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宁市。耀马桌球俱乐部。
灯光柔和的贵宾包厢内, 四散着淡淡的香槟jsg味。
项舟行灭掉了手里的烟,从皮沙发上懒懒起身,决定结束今晚的活动:“我安排人送你回宾馆。”
商执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给球杆擦了擦巧克,示意摆球员再开一局:“……继续。”
项舟行睁大眼睛“呦”了一声, 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他二话不说走到黑白色球桌前,重新握了杆子:“你这么听老婆的话?”
语气颇为玩味。
商执不说话, 俯身测算好距离, 右塞击打最边侧的红球,母球吃到底袋两库,稳稳停至顶库。
项舟行不禁给他鼓了鼓掌:“开局是漂亮, 就是不知道结局怎么样。”
商执若有所思地瞟了他一眼,继而想到了自己与温轻雪的关系:顺利的开局,以及, 未知的结局。
不同于九球和黑八,斯诺克玩的是障碍球, 一边解决自己的障碍, 一边给对手制造障碍。
显然,项家少爷更享受后者。
他看似随意地起了一杆, 优哉游哉开始与老同学叙旧:“这样才对嘛,以前在闻钟书院过暑假那会儿,我们喊你偷偷溜出去泡个吧、喝个酒,就像是要谋财害命一样, 你死都不从……老子最讨厌你这种人, 成天揣着那些规矩,装清高, 一点意思都没有!”
眼见着球桌上的局势渐渐对商执不利,他一挑眉,忽而又笑:“你跟你老婆上床的时候也是这幅腔调吗?人家温小姐没把你一脚踢下来?”
商执瞄球的动作顿了顿,掀起眼皮:“你嘴巴放干净点。”
项舟行两手一摊:“老子可一个脏字都没说。”
两人从认识的第一天便不太对付。
闻钟书院就是让名流圈那些娇小姐、拽少爷们磨性子的地方,宿舍是四人间,裴成瑞和夏开诺自幼一起长大,关系好到能穿同一条裤子,性格狂傲的项舟行则与沉着内敛的商执水火不容。
当然,水火不容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感情不错。
项舟行对商执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眼下又是在槐宁--自己的地盘上,说话更是肆无忌惮。
见对方懒得搭理自己,项大少爷撇撇嘴:“其实,我女朋友对我也挺好的,她不查岗是因为信任我,而且她心里一直有我,出去逛街都惦记着给我买礼物。”
像是说给商执听,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随后,又故意凑到商执跟前,撩开皮衣展示衬在里面的那件卫衣:“喏,我女朋友给我买的衣服。”
商执不得不望过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卫衣前襟那一堆复杂又浮夸的印花,硕大的“SB”两个字着实抢眼,其次,是坠在卫衣身后的一顶荧光绿兜帽--怪不得项舟行进包厢后死活不肯把皮衣脱下来。
商执对潮牌没什么概念,一时间没想明白这件衣服的设计理念……
但是现在,他开始思考,能给项大少爷买这种衣服并且哄他穿上身出来招摇过市的,到底是他的女朋友,还是他的仇家。
项舟行还在那里嘚瑟,指着胸口的英文字母:“帅比。”
商执终于忍不住提醒:“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别的缩写……”
“没有。”项舟行飞快打断他,再度强调,“帅比。”
看来他是知道的。
只不过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商执没再与他争辩,点点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球桌上的红球终于全部打完,目标变为彩球,商执将母球定好位,佯装随意地问项舟行:“……怎么追到的?”
聊这个话题,项家少爷就不困了。
他很清楚商执在问什么,直接给出答案:“要是我说一见钟情,你信吗?”
商执说了声“信”。
想起自己和温轻雪的初次见面,男人的唇角情不自禁多出一点弧度,说是一见钟情或许是夸张了些,但那一天,确实是他生命中不可多得的美好回忆,以至于后来很多个难眠的夜晚,他都会想起那条有着彩绘玻璃窗的长廊,白鸽,以及眸色很浅的少女。
再后来,商屹凯告诉他温家小姐答应了婚事,他轻按着胸口,将那一刻心脏的悸动命名为--得偿所愿。
项舟行仍在滔滔不绝诉说自己的恋爱经历:“……然后就是买花,送礼物,看电影,去游乐园之类的,小姑娘都喜欢这些,反正,她现在是爱我爱到不行,搞得我甚至考虑过一不做二不休,抓紧时间把结婚证领了……”
商执只挑重点听:“你确定,小姑娘都喜欢这些?”
“这话说的,好像你没追过人似的。”项舟行将进袋的彩球取出来,摆在原本点位的正下方,猛地想起什么,“喔,你和你老婆是家族联姻,两家人谈好未来的合作方向就行,确实不用费心思追她。”
想想又觉得不对:“那也得稍微表示一下啊,不然怎么哄上床?”
商执握着球杆从他身边绕过去,意味不明地喃喃低语:“……都喜欢……费心思……表示一下?”
项舟行不依不饶:“喂,问你话呢,怎么哄上床的?”
商执回过神,又一次绕过他击球,声音也恢复往常那般清冷:“你不觉得背地里和别人聊这些八卦,很不尊重女孩子吗?”
项舟行一挑眉:“第一,我不觉得你是‘别人’,第二,我也不是在八卦,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呃,不耻下问……”
“那叫虚心求教。”
“好,虚心求教。”
项舟行眯着眼,连连点头,顺势再一次贴到商执身边,生怕人跑了似的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催促道:“所以呢?然后呢?你倒是教教我啊!我知道这种事比较敏感,我都没好意思去问身边那群朋友,就只问了你,你还卖什么关子?当年考古诗词默写,我一句写不出来都没请教过你……”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商执欲言又止。
项舟行眨眨眼,忽地反应过来:“商执,你不会到现在都没有过……所以,你刚才是在问我怎么追女孩,对不对?行了,我心里平衡多了,你的‘和尚’人设可真是屹立不倒、万古长青啊!”
琢磨着项舟行幸灾乐祸的表情,商执有一瞬间迟疑:“听你这话,难不成你也还是……”
他还是有点儿不解:“但你不是情场老手吗?”
项舟行比他更不解:“那你还是已婚人士呢!”
好嘛,试探了一整晚,谁也没取到对方的真经。
相互看不顺眼十来年的两个男人接连沉默了,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包厢里只有桌球碰撞的声响。
沉不住气的项舟行率先丢了球杆:“关于今晚聊的话题,只有你知我知,那块地我们一起投,我搞定槐宁这边的关系网,你搞定开发商,赚到的所有利润五五分成--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两家都不亏。”
商执也没了继续玩下去的心思,阖眼点头:“成交。”
这座城,又多了一个为爱所困的男人。
唏嘘彼此的坎坷情路,项舟行叹了口气。
他拍了拍老友的肩:“走吧,换个地方再喝两杯--不聊生意,只疗伤。”
*
享受“老公不在家的快乐”的同时,温大小姐也在享受“赶稿的痛苦”。
所幸,积压的作业和稿件都在死线来临前全部搞定,代价是废了一只手--右手腕的腱鞘炎又复发了。
她只能安慰自己,接下来是名正言顺的休息时间。
将画稿源文件发送给游戏工作室的下一秒,温轻雪立刻去“永瘦宫”呼朋唤友,约她们晚上出门吃饭逛街。
谁知,欧阳芳却在群里发了一排痛哭流涕的表情,当场宣布噩耗:我们宿舍进小偷了!
下午没课,欧阳芳闲着无聊就去篮球场活动了一会儿筋骨,顺便寻找身高184cm以上的适龄单身男青年,等她又累又乏回到宿舍,准备洗澡睡觉,却发现放在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不翼而飞。
欧皇陛下:呜呜呜,那可是我新买没多久的‘外星人’啊!好贵的!就指望它陪我度过剩下两年空虚寂寞的大学生活了……
听她这么一哭诉,直接将在图书馆奋战的邱怡和张宛昕给炸了出来,两人用最快的速度回宿舍清点财物,发现邱怡放在温轻雪**充电ipad也没了。
雪贵人:@邱怡你的ipad为什么在我**?
怡答应:我的床头插座用来给手机充电了嘛,就借用了一下你那边的插座……不好意思啊亲爱的,以后我不会乱放东西了。
雪贵人:我不是介意这个,只是有点奇怪……
在温轻雪的印象中,欧阳芳也喜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游戏,理由是,她那把五位数的椅子坐起来比较舒服。
雪jsg贵人:等着,我马上回校。
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温轻雪坐陶叔的车赶回学校,里里外外一收拾,果然发现自己也丢了东西。
两只包,一只戴妃,一只CF,总价接近八万。
她放包的柜子平时不上锁,里面还有几只更贵的包,但款式都不常见,并非网上常推的“热门款”。显然,那个小偷是有备而来,偷走的包并非是想自用,而是打算拿去二手店换钱。
向班导和宿管阿姨反应了情况,四个小姑娘分头在宏志楼上下问了一圈,确定遭贼的只有她们608宿舍。
温轻雪一边给柜子上锁,一边叹气:“……像是冲着我来的。”
这结论有理。
张宛昕的床位距离温轻雪最远,好几样值钱的电子产品就放在她的桌上,却没有被顺走。
欧阳芳琢磨道:“难道是上次模型课你说的那些话太露富,遭人惦记了?”
温轻雪拧着眉头,对她的话表示认可。
张宛昕插了句话:“那就是班里的同学了?”
因为丢了Ipad而闷闷不乐的邱怡已经往朋友圈和校园论坛上丢了“悬赏令”,咬牙切齿誓要捉拿小偷:“肯定是住这栋楼的女生……”
这样一盘,范围又缩小不少。
班导的意思是先在校内发通告,给犯错的同学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但商议过后,四个小姑娘还是决定去报案--就算是朝夕相处的同学,犯了错,那也得受惩罚。
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已经过了饭点,和室友们在“堕落一条街”吃了点披萨,温轻雪打车回檀香名郡,暗忖着,并不怎么美好的生活经验又增加了。
途中,她接到了阮碧琴打来的视讯电话。
见女儿既不在宿舍,又不在商宅,阮碧琴误以为是小两口有约会,笑吟吟地问她要去哪里玩。
温轻雪有气无力地回答:“刚从派出所回来……”
耳尖的司机从后视镜瞥她一眼。
阮碧琴当即轻呼出声:“什么情况?难道是商执那个混球对你家暴了?”
“妈,你女婿他不是那种人。”
“还是你去什么不正经的会所玩,被警察叔叔们抓了个正着?小雪,你糊涂啊!”
“妈,你女儿也不是这种人。”
“那总不能是你们两个一起犯事儿了吧?光天化日,有伤风化?”
“妈,你要是再抢着说话,我就挂电话了。”
“行行行,你说,你说……”
好不容易制止了阮碧琴的胡思乱想,温轻雪蔫蔫地说:“宿舍进小偷了,我丢了两只包。”
电话那边的女人默了几秒钟,出乎温轻雪意料地“切”了一声:“就这点儿事?包丢了就丢了吧,人没事就行!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再去买两只就是!缺钱的话妈妈打给你……”
说的很有道理。
就当破财消灾。
想到这里,温轻雪的心情阴转多云,正想说两句感谢母上大人慷慨买包的话,阮碧琴的态度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过,我记得你的小金库里应该还有不少钱吧?那这次妈妈就不给你钱了哈!对了,你逛街的时候顺路去C家看看,你表嫂上次聚餐时背的那个秀款挺好看的,国内如果有现货,记得帮妈妈买下来!”
被阮碧琴这么一安慰,感觉自己像是损失了三个包的样子……
温轻雪如是想。
但阮碧琴说的没错,她确实不缺钱。
想起商执在给她的那张卡里留了一百万“补贴家用”,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换成别的东西陪伴自己……
豪气冲天的温大小姐很快说服自己,当即决定更改目的地,让司机直接送她去哲海最大的shopping mall。
*
温轻雪拎着大包小包回到檀香名郡,已经是晚上八点。
难得在H家看到中意的现货,她脑子一热,在柜姐的怂恿下配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终于把梦中情包接回了家。
今晚的战利品中有一条坠着银色流苏的修身款小裙子,还有一双银黑渐变色高跟鞋,温轻雪很喜欢这身穿搭,进试衣间换上就这么回来了,继而发现,自己这身打扮与商宅那古色古香的小院子格格不入……
足以当凶器的细高跟还卡进了木头桥缝里,折腾许久才拔/出来。
不过,疯狂购物的快乐足以抵消一切烦恼,温轻雪站在廊庑下,一边哼歌,一边用指纹解锁门禁--商老爷子坚持认为指纹识别要比人脸识别更靠谱,商执去槐宁之前,特意在两栋别墅的门禁系统里录入了温轻雪的指纹。
所谓的家,所谓的女主人,似乎又变得具象化了一点。
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温轻雪一连试了好几次,电子锁都显示出无法识别指纹的提示音。
她的好心情降低了一丢丢。
还没来得及按门铃,一只大掌便猝不及防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再次尝试。
食指紧贴识别电子屏,冰凉。
手背紧贴那人的掌心,温热。
成功解锁的电子音欢快响起,大门自动打开。
温轻雪却纹丝不动。
身后的气息与淡香熟悉又陌生,她长睫一颤,扭过头,视线飞快上移,接着与商执眼神相接。
男人的唇色淡淡的,眉眼间挂着些许疲态,脚边是那只款式老旧的行李箱,浑身写有“风尘仆仆”四个字。
温轻雪盯着商执,讷讷开口:“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商执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盯着小姑娘右手腕上的一小块膏药:“手又被门夹了?”
“这次是腱鞘炎。”温轻雪如实道,“老毛病,没事的。”
商执观察她的表情,确认对方不是在逞强后才缓缓松了手,审视般将小姑娘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新裙子?”
“是、是啊。”
“鞋子也是新买的?”
“对。”温轻雪伸直腿,故意冲他晃了晃鞋尖,“好看吧?”
高跟鞋面上的亮片变幻出奇妙的色彩。
确实很好看。
只是,随着她那并不端庄的动作,包臀裙摆卷上去寸许,露出了鲜为人知的一片雪白……
意识到大事不妙,温轻雪急忙立正站好,不动声色将翻卷的裙摆拉下来。
商执轻咳两声,又问:“今天出去逛街了?”
“嗯。”温轻雪笑嘻嘻地拎起地上大大小小十几只购物袋,“护理了头发,做了新指甲,还买了好多东西。”
后半句她没有说--刷的是你的卡。
不过,想来商执是知道的,消费短信应该早就发送到了他的手机上。
记挂着温轻雪的腱鞘炎,商执上前一步,绅士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嘴里却是揶揄:“不错,拿着老公给的一百万出去玩,还知道回家。”
温轻雪脸一烫:怎么又提那茬了?
目光不经意在那些购物袋上轻扫而过,他佯装随口一问:“这些里面,有给我买的东西吗?”
脑海中浮现出项舟行的那件奇葩卫衣。
商执觉得,纵然项舟行脑子偶尔缺根筋,但他有句话倒是没说错:女孩子逛街,时常会想到给喜欢的人买礼物。
哪怕,只是一件小玩意儿。
然而当商执满怀期待望抬眼时,却发现……
温大小姐明媚的笑容僵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