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要和你结婚了?”◎
“真是年纪愈长, 胆子愈小。”
抬手取下她的眼镜,低沉醇厚的男性嗓音带着淡淡戏谑。
“何歆瑶,你就这点出息?”
何歆瑶愣愣地望着他,对上镜片后那双清冽的眸子, 在他眼底看见一脸狼狈的自己。
淅淅沥沥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伞背上, 大雨伞将他和她阻隔在这小小的天地中,黑色的雨伞挡住了些微光线, 柔和了那张原本棱角分明的脸, 显得似乎没那么有距离感了。
陆临珹?他, 他怎么来了?
她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 活脱脱一只没什么战斗力的兔子。
清秀的脸少了当年的婴儿肥, 却还是粉嫩的让人想掐一把。
忍住上手的冲动,陆临珹在心底喟叹一声。
下一秒,一包纸巾递到何歆瑶面前。
“哭得跟个大花猫似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以前怎么着你了?”
“……”
“又不逼你做题, 慌什么?”
“……”
“老鼠见到猫都不至于跑得这么快吧?”
嘲讽的语气一如记忆之中, 伴随着一只不甚温柔的大手。
帮人擦个眼泪都像在刷漆, 怪不得一把年纪了还需要出来相亲。
何歆瑶眨了眨眼, 一把夺过某人□□她脸颊的那张纸巾。
“谁说我是因为你哭的?”
“不然呢?”陆临珹挑了挑眉。
何歆瑶打了个哭嗝, 一边擦眼泪一边反驳, “我, 我才不怕你……”
可惜哭过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十分没有说服力。
陆临珹嘴角一哂,“不是吓至于哭成这样?”
“少自以为是, 才不是因为你哭……”
何歆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微微瞪大眼睛, 望着面前面带嘲弄的男人, 张了张嘴,终于有些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
一抹窘色悄悄染上了白皙的脸颊,她咬了咬下唇,突然很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填进去。
为什么每次她最狼狈的时候总能被他看到?
刚才情绪上头只顾着和母亲大呼小叫的,压根儿没在意旁边还站着个人,并且还是她曾经最唯恐避之不及的那一位。
理智回归,望着镜片后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何歆瑶回想自己方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吼大叫的场景,只觉得难堪不已,恨不得删掉头脑里她和母亲吵架的那些画面……
“反,反正不用你管。”
她别扭地避开了他的眼睛,表情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赌气意味。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陆临珹凉凉提醒,“也不知刚才是谁一口一个老师叫的?”
何歆瑶霍地转过头,瞪他,“我那是叫叔叔好吗?”
“嗯,乖!”
陆临珹十分受用地点了下头。
“你——”
望着面前男人那张微带戏谑的脸,何歆瑶气得脸都红了。
只会当监工的大变态,谁要他当叔叔了,不知道她刚才是故意那样叫的吗?
仿佛没有看见她眼底的抗议,陆临珹迆迆然地撑着雨伞站了起来,高大的身体几乎挡住了所有光线。
“所以,何同学……现在可以让叔叔送你回家了吗?”
听着这一如从前自大欠扁的语气,何歆瑶真恨不得冲上去咬他。
叔你个头,随便叫你两声,真把自己当长辈了?
又不是她舅。
而且你说送就让送,那我多没面子。
想起从前被他“虐”的那些场景,她蹲在地上愣是不起来,仰脖瞪他,无声地表示心底的抗议。
她的眼睛本来就大,加上哭过,更是红得像个兔子似的,又潋滟又生动。
陆临珹眼底掠过一丝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再瞪,眼珠子要出来了。”
何歆瑶:“……”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笑。
但是……
眨了眨眼。
眼珠子没什么感觉,脖子好酸啊。
而且本来就长那么高,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两条笔直的大长腿真是看得十分扎眼。
还有,能不能别用那种看小狗似的眼神看她?
仿佛没听见她心底的腹诽,陆临珹等了会儿还不见地上的人有动静,抬腕看了眼手表,耐心提醒,“走吧。”
走?去哪里?
何歆瑶愣了愣。
陆临珹仿佛看穿她的疑问,睨了眼她那身早已淋湿的“奇装异服”,“不回家?”
回家?
何歆瑶眼底掠过一片黯淡。
“算了吧。”
动了动脖子,她缓缓站起身。
“要走你自己走。”
才刚和母亲吵过架,她怎么可能会回去?
脱下身上那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高定西装,一把塞到他怀里。
连看都没看一眼手里的衣服,陆临珹挑眉,“不想回家?”
张望了下四周,“也行,先找个避雨的地方。”
“不用了。”
何歆瑶摇头,从他手里拿回自己的眼镜重新戴上,“你不是工作很忙吗?那你先走吧。”
陆临珹视线掠过她那身湿漉漉的衣服,眉心微不可见地拧了一下,“何歆瑶,你是小孩吗?”
几岁了,还玩离家出走的招数?
空气有一瞬的静谧,远处有车子尘嚣而过,地上的积水四处飞溅。
何歆瑶转身的动作一顿,过了会儿才轻声回答,“你说得对,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探出手,依然有细腻的湿意落在掌心。
雨渐渐小了呢……
转头,她冲他甜甜一笑,“所以也不归陆老师管了。”
陆临珹:“……”
而何歆瑶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应,扬了扬手里的纸巾,她嘴角梨涡若隐若现,“谢啦。”
说完再不迟疑,转身很快步入细雨之中……
陆临珹还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渐行渐远。
下着雨的天空依然一片阴霾,高楼林立的街头,他的视野里,却只有那道纤细的身影。
他轻抬了下镜框,镜片后的黑眸愈发深邃了……
—
在经历了咖啡厅里和母亲的大吵之后,何歆瑶着实连伪装都懒得继续了。
反正都是老熟人了,彼此什么德行还不知道吗?
刚才咖啡厅里的那些举动,也不过是为了激怒母亲而已。
虽然不知道陆临珹为什么会答应舅舅来相亲?也不清楚她走后母亲如何和他解释,更不理解他这会儿为什么会出现?
她自嘲地在心里想着,毕竟从头到尾她就没想要让这场相亲继续……
细雨落在脸上,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
她吸了吸鼻子,附近是一片陌生的工地,她这会儿已经和广场离得有些远了,旁边居然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视线不经意往后掠去,不觉愣了一下。
身后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部黑色的卡宴,车牌号一连串的“0”,看着十分嚣张。
这么贵的车……
虽然是在辅道上,但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等对方先过。
然而等了会儿,却发现对方并没有要超过去的意思。
好吧,你不走,那我先走。
她转身继续走她的道。
然而走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路之后,当她再次回头,却发现那部黑色卡宴还在。
似乎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视线掠过就算在雨天中质感依然十足上乘的车身,何歆瑶眨了眨眼。
想起前不久相亲刚遇到的某个装腔作势的富二代,她脚步一顿,皱眉朝身后看去。
她这一停,黑色卡宴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车窗缓缓降下。
下一秒,她对上了一副透着清冽光辉的眼镜……
四目相对,何歆瑶怔住了。
陆临珹?
居然是他?
他怎么还没走?
一车一人就这样在雨中静静对峙。
最后到底还是陆临珹先开口,“上车。”
不知是不是平时惯常命令人,语气带着股淡淡的压迫感。
何歆瑶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先瑟缩了一下。
车窗后男人那张沉稳冷峻的脸仿佛和记忆中那个青年再次重合……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年轻的家教严谨地批阅她的卷子,她缩着肩膀等在一旁,不时还要接受他犀利的提问……
冰凉的雨水沿着发丝落入脖颈,刺得她一个激灵,霎时回归现实。
缩了缩肩膀。
不不不,她早就不是那个需要看他脸色的高中生了。
怕他作甚?
干嘛要听他的话?
想到这,何歆瑶下巴微抬。
视线轻飘飘地在驾驶座那张冷峻的脸上晃了一圈,接着露出了她在酒店工作几年练就的无比标准的笑容。
“不好意思,我不用车。”
也不等他回应,她说完转头就走。
车里的陆临珹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身影,纤细而挺直的腰背一如从前般倔强。
他眼睑一敛,薄唇却扯出一抹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如石子落水,转瞬即逝。
何歆瑶没走几步就发现,身后那部卡宴一直跟着她。
她快,它也快,她慢,它就停。
质感上乘的车身极富辨识度,也极具侵略气息,像黑夜里盯上猎物的野兽,正找寻机会一点一点将对方蚕食……
她终于停了下来,用力瞪了眼驾驶座上的人。
有车了不起了?
欺负她11路公交车吗?
仿佛洞穿了她心底的情绪,男人眼镜后的眸光徐徐落在她身上。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上车——不走!
并且,他这会儿有的是时间和她耗!
何歆瑶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目光掠过男人那身价值不菲的西装上。
清澈的瞳仁眨了下,一个恶劣的念头忽然在脑海中冒了出来。
呵,不走是么?
那就别怪她了。
下一秒,她捂着自己的小腿就蹲了下去,“哎哟,好疼啊。”
车内,陆临珹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
“???”
就听车外的人低低叫了一声,“我的脚好像崴到了。”
崴脚了?
陆临珹眉头一蹙,解开安全带飞快推门下车。
只见何歆瑶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地上,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团。
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一向没什么情绪的瞳孔紧了紧。
下一秒,他三步并作两步朝蹲在地上的那道身影走了过去,“疼得厉害?”
低沉的男性嗓音尽在眼前。
地上的何歆瑶眼角余光瞥见一双锃亮的皮鞋踩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飞溅的泥土落在布料上乘的西装裤上,显得有些违和。
她嘴角微扯,心里染上一丝恶作剧般的满足。
然而这仅仅只是第一步而已。
当那只带着黑色腕表的手搭在她手臂上,试图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时,原本还抱着自己膝盖不住喊痛的人突然动了——
纤细的身影闪电似地一个飞速旋转。
反手拉住男人的手腕,使劲往前一扯,接着手肘往后一格,肩膀随即顶住男人的腰腹,全身的力气全部集中在那一处,一个用力——
下一秒,何歆瑶倏地瞪大眼。
不动!!!
男人的身体比想象中要沉很多。
明明以前在馆里练习时,一百八十来斤的胖子她都摔过。
而陆临珹虽然长得十分高大,体型看起来却一点也不胖。
她有些不信邪地加大了力气,肩膀使上巧劲,用力往后一顶——
然而男人的脚仿佛黏在地板上似的,依然纹丝不动。
就在何歆瑶准备再试一次的时候,一只带着强劲力量的手突然猝不及防地揽住了她腰腹。
何歆瑶一怔,身体下意识反击起来,一只手反转着去拧他的手肘。
仿佛早就预判到她会有这么一手,男人身形飞快地转了个身。
另外一只手四两拨千斤地扣住她另外一只手,接着往身后一折,手肘微一用力——
何歆瑶一个吃痛,不由自主松开了手。
而陆临珹也不和她客气,一个反剪,就将她整个人牢牢控制在了胸前。
何歆瑶瞪大了眼睛,几乎有些难以置信。
舅舅往常都要十几二十分钟才能控住她……
而他就轻轻松松地……三两下就把自己制住了?
她有些不服输地挣扎了一下。
“陆临珹,你放开!”
无视她的抗议。陆临珹就像拎小鸡一样,毫不费力的将她捞了起来,长腿一迈往车子副驾驶座方向走去。
中途何歆瑶试图挣开他,却也只是让陆临珹换了只手,像夹书似的夹住了她。
很显然,她那点防身术在他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而陆临珹连表情都没变,游刃有余地提着她走到副驾驶座旁,拉开车门,直接将人往车里一丢。
一直到被人丢到副驾驶座上,听见车门“嘭”的一声关上,何歆瑶终于有些懵逼地反应过来。
才发现自己远远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他,这个男人和自己压根儿不是一个段位的,他的身手甚至远在黑带四段的舅舅之上。
花了点时间消化了两人实力悬殊的事实。
看清现实后,何歆瑶放弃了挣扎。
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赢。
反正是舅舅认识的人,量他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难道他还能像从前那样逼着她做卷子?
她索性自己调整好双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皮质软和的坐垫上。
车里一股松木的清冽气息,夹杂着一点淡的几乎闻不见的烟草味。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这么贵的车。
目光掠过细节考究的车架上,每一处都彰显着低调奢华的风格。
也不知道这人这些年干什么去了,怎么变得这么有钱?
一把年纪了也不结婚?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什么隐疾?
压根儿忘了自己舅舅可比陆临珹还要大上一岁,至今也没结婚……
陆临珹拉开驾驶座车门上车,就见副驾驶座的人自己系好安全带后老老实实地坐着,丝毫不见刚才张牙舞爪想要和他拼命的气势。
那头被雨淋湿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搭配身上那件宽宽大大的棒球服,本就巴掌似的脸显得更小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怅惘地望向车前方,白皙的小脸上只剩小巧的鼻头被冻得通红……
印象中,除了高二暑假那次,他很少见过她这么脆弱的样子。
神情微怔,心头某个位置像被根羽毛轻轻撩过似的。
抬了下镜框,他刚要系上安全带,就听见身边的人闷闷说了一声,“我不想回家。”
以这妮子的性格,并不意外。
陆临珹从柜子翻出一条毛巾,随手往身旁一搭。
视线突然被挡住,何歆瑶抬手抓了抓,有些狼狈地扯下盖在头上的大毛巾,就见身侧男人不紧不慢地系上了安全带。
“擦一下。”
声音低沉,不容拒绝。
何歆瑶怔了下,转头有些呆愣地望着身侧的男人。
饶是经过刚才那么一番大动作,他的发丝也不见丝毫凌乱,眼镜也好好的架在鼻梁上,仿佛不过是搬了点东西上车,只有手肘处的西装折出些微细细的褶皱。
她眨了眨眼,突然有些疑惑,从前他给她补课那会儿,看他瘦瘦高高的,又戴了副眼镜,还以为他弱书生一枚呢。
不过人不可貌相,那会儿她整天应付他各种家庭作业拷打都来不及,对他也根本谈不上不了解。
只知道他硕博连读,是个高材生。连他家住哪里,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几年时间过去,男人看起来比从前更加成熟沉稳了,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显得更加刚毅了几分。
她眼底掠过一丝迷茫。
眼前这人……真的是她所认识的那个陆临珹吗?
眼角余光察觉到她的视线,陆临珹转头睨了她一眼。
何歆瑶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了。
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陆临珹打开车载音乐,悠扬的美式乡村音乐顿时在车厢内缓缓响起。
轻快的曲风,带点怀旧的气息,和这下着细雨的初冬显得尤其应景。
何歆瑶一边擦头发,一边随口问,“你和我舅舅认识多久了?”
等了会儿不见回应。
她有些疑惑地转头,却见身侧男人专注开车,冷峻的侧脸神情淡淡。
“不骂我了?”
“咳咳……”
何歆瑶差点被口水呛到,这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
“哪,哪有!”
仿佛十分满意她的反应,陆临珹薄唇微扯,抬眸扫了眼车内镜,这才回答她的问题。
“研究生同学。”
“研究生同学?”
“嗯。”
何歆瑶有些意外地转头望向那张云淡风轻的脸。
那么晚才认识?
还以为他们是高中同学呢?
听母亲说小舅舅研究生没念完就跑去搞什么古玩,当时还直接把外公气到脑溢血住院……
倒是没听说他在学校里交了什么朋友。
不过那会儿她也还小,外公外婆和父亲先后去世,家里的气氛十分不好,以舅舅那种闷声不吭的性格,自然也不会什么事都和家里说。
“你……和我舅舅很要好吗?”
陆临珹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随口应道,“还行。”
也是,不然都这么多年了,像她很多同学几乎都没有联系了。
车子朝路口驶去,路两旁的一草一木飞快掠过车窗。
细细的雨点沿着车窗落下,雨刮器发出沉闷的声响,尽职地将条条蜿蜒下来的水痕扫的一干二净。
路两旁的高楼大厦和法国梧桐不断掠过车窗,让人的思绪也不觉跟着恍惚了起来。
何歆瑶望着窗外,心里突然浮起一丝前所未有的怅惘。
这几年锦城的发展突飞猛进,GDP和各方面指数甚至都超过了省会。
离开了这么多年,这座她从小生长的城市竟然都变得有些陌生了。
静娴、大K……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倒显得她无所事事……
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工作,和母亲也闹翻了……
她的人生,可真是失败地一塌糊涂啊……
感觉副驾驶座的人突然安静下来,陆临珹眸光微动。
“怎么了?”
时至今日,何歆瑶还是有些不适应这种正常的说话方式和语气,总觉得下一秒他就会抛出一个刁钻的问题来。
拿着毛巾擦了擦头发,她换了个话题。
“你为什么要来相亲?”明明看上去一点都不像缺女人的。
陆临珹抬眸扫了眼车内镜,把问题抛了回去,“你觉得为什么?”
这人!
“明明是我先问的。”
何歆瑶想了想,试探地问,“年纪……大了?”
陆临珹没说话,只淡淡瞥了她一眼。
仿佛从前批改她的错题,主打一个鄙视。
何歆瑶摸了摸头,“那是……家里人催了?”
见他依然没回答,她嘿嘿一笑。
从前都只有被他压制的份,难得拿捏到他的弱点,她眯了眯眼,“也是,都快奔四的人了,平常压力应该很大吧?”
“那得……”
陆临珹终于出声,声调平稳,“……先问问你舅。”
何歆瑶摸了摸鼻子。
真是,哪壶不该提哪壶,她那个臭屁的舅舅最不喜欢别人说他老,她才不去找骂。
又是一阵沉默。
和缓的音乐在车厢里静静流淌,像夏日晚风轻轻**漾过耳畔……
望着窗外不断掠过的建筑,何歆瑶有些迷茫,“以你的条件身边应该不缺投怀送抱的女人才是,干嘛还要多此一举来相亲?”
陆临珹镜片后的眸光微微一顿,随即哂笑,“你要是有钱,身边也不乏主动示好的男孩子。”
钱?
何歆瑶嘴角一扯,“这么说,看来你很有钱了?”
陆临珹面色不变,“还行。”
真是一点都不谦虚。
眼角余光瞥见他腕上的黑色手表,她在心底咋舌,怪不得这么有底气,一个手表就够她奋斗一辈子了。
这还不算上屁股底下的这部车。
“陆临珹,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红灯了,车子平稳地停了下来。
陆临珹眸光微动。
她……不记得阳光的事了?
转头看她,镜片后的眸光透出一丝审视。
何歆瑶被他看得一脸懵逼,“不能问?”
“没有。”
陆临珹收回视线,不知道也好,不然说不定跑得比兔子还快。
“给人打工而已。”
虽然那个人是自己亲哥。
何歆瑶:“企业高管?”
记得母亲是这么说的。
陆临珹抬了下镜框,“算是吧。”
“哦。”何歆瑶了然,也是,他可是博士呢。
“那你们公司还挺大的。”
陆临珹一手搭在窗台上,不答反问,“怎么?你有兴趣?”
何歆瑶耸了耸肩,“有钱人,谁不感兴趣?”
想起张正彦找的那个女富二代,她哂笑了一声,“找个有钱人,少奋斗多少年多好。”
绿灯了,车子再次起步。
陆临珹却没有转移话题。
“你不就找了个没钱的。”
何歆瑶闻言一愣,没想到舅舅居然连这事儿都告诉他。
她轻咬略显苍白的嘴唇,下巴一扬,几乎是有些挑衅地望向
男人,“对,所以我后悔了,现在只想找有钱人。”
四目相对间,却见男人狭长的凤眸微微一挑,“这样……”
何歆瑶一愣,正以为那张薄唇会如从前一样吐出嘲弄的话语时,却见他一手支颚,表情若有所思,“那我不就符合你择偶标准了?”
明明是听起来略显轻佻的一句话,偏偏配上那张清冷矜贵的脸,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酥麻感。
何歆瑶脸颊一烫,有些狼狈地偏过头。
“难,难道不觉得自己年纪比我多了些?”
三句两句离不开年龄,这小妮子就这么在乎年纪?
可惜……偏偏这点他无能为力。
陆临珹眼中掠过一丝微乎其微的自嘲,重新发动车子,薄唇微不可闻地扯了一下,“也是,不年轻了。”
他这么快就承认,反而让何歆瑶有些意外。
她还以为他会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像母亲一样告诉她这个年纪的男人才是最稳重最靠谱的。
车内有一瞬的沉默,只有雨刮器沉闷的声响在重复,每一下都仿佛刮在人的心头。
车子缓缓驶上了立交桥,入目是宽阔的河流,两岸的绿道和棕榈树尽收眼底。
到底也不是那么蛮狠不讲理的人,何歆瑶反省了一下自己今天的恶劣行径,到底有些过意不去。
小声地解释,“其实那啥……也不算太老。”
陆临珹不置可否,视线掠过窗外又很快专注于前面的路况。
望着男人沉静的侧脸,何歆瑶停顿了一下,突然狐疑地问,“该不会,你和我舅舅打了什么赌?赌输了被迫来的吧?”
想来想去只有这么一种可能性。
他又不是变态,怎么可能看上自己当初教过的学生?
打赌?
陆临珹握着方向盘的手微顿。
“但凡你的想象力用在读书上,也不至于只上个普通二本。”
又来了。
何歆瑶气急,“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读书也是要靠老天爷赏饭的好吗?”
“脑子不行还不用功,怪谁?”
“陆临珹!”
何歆瑶真是恨不得踹他两脚,这人嘴怎么那么贱?
话音刚落,一只大手从旁边探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揉了揉她那头本就被风雨摧残地跟鸟窝似的头发。
“没大没小,叫叔。”
“叔你个鬼啊。”
何歆瑶气得怼了回去,“叔你也好意思跟朋友的外甥女相亲?”
可惜陆临珹对此丝毫不觉得窘迫。
“你舅说你这脾气没人敢娶,求我帮忙勉为其难收下。”
啧啧啧,何歆瑶咬牙,“我真是谢谢你了啊。”
这人的皮该是镀金的吧?
“不客气。”一瓶水递了过去。
何歆瑶愤愤接了过来,拧开瓶盖刚喝了一口,就听身侧传来男人不咸不淡的声音,“婚后洗衣做饭搞卫生一样不落就行。”
“咳咳咳……”
何歆瑶一口水差点喷出来,“黄世仁啊你!”
再说,“谁说我要和你结婚了?”
又不是嫌活太长。
“令堂。”
何歆瑶气得把瓶子捏得脆声作响,“我是我,我妈是我妈。”
“当然,你母亲智商可比你高。”
不等她回答,陆临珹不急不慢又补充了一句,“至少看人的眼光比你好。”
真是每一下都戳在了她的痛处上。
“陆临珹你混蛋!”
陆临珹眸光微动,“还有呢?”
何歆瑶深吸了口气。
只觉得骂了一句还不解气,仿佛要一报当年被毒打的仇恨,她一口气加了几个词,“混蛋猪头乌龟王八蛋!”
“臭蛋鸟蛋大混蛋!”
“嘴贱心毒大变态!”
……
啧啧……陆临珹摇了摇头,小妮子怨念颇深啊。
缓缓吐出胸口的浊气,骂完人的何歆瑶潇洒甩了下头发,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
等到反应过来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第一时间望向驾驶座男人的脸。
“骂完了?”陆临珹神色不变。
“咳咳。”
何歆瑶有些忐忑地打量了他一眼,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多少有些不真实。
总觉得面前的男人随时都会变脸。
“喝口水。”
啊?
就这样?
见她不动,陆临珹好整以暇地扫了眼车内镜。
“放心,不收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何歆瑶总觉得他好像笑了。
可是大魔头怎么可能会笑呢?
就算笑也是皮笑肉不笑那种。
不过经过这么一插科打诨,本来十分低落的情绪好像恢复了不少。
原本戒备的状态也在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在目睹她刻意找茬已经和母亲大吵的丑态后,他的态度依然淡定从容。
又或者是因为知道他是小舅舅的朋友,给了她一种可以信任的感觉。
但绝不可能因为他曾是她的家教,和她一起度过了高二那个炎热的暑假。
她缓缓靠向真皮座椅,转头望了眼身侧气质沉稳的男人。
“说真的,陆临珹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像他这种看起来就十分冷血的男人,也会有感情吗?
她知道以他的条件肯定不乏女人追随,却不知道他自己是否也曾体会过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
陆临珹再次抬眸看了下车内镜,正要启唇,一旁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抱歉。”
“没事,你先忙。”何歆瑶比了个请的手势。
陆临珹打开蓝牙,当着她的面接了起来。
“喂?”
“……”
“我会参加。”
“……”
不知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嗯了两声,冷峻的面部线条显得更加不怒自威的了。
电话结束地很快。
看着他挂掉电话,何歆瑶道,“如果你忙,就随便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吧。”
“不忙。”陆临珹转头睨了她一眼,“你想去哪儿?”
何歆瑶被他问住了。
舅舅去外地买古玩了,静娴和大K他们都忙着教小朋友跳舞,又不可能去找堂姐和堂妹,一时间竟觉得偌大的城市好像没有她可以去的地方……
仿佛看出了她的犹疑,身侧男人抬腕看了眼手表,“或许先带你去我公司。”
“不用了。”
刚才好像听说他十一点还要去开会?
现在都十点半了。
他还真是个工作狂,只是抽空出来相个亲。
何歆瑶摇了摇头,想了想还是低低说了声,“帮忙送我回家吧。”
出来兜了一圈风,又骂了他几句,心情已经好了很多。
她转头弯了下嘴角,终于露出今天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谢谢你。”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破碎的阳光挣扎着冲破云层。
斑驳的光芒落在身侧女人姣好的脸上,几缕略显凌乱的碎发落在她额前,她脸上浅浅的笑容却依然清澈、干净……一如当年。
陆临珹收回眸光,抬了抬眼镜,低低“嗯”了一声。
之后一路无话,车子很快开到老城区,沿着区政府旁边的小巷穿进去。
何歆瑶有些意外,“你……还记得这里?”
这么多年了,附近的房子拆了很多,路也都改了,还以为他早就忘记了。
“嗯,以前走多了。”陆临珹道。
也是,他的记性可比她好太多了,不然以前也不会总嫌弃她是金鱼的记忆了。
这时,他的手机再次响起。
两人同时看了一眼,何歆瑶不再多说,朝他点了下头,“麻烦你了。”
正要推门,却听见身后响起男人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她……当时有喜欢的人了。”
她?
指得是他的前女友吗?
何歆瑶动作一顿,没想到他还记得之前的问题。
转头望向驾驶座的男人,只觉得镜片后那双黑眸愈发捉摸不透了。
有些意外,却也不意外,人生本来就有很多无法掌控的事。
只是再看向他,心里的防备不由减少了几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命相怜。
优秀如他,感情上竟然也不能随心所愿?
轻轻弯了下嘴唇,她的笑容已经一如往常。
“陆临珹,你会遇到更好的。”
陆临珹不置可否,薄唇却扯出一抹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或许。”
和他本来就不是多熟的关系,安慰的话想来他也不会需要,何歆瑶点了下头,转身推门下车,纤细的身影很快朝不远处斑驳的小区大铁门走去。
有风吹过,几片落叶随风凋零,阳光却一点一点地倾洒过来。
车窗缓缓降下,陆临珹拉开扶手箱从里面掏出一包烟。
点上一根,他坐在车里,就那样沉默地看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明灭的烟火中,镜片后的眸光悠长而深远。
一直到她消失在花园拐角,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一根烟抽完,骨节分明的手重新搭上方向盘。
正要调头,目光却不期然被副驾驶座上那一条红色的手绳吸引住了。
他抬手捻起手绳,视线落在上面那只玉雕小猴子上。
年代有些久远的玉器,做工并不十分精良,甚至连绳子都褪色了。
大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小小的玉雕触感温润而滑腻。
抬眸朝老旧小区的大门望去。
下一秒,男人的薄唇轻轻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