一下,不嚴重。”趙以川強調了一遍,眼神不自覺看向急診室,“小寧比較倒黴,她陪王女士跑了兩次手續,又上過庭,那男的認出她,其實第一目標是她。”

饒是裴哲聽過不少奇葩事,這時也禁不住生氣:“對小女孩兒……”

趙以川:“我擋了一下,他第二次沒傷到寧思垚,但也夠嗆,她傷口挺深。好在我們這行手受傷就算了,不影響動腦子。”

“你們這行得買不少保險。”裴哲眼神冷了冷,“那人呢?”

見他好像真的因為這事怒意不減,趙以川竊喜一秒,理智意識到嚴重性,又先勸:“他在派出所了,這件事之後就讓警察處理吧,你……”

“哪個派出所?”裴哲問。

趙以川尚未思考如何回答他,遠處,薑嘉鈺快步走來。

見到她,趙以川幾乎明白:他說不說,裴哲都會知道是哪個派出所,會調查出想要的一切信息。

換做就在不久前,他或許還會因為裴哲的自作主張感到冒犯。兩個人關係發生微妙變化後,趙以川逃避多日後,總算也看清自己內心的渴盼了。

他希望裴哲對這件事上心,和劍川案不同,這次隻能因為自己。

如他所想,薑嘉鈺把iPad遞給裴哲,同時提示幾個重點:“查到了裴總,金楠路派出所那邊打算把這事定性為尋釁滋事,但對方已經請了律師,肯定不願意走到起訴這一步,目前兩邊還在協商,估計想爭取趙律和小寧律師的諒解……”

“你會諒解嗎?”裴哲轉向趙以川,不容置疑地說,“我不同意。”

自己脾氣不算好,趙以川清楚,但這次的風暴中心不是他。

寧思垚比他有資格決定要不要諒解對方。

不過,女孩子的脾氣他也知道,平時看著隨和、好脾氣,事關原則問題,寧思垚多半不肯就此罷休。可律所呢?蘇藝做事講大局,常有犧牲團隊內部人員的先例,她當然不想鬧大後影響專業口碑,真要追究,他們勢必得多廢精力去私下處理了。

可聽裴哲這話,他似乎得到了其他暗示。

趙以川避而不答,反問:“怎麽,裴總打算幫我們解決?”

“如果你沒有反對意見的話。”裴哲語氣平淡,麵沉如水,“寧思垚現在需要休息,緩解情緒、避免應激對她而言是最重要的。你們是律所,專業水平比任何人都高,但如果這事交我處理,你猜得到,我不會中規中矩走流程。”

他說到一半,沈躍繳費完畢回到這邊,見裴哲在場,先愣了愣。

趙以川垂著眼,傷處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有點麻。

不知因為消炎藥還是裴哲有意無意的保護和宣示主權。

他希望自己沒有誤會。

可他原本不打算繼續欠裴哲的人情,除非裴哲承認這是處於私人感情而非給予。

“這是我們的事。”他說。

“趙以川。”裴哲喊他的名字,很輕,帶著不易察覺的忐忑,“我不是……要管你或者要插手,有些東西能省則省,你不要總跟我計較。”

趙以川沉聲仿佛妥協:“謝了。”

裴哲頷首。

他轉過身去,在趙以川看不見的位置悄悄長出一口氣。

不用他多說什麽,薑嘉鈺早已訓練有素地進入下一個環節,開始打電話。沈躍隻來得及聽清她那邊喊了句什麽“張局”,怔忪片刻望向裴哲。

怎麽裴哲還卷了進來?

因為他們的話,隻是一點小事,該不會聯係了那位公安副局長吧……

裴哲緊接著就證實了他的猜測,對趙以川說:“派出所那邊你們不用管了,小薑負責聯係。你和小寧好好養著,及時來醫院複查,別落下後遺症。”

做慣了管理工作的人,安排起這些得心應手,語氣是不容置喙的堅決。

沈躍聽了一會兒還沒弄清楚狀況,想插嘴,什麽話都說不出,正要戳趙以川的胳膊問事情的進程,手中的繳費單也被裴哲抽走,遞給薑嘉鈺。

沈躍:“啊裴總……”

“沈律,這事兒華聞就不用管了。”女孩子說話笑眼彎彎,卻是和裴哲如出一轍的強勢,“放心吧,不會讓你們有任何負麵影響的。”

沈躍還想說點什麽,趙以川伸手拽了一把他,輕輕搖了搖頭。

他看向薑嘉鈺:“謝謝。”

“太客氣了,趙律。”薑嘉鈺禮貌咬字,若有所指,“您是我們裴總的家屬,又這麽忙很多東西能交我處理的您開口就行,剛裴總也說了,您別客氣。”

趙以川笑了笑沒多吭聲。

狀況外的沈躍這才反應過來:敢情別人衝冠一怒為趙以川,根本沒別的!

眼看醫院不需要他們多操心了,沈躍接到蘇藝消息,問寧思垚的情況,他便順勢謝過了裴哲,要帶趙以川去看一看已經從急診室出來的女孩。

轉身欲走,裴哲突然叫住他:“趙以川。”

眼神落在被外套遮住的傷口處,不等趙以川有所反應,裴哲接著說:“最近還是不要自己住了,不安全,今天或者明天先把行李收一收——”

“嗯?”

“你搬到我那兒,和我一起住。”

趙以川記不太清他是怎麽答應裴哲的,仿佛他一直在等這句話。

被同事打趣“你們這是什麽新式婚姻啊結婚後還分居”,趙以川混沌了一秒,接著沒什麽猶豫就點了頭。

裴哲說到做到,不用等第二天,剛吃過午飯已經把搬家公司都拉到了趙以川小區樓下。他似乎完全沒考慮過租房還要退押金、檢查房屋狀況的問題,等趙以川提出,裴哲也隻思考片刻,就大手一揮:“麻煩,你人過去就行。”

於是他從租的房子離開,隻帶了一季衣物和金絲熊賠錢貨的全部身家。

最初,趙以川覺得他像出個差,很快就會回來了。

但他坐上車,揣著金絲熊眼見道路越來越陌生,似乎在往城中心走。他知道裴哲的房產很多——有次幫忙查東西的時候看了一眼——遍布全國好幾個主要城市,哪兒都是裴哲的臨時居所,但目前這個方向……

據他所知,虹市的市中心有且隻有一處房產符合裴哲的審美。

一種奇異躁動在心底轟隆作響,被裴哲額外優待的感覺如同火車碾過鐵軌,把他僅剩的堅持也撞得七零八散。

“我們去哪兒?”他聽見自己問薑嘉鈺。

女生自副駕駛回過頭,朝他笑得溫暖:“裴總一直住在綠府,他說您先過去看看,如果不習慣的話可以換,他跟您一起搬家。”

趙以川:“……”

趙以川:“不,不用了。”

他無意識地搓著金絲熊的腦袋,直到把小家夥摸得炸毛,怒氣衝衝往口袋深處鑽。

街景倒退,綠意漸濃的春天,趙以川想起裴哲前不久才跟他吐槽那幾個青梅竹馬說他不帶自己出席聚會是“金屋藏嬌”——

這下真藏了。

作者有話說:

趙以川,29歲,零元購豪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