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神柱上,周白榆走在沿著神柱邊緣修建的道路,像是在攀登一座巨峰。
攀爬了一小時後,周白榆看向底下,從數千米高空俯瞰,能很明顯看到,萬神殿的“三道環”。
走了這麽久,並沒有觸發所謂的幻象。
他甚至以為,自己大概是不會觸發幻象的。
但這個念頭起來後沒有多久……
周白榆周圍的景象就發生了變化。
他回到了友科新城小區,父母所在的那層樓裏。
陽台上,父親今天買到了非常滿意的唱片。
正在喜滋滋的聽著,有時候會向王淑芬女士講講和弦的精妙。
王淑芬女士,則非常開心,她無傷化解了二周目呂布,又可以發朋友圈炫耀。
父母和睦的生活,在周白榆眼裏不斷浮現。
他甚至能夠感受到那種喜悅。
這樣的喜悅無窮無盡。
因為明天,他們又會經曆同樣的事情。
他們又會買到新的唱片,又會成功攻略一個高難度boss。
後天也是一樣。大後天也是一樣。
人生不會有坎坷與苦難,對於他們來說,快樂被永久保留。
在沉睡之後,新的一天到來時,循環便會發生。
那些快樂,仿佛在循環中被積攢,生根發芽,然後傳遞給了周白榆。
周白榆甚至不自覺笑了起來。
這一刻,幻象中的周澤水才忽然開口:
“這就是我所期盼的人生,我和你媽媽,永遠都這麽快樂。”
“為什麽要打破這種循環呢?”
“第一個世界已經完成了腐敗化,第二個世界也隻差最後一塊名為龍夏的拚圖。”
“第三個世界的那些人……更是毫無抵抗能力,為什麽不讓他們沉浸在循環裏呢?”
“打破這種循環,終結這種快樂……對你來說,真的有意義麽?”
“你怎麽確定,把窗戶打破,叫醒沉睡的人,不是一種折磨與刑罰?”
歪理。
周白榆覺得很無聊。
“我笑,隻是在想著,原來這就是幻象,不過如此。其次,我老爸不是這樣的,不管你讓我感受怎樣的快樂……”
“我都很確定,這不是真實的。”
大手一揮,萬物煙消雲散。
周白榆眼前,不再是友科新城的房子,而是要繼續攀登的道路。
但這一切還未結束。
在他又走了幾十步後,他看到了世界的毀滅。
無數裂縫打開,怪物從天而降,鋪天蓋地。
人類死傷無數,麵對強大力量的汙染種,腐敗種……他們毫無還手之力。
大廈傾塌,家園破碎,屍骸遍地,火與血在洗禮著城市。
在無數死亡與絕望裏,腐敗的觸手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崛起,世界開始了全新的變化……
“為什麽要打破循環呢?打破循環之前,每個人都能迎來美好的循環,停在永恒的一天裏。”
“打破循環之後,你又能改變什麽呢?世界終將迎來末日……”
“你正站在決定一切的十字路口前,你的舉動會決定末日會以溫柔的方式降臨,還是以殘暴的方式降臨!”
周白榆冷笑。
這就好像電視裏的台詞——你如果老實交待,我會給你留個全屍。
其實每次看到這種,他都很想說,沒關係的,我死之後,你可以把我大卸八塊的,十六塊也可以。
都死了,還在乎什麽死法?
所有人搏的,都是一個活著的希望。
末日降臨,是在循環中慢慢被消磨,還是粗暴的怪物入侵毀滅一切……
在周白榆看來,都是錯誤選項。
正確選項隻有一個,阻止末日。
他再次揮手,一切又一次煙消雲散。
但內心深處,周白榆有了一絲憤怒。
這憤怒仿佛被神柱所感應。
所以沒走多久,他再次看到了幻象。
隻是這一次,幻象不再是讓周白榆放棄循環。
而是試圖引爆周白榆的憤怒。
周白榆這一次,沒有看到自己原本的世界。
而是看到了不久前,鮑比口中的“窘迫”。
“在天眼組裏,甚至能夠看到一些倒黴鬼被困在循環裏的窘迫樣子,哈哈哈哈,如果有機會,您可一定要去看看,太好看了。”
他腦海裏浮現出這句話。視野裏,也仿佛來到了某間昏暗的屋子。
屋子裏似乎滿是汙染種,它們聚在一起,發出暢快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看她哭泣的樣子!吃下去一定很美味啊!”
昏暗的屋子裏,唯一的光源,便是正前方的巨大幕布。
這塊幕布似乎是某種寶物,能夠顯現出第三世界的一部分景象。
周白榆看著幕布,這塊幕布裏放映著的,是一個名為查理的年輕人。
他是一名淨行者。
在這一天,查理的外婆死了。在整理外婆的遺物時,查理看到了一段遺囑。
“我希望你成為一個英雄,查理。你不務正業,在別人眼裏,你總是時不時失蹤,你也與他人似乎沒有什麽社交關係……”
“家裏的親戚,總是不待見你,認為你在做某些見不得光的事情。”
“但我知道的,我的查理,你內心深處還是那個善良的查理。”
“因為在所有人都對我這個老家夥頭疼不已的時候,沉默寡言的你……願意照顧我。”
“但我感覺,我的時間快到了,我可能要去見你外公了……”
“可憐的小查理,世界一定會變得幹淨美好的,你的隱忍與沉默,一定會迎來被人理解的一刻。”
“愛你的外婆。”
看著這段極可能是外婆臨終前某一刻編寫的遺囑,查理痛哭不已。
他成為淨行者後,了解到了越來越多的事情,知道了世界未來可能變成的樣子……
整個人也變得內向。
很多先行者都是如此,周白榆自己也是一樣。
知道了世界的另一麵後,似乎漸漸的,就和普通人有了一層隔閡。
大家仿佛不屬於同一個世界。
有時候也會想,自己努力保護這些不認識的人……真的值得嗎?
但查理很清楚,自己沒得選。
他總是進入征召裏,總是忽然消失,現實裏朋友越來越少。
有時候,人們會埋怨他沒有責任心……
他想張嘴說什麽,但規則是不允許對普通人提及先遣世界的。
他隻能越來越沉默。
可即便如此,外婆眼裏,查理依舊是那個“想要像超人一樣拯救世界的英雄”。
或許這個老人最後的浪漫,就是對外孫的期許。
查理痛苦不已,某種意義來說,這是他在世界上,最後在乎的人。
他一次次在絕境裏生存下來,就是為了讓外婆能夠不麵對那個滿是怪物的世界。
可外婆……終究是先走了。
這或許不是一件壞事,但對於查理而言,離別總是很痛苦的。
查理的苦難,在一次次循環。
他的人生,被卡在了最痛苦的時刻。
而周遭,除了查理的悲慟的哭聲,還有無數汙染種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無數笑聲回**在周白榆耳邊,周白榆內心的憤怒……就像是燎原之火一樣,迅速竄起。
沒有以後了,這個拯救世界的淨行者,也許很普通,也許他做的事情,離拯救世界,還差了十萬八千裏……
但他的人生,不該卡在這最痛苦的一天。
他對老人的愛,也不該成為這群汙染種的笑料。
周白榆雙手握拳,嘴唇顫抖。
但下一秒,他的目光略微呆滯。
因為他看到了張郝韻。
那塊奇怪的幕布裏,畫麵跳轉,不再是那個倒黴悲催的查理。
而是不斷尋找著什麽的張郝韻。
張郝韻來到了臨襄市的老城區。
這個她住了很久的地方,其實也有很多秘密是她所不知道的。
防守模式接連幾次,發生在臨襄市,周白榆一直覺得,臨襄似乎有些特殊。
不管是現實世界的,還是先遣世界的。
但真正意識到這種特殊,且試圖去找補特殊根源的那個人——是張郝韻。
這個強大的腐敗種,從上一次前往先遣世界,再回到現實世界之後,就一直想著要找到那個入口。
在張郝韻的想法裏,一定存在著某個入口和出口。
正是因為這個入口和出口,這個連通兩個世界的存在……
才導致,自己變成了怪物。
不知為何,周白榆這個時候,仿佛和張郝韻建立了某種感官上的連接。
他似乎能夠感受到張郝韻內心的情緒。
“要找到那個地方……要幫助周白榆,不能夠留在這個世界原地踏步……”
“要為他貢獻我的力量。”
帶著這樣的想法,張郝韻依循著感覺,像傻子一樣……
不斷在老城區裏繞圈。
她就像是陷入了迷宮裏的螞蟻。
似乎循環限製了她的軌跡。
但這一切與循環無關,而是張郝韻依循記憶裏的感覺,總覺得,那個缺口就在老城區。
建立了某種連接的周白榆,這才意識到……
原來郝韻也在不斷的努力,想要幫助自己。
他一直在想一個事情,如果自己沒有列車長的友誼,沒有這枚徽章,是不是這次任務就失敗了?
但事實上……不是的。
張郝韻其實已經意識到了,或者說因為迫切想要前往先遣世界,幫助周白榆,讓張郝韻執迷於尋找一個入口。
而這個入口——是真實存在的。
這個入口,可能就在老城區。
張郝韻的心急切不已,甚至不分晝夜。
即便到了淩晨,當她休息的片刻裏,似乎回憶起了什麽的時候——就又立刻開始尋找。
於是就出現了讓眾人哄笑的一幕。
“哈哈哈哈哈哈……那個世界的腐敗種真奇怪啊,她像是一個螞蟻一樣,不斷的繞圈。”
“遊戲npc都沒有她這麽喜歡轉圈。”
眾人的哄笑聲,再次點燃了周白榆的憤怒。
因為周白榆能夠感覺到……郝韻是對的。
郝韻似乎已經離目標很近。
那個缺口的確存在,但也許需要某些工具或者某些儀式,才能夠真正的看見。
也許……郝韻找到的,是一個能夠從根源上,扼製防守模式的辦法。
但她注定失敗。
哪怕她晝夜不分的尋找,哪怕她不斷回憶……
她依舊陷入了循環裏。
和查理不一樣。
查理處在巨大的悲痛裏,他的悲痛被人嘲笑。
張郝韻處在希望與真相的邊緣,但總是觸摸不到。
因為他們都沒有未來。
他們的人生,其實和戛然而止沒有區別。
他們隻能在這一天裏,無盡的循環。
一個不斷失去至愛,一個不斷功虧一簣……
有著這經曆的人還很多,幕布裏不斷循環著“笑料”。
歡樂的笑聲充斥在這間昏暗的屋子裏。
這樣的經曆,伴隨著汙染種的笑聲,徹底讓周白榆憤怒。
他頭一次如此想要抹殺這些人,內心渴望著擁有能夠摧毀一切的力量!
而這種憤怒,也讓處在神柱邊緣的周白榆,身體開始發生某種變化。
不再是猩紅的甲胄,而是某種漆黑的甲胄……正在一點一點覆蓋周白榆。
這個時候,中轉站裏,A博士猛然抬起頭。
永恒的夢境裏,坐在王座之上的不再是永夜,而是馬克,馬克同樣抬起頭。
“冷靜下來!冷靜下來!不要被情緒所吞噬!”
A也好,馬克也罷,這兩個住在周白榆身體裏的家夥,都在用最大的聲音,呼喊著周白榆!
正常情況來說,他們是無法幹預周白榆的……
但或許是腐敗化,本身也讓周白榆意識深處所警惕。
這具身體似乎已經開啟了預警機製——
於是A與馬克的聲音同時響起:
“停下!不要讓情緒吞噬你!你不是腐敗種,神柱在嚐試同化你!”
“不要在神柱上腐敗化……”
這些聲音,讓周白榆意識有了片刻的清醒,那些漆黑的甲胄,瞬間化為了塵埃。
周白榆回顧四周……
他已然在雲層之上,周圍根本沒有汙染種的笑聲。
隻有皚皚雲層。
他冷汗直流,現在才意識到……事情多可怕。
“原來如此,無法說服我,便準備利用情緒吞噬我,讓我變成腐敗種……”
神柱的攀登,最大的難題在於神柱本身。
這是腐敗之神的一根手指,非腐敗種,離它太近,便很容易被腐敗化。
如果不是周白榆體內還蠻熱鬧的,住著一個搞研究的,一個抄襲的,他可能現在已經是腐敗種了。
和A博士的那種腐敗種不同,雖然同樣是腐敗化……但被神柱影響的腐敗種,似乎對腐敗種具備某種奴役能力。
所以A博士不是怕周白榆腐敗化,而是怕周白榆,被神柱所腐敗化。
“有驚無險啊……”
將內心的憤怒埋藏於心底,周白榆深呼吸好幾次後,再次朝著頂峰前進。
與神柱的較量,已經落下帷幕。
接下來,便是最為關鍵的,前往中心神殿——
摧毀汙染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