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他——暫時用“奈落”來稱呼他——想要得到眼前這個人的愛。
深秋的月色在她身上蒙上一層淡淡的光暈, 像是一團被包裹的火焰,初見的第一眼便叫人心裏發燙。
奈落想要這樣的光芒一直照耀在自己身上。
掠奪、占有、強製,種種負麵情緒在心緒間浮動,如野草滋生。妖怪的頭腦與融合的人性反複拉扯, 最後他選擇成為“無慘”。
這或許是最簡單、也不會傷害到任何人的方式。
奈落開始了解無慘。
他從人見陰刀的記憶裏、從與響凱妓夫太郎的相處中拚湊出無慘的全貌。
無慘是個氣質陰鬱的俊美青年——烏發雪膚, 貴公子樣貌, 《不慘物語》中寫他天生體香,膚色是不見天日的白,柔弱地能透出粉色。
奈落無法做到,便每日沐浴焚香,又頻繁與無慘的知情之人接觸, 從他們細微的表情和反應中判斷他最像無慘的角度與神情,還背下了那本書中無慘所有的台詞運用在現實中。
……奇怪的是, 他麵無表情、透著不耐煩甚至憤怒的樣子, 才好像是最像無慘的。
但無慘分明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不慘物語》中描繪的形象甚至善良到柔弱可欺,作者響凱說書中所寫僅無慘真人十分之一二, 真人又是何等聖父?
奈落雖然不理解且嗤之以鼻, 卻也知道善是普世意義下人們崇尚的美德,初桃會喜歡這樣善良的人並不奇怪。
於是他存好心行好事, 無論私下多麽陰暗、沾了多少鮮血都不會叫初桃察覺。他會淨手沐浴, 熏上初桃喜歡的香,做足一切準備後幹幹淨淨地來到她的麵前, 然後一夜好夢。
最後,無慘還是為初桃繁衍無數孩兒的父親——
在人類的概念裏,為自己孕育後代的伴侶總是最難忘的。初桃亦無法忘卻無慘,甚至稱讚他孕育孩兒、含辛茹苦養大孩兒的行為為“爹道”。
奈落若有所思。
翌日,他將一個孩子帶到初桃麵前:“夫人, 這是我為你誕下的孩兒,名為神無。”
白發少女沉默地注視著她,喚:“母親大人。”
初桃:“……”
救命,我的怪物老公好像一點都不裝了!
他語氣平淡,毫無常識,絲毫不覺得男人生子,且孩子一出生就有十一二歲是多麽令人驚駭的事情。但初桃見過無慘99+寶的先例,也隻能感歎一下“類慘”然後接受。
畢竟神無看起來真的好乖哦。
數值也高,好用!我的了!
……
奈落在她的默許下愈演愈烈。
他絲毫不在意她時常脫口而出的“無慘”和複雜的視線。無論如何,在他將自己當做無慘的現在,初桃產生的所有情緒皆係於他本人。
他會是無慘的延續,即是無慘本人。
如今,夫妻和睦,兒女雙全。
奈落已經擁有了想要的愛,但是,還不夠。
他要變成真正的妖怪,而不再是脆弱的半妖。
這是奈落和鬼舞辻無慘最大的不同。
鬼舞辻無慘想要變成人回歸日常。而奈落想要變成強大的妖怪,因為強者擁有一切。
到那時,即使他還無法被初桃完全認可成為“無慘”,他也可以將這件事變作既定的現實。
為此——
他借著官職行走全國,不斷地、不斷地以咒靈為食,將萬千咒靈化作自己成長壯大的養分。
又剝離重組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用情緒或是□□製造出獨立的分身,即為他與初桃的孩子。
第一個孩子,名喚神無,代表著虛無。那時的奈落隻是照本宣科走無慘走過的路,情緒尚未厘清。
第二個孩子,名為神樂。是奈落得見妻子歡笑時無拘無束的心緒,所有的算計、所有的焦灼與陰暗在她麵前煙消雲散。
第個孩子,悟心,他生來就能讀取他人的心聲。造物者在不同人的心髒之間橫加血肉阻隔,拉遠距離,可奈落隻想與自己的妻子血與肉相貼,聆聽她的所有、她的一切。
第四個和第五個孩子,獸郎丸與影郞丸是被奈落剝離出的殘酷妖性。溫柔良善的聖父終究隻是偽裝,奈落與初桃相處時偶爾無法自控,稍顯粗暴,這非賢夫所得,不如分離出去。
第六個孩子,是他身體中鬼蜘蛛對初桃的那顆覬覦之心,比妖還殘暴不堪,想法不堪入目,剛出生便夭折在奈落手中。
奈落即使不叫做“無慘”,也已有了“無慘”之實。
被她所愛,為她生兒育女。
又與無慘留下的子女接觸,得到了其中一部分孩子的信賴。
奈落實力大漲,融合了太多咒靈,月色之下,他在房間中化作無數咒靈縫補拚貼的本體,龐大的身軀陰暗蠕動,巨大到足以填滿整個房間,一點光都漏不進來。
——初桃便在此刻進來。
被看到了。
奈落卻麵不改色,毫無驚懼,就著這幅本來的麵貌呼喚她:“仙桃。”
他的孩子們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也一齊張開口,呼喚著母親的名字。
她愛他,自然也不會在意他的怪異與醜陋。
因此,他繼續著先前的行為,**裸地**著,他的真實麵貌、他的分身,以及正在剝離生產的下一個分身——
利爪穿入,一顆猩紅的肉塊落到手中,此刻,正在為女性的出現而瘋狂鼓動。
是奈落的心髒。
那巨大的心跳聲無法忽視,卻在初桃的注目下化作一個嬰孩,被虛弱的奈落抱在懷間。
青年在黑暗中扯出一道虛幻的笑:“這是我的本心。夫人,你說叫做赤子如何?我不在時,就讓他代替我陪伴在夫人身邊。”
這是一顆不曾受過他人意識浸染,獨屬於妖怪奈落的本心。
是大妖怪的弱點。
而今,他要交給他的妻子。
赤子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初桃,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初桃的視線一一看向其他孩子,瞬間了悟了他們的來源。就像赤子是奈落的心髒,他們也是奈落的一部分。
她一言不發,緩步向他靠近。如同奈落所想,即使是再卑劣不堪的存在,在她麵前都眾生平等,引不起絲毫波瀾。
隻是,她默聲問:
“陰刀呢?”
她在他的身體裏翻找、巡視,沒有絲毫喜色。
“這是你的歡愉、你的冷酷妖性、你的心願、你的本心——可是,屬於陰刀的部分呢?”
“沒有嗎?一點都沒有嗎……你、不是陰刀嗎?”
她呼出一口氣,卻永遠停在了距他咫尺之遙的地方。
“你是誰?”
妖怪有一瞬間的茫然。
他驟然想起,在他誕生之前,是被盜賊鬼蜘蛛和人見陰刀死前的不甘吸引。鬼蜘蛛獻祭了自己的靈魂與身體,換取了意識的長存。
而人見陰刀不與妖邪為伍,自斷經脈死去。
他是被攛掇著吞噬人見陰刀的身體,強行提取了他的記憶。為了日後方便行事,方才頂替他少城主兼攝政夫的身份。
與初桃的初見,是盜賊鬼蜘蛛的見色起意,是妖怪奈落陷在陰刀回憶中的順勢而為。
卻沒有哪怕一點屬於人見陰刀的本心。
因為他早就死去了。
奈落將人見陰刀的妻子視作自己的妻子。
奈落以為初桃最在意的是無慘,決心要成為無慘。
可……
現在她哀切的神色,以及重複的問句,無一不顯示著人見陰刀的重要。
她從未在他麵前對無慘這般過。
她的心愛之人竟然不是無慘,而是那個他從未放在眼中的人見陰刀嗎?
她是因為人見陰刀才“愛”他的嗎?
奈落一瞬間想要再次欺騙她,可是她已經看穿了一切,她分明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
若看的是無慘,奈落無感。可若是人見陰刀,剛剝離出去而空置的心髒區域空虛地鼓動著。
他可以是盜賊鬼蜘蛛,可以是無慘,卻永遠也無法在她麵前成為人見陰刀。
那日之後,他離開京都,此後便失去蹤跡。
初桃:“……?”
等等,我那麽大一個吞噬咒靈的假老公呢?
沒錯,初桃其實在發現奈落不是人見陰刀後還想留著奈落,固然有他類慘的情懷加分,也有他本人的小花招實在勾人的原因,但更關鍵的是——
他會吃咒靈誒!
要知道初桃平定亂世的小目標還沒全部完成,戰亂後因為人類的負麵情緒誕生的咒靈數不勝數,即使傾盡陰陽師與鬼殺隊祓除也隻是杯水車薪。
可現在奈落會吃咒靈誒!
他吃遍全國,對著咒靈和不受淩月仙姬統禦的強大妖怪重拳出擊,直接將咒靈吃成了瀕危物種!短期內解決了初桃困擾的問題!
所以我食譜是咒靈的假老公呢?
很快,初桃就了解到是熱田神宮的巫女桔梗封印了他。
這位聖潔的巫女行事以公,祓除淨化妖邪是她的本職,曾在無慘一事後被初桃贈送破魔弓矢。
桔梗正是用初桃所贈予的這把弓箭,一箭將奈落釘在千年古木上封印。
沒有徹底祓除奈落是因為他太過強大,又是無數咒靈的結合,貿然淨化可能會導致萬千咒靈的飛散。
這是目前應對大妖奈落最好的處理方式。
初桃理解。
她看到青年被封印在古樹上,靜靜地垂著頭,烏黑的發長至腳踝,沒了聲息。
長箭自心口入,將他貫穿在古樹之上,抽根發芽,在心口開出點點花苞。
他安靜的像是森林中的睡美人。
可惜,最後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初桃注視許久,歎了口氣。隻要人類還在,咒靈就不會徹底消失,但如今經過奈落的大清洗也算是煥然一新,這怎麽不算目標達成呢?
等以後咒靈又多起來了再來解除他的封印吧。
剛好,名義上的正夫消失空出位置,玩家也可以考慮別人啦。她愉快地決定就,加固封印,轉身離開。
……
……
亂世終結後多年,便海清河晏。
妖與鬼的存在逐漸淡漠在人心中。
時值春日,伊勢神宮式年遷宮,天照大神祭已經到來。
伊勢神宮是供奉天照大神的神社,每隔二十年便會為天照大神重建神殿,重造寶具,在一切完成後為其遷宮。*
今年除去神殿與寶具之外,還建造了一座高達十米的神像。
式年遷宮前夜,天照大神祭已拉開帷幕。
與翌日莊嚴的祭拜儀式不同,群臣百官齊聚於伊勢山上五十鈴川一畔,飲酒作樂,載歌載舞,好不熱鬧。
山下禦門町前也有百姓歡樂慶典,祈求天照賜福。
有大臣醉了酒,眯起眼:“今年怎會建這神像?這可從未有過……”
“據說是清水大人去那西國時見到了紅雨姬的神像,驚為天人,回京後就立即上奏陛下……”
“西國那神像我也見過,當真寶相莊嚴。可……”
他抬頭望去,那高大的神像矗立在山間,夜色昏暗看不分明。
明日才是正式的遷宮與揭像儀式,但這神像的建立並不是秘密,又因她實在巨大,大家多多少少都偷看過一點神像的樣子。
隻是不敢在儀式前正視。
這便是他們遲疑的由來。
“可惜我們這些匠人技藝遠不如西國……”
“不止技藝問題,空有形而無神,隻能說盡了心意。”
有人搖頭總結:“畫虎不成反類犬。”
這話說的便有些重了,但也足見大臣對大禦神神像的失望。
此後便不再多說。
初桃也喝了酒,暈乎乎的,但她步履穩定,揮退隨從雙子,獨自一人踏上川邊孤舟醒酒。
在船兒漂開之前,她回身,用那雙瀲灩著月光的眼眸靜靜地注視著眼前一幕。
像是要將此刻的情境,乃至山下百姓的燈火都記在心中。
然後,莞爾一笑。
繼國緣一忽然心慌了一下。
他下意識想要追上,又尋不到由頭,素來聽從主令的他隻用視線追尋。
一點霧不知何時升了起來。
微風拂過,在兩岸花樹的簌簌響動聲中,女性迤邐的身影,便在這愈發朦朧的霧氣中,消失在桃花散落的月河盡頭。
所有人都見到了這一幕。
當夜便有無數傳世詩歌俳句流傳而出,更有禪院賜傳世名作——這位從來隻畫景的畫師一生隻畫過這一次人。
淩晨,破曉金光穿透大霧。
百官齊整衣衫聚於伊勢神宮內宮,在巫女桔梗的引導下,以太上天皇與天皇為首舉行遷宮儀式。
原本是這樣的。
但在儀式正式開始之前,“仙桃大人不見了?!”
天皇等人遍尋不得,儀式時間一推再推,忽然有人抬起頭,對著那巨大的神像愣了眼。
“仙——”
金光普照,祥雲繚繞。天照神女高立於前,寶相莊嚴。慈目微閉,似有情也無情,俯瞰著這片土地。
哪還是他們記憶中木訥呆立的樣子?
神像就像是活了過來。
人們在她的視野下,有一股溫暖又充沛的力量油然而生。
仙桃消失,神像活現,這甚至不能再說是巧合。
“大禦神殿下!!”
“仙桃大人巫女時侍奉的莫非正是大禦神?”
“不,她或許正是……”
“紅雨姬!她果然是紅雨姬!”
“沒錯,仙桃離去與紅雨姬離去之時如何之像,都無了蹤跡,難道她和紅雨姬一樣都是大禦神殿下的人間代行者?”
“仙桃便是仙桃,與紅雨姬無關!還是再找找仙桃大人吧!”
無論如何猜測,眾人無不驚撼,紛紛跪下以手貼地,叩首拜見。
青井天皇在位年間,攝關天下一仙桃與其君臣相得,如天地同輝,日月同光。
仙桃失蹤後,青井天皇為其修建神社,取其衣冠供奉於伊勢神宮之中。
下令子孫後代一應參拜,用無盡願力塑其神身。
——天下一仙桃棄巫女身行走亂世,最後回歸神位,為眾人敬仰。
此後,她與天下諸人,風月同天。
『存檔成功』
『登出遊戲』
『登出成功』
初桃癱軟在**。
一口氣打了這麽久,累了,休息幾天再回來玩!
……
……
天下第一的攝關離開之後,時間還在照樣流逝。
青井天皇感傷之餘又覺得這一幕無比熟悉,好像曾經經曆過一般。
因此她很快就振作起來。
她如今雙八年華,正邁入青壯之年,還有無數要做的事情。
為了實現曾與初桃暢想過的未來,她廢寢忘食,日夜不停地處理政務,終於將自己病了天夜。
她躺在病**,渾渾噩噩地在夢中窺見了前世的一角。
醒來之後,青井天皇——葵微微一笑,她為了姐姐轉世的目的已經達成,那就沒有了遺憾。
不,等等。
如果之後亂世再現,姐姐又來救世,那皇位上坐的又是跟她前前前前夫那樣既沒用又包藏禍心的天皇怎麽辦?那豈不是對姐姐百害而無一利?
到時候她還要再繼續轉世與姐姐相見。
既然如此,得盡快讓女孩子坐穩皇位,這樣她一轉世來就是有繼承權的皇女,不用再像現在這般讓姐姐費心強扶上去了。
於是她下定決心,引經據典,舌戰群臣,定下此後天皇唯女子可登位的鐵則,還有各項製度,不一而表。
……
而初桃的小馬甲無雙掛名征夷大將軍後,她就在無雙城開了府。
並整合昔日軍中部下與玄都會的力量,培養出了一支僅有女孩子的強力軍團。
幕府將軍不同於攝政關白,可世代承襲。但初桃沒有子嗣,也沒想過生個孩子繼承,這個身份剛好可以讓她實現“妖客從一個人變成一群人”的小目標!
沒錯,她打算在軍中挑選出最厲害的幾個女孩子,考核其武藝文藝與心性,賜予最優者般若麵具,並賜“煉獄”之姓與“妖客”之名,定為下一任將軍。
——這聽起來有些兒戲的舉措,得到了天皇小葵的大力支持。
事實上,隻要是初桃以仙桃身份提出來的,哪怕是再無理的要求,小葵都能說服別人這是正確的、理智的、頗有見地的。
總之,分身乏術的初桃很快就將將軍位傳給了十六夜。
這個人選沒有作弊!
那個昔日溫柔的像水一樣的少女,的的確確成長為了團隊支柱一般的人物。
且武力出眾,手持鐵碎牙,可擋天下敵。
令人驚奇的是,在將軍的繼位大典上,十六夜身披甲胄,被初桃親自帶上般若麵具之後,她轉身看向烏泱泱的軍隊,烏黑的發瞬間變成了妖客無雙一樣如火焰灼燒的紅色。
一眼鮮明。
就像是天命所歸一般。
十六夜——煉獄十六夜認真接受了初桃的任命,繼任將軍,成為妖客二代目,又從下一代中決選出優秀者列為候選。
她會用很長一段時間去挑選出妖客代目,以免辱沒仙桃大人的名聲。
此後,十六夜更是跟著天皇小葵,定下“唯女性可繼任將軍位”的鐵則。
感應到死亡時,她在無雙城的劍府中留下並封印了陪伴自己一生的鐵碎牙。
它與仙桃大人的無數刀劍一起靜靜地躺在那裏,等待下一任主人的出現。
十六夜無病無痛,即使死去了也算是壽終就寢,因此,即使青井天皇頻繁寫信關切、犬夜叉為她找遍各種延壽辦法、下屬們被難過的情緒籠罩,她也不感到悲傷,反而溫柔地笑著。
若是身體好了,還會到軍營中與大家說些話,沾染一些活力。
此刻,軍營中有年幼的女孩子休息時挨在一起,望著遠處妖客代目臉上的麵具:“為什麽是般若呢?那般可怖的麵具,我看著都害怕。”
馬尾女孩子侃侃而談:“哎呀,據說是無雙大人傾國傾城,在戰場上被敵人輕視,所以才以鬼麵示人呢。”
“那得多漂亮啊,好想看一看啊。不過,無雙大人也曾更換過麵具,為什麽不是天狗不是妖狐,一直都是般若呢?”
短發女孩子托腮思考,不確定地說:“或許,因為般若是女人變作的鬼?比起成為什麽天狗大將軍公狐狸大將軍,還是當女鬼大將軍好吧!”
女孩子立即笑成一片,紛紛讚同。
“沒錯,我要當女鬼大將軍給敵人好看!”
十六夜忍俊不禁,她過去也打趣仙桃是當世蘭陵王,但到如今,十六夜卻不會再那麽想。
仙桃大人改變了她,將她從隻能依賴丈夫的菟絲花變成了她口中的“優秀女性”。
而“般若”也將同樣被她改變。
在民間傳說中,般若是從女性扭曲的嫉妒心中誕生出的惡靈,是醜陋的、不堪的,被男人拿來指責女人,被女人深以為恥的。
而從現在,不,從仙桃大人選擇帶上般若麵具開始,
——般若的含義就發生了變化。
它不會再代表普世意義下女性的嫉妒,不會再桎梏女性,而是屬於她們妖客的無雙英姿,她們不輸給任何人,也勇於打破任何束縛。
如果這一代還不能扭轉大眾印象,那就下一代,下下代。
十六夜溫和地注視著眼前這些孩子們,她們,和妖客代目,都將繼承貫徹仙桃大人一往無前的戰力和信念,繼續向前。
午後的日光真暖啊,十六夜意識漸漸渙散起來。
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再活的更久一些,再多做一些事。
還有……
——“你也要變成這樣優秀的女性啊。”
昔日與初桃分別之時,她的寄語還曆曆在目。
現如今的十六夜並不是妄自菲薄的人,她知道自己的努力已經彌補了先前十幾年的荒廢與不足。可到底還是想讓仙桃大人看一看,想像孩子一樣最後再依賴她一下,撒個嬌。
閉上眼,就有機會見到她了吧?
十六夜合上雙眼,睡去了。
意識陷入黑暗。
……
桃花開又散。
黃泉。
鬥牙王正在逃跑,拚了命地,從要將他送去輪回轉世的鬼差手中逃出來。
他淹沒在人群中,躲在角落,渾身狼狽,蓬頭垢麵。
“十六夜……十六夜……”
他猩紅了眼,一瞬間怒到可怕,又哀傷極了。
鬥牙王在伊邪那美手下接受了慘無人道的對待後,原本已被所有人遺忘,直到鬼舞辻無慘的到來。
那個惡心人的家夥不僅現實鞭他的屍,到了黃泉更是狗仗人勢,糾纏不休,處處針對。偏偏其他人還坐視不理,陰陽怪氣!都是一丘之貉!
仙桃怎麽會有這種惡心的丈夫?
他咬牙切齒,卻依舊忍耐著等待十六夜的到來。
十六夜……他的十六夜……
期間。
淩月仙姬來過黃泉——她用天生牙打開黃泉的通道,來黃泉尋找那個消失在人世的女人,被伊邪那美招待一番後方才離開。
殺生丸也緊隨其後——鬥牙王卻不敢見他。
因為他曾撞見淩月仙姬,女性已是妖國之主,統禦四方,黃泉都為之震撼。
“你怎麽變得這般狼狽了?”
當時她居高臨下的眼神令人無地自容。
鬥牙王心知一朝身死,他與淩月仙姬已為陌路,殺生丸更不曾惦念過他這個父親。他隻有十六夜了,隻剩下十六夜了。
所以,在逃出來的現在,鬥牙王唯有默念十六夜的名字他方能平息怒火與哀戚。
他絕不要就這樣輪回,等待他的或許牲畜不如!
忽然,鬥牙王停下腳步。
遠處有一個被金光籠罩的生魂,發色如火焰一般,黃泉有名的鬼司源賴光站在她的身邊,周圍人都為之**。
“那是……煉獄十六夜!”
“是將軍大人!!”
“我曾被將軍大人救過命,十六夜將軍竟也死去了嗎……”
誰?
他們在叫誰?
十六夜與將軍這兩個名詞是怎麽組合在一起的?
鬥牙王聽到他們說她驍勇善戰,聽到她保家衛國,被萬人尊敬,甚至於死後魂靈都帶著功德加身的金光,一時陌生,遲疑地頓住腳步。
甚至還有人談起十六夜將軍的大奧後宮,以此打趣,據說這黃泉中就有兩位禦台所大人在等待她的到來。
鬥牙王目眥欲裂,認定他們是在說瞎話。
可當魂群中的女性轉過來,露出一張比記憶中要更成熟的熟悉麵貌時,他本能地推開人群向前衝去。
十六夜,他的十六夜,他終於等到了他的到來——
“你這人幹什麽啊?”
“十六夜將軍也是你能衝撞的?”
“等等,這人莫不是鬼差大人尋的那個逃犯?”
周圍的遊魂嚷嚷起來,還有人不懷好意地接近,瞬間將他扣在了原地。
鬥牙王嘶吼著反抗。
十六夜循聲看來一眼,微微蹙眉。
她禮貌詢問,溫柔地製住了眼前的動亂。
鬥牙王表現得異常安順,這時他又因為自己低穀的狼狽形象不安起來。
直到她將他交給奔她而來的鬼差,毫無留念地離開,鬥牙王才發現,她根本沒有認出他!
他曾經是她的一切,給予她全部的信賴與依靠,她唯有靠著他方才能存活自立。
可這些……
她都已經擁有了。
甚至更多、更多,由內而外散發,屬於她自己。
可她怎麽能?
他在黃泉為她苦苦等待,受盡磋磨,她怎麽能毫無所知還風光無限?
一定是因為她不知道是他。
“十六夜——”他用最後的聲音咆哮,“我是鬥牙王!”
十六夜困惑地、回首看了一眼。
一側的源賴光詢問:“怎麽了?”
“好像聽見了熟悉的名字。”她搖搖頭,“記不住了……或許是聽錯了吧。”
她壽終就寢,七十多歲方才走向死亡,遇見仙桃之前的十八年記憶平淡的可憐,早就已經被時間磨平。
青井天皇麾下所向披靡的將軍,不再去管那偶然一瞥的路人,此刻卻有些羞赧地同源賴光說:
“我願意留在黃泉。我聽淩月仙姬說,仙桃偶爾會蒞臨黃泉,源大人,這是不是真的?我想要再見她一次。”
——她完全、完全不記得他了。
當十六夜視他於無物,甚至根本不記得這個男人是昔日威風磊磊的犬之大將時,鬥牙王整個人都垮了下去。
他被鬼差製住押送輪回道,明明心有不甘,卻已經失去了反抗的心。
【END/戰國篇·仙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