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普遍受过高等教育的名流圈内, 也不乏背地里热衷八卦别人家庭琐事的现眼包。
见到话题人物突然现身,几个女人的神色明显有些慌张,好不容易才做好了表情管理。
温轻雪在品类繁多的茶点里挑了一块白色小方糕, 姿态优雅地吃了一口,这才抬眼冲她们笑:“……爷爷最喜欢苏式点心了, 特意准备的桂花芡实糕, 也不知道合不合姐姐们的口味?”
话音一落,便收获了一通恭维。
千穿万穿, 马屁不穿。
这便算是搭上了话, 温轻雪微笑聆听,时不时接一句“哦”“是吗”真的呀”,居然也敷衍了好几个回合。见时间差不多了, 她佯装“不经意间”将挂在腕上的手袋放到茶歇餐桌上。
荷包的样式并不算出众,但那一抹翠意,着实撩人。
果然有人大献殷勤:“温小姐, 你手袋上的挂饰很是别致呢。”
温轻雪佯装惊愕:“什么挂饰呀,这就是我老公的扳指, 他嫌我今天这身旗袍太素了, 非要给我挂包上,说是添点儿颜色。”
说罢, 又颇为嫌弃地嘀咕了一句:“丑死了,和挂了瓶‘风油精’似的。”
风、风油精……
众人陪笑。
末了,才憋出一句试探:“听说商老爷子有枚特别宝贝的翡翠扳指,后来传给了商先生, 不会就是这个……”
话没说完。
温轻雪眨眨眼:“这我倒是不太清楚呢。”
刷了那么多剧, 温大小姐当然知道如何一波三折抓住观众们的情绪,见名媛姐姐们面色稍缓, 她不疾不徐继续道:“不过,这枚扳指以前确实是爷爷的,还说是什么坑什么种,我完全不懂玉石啦,说错了姐姐们别见笑。”
短暂的沉默,是留给她们打腹稿的时间。
果不其然,片刻后,“老坑”“龙石种”“无价之宝”之类的话术就盈满了温大小姐的耳朵。
那么名贵的扳指--还是商家继承人身份地位的象征,结果,就这样随随便便挂在新婚妻子的手袋上当个配饰……
这还叫不受重视?
分明已经宠上天了好嘛!
方才嚼舌根的几个人,此刻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
轻松结束“战斗”,温大小姐心情愉悦地回房间将旗袍整理妥帖。
再回到座位上时,临时搭建的小舞台上,节目已经进行到了请来宾小朋友为商老爷子祝寿的环节。
当然,谢礼也是出奇丰厚。
很难想象,这商老爷子要是过大寿,得壕无人性到什么程度。
最后,商屹凯在谢律的搀扶下上台表达感谢,作为孙辈的商执和温轻雪也走了过场,两人将早早装裱好的那副“江南小景图”恭敬呈上,说了一番体己话。
写意山水并不容易画,除了考验技法,更要灵气。
而温大小姐的技法或许还不够纯熟,可偏偏,多的就是灵气。
画不错,字亦妙。
小桥流水配七言绝句,流畅的墨线与凌厉的笔锋,可谓是刚柔并济,只消一眼就瞧得出,小夫妻两人是花了心思一起为商老爷子置办礼物的。
虽不贵重,却着实暖心。
曾几何时,知天命之年痛失爱子的商屹凯其实很避忌当众打亲情牌,可如今见到如此孝顺的一双孙辈,那不再清朗的双眼中柔情翻涌……他接过话筒,没说两句便开始哽咽,勉强说了几句后便退回到主席歇下,将舞台丢给商执。
台下掌声雷动,向曾经的商圈神话致敬。
小小的插曲将席间气氛推至高/潮。
年轻的商家继承人姿态挺拔立于高台之上,视线缓缓逡巡一周,举起酒杯,笑着向台下宾客致谢,俨然已是一家之主的风范。
而他另一只手,自始至终紧紧揽着身边娇小的妻子,一刻也没有松开过。
*
不得不说,宴请宾客是个体力活儿。
好不容易把一整套流程走下来,温轻雪累的连站都站不稳当,异常后悔今早纵容丈夫在衣帽间乱来,消耗了她一半体力值。
以后家里再办大事,一定要防火防盗防老公。
商屹凯记挂着和老友们叙旧,让商执替他出面送客,温轻雪则去陪了会儿温蓬和阮碧琴。
来的时候匆匆忙忙,也不知道宝贝女儿这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温家夫妇既没带司机,也没带助理,生怕家丑外扬,这几日在外,全靠祁温贤和辛歌照顾。兴许是见温轻雪在商家过得很不错,心情放松,两人在海边玩儿的太放飞自我,连一向注重防晒的阮碧琴都比原来黑了个粉底液色号。
祁温贤安排好了司机过来接人,说是明天再陪妻子去免税店买点东西,下午就退房回楠丰。
离开商宅前,他还特意塞了一张高端别墅软装设计师的名片给温轻雪,暗讽她住的地方中老年装修风格实在是令人发指。
只是,如今的商太太已然学会了胳膊肘往外拐。
她直接把名片递还回去,一本正经地鬼扯:“表哥,这就是你不懂了,我家这布局、这装修,主打的就是一个‘延年益寿’风。”
祁温贤:“……”
温轻雪小狐狸一般地坏笑:“我听说,还有主打‘白头偕老’‘早生贵子’风的。”
金丝边眼镜后面的浅瞳微微眯起。
默了片刻,祁温贤别别扭扭地移开目光:“……图纸发我看看。”
*
送走爸妈和表哥一行,又和爷爷打了声招呼,温轻雪便先行回到房间休息。
连轴转了好几天,总算得闲。
暂时忘却学校里的那一堆烦心事,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打了两把游戏,又切回宿舍群聊,问她们考试全部结束后准备去哪里浪--说好要把骡马,不是,要把老公带出去溜溜的。
这个时间点,不用复习的单身狗大学生们都挺无聊,一旦打开了话匣子,谁也不肯先闭麦。
只可惜,姑娘们出的主意五花八门,温轻雪一个也不满意。
毕竟要和商执一起去,横竖也算一次约会,她不希望他迁就自己。
她希望他也能玩的开心。
将近十一点半,商执才回来。
推开房门,他一眼就看见小姑娘没什么形象地躺在**,双腿并拢翘在墙上,快要将自己折成一个直角。
……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容。
他将视线从那双长而直的腿上移开:“这么晚了,怎么还在玩手机?”
聊天界面停留在欧阳芳那句“要不去哲海博物馆一日游怎么样,感觉你老公特别适合那种地方,还能省一笔请导游解说的费用”。
虽然她希望商执开心,但不希望……
他的开心建立在四个女孩不开心的jsg基础上。
遂作罢。
温轻雪扭头冲略显疲态的丈夫笑了笑,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手机是不可能不玩的,这就是当代大学单身狗的夜生活:在**以各种姿势……”
商执看着她。
她也看着商执。
四目相对间,话音戛然而止。
随便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梗,是很容易被抓住冲一下两下三下的。
心有余悸地吞咽着口水,温轻雪抿了下唇,将话说完整:“……在**以各种姿势玩手机。”
商执勾了勾唇角。
因为一直忙着招呼客人、身上沾了烟酒味,他脱掉外套,只在床边坐下,递给温轻雪一张加了塑封的照片。
尽管被保存的很好,但依然能看得出照片已经有些年头了,拍的是一位年纪轻轻的旗袍美人,眉目如画,优雅端庄。
温轻雪好奇:“这位是……”
商执回答:“奶奶。”
眉眼一垂,不知想到什么,他紧接着又补充:“回这边之前我去了趟爷爷那儿,他正在翻以前的相册,还和我说了些奶奶的事,让我把这张照片带回来给你看看……是不是觉得,和你有点儿像?”
温轻雪仔细端详了片刻,给出肯定的答案:“是有点像。”
倒不是说五官相似,而是身段和气质有些接近。
一笑起来,眼睛也像小月牙。
后来温轻雪才知道,商执的奶奶是平江那一带的大户人家小姐,与爷爷当年也是联姻,婚后生活可谓是举案齐眉、幸福美满,只可惜,奶奶她三十岁时生了一场重病,落下了病根,没撑过两年便香消玉殒了。
后来,又轮到独子商明宇出事……
接二连三地失去至亲,商屹凯备受打击,因此也格外珍视商执这个孙子,恨不能将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看到这张照片,温轻雪也终是明白过来,商老爷子当初为什么对仅仅见过一两面的自己那样上心……
不止是为了让商执能拥有一个和睦的家庭。
或许也是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昔日爱人的一点影子。
自古多情空余恨。
幽幽叹了口气,温轻雪将老照片放好,重新望向商执,决定活络一下气氛:“以前,我总喜欢开玩笑说你像我外公,现在才发现……原来是我像你奶奶。”
说着,还假模假样地摇摇头:“啧,我们之间的辈分太乱了。”
商执抬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温轻雪猛地翻身坐起来,故意板着脸逗他:“你看爷爷多爱奶奶啊,这么多年了还存着她年轻时的照片,你再看你……”
忽然又想起被别人嘲笑,商先生从来没有发过太太的照片喔。
商执按亮了手机屏幕。
温轻雪这才发现,他的手机壁纸是自己平安夜那晚端着一盘姜饼人的自拍照,眼神清澈,笑容甜美。
此时无声胜有声。
男人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默:“我怎么了?”
温轻雪心虚地沉下声音:“没、没什么……我发现,你、你也挺爱我的。”
商执点点头:“知道就好。”
床头柜上的雪花小夜灯依然亮着,像是一只小眼睛,在等待见证某些不同于白日的时刻。
温轻雪的眼神飘了又飘,最后还是落在了商执脸上:“你看着我做什么?都这么晚了,快去洗漱呀!”
某人不说话,继续盯。
回过味儿来,温轻雪攥紧手机,态度坚决:“不行!我不换你的照片当壁纸!想都别想!”
被猜到了意图,商执伸手上前就要抱她。
……顺便拿手机。
温轻雪抵死不从:“我手机壁纸上的男人是我现阶段的人生信仰!不换!绝对不换!”
在商执的印象里,温大小姐极其热衷于更换壁纸和手机壳。
常常一个礼拜没有一天重样。
原本也不是非看不可,但从她嘴里听到了“男人”两个字,脑子里的一根筋莫名就绷紧了。
继而心神不宁。
继而非看不可。
半晌,他才出声,带着一股醋味:“又是哪个男明星?”
“什么男明星!我像是用男明星做手机壁纸的那种肤浅女人吗?”
“……像。”
温轻雪愣怔了几秒钟,继而爆发出一阵吵嚷:“他明明是男顶流!男女通吃!没有人不爱他!”
这句话仿佛碰触到了什么隐形的开关,两人开始了一场在床垫上进行的、却不以睡了对方为目的的拉锯战--当然,是在商执收着力道、勉强保持武力值平衡的情况下。
最后,温大小姐滚进他的怀里,枕着他的胸膛,老老实实上交手机。
温轻雪气呼呼地指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你自己看,是不是男顶流!”
喔,是Q版奥特曼。
壁纸上还配了句经典语录:你相信光吗?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的商执不动声色磨了磨后槽牙:我相信个peach。
见到素来沉稳的男人“为爱吃瘪”,恶作剧得逞的大小姐咯咯直笑。
笑够了,她又带着心满意足的神色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软糯糯地哄:“用你的照片当壁纸就算了,我怕看多了审美疲劳,不过,我们可以换一对情侣头像,好不好?”
商执这才消气。
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他的语气舒缓许多:“那你挑好了图片发给我。”
温轻雪微微挑了下眉,不管不顾,又喂了对方一大把糖:“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画一对情侣头像--商先生和商太太专属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