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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在鬼舞辻無慘喝下青色彼岸花的同時, 他分處各地的孩子們都有了感應。
力量的一部分正在消失。
被吞噬,徹底堙滅。
他們神色大變,一改之前力量大漲、勉強壓製的主場優勢, 連坐鎮後方的鳴女都有些力不從心起來。
“父親大人……!!”
“啊啊~死亡的味道。”
繼國兄弟與陰陽師有所察覺, 一定有一個人痛擊了鬼之始祖。他們奮力追擊,但日出未至,即使再虛弱的鬼也無法徹底殺死。
繼國緣一卻直接轉向最中間, 初桃的所在而去。
惡鬼焦灼、不安,仿佛失去了主心骨。
卻在頃刻之間, 眼眸裏猝然亮起火焰,向著無限城的某一處集合。
“哎呀,被發現了。”
無名的陰陽師被打落了烏帽, 露出光潔的額頭, 其上有一道貫穿左右的傷痕。
他看著撲向自己的惡鬼們的殺招,卻是彎彎眼睛,露出了笑容。
目光狂熱。
……
屬於父親大人的記憶碎片第一次被開放, 展示在孩子們腦中——名為產屋敷無慘的男子無用的一生。
他為何會懼怕日光。
他為何會變成這不人不鬼的樣子。
——分明都是因為眼前這個人啊。
陰陽師額上的劃痕、快要咧到臉頰的笑意,連弧度都與五百年前的醫師與加茂憲倫重合。
鬼舞辻無慘大腦因為過載而渾渾噩噩, 此刻卻無比清晰地意識到, 他的一生好像一個笑話。
他不配為初桃夫, 所以醫師殺死了產屋敷無慘。
不僅如此,還將他推到了絕對的、太陽的對立麵,讓他永世不得與天照相見。
他不配擁有初桃的血, 所以四魂之玉橫空出世。
四魂之玉根本無法實現他的心願, 卻百般蠱惑他先剝離體內聖血的影響,被無慘暴怒地撕裂。
他不配活著,所以青色彼岸花被遞到了他口中, 要讓他在被妻子殺死的絕望中死去。
鬼舞辻無慘一點兒也不絕望,但是,陰陽師必須死!
……
藥碗哐當落下。
初桃在清脆的碎裂聲中終於想起了方才那些問題帶來的違和感,就好像是留給她的最後的話。
無慘,好像會消失一樣。
她捉住對方的手,被有力的回握。
他從來不這樣,要不羞怯,要不像條蛇一樣柔軟無骨地攀爬上來,現在卻處處不同尋常。
初桃皺起眉,打開無慘的麵板。
他的狀態一欄,因為青色彼岸花的影響在人與非人之間轉化。
可血條……一直在下降?
麵板信息透露有限,初桃的手緊了緊,試探著用自己的血修補無慘的身體,雖然很痛,但很好用。
“沒關係。”無慘低著頭,說,“不疼,一點也不疼。”
他還捉著初桃的手,在臉頰側廝磨。
“我一開始討厭夫人,太耀眼了,好像要將人曬化一樣,卻從來不會照耀我這種陰溝裏的東西。後來,你照到了我的身上……誰會拒絕這樣溫柔的、溫暖的光?一旦擁有就不會想要失去……我一直在忍耐、一直在忍耐黑暗。”
初桃忽然一凝,隨著無慘的話,流動的血液像是被什麽包裹,行進阻塞。
她的目光還落在無慘的一句話好感上。
可身體……好像、動不了了。
鬼舞辻無慘在這時抬起臉,是他,是他借由初桃方才建立的聯係,反向壓製。
“可是五百年,實在太久、太久了。”
“我會永遠,永遠永遠記住這一天。”
他沒有哭。
他真的沒有哭,甚至還在笑,那薄薄一層的霧狀水色覆著赤色的眼瞳,清晰地倒映著她的模樣,因此顯得波光粼粼、瀲灩璀璨。
一句話好感在瘋狂的變化。
【——“不能忍受不能忍受不能忍受!”】
【——“那樣好的夫人,怎麽能被汙蔑?又是因為我……”】
“我要死啦。”
他強調說:“不是因為夫人,早在五百年前,我就該死去了。”
【——“要騙過她好辛苦……”】
【——“忍耐,堅持,馬上就是最後了。”】
“好漂亮的劍啊……”
他依依不舍地放下初桃的手,摸到了她身側的佩劍,視天叢雲其上的淩厲煞氣於無物。
【——“好想好想要擁抱……就像兩麵宿儺最後那樣,還能覆蓋他在夫人心中的記憶……不、不行!我不會傷害夫人!”】
“夫人不在我的身邊,我也可以照顧自己。”
“所以反過來,夫人也一定沒關係的,對吧?”
【——“好想哭,不可以哭,不可以哭,不能直到最後還讓夫人傷心。”】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忽然。
【“桃桃桃桃桃桃桃桃桃桃桃桃桃桃——”】
鋪天蓋地的名字覆蓋了眼前的一切,宛若花屏一般溢出,字體變得巨大,占據所有視野。
它們分明隻是文字,卻好像擁有情緒。
淒厲的。
眷戀的。
深愛的。
初桃被這宛若Bug一般的演出一驚,耳邊已是石破天驚。
……
被幕後琵琶女操縱而不斷運動的無限城,在這一瞬間停止了運行。
幾乎就在頃刻之間,五條鏡打穿了無限城,繼國緣一一劍破開障子門——所有人紛至遝來衝進這片最中心的所在,便見到整間室內都好像是他的巢穴,骨刺骨鞭外張,屋內狼狽一片,幾乎沒有一處地方好站。
而那令所有人警惕的鬼之始祖,他被天叢雲刺穿了心髒,從身前釘進去,將他狠狠地插在了屋頂。
身後已有裂縫,並且因為他的重量在不斷變大。
有一點微光穿破縫隙,穿透而入。
他正在不住地往下滴落鮮血,身體搖搖晃晃,一時讓人不敢靠近。
“仙桃!”
“嫂嫂!”
循著繼國緣一的視線,看到女性靜默地站在原地,卻是置若罔聞。
隻注視著不遠處的鬼之始祖。
……
實在是、沒有力氣了。
他的身體無力地落下,更多的日光傾瀉進來。
要死了。
但沒有關係。
因為無慘已經抓住機會,讓這群恨不得殺了他的陰陽師看見了初桃“殺死”他的最後一幕。
這樣的夫人,怎麽會是那些人口中與惡鬼勾結的為惡者?
何況他的孩子們原本因數量和主場處於優勢,他也是真的要死,沒有做戲的理由。
鬼舞辻無慘不能容忍哪怕一點他人對初桃的汙蔑,為此甘願用自己的死亡洗刷對她的玷汙。
在徹底消失之前。
鬼舞辻無慘想要讓她看見的,是初遇時閣樓之上那張年輕素淨、單純而無辜的麵龐。
曾經羞憤欲絕的初遇,變成了最美的命中注定。
無慘將所剩不多的所有氣力都用來維係自己的這張臉、這具身體不變老,可是,可是——
她怎麽能,怎麽能這樣……?
所有人都在呼喚她,初桃卻置若罔聞,三兩步而來,抬起素來穩健、此刻卻微顫的手。
就像是初見時那般。
他在初桃張開的手臂間,狼狽地跌落到她的懷抱裏。
明明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了。
但是,陽光……好溫暖啊……
初晨的日光為他披上一層金色的羽衣,一直到、一直到他顫抖著、壓抑著痛苦融化在日光中,化作了無數向上翩飛的光點。
最後,隻剩下了一顆噗通跳動的心髒,直到最後也在向她表明自己的心誌。
血肉在日光下變得透明,剝離開去後是一束潔白的骨之花。
它落到初桃手中。
他是鬼王最後的造物,所有人都如臨大敵。
可初桃卻看見,在血色褪去,像是所有的眼淚蒸發後。
這分明是白骨做的物件,此刻卻像是擁有了生命,顫顫巍巍地打開花瓣,潔白如玉的骨之花綻放在初桃眼前。
『☆·鬼舞辻無慘的骨之花』
——無用的東西,可以當做擺設。
——但它永不凋零。
他終於將五百年前最想送出的禮物送給她了。
……
『第三代結婚對象:鬼舞辻無慘
綜合評分:75+10(附加分)
——讓太陽融入我的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