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吟到达前厅的时候,只见游中宪迅速起身,他的容貌虽比不上秦骁印,可是浑身上下的气度却比秦骁印要温和几分。
白吟不看重游中宪身上有多少钱,也不看重游中宪的容貌气度如何,她唯一看中的是游中宪商人的身份。
至少可以带她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自从白父一路升官到了京城,她从此之后再无安宁。
“游公子今日怎么来了?”两人婚事虽然已经过了明路,可是到底是没成婚,两人自然显得也没那么亲近。
游中宪有些坐立不安哪怕旁边的茶水都已经凉透了,他也没能喝下一杯。
“游某……今日是有一事要说。”游中宪收敛了神色一颗心这才静下来。
白吟心里暗自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也只是端起了旁边的茶不动声色的喝着。
“游公子但说无妨。”白吟心里面有些猜测,但是话没有从游中宪嘴巴里面吐露半分,她自然也不好下定论。
虽然操劳了那么多年,可是到底是未曾生育的,养尊处优多年,白吟身段是极好的,一张脸即便是放在如今也是叫人挑不出差错的。
“我听说世子已经回来了,不知道白姑娘是如何打算的?”游中宪喉结滚动终究是脱口而出。
虽然身上有些钱,可是游中宪到底也只是一个商人,从古至今民不与官斗,这是永远的道理。
白吟一颗心忍不住下沉,即便知道游中宪想要问的是这个,在说出来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心里发闷。
原本以为秦骁印死了。
她也该解脱了,在她放下所有的时候,秦骁印忽然又回来了。
让她前些日子以为可以离开的美梦全部都支离破碎。
“婚事已经过了明路,世子那边我会去说,他若是能够写下和离书……”白吟微微低着头嘴唇吐出来的字逐渐微弱。
游中宪却抬起了头冲着白吟微行了一礼:“白姑娘身份高贵,游某一商人不敢高攀。”
一番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的落在了白吟心坎上,游中宪是如何走的,白吟已经不知道了。
直到旁边的秋乐红着眼睛叫了好几声,白吟这才缓过神来。
“明日将军府的宴席自然是要去的。”白吟收敛了眼中的神色露出来了一份苦笑。
想起了秦骁印前些日子在她面前放的狠话,她便忍不住心中发酸。
秦骁印身份高贵。
如今王府上上下下越来越得皇帝重视秦骁印如今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女子不行?
为何非困着她一人?
更何况王妃早就因为她出生不好而颇有微词,秦骁印若是写下和离书,大可再去寻一位身份高贵的世家女子。
夜里睡的时候,白吟都睡得并不安稳,梦里的她又回到了王府,夜里丈夫索求之后没有一丝温存。
她强撑着困意起床服侍丈夫更衣,又要去王妃面前请安,请完安后,免不了其他几房的烂事。
看着二房三房四房满地跑的孩子,她抚着自己平坦的肚子。
又要听王妃要她劝诫丈夫纳妾的驯化,她最开始不愿,可是后头也架不住王妃日夜念叨,在秦骁印面前提及后,只换来了他疏冷的目光。
如此日子。
她仿佛一眼就看得到头。
她挣扎着起床的时候天还未亮。
再一摸背后不知何时早已一身冷汗,旁边的秋乐抱住白吟。
“姑娘许久不做噩梦了怎么今日又做了?”
白吟扯了扯唇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原来在王府这八年已经成了她的噩梦了。
洗漱一番装扮好,天已经大亮,白吟身穿一身淡蓝色的衣物外头披着大氅,小脸包裹在其中毫无血色,身段格外的凹凸有致全都盖在了大氅下。
“若是我不说,不知道的人一看还以为姑娘是尚未出阁的小姐呢。”秋乐嘴巴一向甜的。
只可惜她在王府整整八年受尽了磨难,秋乐也没跟着她过什么好日子。
“就你嘴甜,叫人套了马车,快些去吧。”白吟只能去吩咐秋乐赶紧去叫人。
到了将军府后,门口空无一人,秋乐奉上了请帖,这才被人带到后院去。
前日晚上下了一场大雪,白吟即便穿的再暖和,此刻也忍不住双脚发凉。
可是到了后院。
哪里来的宾客?
只有秦骁印站在那里,男人身穿一身玄衣,目光格外的凌冽,直到落到了她的身上,他这才收回了目光。
白吟能够猜得到秦骁印是托将军夫人特意请的她。
此刻在这里见到秦骁印她也显得不是那么意外,秋乐心里也有猜测,白吟给了一个眼神,秋乐这才退了下去。
只剩下了二人。
后院里有梅花不假。
将军夫人出了名的爱梅花院子里头飘着几分暗香。
白吟这才走入了亭中,亭子里头烧着炉,她周身的寒气消散了不少。
秦骁印这才紧跟着走过来,秦骁印刚刚站定,白吟坐台微微欠了欠身。
“世子大度,只求世子写下和离书,放我走吧。”女子眼尾有些红。
一向温柔的语气到了此刻居然生出了几分冷漠。
秦骁印想要往前的脚步微微一顿:“我已派人打听过了,你与那游中宪相识不过数月,难道比你我之间八载的……还要深?”
男人说话冷漠疏离透着一股子不悦,但是只有秦骁印知道,他心里是如何压抑着那股抑制不住的烦躁。
白吟抬起头来露出了一番苦笑,秦骁印有些诧异却也没吭声。
“事到如今,世子当真以为,我是为了那游中宪才要与你合离?”
白吟微微抿了抿有些发白的唇。
“其实无论是那游中宪,还是王中宪,还是什么刘中宪……只要能够带我离开王府,带我离开京城,都行。”
呼出来的热气轻飘飘的白吟一番话也狠狠的砸在了秦骁印心尖上。
秦骁印四肢有些僵硬藏下了眼下的慌乱:“为何?”
话说到如此,有些事情自然要摊开了说,白吟这才坐在亭子上,她摸了摸旁边烤炉上的热茶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随后又给秦骁印倒了一杯。
“世子忙碌……或许身为男人世子从来不在乎一个女人在后院过的如何?”
“我没有子嗣,您大抵不知后院那些妯娌明明暗里的议论有多戳我的心,也不在意王妃是如何看不起我的出身……”白吟双手握紧了茶杯,茶水入口本应该回甘。
可是眼下白吟只感觉唇齿之间一片苦涩。
“世子是一个好的儿子,是一个战场上士兵称赞的将军,可是在我的这里……世子不算是个好的丈夫。”
成婚多年,白吟从未说过他的不是,这是第一回 秦骁印从白吟嘴巴里听到这些话。
他瞳孔微颤。
“在王府的日子,我一眼望到头,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白吟放下了茶杯这才起身。
“我知道世子位高权重,游中宪只不过只是一介商人,世子想要让游中宪生意做不下去有的是办法,可是逼迫游中宪亲自来找我退婚也并非君子所为。”
白吟声音有些发冷一个字一个字的逐渐飘进了秦骁印的耳朵里头。
男人手背上的青筋爆出他将手放在了桌上他冷笑一声。
“我逼迫游中宪?”
“白吟你即便是挑,也得挑一个大差不差的,我从未曾逼迫过游中宪。”
秦骁印话音一落,白吟心里便有了猜测,游中宪大概是听了秦骁印回来的消息。
游中宪怕了。
所以这才找到白吟退婚。
白吟脑袋有片刻的发懵,她微微咬唇声音却越发的倔强了。
“那既如此,改嫁改不了,我也不愿意回王府,大不如去青灯古佛……”白吟声音反而冷静了下来。
“回王府,之前的事情我会想办法……你跟我回去?”秦骁印声音软了下来。
莫名的最后有些发颤,白吟不知是秦骁印太冷了还是他后悔了。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她守寡三年早已想的清清楚楚。
“成婚的时候我对世子尚且心存爱慕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世子凭什么认为我还会跟着你回去?”白吟弯了弯嘴角。
“不过自然……世子位高权重,想要什么自然都可以办到,可是若偏要我跟世子回去……那便带回去我的尸骨吧。”
话音落下,白吟拿出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匕首微微的抵在脖子上。
清冷的触感叫她忍不住身体微微颤抖,秦骁印也在此刻呼吸一顿。
僵持不下。
白吟手上的力度重了一分闭上了双眼。脖子上沁出了血迹,染红了白吟的大氅,站在旁边的秋乐一个劲的流泪。
秋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秦骁印拼命的磕头。
“世子要什么人没有……我家姑娘已经够苦了,世子发发善心,饶过姑娘吧……”秋乐哭的鼻头发红。
可是到底是护主心切。
秦骁印目光目光盯着白吟脖子上的血迹他沉默半晌这才转过身。
“和离书后日送上府。”
一句话敲在心上,白吟这才扔了匕首,秦骁印这人说话向来说一不二的。
秦骁印既然开口了那自然没有假的。
“多谢。”白吟只扔下这两个字便想带着秋乐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姗姗来迟的将军夫人拦住了,硬生生的拉着白吟进去包扎了伤口。
梅花园中桌子上的茶不知何时已经凉尽,秦骁印弯腰捡起了匕首,这才将面前已经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再无半分所剩。
喜中站在旁边却不敢吭声。
秦骁印松了口,一切都走的很顺畅,游中宪也再次上门……说了当初的心中所虑。
白吟微微压了压唇想要离开京城到底是答应了游中宪。
成婚那一日十里红妆白吟披着红盖头,喜中却来了一场。
白吟有些意外却也害怕秦骁印反悔。
“今日白姑娘大婚,爷没有来,但却吩咐我给姑娘带了一份嫁妆。”喜中这才就人取来了红木匣子。
摆在眼前的一堆京城的铺子和良田白吟瞳孔微颤。
“爷说成婚八载对不住姑娘,只愿姑娘往后的路皆随心愿。”
喜中说的是秦骁印所说的话,白吟犹豫片刻到底是吩咐秋乐收下了。
“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替我带句话,愿世子日后再觅良妻。”白吟话说的笼统仿佛只在应付一个普通的宾客。
直到盖上了红盖头花轿从京城的路上一路抬到了渡轮上。
楼上的男人靠着渡口边的窗直到那艘挂满红绸的渡船走都不见了他这才收回了目光。
“夫人说愿爷在觅良妻。”喜中低着头唯唯诺诺。
秦骁印身形有些摇晃噗嗤笑了一声并不再多言语。
白吟发现了。
新婚之夜游中宪不碰她。
与其说不碰……还不如说不敢碰。
白吟何其聪明。
她知道游中宪是一个商人。
一个续弦如何比得过游家富贵的生意?
游中宪也并非对她情根深重。游中宪后悔之后又重新上门……事情走的顺畅。
白吟不难怀疑到秦骁印的身上。
可如此也好,她原本也只是借着游中宪离开京城而已。
后来她见过了山川溪流也见过了从前从未见过的东西。
游中宪敬着她,游中宪后院的那些女人都不敢招惹她。
日子倒也过得舒心,后来白吟才发现游中宪生意越做越大,后来才在游中宪书房里头发现了秦骁印所盖的王府的印。
秦骁印是王爷引以为傲的儿子,早在三年前,王爷早就已经将王府的印交给了秦骁印。
白吟暗自收好只当从未见过。
老皇帝驾崩前一年王府上下被派往了平城白吟听说过了。
后来新皇帝怀疑老臣…秦骁印为了保命起兵也在白吟意料之中。
游家最不差的就是钱。
即便是兵乱的那半年里白吟依旧过得很好。
后来秦骁印打了胜战做了皇帝的国舅,白吟能够感觉到游中宪对她态度越来越恭敬了。
后来游中宪走了。
游中宪手中的资产也顺理成章的让游中宪从前夫人所生的嫡子游可译继承。
兴许是白吟对游可译多有照拂也或许是游中宪交代了些什么。
游可译对白吟同样敬重。
年纪渐大,白吟有一回跟着游可译走了商船,游可译眉飞色舞讲着过世的老王爷从前的功绩。
白吟才知她落到了平城的渡口。
秋乐脸上有了皱纹,白吟也知道她们都年纪大了。
“这次回去,我以后就不跟着你出来了。”白吟声音慢悠悠的。
游可译年轻有时拿不不准注意总是要问一问白吟的。
白吟这些年也听到不少所以偶尔会指导游可译。
游可译愣住这才小声道:“母亲年纪大了,再跟着我折腾的确是不成了。”
返程的头一天,白吟这才发现整个平城挂满了白布,秋乐神色有些犹豫到底什么都没说。
白吟心有所感什么都没问。
直到听到商船上的人议论这才证实白吟的想法。
秦骁印走了。
逝年五十二岁。
“这王爷这么年轻怎么就走了?”其中一个小伙子忍不住打听。
“操劳过度,听说这辈子都未曾娶妻,从前是为了在外头打仗,后来是为了平城,只可惜后继无人,只能从其他旁支中挑选一人袭爵……”
秋乐伸手捏了一下白吟的手腕。
“姑娘。”秋乐声音压的极低。
自从嫁入了游家京城的事情便是天远地远,白吟偶尔听到秦骁印的消息却也正常。
白吟反握住了秋乐的手她压了压唇声音放的轻:“我今日不知怎么的惦记起了垄阳的烤羊腿……”
上一次吃的时候。
是还在王府里头王爷托人带过来的。
白吟喜欢吃,秦骁印就又吩咐人又从那边带来了许多。
白吟那时候只觉得心里头甜滋滋的…白吟摸不清秦骁印当初是把她挂在了心上还是从未挂在心上。
可是眼下。
她想念烤羊腿的味道。
“母亲既然想吃,正好我马上也要往那边走,当初父亲在那边买了一处宅子,模样修的极好,母亲过去小住一段时间,下回想吃什么……咱们再换个地方。”
游可译露出来比一排大白牙。
“公子倒是个有孝心的!”秋乐夸奖游可译。
“秋乐姑姑可别夸了这都是我做儿子的该做的!”游可译伸手挠了挠头姿态敦厚。
夜里。
眼前一望无际的水域。
主仆二人靠着窗口看着月光之下水光粼粼。
秋乐拿着披风盖住了白吟有些微凉的身子,白吟轻声道:“这辈子难为你了。”
秋乐知道姑娘说的是什么,她抹了一把眼眶,声音坚定。
“怎么难为不难为的,我本就不想嫁人,伺候姑娘一辈子,是秋乐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情!”
“更何况跟着姑娘……秋乐见了这辈子从未见过的东西……”
白吟微趴在窗口她艰难的扯出了一丝笑意。
“八年他冷待了我,后来的这几十年的日子……也多亏他……如此一笔勾销了。”
十年后一场雪日。
秋乐大哭着跪在了床榻前。
女人穿着一身中衣安详的躺在**,脸上虽然早已有了皱纹头发早已花白,可是不难看出从前的倾国之色,她闭着双眼仿佛是睡着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