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他要去接裴哲後,薑嘉鈺那邊就火速聯係了趙以川,問他用哪輛車。
在此前,趙以川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他那兒有車,正打算婉言拒絕薑嘉鈺打算安排司機的提議,他思考片刻,問對方裴哲帶的行李多不多。
“不多的,隻是三天的短會。”薑嘉鈺回答,“趙律,您開那輛7係還是裴總的……?”
趙以川懂了她的意思:“我開不慣邁巴赫,還是家裏那輛。”
薑嘉鈺說好的,然後表示自己和司機就都不跟去了。
“本來也是你們的下班時間。”趙以川打趣她,“裴哲給你開多少工資,這麽24小時隨時待命,換我,讓他自己開車回家。”
薑嘉鈺不太好意思,說這個屬於她分內的工作。
趙以川:“行了,就是你們太慣著他,這次我去,你好好休息吧。”
話裏話外揶揄裴哲,卻仍任勞任怨。薑嘉鈺想謝他為自己減輕工作量,又覺得好像別人兩口子說這些太見外,憋了半晌最後憋出一句:“那就辛苦您了。”
趙以川說不辛苦,為裴總服務。
最近剛好也沒什麽案子,把此前的卷宗全都裝訂完畢歸檔,趙以川就提前下班了。
劍川案以後,他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在華聞有點被邊緣化。
按理來說每個團隊之間不太互相管著,華聞在虹市所的幾個高級合夥人各自分工明確,並不會集體對某個普通律師有情緒,但他插手那個工傷案件、又無端卷入寧思垚被襲擊的惡性案件後,除了蘇藝,似乎所有高級合夥人都開始看他不順眼了。
可以理解,他們為了華聞的整體聲譽考慮,當然不會喜歡總惹是生非的員工,何況趙以川本身的存在就是個定時炸彈。
幾個高級合夥人最初不讚成趙以川加入華聞,是楚暢推薦,又看在泰恒的江德常很是欣賞他的份上,再加上蘇藝主動把趙以川招來了自己團隊,他才留到現在。他知道華聞的文化就是穩中求勝,無論做什麽都是。
要換地方嗎?
這個念頭一掠而過,趙以川盯著桌麵上的台曆,他到華聞的時間已經超過400天了。
認真算的話這不是他的第一份工作,卻是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工作”的分量。
趙以川家庭條件好時無論學習還是就業都沒壓力,他的優秀不是自誇,而且更純粹,做國際仲裁很累很苦但大部分為自我價值,聽著很扯但趙以川的確這麽想。回國後,他要考慮薪水和籌碼,衡量的東西不一樣,於是自我價值成了虛的,銀行流水才是真實。
這一整年過得真是……
兵荒馬亂。
他往後仰在椅子上,一副時刻準備擺爛的樣子。
沈躍路過,忍不住說他:“怎麽,你最近太閑了?”
“是挺閑的。”
一句話沒戳到趙以川,反而回旋鏢似的擊中了沈躍,他立刻略帶抱歉:“對不起啊川兒,我不是那意思,我就……”
他知道趙以川最近沒事做有律所裏的成見在,也清楚趙以川不是那麽計較的人,這次事關前途和職業規劃,他就怎麽都不好提了。
他一局促,趙以川反而大度地揮了揮手:“沒事沈躍哥,我不加班樂得清閑。”
沈躍欲言又止,到底是什麽也沒說就走了。
收入不影響不加班的快樂,這點還是挺好。趙以川六點就打卡,算了下晚高峰影響後決定現在就去機場等裴哲。
金楠路除了寫字樓,還開著不少雜七雜八的小店,其中有家花店,拜寧思垚和蘇藝每天在辦公室買花所賜,趙以川對它有印象。
他連生日都無所謂過不過,其實是不太有儀式感的人。
趙以川今天路過花店,卻莫名地邁不動步子,站在那兒很久,他決定推開玻璃門。
再次出來時,趙以川懷裏多了一束簡單包過的粉玫瑰。
在樓下便利店買了個飯團和咖啡,堵在高架的時候剛好當晚飯。趙以川開著白色7係,玫瑰放在副駕駛,手機屏幕有裴哲半個多小時前發給他的“我開飛行了”,慢悠悠地順著車流往虹西機場的方向開。
一路上,好像隻有他不著急。
他為此下了個APP,輸入裴哲的航班號就可以追蹤行程,一路看著他自西向東,離自己越來越近,堵車一點兒都不難受了。
等趙以川駛入虹西機場T2的停車場時,這趟航班也剛好入港。
“4號出口等你啊。”
關閉飛行模式後,消息就狂轟濫炸般地湧進來,裴哲合上筆記本拿起手機,麵對亂七八糟需要處理的事,無論緊急與否,腦袋先一步地開始劇痛。
“難得見你露出這種表情。”身邊,男人說話玩味,“該不會後院起火了吧?”
裴哲勉強笑了下:“南知,別埋汰我了。”
這次是林南知和他一起去H省的。
鹽湖項目其實主要由星鴻挑大梁,啟榮科技提供一些技術支撐,不過因為很關鍵,星鴻不敢小看他們。
林見海早就不管理具體項目了,這次的直接負責人是林南知。
他跟裴哲同歲,他年初,裴哲年尾。
林南知名字斯文,五官輪廓卻偏硬朗,眼睛很亮。
他高中畢業被星鴻的前任主席——也就是林父——送進過部隊鍛煉,很多習慣保留至今。比如頭發永遠隻比寸頭長不了多少,兩鬢推短。再比如說話雖隨意,神態卻有股被嚴格約束過後的板正,穿手工西裝也不像個少爺。
聞言,林南知眨了眨眼意味深長地暗示:“沒準呢,你說實話我也保密,咱倆誰跟誰。”
“咱倆,我跟你。”裴哲不上當。
林南知就說他,沒意思。
“江栩有意思。”裴哲針鋒相對地逗他,“你去跟他有意思。”
他聽到江栩的名字,立刻不吭聲了。
裴哲和林南知這段日子話裏話外都提鹽湖項目,倒很少聊私事,這時難得有興致了,於是問:“聽林薇說上個月你哥把你收拾一頓,又是因為江栩?”
“嗯,過年的時候跟他一起出海玩了,其實也沒什麽。”林南知不會撒謊,提起這事還很委屈,“還不是最近星鴻、泰恒那些破事麽,林見海也不喜歡江家的人,就不準我跟江栩來往,憑什麽啊?我從小就跟江栩最好,他又很可憐。”
裴哲不覺得江栩可憐,但他在國外讀書的那些年裏應該發生了不少事。和他無關的,裴哲就不愛問,再說林南知未必肯告訴。
於是裴哲說:“就這個啊,見海哥也沒必要關你一頓。”
“那次算我倒黴,把他惹著了。”林南知不想繼續提他大哥,轉移話題道,“小哲你怎麽回,要不坐我車,送你?”
裴哲說:“有人來接了。”
林南知以為他安排了司機,點點頭,就沒再問。他還想繼續聊,自己的手機卻先一步開始振動。
來電提示寫林見海的大名,他沒刻意避開,裴哲看見了:“知道你落地了?”
“見不得我安靜一秒鍾。”林南知自嘲道。
到下機時間,他站起身往外走時開始接林見海的電話。
兩兄弟的相處雖然大部分時間不愉快,可又確實默契十足,尤其在生意上,林見海不需要多說什麽,林南知就能明白他的意圖。
他在前麵,裴哲跟在後麵走,低頭回複手機裏的一大串信息。
趙以川那句“一路平安”被眾多工作提醒擠到最後麵,裴哲一時沒想起專程去看。
行李不用去拿,已經有專人負責領取了,饒是這樣,虹西機場工作日的人流量還是讓林南知不滿,他對裴哲抱怨下次就該坐私人飛機。
臨出口,林南知邊走邊說:“要是我哥在用得著什麽統一通道……”
“你在部隊那會兒所有東西都是統一,現在受不了?”裴哲笑著調侃他。
林南知說你這話就扯遠了。
裴哲正經和朋友鬥嘴暫時沒輸過,他正想著怎麽再戳林南知一刀,抬起頭,快組織完畢的語句原地斷裂,成了一段一段的單音節。
到達大廳人來人往,燈光亮得發白。
摩肩接踵間,一束淺粉色玫瑰花格外耀眼。
耳畔的嘈雜突然被按了暫停鍵,裴哲不由自主地走過去,視野越來越窄,隻能容納那束花和拿著它的人,直到他碰見微冷的包裝紙。
也碰到了趙以川的指尖。
長途飛行後,喧囂重又變得鮮活。
裴哲停在他麵前,說不出一句“你好”或者“晚安”。
倒是趙以川先開口,笑著:“回來啦。”
“嗯。”
趙以川仿佛早在心裏打好了見他後該說什麽的草稿,問起就沒完:“一路順利嗎?飛機餐吃了什麽沒?你累不累……”
裴哲一句話都沒回答。
他隔著欄杆,傾身,抱住趙以川。
他突然真的覺得有點累了。
也是在這一刻,裴哲驚覺隻幾天不見,他就這麽想念趙以川。
抱了會兒,裴哲是聽見林南知的問話才放開的。他後知後覺,沒拿玫瑰,拍了拍趙以川的胳膊示意一個方向,往停車場的位置走。
等到了貴賓區沒那麽多人,他才有空介紹。
“趙以川,我愛人。”還是這句台詞,裴哲說多了,幾乎毫不猶豫,又對趙以川說,“林南知,星鴻的林總……你知道。”
趙以川一手拿玫瑰,另一隻手和林南知握了握,不露聲色地打量他。
林南知可能選擇性忽略了趙以川眼神裏一閃而過的警覺,對他不吝讚賞:“早聽小哲,聽薇薇說起過你,婚禮的時候我臨時有安排就沒去,不好意思啊。”
“遲早都會認識。”趙以川開玩笑,“我聽裴哲的買星鴻股票賺了點,這得謝謝你。”
林南知大笑,話卻對著裴哲:“怎麽還假公濟私呢裴總!”
裴哲不以為意,單手攏過趙以川的後背,既是保護,又很親昵。他這下很自然將玫瑰花接過來,見趙以川背後不遠停著熟悉的車,跟林南知告別。
林南知:“還以為誰來接,行了,小別勝新婚,我都理解。”
一句話把趙以川弄得不太好意思,裴哲反而很坦然:“那你趕緊回去吧,剛不還在說見海哥去公司抓你了?”
林南知揉了揉太陽穴,苦惱地唉聲歎氣。
突**況,林見海今天找他是正經事,最好耽擱不得,饒是他好不容易見了裴哲傳聞中的配偶卻沒時間多聊,隻能先走了。
沒有外人在,裴哲半摟著趙以川的手就準備放下,被順勢牽住。
不是普通的交握,趙以川這次把他的五指都收攏在掌心。然後指縫慢慢地分開,骨節分明的手指順勢滑進來,再收緊,帶點力度地纏在一起。
十指相扣,戀人才會這樣。
自從鐮倉之行後,他們之間一定有什麽已經變了,隻是兩人想等冷靜下來,都沒有挑明——沒有時間,也沒有合適的機會。
裴哲被他纏綿地牽著,走到車邊,趙以川鬆開手又抱了抱他。
“一路平安?”他說了沒得到回複的那句話。
“嗯,一切都很順利。”裴哲說,“冰雹也有冰雹的意義,高原上……三月份,很震撼的。我拍了個視頻,待會兒給你看。”
趙以川說好,打開副駕駛讓裴哲進去。
安全帶都係了,趙以川沒著急點火,他轉過頭,長久地看裴哲。
淺粉玫瑰大概是出乎他的意料的,裴哲不知所措地抱著那束花擠在副駕駛,他右手無名指上戴了婚戒,陰差陽錯,和玫瑰竟十分相配。
“你戴戒指了啊。”趙以川說,他其實有點驚訝。
裴哲舉起手在他眼底晃了晃,眼神微微閃躲了片刻,直視他:“從東京回來就一直戴著了,我覺得,沒必要去藏。”
就在半年前,裴哲說,“互不幹涉,隻有結婚證的關係”。
現在他說,沒必要去藏。
趙以川忍不住撫摸裴哲戴著婚戒的手,胡亂地想他也應該把自己那個從抽屜裏拿出來,一直戴著,隨便誰問。
趙以川摩挲著方向盤,卻朝裴哲傾斜身體。
擋風玻璃外,八點以後的夜空還留著一點透明的紫色光,是日落後餘暉的餘暉,折射多次,成了季風帶在春日的限定極光。
接吻原本隻稍縱即逝,他們卻同時選擇了再深入一些,互相安撫,為前不久趙以川的傷,裴哲經曆的延誤,為他們好久沒有見麵。
要不是安全帶,他真想把裴哲壓在副駕駛上親個夠,看裴哲氣喘籲籲,紅著臉求饒。
好像真應了林南知那句玩笑話,小別勝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