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即刻命人去汉州传旨, 调汉州别架顾鹤为御史中丞,征其子顾池为翰林院编修。
从刺史副官到御史大夫的副官算是平调,一般来说, 地方实权会更香一些。
不过按照“州郡长官由皇帝指派,副官由地方举荐”的规矩,顾家送这一个别架入宫,完全可以再安排上下一个。
况且御史台有监察之职,头有多铁, 力量就有多大。
是培养孤臣皇党的好位置。
想必顾氏对这个调动还是比较乐见的。
顾池虽然先前替刺史干过活,但并无官职,所以说法是“征辟贤才”。
此时的翰林院虽然只有编书纂史的作用, 但马上正史就修完了,叫顾池去蹭一蹭成果, 之后委派实职更好操作一些。
皇帝这两个安排都非常有水准, 得到顾秀的认可。
充仪娘娘对他的耐心便也多一些。
二人畅谈至日暮。
一同用膳后还难得如旧时那样温书。
这次顾充仪没有拿生僻知识去刁难皇帝, 颇有红袖添香的温婉模样。
皇帝心情很好。
晚上也顺理成章地留宿灵玉轩。
但当顾充仪替他更衣时, 他却猝不及防地想起华妃那日眼中的冷光, 瞬间清心寡欲起来。
“朕自己来吧。”
他拂开顾充仪的手, 自行脱衣, 入内沐浴。
然后躺在**。
还没等想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连日勤政的疲惫就涌上心头, 让他沉沉睡去。
皇帝没有看见的是,洗漱完出来的顾充仪眸光比华妃更冷。
“倒是还给我留了片刻的清静。”
——
顾充仪封了贤妃。
这个消息让整个后宫都炸了……没有这么夸张, 但也如巨石入水一般激起千层浪。
皇后听到这个消息更是险些气昏过去:“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要架空本宫不成?”
贵淑德贤四妃为四夫人, 即使有皇后在也能掌部分宫权。秦玉逢入宫只是妃位, 也是担心她因此去跟皇后争夺权力。
淑妃无意争权,但皇帝给她安排的工作她也不会推脱。
她负责宫中教习。
包括宫人的挑选, 训练,以及分派往各处。
有效限制住皇后往各宫插棋子的行动。
贤妃刚立,皇帝却已经在她的封妃圣旨里写下她要管的内容。
“掌藏书阁,协理宫中名录档案。”
前者还好,后者会让皇后做事受到极大的限制。
物品取用,人员去留,宫务处理都会留下档案,有了贤妃在,皇后就不能凭心意对其进行删改。
皇帝虽然没有动她大权,也不让别人协理宫务。
但这两个安排,都是对她怀疑与警惕。
皇后也确实不干净,因此格外恼羞成怒。
碧斐命人将满地的碎瓷烂果收走,轻轻地拍着皇后的肩,温声说:“大夫嘱咐过,娘娘如今不宜动怒,易伤肺腑。”
皇后低头看自己发白的指尖,想要握紧拳头,却只见到手在发抖。
“本宫……好,本宫先不生气了。”
她转身将碧斐抱住,低低地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事情都要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我连自己要死了都得偷偷摸摸地去问江湖大夫?”
六月里,皇后曾在白日毫无征兆地昏迷。
太医说是忧思导致,让她静养便可,可是她醒来之后,只觉心跳如在耳鸣,脑子里充满了濒死的尖叫。
就像要即刻死掉一般。
喝下安神的汤药之后她昏昏地睡过一宿,似乎又好了许多。
但当时的感觉给她带来难以言喻的恐惧,不敢相信是只需要静养的小病。
所以当碧斐提议说去民间找个医术好的大夫入宫诊病时,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将人悄悄地接入宫中。
大夫的答案让她难以接受。
“娘娘的肝,脾,肺,肾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最厉害的是心府受伤极重,怕是……于寿数有损。”
“《黄帝内经》有言,‘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百病皆生于气’。娘娘切不可再轻易动怒或是大喜大悲,不然随时都可能再度昏厥。”
皇后起初还不信,觉得爱生气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到她这里就有生命之危了?
然后大夫又说:“娘娘在幼时大约是生过一场重病,人在病中,身体是极为脆弱的,在病中忧思过重对身体的损伤远大于平日。
娘娘虽然最终平安康复,但对内脏的损伤难以治好,之后多年也一直未曾好生调养,情绪又常大起大伏,日积成疾。”
一说跟她小时候的那场大病有关,她就信了,便小心翼翼地问自己还有多少年可活。
“若平心静气,仔细调养,或可有三五年的春秋。要是继续如此……”
要是继续这样,什么时候死都有可能。
但不生气对皇后来说太难了。
所以她决定趁着自己还活着,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她从前只敢让父亲“头疾发作闭门静养”,是因为没有外戚的皇后没有花瓶来得尊贵。
现在自己都要没了,大家一起生不如死才好。
所以皇后让脑子不好人品极差,却身为嫡长子的严博娶了有钱善权的刘华婵,让城府深沉,表面谦逊有礼的严焕娶了长袖善舞,又心气高的马茹青。
至于两位嫂嫂的作风问题,只是添头,让大家看看笑话。
因为她催得急,严家娶新妇比早就三茶六礼走了大半的秦家还快,七月里就接了亲。
严府却没能像她预想中那样闹起来。
皇后知道自己是太急了,但她没耐心,也没时间继续等下去。
她要再做些别的事情。
皇后停止无意义的哭泣,声音如厉鬼阴冷:“只要本宫活着一天,就不允许宫里有人能越过我去。”
碧斐缓缓地收回自己抱着皇后的手,柔声安慰两句,照例给皇后备好温茶点心,转身去处理宫中事务。
皇后又要准备发什么疯无人得知。
大家的关注从两位怀孕的妃子转到了新任贤妃与华妃的身上。
“华妃与顾充仪交好,未尝没有怜悯同情对方的意思,如今顾充仪翻身一跃,成了贤妃,倒爬到她上头了。”
静妃幸灾乐祸地说:“这姐妹,也不知能不能做下去。”
不止静妃一人这么想,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秦玉逢只觉得她们闲得慌。
壁水都翻了个白眼:“搞得像是我们主子差这一个位分一样。在奴婢看来,我们娘娘才是最尊贵的,无需陛下做出封赏。”
秦玉逢:“这世上,有尊才显得贵重。”
划分出来位分,为每个品阶匹配上特权,让她们体会支配与享乐的爽。
后妃才会争宠,冒着风险生育孩子,使劲气力去讨好上位者。
此为统治与御下。
秦玉逢觉得自己与其费心在这些事情上,不如想下一步是种田还是修路。
或者办学校让皇帝去抗世家的压力?
后宫都炸了,前朝跟着炸一下也挺好。
“不过如今确实不能再与顾姐姐如以往那般亲近,她也没那么多时间陪我了。”她幽幽一叹,“皇上当真是影响我心情的一大祸害。”
星璇:“主子可要去淑妃娘娘那里坐坐?”
“不了,我昨天见她似乎瘦了些,但天天见难以分辨,刚好皇后说暑热免几日的请安,隔两天再去看。”
几人不知她话中深意。
壁水与长乐宫守门宫女有一同锻炼的友谊,即刻便答:“淑妃娘娘确实瘦了,听说是苦夏。”
“中秋过了天气便会凉爽起来,念霜的苦夏也会过去。”
如果不能,她会把对方拽进秋天。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秦玉逢吃着让小厨房做的月饼,听温慧讲皇帝大封六宫。
除了在节前独一份册封的贤妃顾秀,还有许多人得到了封赏。
陆充媛封充容,王婕妤封充媛。
康婕妤封修媛。
九嫔(昭>修>充,仪>容>媛)之中少了一位顾充仪,又补上了三位。
舒贵人晋婕妤,娴婕妤位分没动。
好家伙,沉翠宫两位又开始势均力敌了。
要说皇帝没有半分促狭,秦玉逢是不相信的。
张美人,秋美人晋为贵人。
冯才人与金才人晋为美人。
宫里一共十五个妃子,这次有九个人都晋了位分。
虽说除了顾秀和皇帝表妹罗雨旋之外,其他人都只晋了一个位分,但新入宫的人中,如今只有秦玉逢和瑾修仪只得封号,而无晋封。
不过几日,秦玉逢又成了新的笑话。
这次连纤云宫的气氛都不好起来。
“圣上要是将我也封作夫人,都不必等到夜宴,皇后就会从凤藻宫跑过来掐死我。”
秦玉逢试图用新的笑话来缓解宫中沉郁的气氛,然而由于太过阴间和真实,大家更笑不出来了。
她歪了歪头:“那这个月除了节礼,给你们多发三分俸禄吧。要是表现得好,下个月依然如此。”
此言一出,纤云宫里的气氛顿时愉快了起来,就连搬着花盆出去晒太阳的宫女,步子都轻快稳健许多。
因为这说明他们娘娘的富贵无需位分来给予。
那就没什么好着急的。
秦玉逢确实不差钱,也不差提升位分多出来的那点东西。
晋封当真是对她一点吸引力都没有的。
但不代表皇帝就可以让她陷入这种尴尬的局面。
果然还是应该办学,让他感受一下与全天下作对的感觉。
中秋大宴,皇帝宴请百官与其家人。
秦家人也在其列。
秦玉逢略坐了一会儿,走完宴会的敬酒说吉利话流程,就表示自己不胜酒力,要出去透透气。
临走之前,她看了一眼秦家的桌子。
秦母觉得是女儿想自己了,秦跃觉得是妹妹想自己了。
秦父觉得是女儿这次没晋封觉得脸上无光,想要找回场子,所以要找自己。
三个人纷纷站起来。
秦跃的新婚妻子段氏想了想,也站起来。
周围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秦母和秦跃将秦父按回位置,异口同声地说:“玉逢肯定不是想见你,您还是待着吧。”
秦父:“……”
秦母:“儿啊,这么多人看着,你去私下见妹妹,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秦跃拉着媳妇的手,理直气壮地说,“妹妹见嫂嫂,顺带一个我,这很好理解。”
秦母:“……”
获得胜利的秦跃拉着媳妇的手当众开溜。
高座之上,皇帝看到华妃桌子上,他特意让人准备的点心一块也没有被吃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秦跃夫妻二人刚出门就被纤云宫的宫女请去了御花园。
秦玉逢坐在捆着鲜花的秋千上,轻轻晃着秋千,见他们来,环着手偏头对他们笑。
眉眼如画,不见愁色。
大封六宫的事情,秦家人都听说了。
二人对妹妹多少有些担心。
如今见她依然悠闲自我,纷纷松一口气。
秦玉逢从秋千上下来,迎上来拉住段氏的手:“段姐姐,不,如今该叫嫂嫂了。”
段氏脸色薄红,大大方方地笑着说:“妹妹。”
秦跃冷不丁说:“所以妹妹真的是想见文漪,而不是我或者娘吗?”
秦玉逢挑起了眉:“都不是,我要见嫂嫂,随时可见,哪里需要这样?我想见秦琰堂兄。”
秦跃:“……他有什么好见的!”
“有件事想托堂兄帮忙。”
“什么忙?你哥我帮不了吗?”
他的妹妹和媳妇对视一笑,叫他郁闷得不行。
段氏:“侯爷可做的事情不少,但有些事,要合适的人去做,才不引人注目。秦琰兄长为通事舍人,有参谏之能,无论说什么,都很合适。”
秦玉逢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秦跃:“替我转交堂兄。”
秦跃看也没看,揣进怀里,便跟她讲起严府的笑话。
“严二的媳妇马氏跟严博有了暧昧,严博的媳妇刘氏看上了严二,欲要下药用强,被幽会回来的马氏发觉,刘氏倒打一耙,说小叔对自己图谋不轨。”
秦玉逢:“精彩。”
“刘氏彪悍,马氏擅做戏,她们的婆婆陆氏却是个拿不住主意的,三个女人演了好大一场戏。那刘氏甚至还提出分家,要与严二相隔两府以证清白……”
“厉害厉害。”
“那刘氏很有些本事,险些说服了自己的公爹,但谁知道她丈夫不肯站在她这边,也不知道马氏给他灌了什么药,竟坚决不同意分家,严二也不同意,分家就没可能了。”
“最这件事竟然被揭过去了……真想不通,这种事情是怎么被揭过去的。”
秦玉逢:“真乱啊,他们家。”
这宅斗的花样,比宫斗的都多。
果然,宫里的姐姐妹妹们还是太年轻了,缺少阅历和胆魄。
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有野心的大家都能拥有更加亮眼的表现,也好让她在工作之余打发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