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靠美貌追妻

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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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之蘅被他问的一懵,下意识问:“我们没见过吗?”

“……”

太子提醒:“你出生时,我尚不足两岁。”

洛之蘅无辜地眨眨眼:两岁的稚童尚且记不住,难道要指望刚从娘胎里出来的人有记忆吗?

太子奇异地读懂了她眼中的深意,不由沉默下来。

洛之蘅觑着他的神情,忍不住试探道:“阿兄一向天赋异禀、颖悟绝伦,想必——”

太子“呵”了声:“能将一岁多时的记忆清楚记下,不叫天赋异禀、颖悟绝伦。”

洛之蘅小心翼翼地搭腔:“那叫?”

太子凉凉道:“妖物降世。”

洛之蘅:“……”

面面相觑一阵。

太子率先发问:“是谁告诉你,你出生时我们见过的?”

本着坦白从宽的精神,洛之蘅乖巧回答:阿爹。”

“所以,”太子缓缓眯起眼,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中蹦出来,“你根本,不记得,我们何时见过。”

再平铺直叙不过的语气,却让洛之蘅霎时一个激灵。

当时她和太子尚且不相熟,因为阿爹那一句惊天动地的“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她窘迫得不能自已。以至于太子一提起他们幼年相识的缘分,她就排斥得恨不能自封双耳。

好在太子善解人意,瞧出她的不自在后,再未重提旧事。

她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她和太子的交情,就是阿爹口中的那一抱之缘。

但倘若不是的话——

洛之蘅似有所感地抬眼,果然看见了太子黑沉如墨的脸色。

“……”

洛之蘅飞快调动思绪。

她尚未出生时,阿爹已经得封南境王驻守南境。她在盛京出生,是因着阿娘被诊出有孕时恰逢阿爹在盛京述职,因担心长途颠簸,那年阿娘被留在了盛京,一直到诞育下她养好身体才启程回南境。

后来他们一家始终留守南境,唯一一次举家来南境是隆庆十一年。

如果她和太子曾有过连阿爹都一无所知的一面之缘,思来想去,也只有这次了。

但——

洛之蘅边觑着他的神情,边小试探出声:“隆庆十一年的夜宴,阿兄好似并未出席……”

太子环起手臂,肯定道:“我是没有出席。”

洛之蘅浅浅地松了口气,轻轻扯了下他的袖角:“那……阿兄能不能提示一二?”又竖起食指,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提示一点点,我定然能想起来!”

“不能。”太子不为所动地别开眼,“自己想。”

洛之蘅眼巴巴地望着他:“阿兄,我那时还小。”

太子幽幽道:“但你一向天资聪慧,颖悟绝伦。”

“……”

这桩事是她理亏在先。

洛之蘅匀了口气,毫不气馁,再接再厉地抬眼,正要再度晃起他的衣袖故技重施。

太子却未卜先知一般,先一步摇开折扇,正正遮住她的脸。

“洛之蘅,”隔着薄薄一张扇面,太子义正辞严的声音清晰传来,“不许撒娇。”

洛之蘅:“……”

太子冠冕堂皇地强调:“我不吃这套了。”

洛之蘅沉默片刻:“……那阿兄先将这柄折扇移开呢?”

“……”

太子狠狠噎住。

*

二皇子与林疏言暗中勾结通敌之事,在朝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浪。皇帝下令彻查,大理寺协同刑部、御史台会审,累累罪证呈于御前,确凿无疑。

皇帝很快降下谕旨,二皇子褫夺皇子身份,玉牒除名,幽禁皇陵思过终生;林疏言流放西北,以儆效尤。

然而这桩事远远没有结束。

二皇子深耕多年,暗中关系盘根错节,或直接或间接涉及的大小官员、各处宫人无不战战兢兢,善后事宜之繁杂超出想象。

太子忙到废寝忘食。

等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也恰到了赵明彰随南越使团赶赴南越的日子。

五月末的盛京正值盛夏,烈日炎炎。

巍峨城门投下的阴影处,赵明彰朝着身前的两人缓缓露出一个笑:“三哥,三嫂。”

身世骤然大白,到底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短短两个月,他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昔日的腼腆青涩褪尽,仿佛一夕之间长大成人,变得稳重成熟起来。

沉默许久,赵明彰终于哑声开口:“兄长的那半块玉佩在格尔察手里,我想,母妃是希望回去探望外公的。”

太子微微颔首:“我知道。”

当年惠王和惠王妃带着长子云游,离京不足两月,奄奄一息的影卫带来了他们的死讯,却来不及透露他们的埋葬之地。皇帝不是没有想过去探查真相,然而他们三人自出京后便音讯全无,跟着的影卫也死亡殆尽,找不到一丝线索。无奈之下,只能在皇陵之中为他们三人设了衣冠冢。

赵明彰一夕之间亲人全失,这些年来,唯有对着衣冠冢和手中的半块玉佩寄托哀思。

太子以为皇帝在寻找之时未能尽心,曾暗中派人探查过一二,然而不论怎么查,始终都一无所获。

就像惠王妃成谜的来历一样,他们为何会带着未知事的稚童离京,离京后又去向了何方,究竟又有何人胆大包天到在行刺了当朝王爷王妃后仍能全身而退……这一切都找不到任何缘由。

但当属于赵明彰嫡亲兄长的那半块玉佩出现在格尔察手中,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也终于被理出了头绪。

惠王妃就是南越王女,所以满朝之中无人知晓她的身世,所以她诞下双胎后,才会突发奇想地带着孩子要和惠王“云游”,其实只不过是想要带着刚出世的孩子,去向远在南越的父亲报喜罢了。

他们三人在影卫的重重保护下依然被刺身亡,不过是因为在南越的疆域内,敌不过大权在握的格尔察,又无人能越过边境前往支援。

“外公说……”赵明彰想起身世大白后,南越王曾差人送来的书信,有些艰难道,“他当年得知父王母妃带着兄长去南越时为时已晚,等命人赶去接应的时候,已经被截获消息的格尔察抢先一步,回天无力。这些年来,他有想过暗中找我,可一来,母妃并未告知他父王的来历,二来身侧又有格尔察虎视眈眈,他不敢擅动,生怕一招不慎,使我也步了父王他们的后尘,只能一直蛰伏至今。”

顿了顿,他望着太子道:“父王、母妃、兄长的坟茔皆在南越,三哥,我、我想和他们团聚……”

太子一言未发,久到赵明彰本就悲痛的眼神变得愈发黯淡时,才终于抬起手,缓缓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尽孝于长辈膝下,乃人子天性,不用解释。我既然未曾隐瞒你的身世,便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赵明彰呐呐道:“三哥……”

他犹豫着,似是想说些什么。

“也不必说些‘承蒙照顾’的套话,反倒是看轻了我。”太子心知肚明,无谓一笑,“我们互相扶持着长大,谁也不曾欠了谁的。”

赵明彰面露赧然。

“格尔察虽死,但他带来的余波仍在,处理起来要颇费一番心思。到了南越以后,南越王和他的心腹会引导你接触政务,届时你要多思多问,尽展才能,不必再……藏拙了。”

“三哥……”赵明彰面露意外,又觉得顺理成章。太子三哥是多颖慧的人,他的拙劣伎俩,由岂能瞒得过他的眼?

心绪复杂难当,好一会儿,赵明彰才咽下感激之言,朝他作揖道:“是,我都记下了。”

太子抬眼看了看天色,问:“还有什么心愿?”

“……是有一桩私事,”赵明彰犹豫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都在这锦囊里了。”

既是私事,太子也不多问,握住锦囊应道:“好。”

等候已久的南越使臣远远打了个手势,赵明彰心下怅然,许久,才强颜欢笑道:“我该走了。等你和三嫂成婚,我会回来——”

“不必回。”太子打断他的话。

赵明彰笑意一僵。

“世上没有一国储君成婚邀请另一国储君亲至的道理。”太子视若无睹地出声,声音堪称漠然,“小五,你此一番离京,便再不是惠王世子了。”

赵明彰艰涩道:“可是母妃——”

“倘若皇婶当日处于你之地位,我相信叔父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赵明彰哑然失声。

“皇婶的身世不宜布告天下。从今以后,惠王世子云游天下,得逍遥王之封,再不归京。”太子看着他失魂落魄的神情,狠下心道,“我们自此各为其民,两国相交,不必留情。”

沉默许久,赵明彰终于僵硬地扯了下唇角,旋即朝他正儿八经地弯身长揖。

“殿下。”赵明彰慢慢道,“保重。”

*

饶是再不舍,终有一别。

南越的车马启程,疾驰在平整的官道上,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中。

洛之蘅微微偏头,看了眼始终不曾收回视线的太子,暗暗叹气。

太子似有所觉,闭了闭睁得有些发涩的双眼,哑声道:“回吧。”

洛之蘅低低应了声,被他牵起手,乍然摸到他手心一片冰凉。

她不由反握住太子的手,低低叫了声“阿兄。”

太子偏头看了眼:“嗯?”

迟疑再三,洛之蘅还是满怀不忍地道:“……阿兄明明心软,方才何必对小五冷言以对?”

“他会是南越的新王。”太子眸中不舍未散,语气却分外冷静,“我与小五自幼感情甚笃,朝中人皆心知肚明。小五是南越血脉之事瞒得再好,也瞒不住朝中的高官,而他们恰恰是能影响施政方向的要员。倘若有人一时行差踏错,因我与小五感情之故徇私,损的便是我朝百姓和镇守边境的兵士。家国大义面前,我和小五再厚笃的情谊,也不值一提。”

洛之蘅心知太子走了对的路。

赵明彰不是普通的南越贵族之子,他是未来执掌南越的新王。

从古至今,两国有和有争。但即便是最为和睦之时,也没有一方会全然放下警惕,这是无法避免的矛盾。

倘若当真有官员媚上,在处理与南越相关之事时有失偏颇,万一酿成大祸,那太子就是天下的罪人。

但太子在皇室中就只有这么一个真心相待的兄弟,多年的情谊至此分道扬镳,任谁都觉得惋惜。

洛之蘅不由心疼地握紧太子的手。

太子对她的亲近乐在其中,却还是失笑道:“世人皆羡为帝者至高无上。殊不知,掌多大的权,便要受多大的掣肘。否则无节制的纵饮纵乐很快会上行下效,以致饿殍遍野。我不愿做那样的昏庸之主。”

“我知阿兄心怀天下,志向高远。”

她望来的眼神中满怀信赖。

身上盘亘已久的冷意似乎倏然间被驱散殆尽,太子一阵哑然,忍不住道:“洛之蘅,你这样心软,日后可怎么办?”

“我现如今多疼疼阿兄。”洛之蘅朝他一笑,“总归日后阿兄是要还回来的。”

太子目光深深,缓缓笑起来:“嗯,等你嫁了我,我便一五一十地心疼回去。”说着,又顿了顿,“那——”

“那什么?”洛之蘅不解地问。

太子意味深长地道:“那你如今,多心疼心疼我。”

“……”

明明是她先挑的头,反倒又被太子说得赧然。

洛之蘅眼珠一转,生硬地转开话题,催促道:“阿兄快打开看看小五写了什么,你握得那么紧,万一把里头的字汗湿就看不清了。”

太子心照不宣地“嗯”了声,顺着她的意打开锦囊。

洛之蘅想着这是赵明彰的私事,不好去看,便乖乖别开眼。半天没见太子反应,好奇地转过来:“他让你帮什么忙?”

太子的神情颇为复杂,闻言递来了锦囊中的纸张。

洛之蘅没接,只借着他的动作低眸看去:

昔时年少,曾许誓非林姑娘不娶,承蒙三哥体恤,为我极尽筹谋,弟感念于心。然时过境迁,弟已决意奔赴南越。此后两国相隔,已难成佳偶良缘,望三哥忘却弟之旧言。

弟已知日后难逢,然曾妄念至深乱她心神,如今抽身离去,是负她已极。若三哥有暇,望照拂一二,不求赠她高爵厚禄,唯求余生有幸,听凭她随心自在。

三哥恩义,弟没齿难忘,遥祝三哥三嫂白首同心,恩爱万千。

顿笔至此,叩首再三。

洛之蘅望着尽显珍重的字迹,一时复杂难言。

“岁宜并非对他无意……”说到这里,洛之蘅又是一叹。

本来天造地设的才子佳人,偏偏造化弄人。

太子已然收拾好心绪,慢条斯理地收起纸张,“这世上缘法莫定,倘若有心,谁知眼下以为的绝处,不会成为另一处逢生之地?”

“也是。”洛之蘅深以为然,“岁宜如今正在平川,他们若是有缘,自不会错过。”

太子笑笑:“走吧,我送你回家。”

*

将洛之蘅送回南境王府后,太子径直回到东宫,整理好二皇子之事的后续条陈,亲自送到御书房。

皇帝翻了两页便觉倦怠,将奏折扔到一边问:“小五走了?”

“是。”

皇帝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只是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悠远。

从得知二皇子做了什么后,除开最初的震怒,他就一直是这幅心神不属的模样。整个人仿佛凭空苍老十岁,所有的精气神都**然无存。

太子微微蹙眉:“太医这些时日没有来请平安脉吗?”

皇帝先是一愣,旋即受宠若惊地回:“无妨,我无碍。”

闻言太子也不再多说什么。

皇帝却瞥了眼案边的奏折,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决定好了,一定要这么做吗?”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太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皇帝斟酌着道:“大婚之日祭告祖庙,扬言只此一妻,日后便再没有回头路了。”

太子循着他的视线望了眼,霎时明白过来。成婚典仪俱由礼部操办,想来是礼部觉得此举不妥,上书呈报。

“我没想过走回头路。”太子声无起伏。

“这世上没有皇帝后宫之中只有一妻的先例,你贸然如此,朝中的阻力不会小。”皇帝语重心长地道,“你若是实在喜欢洛家女,日后纳些妃子在后宫做摆设,仍给洛家女独宠也是一样的……”

见太子眸色渐冷,皇帝缓缓收了声。

“所以,我只是为了朝中那些虚无缥缈的阻力,便要牺牲这么多人。”太子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无辜女子一生被困皇宫,我与洛之蘅的恩爱蒙尘,或许连恩爱都不再有,仅仅是因为朝臣的看法,我的无能?”

皇帝似是想说什么。

太子状若不见:“没有先例,我便来做这个先例。”

皇帝没来由觉出几分自惭形秽。他狼狈地沉默一阵,声音微哑地道:“我当年许了你母后余生一心不负,是我背弃诺言,你不必一意孤行,我也知晓自己当年错了……”

“你觉得,我费尽心思地做这些,都是为了证明你当年错了?”太子倍觉好笑地反问。

见皇帝沉默以对,更觉荒谬,“我不会糊涂到,为了你的错误,再赔上我和洛之蘅的余生。”

“我说一生一妻,只是因为我心悦洛之蘅,眼里心里都只容得下她一人,余生也只想同她一人携手。和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分毫干系。”太子望着皇帝,一字一字地道,“爱是不能利用,也没办法和人分享的。她为我入深宫,日后只有我一个夫君,推己及人,我自要给她心无旁骛的爱。”

皇帝喃喃:“一辈子那么长……”

“洛之蘅不是眼里只有夫君的母后。她有志向,有亲朋,天高地阔。我只担心一辈子不够长,没办法让我们畅诉钟情。”

太子的话掷地有声地传入耳中,皇帝久久无言。

半晌,他才低低道:“你一向都求至臻至美,迎娶太子妃的规格到底弱了些。”

太子微微蹙起眉:“你想干什么?”

皇帝垂下眼,只手摩挲着龙椅硬邦邦的扶手,慢慢道:“我大半生都为了皇位汲汲营营:当太子时不如你叔父得父皇欢心,担忧父皇偏宠使我地位不稳,所以不顾欢喜与否主动请旨提出迎娶你母亲。后来登基,我又看不到老二的不平,疏忽之下害得几个皇女和你母亲殒命。我不是个合格的皇帝,更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与夫君。”

他抬眼,望向太子:“你和我不一样。你从来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看得见朝堂暗涌,也看得见天下百姓。我这一生优柔寡断,害人害己,只有这一回,想果断一次。”

“珣儿,该是你的天下了。”

*

隆庆二十四年六月,隆庆帝自陈己过,不顾大臣挽留,宣布退位。

隆庆二十四年七月,时任太子赵珣登基,改元至和。

朝中平稳接替之际,礼部和宗正寺却一夕之间忙得天翻地覆。

原本迎娶太子妃之礼因赵珣登基,规格瞬间提至最高,准备了五个月的仪礼悉数推倒重来,众臣叫苦不迭,却不得不兢兢业业地赶在大婚之日前将帝后的婚礼准备妥当。

洛之蘅骤然从未来太子妃变成了未来皇后,颇觉恍惚之际,也觉得措手不及。忙碌之余,慌慌张张地捧起被她束之高阁的载有大典之礼的书册,如饥似渴地研读起来。

不仅自己读,还不时拉着赵珣讨教。

第六次提起大婚当天应当注重的礼节时,赵珣终于不耐地抽出她手里的书,严肃道:“洛之蘅。”

洛之蘅愣愣:“啊?”

“我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找你,你就只想和我说这些?”

“那不然聊一聊婚服?”洛之蘅偏头道,“昨日尚衣局的宫人来找我商议——”

“尚衣局?”赵珣眉梢一挑,“他们不敢去找我,便来折腾你?”

洛之蘅无辜地眨眨眼。

赵珣刮了下她的鼻尖,谆谆道:“那些宫人惯会看碟下菜,你初来乍到,不要太好说话。”

“但他们是来找我商议咱们的婚事——”

“历代皇室婚事皆有定例,你有想要更改的想法吗?”

洛之蘅想起历代帝王复杂庄重的婚仪,慌忙摇头。已经够麻烦隆重兼之面面俱到了,她可不想再给自己徒增烦恼。

赵珣哼笑道:“这就是了。”

洛之蘅陡然明白过来:“所以他们来找我商议婚服是假,来探我的底细才是真?”

“不然呢?”赵珣提醒道,“先前按迎娶太子妃制准备的时候,他们可曾动辄来询问你的意见?”

洛之蘅摇摇头:“只选了布料和量了身,我还以为——”

“你是太子妃时,后宫有秦贵妃掌管。如今皇帝退位,今后你便是坐镇后宫之人。他们自然要赶着时机来探探未来上峰的底细。”

洛之蘅也反应过来,不由懊恼地垂下头:“是我疏忽了。”

赵珣好笑地看着她。

洛之蘅自我反省了片刻,又叹气道:“咱们两人的婚事,典礼有礼部和宗正寺操办,婚服有尚衣局赶制,宴席有御膳房操持……大大小小都有典章定例,咱们两个正主反倒清闲得很。”

“我可不清闲。”

洛之蘅瞥了他一眼,纠正道:“对,你还要批阅奏章,审议军国大事。”

赵珣笑着道:“你也不清闲。”

洛之蘅摊摊手:“我有什么事做?”

赵珣沉吟片刻,认真道:“做你想做的事,然后……等我来娶你。”

“阿兄这话,”洛之蘅嫌弃道,“好没有新意。”

赵珣也不恼,好整以暇地道:“那你说些有新意的让我听听。”

“……”

两人坐在屋脊上。

洛之蘅也不担心掉下去,放松地靠着他的肩背,仰头望着高悬透亮的明月。

“我想起来了。”她忽然道。

赵珣正想问她想起什么,话到嘴边,忽然一顿。

洛之蘅笑道:“隆庆十一年的夜宴,我和旁人家的小孩儿起了冲突,自己跑去玩儿,结果迷了路,在御花园的角落里看到的那个小孩儿,就是阿兄,是不是。”

赵珣“嗯”了声:“是我。”

洛之蘅靠在他肩上,思绪骤然回到隆庆十一年的夜宴当晚。

她们同龄的稚童一道玩,几个人男童玩投壶输给了她,便拿她是女孩儿来嘲讽。她恼怒之下讽刺回去,不肯再和他们一道,便独自跑回去想要去找阿爹。

结果七拐八绕之下迷了路,偶然就遇见了一个长得粉雕玉琢、分外精致好看的男孩儿被人为难,她怒从心起,冲上前去替他解了围。

那时她的不能辨认之症尚不严重,被他的相貌惊为天人,稀奇地凑着和他玩。

小男孩儿人虽不大,却显得冷淡,即便她再热情,也只是不时蹦出只言片语。

直到听到有人远远唤她的名字,依依不舍打算离开之际,小男孩儿才屈尊降贵般地问了句:“你会记得我吗?”

“当然会呀。”她当时回答得分外痛快,“只要你一直这么好看,我就永远不会忘了你。”

后来兜兜转转,她的不能辨人之症一夕加重,她虽记得深宫中那位被人为难的小男孩儿,却将他的相貌望得一干二净。偶然想起,也只是以为那只不过是哪家大人的幼子,从未联想到赵珣身上。

直到发现她意会错了和赵珣真正相识之日,才陡然又翻起记忆中的这桩事。

“阿兄当时怎么会被旁人欺负了?”

赵珣轻描淡写地道:“我当时不喜欢宫人跟着,那个人把我当成了宫侍,嫉妒我长得好看。刚一发难,就被你发现了。”

洛之蘅被他逗得发笑,正想感叹他果然自小就对相貌这般看重,转念想起,当时在平川,他满眼失望地喊她“小骗子”,又想起,他初到南境时,执意问她他长得好不好看……

曾经一无所觉,如今再度回想,才陡然发现:

那句稚言只是她记忆中的沧海一粟,却被他奉为金科玉律,铭记于心十数年。

洛之蘅心中又酸又疼,忍不住抓起他的手,十指紧紧相扣。

“怎么了?”赵珣好笑地问。

洛之蘅低低道:“忽然觉得,我喜欢阿兄喜欢得太晚了些。”

赵珣微愣,看清她的神情后,眸光一软,却故意拖着声调问:“那怎么办呢。”

洛之蘅学着他的模样故作沉吟,煞有介事地道:“那余生,我只能多爱你一些了。”

月光下,她的眸光亮如星子。

赵珣一怔,半晌,眼神浮上深深笑意,缓缓抬起与他十指相扣的那只手。

“不晚,”他在那只纤长白净的手背上虔诚印下一吻,“只要你肯爱我,那就什么时候都不晚。”

被他触碰的地方骤然一烫,她心跳失序,下意识想要轻颤,却强忍着没有动作。

许久,赵珣抬起头,眼神温柔。

“阿兄。”洛之蘅对上他的眼神,“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赵珣:“是什么?”

洛之蘅感受着手中的温热,轻声道:“等大婚之日,你就知晓了。”

她这般说,赵珣只好强压着好奇,愈发期待起大婚的那一天。

九月初十,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是万事皆宜的好日子。

盛京从天蒙蒙亮就热闹起来,鸣锣打鼓声响彻天际,百姓早早起身,围堵在大街小巷旁翘首张望。

红毡从宫门口一直铺陈到南境王府,士兵立于街道两侧,腰间皆系了红绸。迎亲的队伍自皇宫而出,随侍宫女手持喜糖,沿路散发着喜气。

这一场迎亲尽数按典章办事,新登基的皇帝从始至终都极守规矩,唯一出格之处,是他执意要在新婚当日亲迎新后。

大小官员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让他改变心意,最后还是已经避居别宫的太上皇出面,调停了这一场风波。

最后当然是官员退让。

新帝如愿以偿地在成婚当日,骑着骏马,如普通的儿郎般走出宫城,迎向他的新婚妻子。

新婚之喜弥漫在整个皇城,沿途的百姓不吝为新帝新后奉上如海的祝福。

直到迎亲的队伍重新进入宫城,沿街的百姓已然津津有味地停在原地。

在礼部的主持下,一对新人顺顺利利地完成了大半繁琐庄重的仪式。

三拜礼成,至宗庙拜祭天地,祭告祖先。

群臣分列两侧。

新帝和新后相视一笑,手牵着手,并肩走向高台。

鲜红的嫁衣似烈焰般热烈张扬,凤冠精巧贵重,嵌宝石,垂金穗。如玉般干净无瑕的脸颊鲜敷盛妆,将她本就倾城的容貌衬得愈发动人心魄。

赵珣与她相视之时,敏锐地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惊艳。

想起今晨她差冬凌送来的新婚之礼,没忍住,指尖轻轻划过她的掌心,低声问:“何时能辨认出来的?”

新婚礼物是十三副人像,或嗔或怒,生动逼真,皆是他的相貌。

“忽然有一天就能看清了。”洛之蘅毫不遮掩,“当年我自觉牵连阿娘,耿耿于怀,困于旧事,不得解脱,不能辨人之症才会愈发严重。如今心结开解,眼前的迷障自然尽散。”

“就是说,日后能像常人一般辨别人的相貌了?”

“会比常人艰难些。”洛之蘅偏头看了眼,莞尔道,“但阿兄这幅俊逸非凡的容貌,我过目不忘。”

赵珣故作为难地问:“那以后,我老了怎么办?”

洛之蘅真心实意地道:“阿兄老了,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

两人走过最后一级台阶,在祖庙前的高台上相对而立,执手站定。

赵珣的唇角抑制不住地上翘,声音含笑,明知故问:“当真?”

“千真万确。”洛之蘅仰头对上他的视线,眸中独独映着他的模样。

时间会带走过客,岁月会苍老容颜。但不论如何,他始终都是她心中明亮耀眼的花孔雀。

一如隆庆二十三年的春天,他光彩夺目地朝她走来。从此,赵珣之名镌刻心间,再不能忘。

她认真看着他,笑意璀璨,一字一字,郑重其事:

“我的赵珣,独一无二,耀眼无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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