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婪地汲取着容清棠的气息。◎
容清棠的心跳得厉害, 可她还未来得及出声呼喊示警,便忽然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捂住了嘴。
她浑身紧绷地下意识想要挣扎逃脱时,身后那人倾身附在她耳畔, 隔着恰当的距离温声道:“别怕,是我。”
是卫时舟清润如玉的声音。
容清棠心里的不安散了许多,四肢也不再那么僵硬,她轻声问:“出了何事?”
卫时舟言简意赅道:“有人不想让你当皇后。”
“此处不能久留,先随我一道离开吗?”
容清棠不疑有他, 却放心不下躲在营帐中另一处的柔蓝。
似是清楚她在想什么, 卫时舟随即耐心解释道:“他们的目标不是柔蓝, 群青也定会护好她, 今夜之事我已提前让群青做过准备。”
容清棠这才放心下来, 柔声和卫时舟说:“我听您的。”
卫时舟心里一动, 但并未显露分毫。
他带着容清棠从帐中离开, 在夜色的遮掩下往帐后的密林中走去。
周围有兵器的冷光泛开来, 容清棠隐约听见有人痛苦地呻.吟挣扎。
离得最近的黑衣蒙面人转身发现了他们, 但还不待他靠近容清棠, 便被卫时舟信手挥剑割断了脖颈。
温热的鲜血迸溅开来, 卫时舟立时侧身将容清棠护住,以免让旁人的脏血污了她的裙衫或容颜。
容清棠对方才发生的事一无所觉, 但甫一步入密林,她便感觉自己肩上一重——
如此紧要的关头, 卫时舟竟还不忘把她的披风带了出来。
“别着凉。”卫时舟温声道。
他的语气平常得像是两人一同赏月的那夜, 容清棠的心不自觉地更加安定了些。
另一侧的黑暗中,谢闻谌干脆利落地拧断了眼前挡路那人的脖子。瞥见那两道一同隐入林中的身影, 他长眸微眯。
“啧, 迟了一步。”
他有些不悦, 眸中划过妖异的杀意,旋即更加狠辣地清理那些碍事的人。
而在不远处,乔装成普通禁军模样的怀文正手持利剑,一面与群青默契配合着掩护陛下带容清棠离开,一面耐心地指点绿沈在对敌时该如何更好地攻与防。
今夜分别派了人来对容清棠下手的那两人不会想到,不仅是禁军副统领、王府世子和新科状元,就连当今圣上也出现在容清棠的营帐附近,亲自护着她往更安全的地方去。
*
林中道路崎岖,夜间比白日里更加难走,卫时舟担心身后有人追来,又唯恐容清棠会看不清路摔倒,便低声道:“失礼了。”
话落,他隔着衣料扶住了容清棠,带着她迅速消失在林间。
等确定两人已远离营地,打斗声彻底飘散在夜色里,卫时舟才停下脚步,稍稍拉开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轻声问容清棠:“可有何处觉得不适?”
容清棠摇了摇头,柔声道:“我很好,您不用担心。”
虽然卫时舟带着她在林中穿梭的步伐很快,但容清棠披着披风,不曾受冷风侵袭,也没有被树枝或荆棘刮蹭到。
卫时舟这才放心了些。
“我们先在此处歇一会儿。”
察觉容清棠仍有些心神紧绷,卫时舟从袖间拿出一小包什么东西递到她掌心。
容清棠下意识将其握住,油纸的熟悉触感让她不由得怔了怔。
她失笑道:“您便如此喜欢蜜饯?”
竟连这种时刻都还不忘随身带着。
卫时舟借着树枝间隙中洒下的微弱月光凝望着容清棠,长指轻轻摩挲了一个来回,意味不明道:“嗯,很喜欢。”
见他一直镇定自若,容清棠心底的紧张感也变得微乎其微。
她拆开油纸小包,拈了一粒蜜饯海棠果,却在即将放入自己口中时顿了顿,转而问身旁的人:“您要先尝尝吗?”
即便把两人的身份差距放在一旁,这些蜜饯毕竟也是他带来的,他还很喜欢,只她一人吃不太合适。
卫时舟的眸光在她纤细玉白的指尖凝了一息,微微颔了颔首,道:“但我手上可能沾了林间的灰尘与污泥。”
容清棠思及方才一直是卫时舟带着自己在林中穿梭,他用手中的剑开路时脏了手也实属正常。
是以她道:“我可以喂您,只是这可能有些不合礼数。”
她一直被护着,连发丝都未曾散乱分毫,手指自然也是干净的。
但容清棠觉得即便卫时舟再喜欢吃蜜饯,似乎也不是此时此刻便非要吃不可,他应当会拒绝她这个未经思考的贸然提议。
可卫时舟只是轻声道:“有劳你了。”
容清棠心里一顿,没来得及多想便将自己指间那粒蜜饯海棠果递得离他近了些。
卫时舟微微倾身,俯首将那粒海棠果含进口中。
小心翼翼地,未曾触碰到她分毫,但他心底某些阴暗脏污的念头却仍然不受控地开始翻涌。
还不够近。
夜色下,容清棠未曾发觉那些深藏于他眸底的暗色,只是自然而然地重新拿了一粒蜜饯放入自己口中。
熟悉的甜蜜滋味将容清棠方才在营帐周围嗅到的那些血腥气都压了下去,她的神思才终于慢慢恢复如常。
等她面色和缓了许多,卫时舟才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两人最终在一个山洞前停下,卫时舟先一步进去,洞中不多时便亮起了暖融融的烛火。
待看清山洞中的一应布置,容清棠才知道卫时舟之前说的那句“今夜之事我已提前让群青做过准备”是何意。
洞中不仅备了足够的油灯与烛火,还有一张已经铺好厚实锦被的石床,长短大小适中的木柴,就连炭盆、茶水和容清棠睡前需要服用的汤药都有。
容清棠抬手触碰茶壶和药瓮,发现它们都还热着。
“为了引蛇出洞,恐怕得委屈你今夜待在此处了。”卫时舟温声道。
容清棠也知道,今夜被袭击后她从猎苑营地消失,别有用心的人应会有所反应。
是以她只是问:“那您要返回去吗?”
卫时舟摇了摇头,道:“群青和绿沈脱不开身,今夜我会守在山洞外。”
容清棠立时道:“您并非我的护卫,怎能……”
“无妨,”卫时舟一面点燃炭盆和火堆,一面温声道,“你安心歇下便是,让你孤身一人待在此处我不放心。”
可除了让她一人在此,也能调别的护卫过来,实在不必由他亲自守在洞外。
容清棠又劝了几回,见卫时舟坚持,她只好转而道:“山里寒凉,您也留在山洞内吧。有火堆和炭盆,会比山洞外暖和很多。”
她在担心他。
卫时舟心尖微痒,抬眸看向她,神色温和地解释道:“若有任何异动,我待在外面才能及时反应。”
“除了立国为君之道,容先生也曾教导过我武艺,我在外待一夜不会有恙。”
闻言,容清棠只好顺着他。
而等卫时舟提剑行至山洞门口,容清棠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立于浓稠夜色中,心底某个角落有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流淌。
他在她面前时,实在不像一位帝王。
可在今晚的春日宴上,在群臣甚至太后面前,他都给人以疏离遥远的感觉,周身的气质冷淡而具有毋庸置疑的威严,让人只敢敬他畏他。
他待她,太特殊了。
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两年之约,算是盟友,还是因为父亲曾是他的老师,所以他待她才会与旁人不同?
容清棠一时想不清楚。
她倚靠在石床边,犹豫了几息,还是抬手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缓步行至他身后,将其披在他肩上。
未曾多言,容清棠沉默着走了回去,脱了绣鞋躺上石床,拉上锦被盖好。
想到了什么,她很轻地,很慢地,将柔软的锦被拉得高了些,遮住自己莫名染上了热意的脸颊。
自她开始朝自己走近,卫时舟便心神紧绷。而察觉容清棠将她的披风披在他肩上时,卫时舟浑身一僵,心底漫出某些滚烫而汹涌的情意。
等容清棠转身走远,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抬手攥住月色披风的边缘捻了捻,随即让它更加紧密地拥着自己的背脊。
他全身的筋脉与血液都贪婪地汲取着容清棠留在上面的气息与温热。
如饥似渴,不知餍足。
*
栖霞山猎苑,营地中。
谢闻锦被人从宴席上带回营帐中后便一直没有醒来。
安王命人去请了太医为他诊治,几服药下去之后又施以针灸,谢闻锦才缓缓睁开了眼。
“王爷,二少爷已经醒来,但今后他切勿再大动肝火,急怒攻心。若想彻底恢复,需得长期静养,忌大喜大悲。”
“二少爷长期忧虑多思,心疾比外伤难治,若长此以往,恐有朝一日会无力回天。”
安王面色沉凝道:“有劳李太医了。”
待太医从帐中离开,安王将药碗端至谢闻锦榻边,提醒道:“太医方才说的,你可记住了?”
谢闻锦神情空茫了片刻,才想起今晚的春日宴上自己为何会急怒攻心,吐血晕倒,他连忙问:“父亲,清棠她……当真要被立为皇后了吗?”
安王捏着药勺的手紧了紧,神色如常地说:“已经宣旨了。”
“不行!”
谢闻锦声音沙哑地喊道,“她是谢家的人,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陛下怎能……怎能!”
“不许胡言!”安王沉声道,“此事已成定局,且你们早已和离,无论她再嫁与谁都和你无关。”
“可那是宫里下旨强令我与她和离的!并非我本愿!”谢闻锦目眦欲裂道。
安王沉默地看了他几息,径直问:“那她呢?”
“若没有那道旨意,难道她便不会与你和离吗?”
谢闻锦被问得心间骤疼,垂着头自言自语道:“以前是我待她不好,我可以改,她应该原谅我的……”
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安王放下药碗,无声叹了一口气。
安王准备起身离开时无意中瞥见了什么,他神色微顿,转而问谢闻锦:“你为何会留着一幅她的画的赝品?”
“什么?”
谢闻锦回过神来,顺着父亲的视线看过去,见是那幅今日刘楚楚命人送还给他的大婚图,他不甚在意道:“那是刘楚楚之前想要的一幅画,真品或赝品都无关紧要了。”
见他似乎一无所觉,安王重新问道:“你不知道此画是清棠那幅大婚图的赝品?”
“她何时作过大婚图?此画是出自一位名叫‘青里’的画家。”
安王眉心紧蹙,“你竟连清棠就是青里一事都不知。”
“她嫁入王府后的第一日,曾各送了你的母亲、兄长以及我一幅她亲手作的画,画上落着‘青里’的印章。当时你不在府中,她还给我们看过那幅准备送与你的大婚图。”
谢闻锦想起,他们新婚那日他骤然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便从王府跑了出来,随意找了家酒肆大醉了三天都不曾回府。
后来容清棠的确曾送来一幅画,但他那时根本没心思看,便随手放在了书房一角。
安王继续道:“喜好收藏字画的林老尚书曾在我的书房内无意中看到过一回清棠送我的画,当时便认出它出自青里之手。”
那幅画上是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将军带领着身后的千军万马,军旗在呼啸的北风中猎猎飘扬,威风凛凛,豪迈雄浑。
林尚书几次想买下那幅从未流入过书画市场的画,安王都没有同意。
而方才安王也是一眼便认出,谢闻锦营帐中的这幅大婚图是赝品。
安王语带指责意味地问:“难道你连她送你的那幅大婚图都不曾看过?”
她该有多失望。
难怪她不愿继续待在王府。
谢闻锦神色痛苦万分,已是追悔莫及。
他不仅不曾看过那幅画,还买了这画的赝品送与刘楚楚。
而容清棠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她应会很心痛与难过吧。
被仇恨蒙蔽双眼之后,他看不见的,又何止是一幅画。
她珍贵的心意早已蒙尘。
谢闻锦的心渐渐沉入了谷底。
他很清楚,即便没有太上皇的那道圣旨,容清棠也不会轻易原谅自己。
若没有今夜这道立她为后的圣旨,他还能用尽全力去挽回容清棠的心意,可……
或许为时已晚。
谢闻锦神色晦暗不明,重病下的他身形消瘦,面容灰败,周身气质低沉。分明还正年轻,看着却远不如身旁三十有九的安王那般有精气神。
两人沉默着相对而坐。
不知过了多久,一身血腥气的谢闻谌步入谢闻锦的营帐。
他瞥了一眼魂不守舍的谢闻锦,随即朝端坐在一旁的安王道:“父亲,她营帐周围的刺客都已清理干净了。太后命人来请我们过去一趟。”
“她此时在何处安置?”安王问。
谢闻谌看了看谢闻锦,故意半真半假道:“容清棠消失在了密林里。”
谢闻锦猛地回过神来,急切地问:“是清棠遭遇了刺客?”
“嗯。”谢闻谌点了点头。
安王眼神警告谢闻谌不许乱来,随即对谢闻锦道:“你先安心待在此处歇息,别忘了把药喝完,其余的事有我和你兄长在,不必担心。”
话毕,安王带着谢闻谌一起走出了营帐。
但谢闻锦再也无法安下心来。
太后,刘相,姜国公,李将军……
太多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对皇后之位有自己的想法,可容清棠在长安已经无依无靠,仅凭她身旁那两个护卫根本无济于事。
谢闻锦心底满是慌乱与担忧。
他不敢想,若是容清棠遭遇了什么不测……
谢闻锦勉力支撑着身体走下床榻,将已经凉透了的那碗汤药一饮而尽,随即带着满口的苦涩抬步往大帐外走去。
新科状元也好,当今圣上也罢,无论容清棠与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谢闻锦都不想再追究了。
她是他的妻子,她遇到危险时,他应该护在她身边。
他要去把容清棠找回来。
作者有话说:
正在山洞中和棠棠独处的某皇帝:请勿打扰
今天从老家回城,在高速路上堵了八九个小时,现在还在车上,抱着手机码字头晕眼花腰酸背痛已经麻木的某作者爬也要爬起来高喊一句:春运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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