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奶奶住的院子就在江家斜前面, 这一整排的院子都是些年纪比较大的老人居住,墙外都是绿油油的爬山虎,门口偶尔有一两颗果树, 挂满青涩的果子, 纪眠之跟着江奶奶走进去, 一眼就看到院子里的两颗石榴树, 愣了愣。
江奶奶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的格外慈祥,“没想到这两棵树在这吧?”
纪眠之点点头,她今天到江家的时候没看见两棵树的影子以为是翻修的时候被砍掉了, 没想到能在这看到。
“当时那边老房子翻修的时候这两棵树有点碍事,江凛那时候不怎么回家, 也就过年回来一趟。”说着说着江奶奶摸了摸粗壮的树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你周姨想的紧, 没法子,只能让我做这个恶人跟他说, 他再不回来就砍了这两棵树。”
“结果,江凛接着就请了假,赶了最近一班飞机, 一声不吭的扛着铲子把两棵树挪到了我这, 让我替他好好看着,说他就这点念想了,不想被毁。”
纪眠之也笑, 笑着笑着就哭了。
这两棵树是江老爷子亲手种下的, 那天正好是她和江凛的百日宴,说图个好彩头。
也不止是命运还是巧合, 两个人都爱吃的不得了。
纪眠之走的那年,石榴树结的果子格外少,往年都不够分的量,那次居然都没吃完。
只是少了一个爱吃石榴的纪眠之而已,那年的果子居然都没吃完,不少都烂在了树上。
纪眠之擦了下眼角踮起脚想摘一个,却被江奶奶制止,“没熟呢,小心吃坏了肚子,跟奶奶去屋里,咱们吃别的,阿珩昨天送来了一篮子草莓,我知道你要来都给你留着呢。”
“今年这石榴,肯定不会烂树上咯。”
...... ......
房间被打扫的一干二净,窗台上摆满了盆栽,成套的实木沙发旁边单独隔出来一个小空间,细纱帘隔着,隐隐绰绰能看清一些。
江奶奶洗好草莓看到纪眠之一动不动的站在客厅中央,她放下果盘,凭着感觉整理了一下头发着装上前拉开帘子。笑容慈祥,旗袍平整没有一丝褶皱,脖颈上的珍珠项链规规矩矩的躺在脖颈间。
“老江,是佑佑回来了。”她向纪眠之招了招手,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地上成斑驳剪影,声音轻柔,“佑佑,过来。”
纪眠之走近,看了眼老爷子的黑白照片,鼻尖一酸,一声不吭的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颤声道,“爷爷,我来看您了。”
比起纪眠之的不平静,江奶奶显得格外从容淡然,伸手摸了摸江老爷子的照片,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会话,然后拉着纪眠之进了卧室,从衣柜里拎出一个箱子,示意让纪眠之打开。
白皙手指轻轻掰下搭扣把箱子打开,里面的东西让她脊背一僵,心里霎时有了几分猜测,她转眸看着一旁的江奶奶,“这——”
箱子里的龙凤褂被江奶奶拿出来平铺在**,衣襟上的重工纹绣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金线绣出的龙凤祥云栩栩如生,旁边还搁置着一整套的头饰,除此之外,箱子里还有几套旗袍,像是敬酒服,颜色都是喜庆的红色,深红色之类的。
“江凛他爷爷走后,我一个人闲着也没什么事,这么些年也就绣了这么几件,尺寸也是约莫着来的。”
江奶奶在年轻的时候就是京港出名的裁缝,许多人慕名前来不惜一掷千金也要让江奶奶赶制一套合身的婚服,等到和江凛爷爷结婚后,江奶奶就不怎么接单了,成日闷在屋子里给江爷爷做衣服,等到有了江云嵩,就变着法的给江云嵩做衣服,后来和江云嵩同龄的一批玩伴成家后,江奶奶的乐趣就成了给他们的爱人做旗袍,纪眠之小时候看着徐舒婉和周莉的旗袍总是羡慕的不得了,缠着她给自己做,那时候江奶奶怎么说的来着。
她停下缝纫机,拿起软尺,翻出铅笔和本子,把小小的纪眠之抱在腿上,把她耳边碎发拨到一旁哄着说,每年给她量一次尺寸,等到她到了出嫁的年纪就亲自给她做一套最漂亮的婚服,比江凛妈妈结婚的还要漂亮千百倍。
纪眠之以为是奶奶的哄人话,算不得真,可后来江奶奶每年夏天都会挑着日子给她量尺寸,一量就是十年。
“奶奶,这么多衣服,您眼睛又不好......”下面的话纪眠之咬着唇,一下一下摸着做工极好的褂皇低声说,“而且,那时候我都走了,您不用说话这么算数的。”
“佑佑啊。”江奶奶笑着,眼角笑纹明显,“这个世上总要有人把你的期待托起来。”
纪眠之呼吸骤停,一下下艰难吞咽喉咙,江奶奶仍继续说着。
她指了指旁边金灿灿的头饰,“江凛这些年的工资估计大半都贴补在这了。”
“我当时开始做的时候江凛不知道,后来他见我没事就趴在缝纫机旁边,一声不吭的不知道从哪弄了不少好料子,我估摸着是你宋姨,又加上我这些年攒的,拼拼凑凑好些年才做了这么几件。”
“那些首饰,也是他请人做的,师傅是我当时的师兄,你应该认得,你妈妈结婚时的头饰就是你爸爸数次下访才被应的,缘来缘去,也不知道阿凛是什么命,竟然一次就被应了。”
那位老师傅脾气古怪,只看缘分接单,得不了他的眼缘,再亲的人他也不给做。
“那要是我不回来呢?这些可怎么办啊。”她低低问。
江奶奶又靠近她一些,让纪眠之俯在她膝上,一下下抚着她头发鬓角,掌心温热,像小时候一样。
“奶奶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替江凛说好话,也不是为了让你对他愧疚。”
“江凛上大学的时候,和家里关系生分许多,一年到头回不来几趟,回来也是在我这住。毕业就去西北参军了,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江奶奶顿了几秒,细细思量那时的场景后才继续说,“前年,受了伤,转回京港住院,我去看过一次,听到他跟阿珩说,他立的功越多,离你越近。”
“佑佑,奶奶是真的欢喜你能回来,也欢喜你们两个重新在一起,广济寺的老师傅不诓人。”
“时候不早了,穿上衣服让奶奶看看哪里不合适,趁着我老婆子还没老眼昏花,仔细给你收拾一遍。”江奶奶起身,慢慢走出卧室,顺带把门带上,把空间留给她一个人。
纪眠之垂眸看着床榻上精美绝伦的婚服,安静的一件件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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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凛过来的时候,正好碰见披发走出房门的纪眠之。
房门敞开着,还没被完全关上,热风连带着阳光不讲道理的往里灌,江凛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受,直到很多年后,他才想到“宿命”两个字去定义这一刻。
卧室门口的女人身着剪裁合适的龙凤褂,发饰只捡了几样简单的冠在乌发上,眉眼绸丽,风情明媚,红唇轻点,腰身纤细,耳垂上的金色吊坠轻轻晃着,连日光都格外怜惜这一刻,把人映照的像一幅画。
连风都静了。
纪眠之穿戴整齐后感觉腰有点松,匆匆忙忙的拉开房门想说一下,结果迎面碰上推门而入的江凛。
她捏了下裙摆,抬眸定定看着逆光的人,愣了几秒然后展唇轻笑,脸颊微红,眼角还有些发红,问,“好看吗?”
“好看。”好看的不得了,想现在就娶回家。
江凛都看傻了,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江奶奶笑他没出息,然后让纪眠之走了几步重新量了下尺寸,这才皱眉道,“这腰围还是特地改小了,还是肥了一指,太瘦了,胸围有点紧,到时候松一下。”
此话一出,纪眠之不好意思的撩了下耳边的碎发,余光里注意到江凛的耳根好像红了。
江奶奶量过尺寸之后就让纪眠之换了下来,躺在沙发上没个正形的江凛不乐意了,嘴里含着小半个草莓,含含糊糊的皱眉说,“不是还有好几件旗袍,不试试了?”
电视机放着暑期档最热的仙侠剧,背景音乐氛围感很强,江奶奶直接一巴掌打到江凛后脑上,白了他一眼,“你就这么忍不住。”
“对啊,早晚就得看,还不如让我早点看,省的我心痒痒。”
“不准!”江奶奶脚步匆匆的卧室帮纪眠之换下来,还不忘继续同江凛说讲大道理,“你这叫预支期待,等到你们两个结婚的时候就不会抱着期待去娶她,好饭不怕晚,忍着。”
江凛“切”了一声,咽下草莓,手里捏着一小节绿色的草莓根茎,翻折来去,眉眼间闪过几缕沉郁,裤兜里的钥匙和木制沙发不经意的贴到一起,硬邦邦的金属,硌得慌。
可能是祖孙两个又在房间里说什么悄悄话,留足了时间给江凛斟酌犹豫的机会,良久,他摸出手机,发出一条信息。
“江凛,走吧?”纪眠之换回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平安扣,拎着包和江凛准备回去。
江奶奶知道两个人忙也没留他们,临走的时候把他们送到门口。跟他们两个说,有空去广济寺还个愿,又嘱咐一遍江凛别欺负纪眠之。听的江凛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连连应声,不停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亮手机屏幕。
车子还停在江家门口,两个人丝毫不避讳的十指相扣顺着水泥平路往前走,遇见挺多熟人,都是看着他们俩长大的叔叔伯伯,看到他们俩手牵手往江家门口走着都凑上去打了几声招呼。
离江家还有百十米远的时候,就在篮球场拐弯的地方,徐成周低着头匆匆忙忙的拎着公文包往回走,一个不留神撞上了纪眠之。
江凛反应快,扯过她的胳膊往怀里带了半步,抬眼看来人,狭长眼眸极快的掠过一丝冷意,才喊了人,“徐叔。”
纪眠之一愣,接着也喊了人,“徐叔。”
听到纪眠之喊徐成周,江凛捏着她手腕的动作收了下力,纪眠之微微挣脱了一下,江凛注意到,松了下力,上下打量了下徐成周。
这会正是上班的时候,徐成周一身正装神色慌张的往回走,免不了让江凛起疑。
“徐叔着急忙慌的这是怎么了?”
徐成周最近为着蒋家调回来的事本来就忙,正在班上开着会呢,结果收到秘书打来的电话,说是大儿子在外面又惹了事,急匆匆的结束了会议往家赶。
他笑,目光看都不敢看纪眠之一眼,正面迎上江凛的视线,擦了把额头上的虚汗,“你阿姨给我打电话,说不舒服,我担心,赶回来看看。”
江凛点点头,没继续问,徐成周也急着回去给徐成收拾烂摊子,道了声别就走了。
他看着徐成周近乎慌乱的背影眸色愈发深沉,连纪眠之喊他好几声都没听见。
最后纪眠之伸手晃了下他手臂,“江凛!”
“啊?怎么了?”他回过神来低头看她,掌心落在刚才捏疼她的位置,揉了下。
高大英俊的男人就那么站着,微弓着脊背,下颌线锋利,侧脸有小片阴影,衬得五官更具锋芒,偏手下动作轻柔的不得了。
纪眠之也不是什么多矫情的人,抽走胳膊,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你刚才和我说的,跟我回家还作不作数啊?”
“我跟你说过哪件事没作数了?”
“不是。”她秀眉拧成长线,手指也绞在一起。
她也不知道怎么说,本来江凛偷偷带她去就是不太合规定的事,现在两个人都快走到车旁边了,江凛还没提过去看看的事,她心里没太有底。
“怎么现在这么能藏事儿了?年纪越大越害羞?”江凛漫不经心的问。
纪眠之顿了几秒,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才咬了下唇瓣,“要是回去为难,那我们就先回去吧。”
“不为难。”江凛语速很快,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一枚银色钥匙静静的落在他掌心,漫不经心的样子被他掩掉,替换成颇为正经的深情。
他用最平静的语气把真相告诉她,“那房子要住人了,我是今天才知道的。”
“你要去,我陪你去,你要不想去,那我们就回去。”
话必,他紧紧的盯着纪眠之,另一只手还和她十指相扣。
空气有一瞬间是安静的,两个人站在路边,时不时的有人经过,脚步声轻重不一,江凛什么都听不见,半点余光不分予旁人,只紧紧的盯着她,一丝微妙的表情都不放过。
良久,有柔软反握他手,纪眠之的表情堪称天衣无缝,十分平静的跟他说,“那我们回去吧。”
“好。”
钥匙被江凛放在玄关的地方,然后开车载着她离开。
一路上,江凛开车很慢,时不时的侧目看她一眼,就连等红绿灯的间隙,都不守规矩的握紧她的手,蛮横的同她十指相扣,一颗心始终悬在刀尖上,落在纪眠之身上的目光始终带着担心。
红灯转绿,纪眠之松开手,一脸轻松的打趣他,“江队今天怎么这么粘女朋友?要是齐队长知道了又要笑话你。”
江凛不为所动,跨过眼前的路口后又往前开了几百米走到调转车道的匝道,踩了下油门,往相反的方向开去,一路行驶回大院,车速快的吓人,路两旁的绿化带都带着一层重影,几乎是擦着限速开,从江家摸了钥匙又开车到纪家楼下。
车停,他松开安全带,一字一句的,盯着她出声,“你不开心。”
掩藏完美的情绪有些裂缝,纪眠之强撑着,“没有。”
江凛不听,自顾自的继续开口,“我们上去看看,蒋家还没搬进来,这儿还姓纪,还是你的家。”
他打开车门,纪眠之拗不过他,只能下车,一声不吭的跟在他后面,目光一厘一厘的从纪家门口开始看,杂草都不放过。
院子门外的杂草还没被收拾,原本花香浓郁的玫瑰都化作一团团枯败的乌枝,周围是参差不齐疯长到半米高的杂草,院墙上有一些绿色的藓,白色的墙也变灰,每一寸都透出不堪。
江凛没牵她,遒劲的手臂始终落在她后腰,拖着她,一路带着她紧锁的房门前。
然后,把钥匙给她,“开门回家。”
很多年没有人住过的原因,锁眼都已经生了锈,纪眠之捏着钥匙的手一直发抖,呼吸也乱了节奏,一连插了几次都打不开门。江凛站在她身后,垂下眼帘看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终究是不忍心,包着她的手背,带着她一起用力,伴随着“咔哒”一声响,推开了门。
门内的场景让两个人都怔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