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一阵风过, 吹起了枝上的花瓣,落叶与红花齐飞,纷纷横亘在二人之间,模糊了视线。
萧昱向她走来。
魏云卿转过头, 做出还在生气的模样, 不愿搭理他。
萧昱走到她身边,又问了一遍, “喜欢吗?”
她眼皮向上翻着, 冷冷说了一句, “光秃秃的,丑死了。”
萧昱看着的确还是光秃秃的梅树枝干, 强行挽回颜面道:“不丑,不是有这么多花吗?”
“都是假的。”她脱口而出, 搓着手指上的红色。
萧昱看着她指尖的嫣红,沉默了片刻,强行解释道:“再过几个月, 就是真的了。”
染的纸花不好, 可等到腊月风雪至,就是满园真花了。
“现在种的是红梅, 你要不喜欢的话,我就挖了再给你种白梅, 还有黄梅、粉梅,你喜欢什么颜色都可以。”
“卿卿,你喜欢什么颜色?”
魏云卿眼圈红红的, 她以为自己可以硬下心肠, 绝不妥协,可在他接连的温柔攻势下, 她终是控制不住了,对着他哭道:“你不能这样对我,因为你是天子,你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我都要去忍受、去妥协。”
萧昱看着她,她呜呜哭着,那般可怜委屈。
“你说我骗你,可大婚当晚,你就因为误解我和堂舅,不告而别,第二天,你还那样凶我。”
她一桩一件控诉着、解释着。
“我跟李允多说几句话,你就跟我摆脸色,我怎么还敢提表哥?我甚至觉得表哥说的太对了,我就是不应该在你面前提任何不相干的男人。”
萧昱手足无措,仿若真是他犯了天大的过错,不是魏云卿欺骗了他。而是他强烈的占有欲,吓坏了魏云卿。
“抱歉,我对你太苛刻了。”
他怔怔伸出手,想把她抱到怀里安抚,可魏云卿看到他那满手的泥污后,立刻嫌弃地后退了几步,躲开了。
她伸手指着他,语气决绝,“萧昭明,我发誓,你再敢对我说一次那样的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连名带姓。
萧昱一时懵了,她明明是那般无礼放肆,他却反倒笑了,还未等魏云卿再说下去,他便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她搂到了怀里,把她的脸按在了胸口。
魏云卿挣扎着,鼻腔混满了天子身上檀香木汗水和泥土的气息,她无比抗拒,“脏死了,你放开我。”
萧昱反倒又故意抱紧了几分,笑道:“不放,一起脏。”
风吹动着枝上的梅花,在一片沙沙声中,帝后静静相拥着。
“你怎么这么讨厌啊。”她嘟囔着。
这时,天空突然开始飘落一片又一片的梅花,随风扬起,铺天盖地,将他们的身影淹没。
*
这一夜,萧昱终于再度得偿所愿,被允许留宿了显阳殿,二人躺在**。
魏云卿趴在他的胸口,问他,“你为什么会去调查我和表哥,你就那么不信任我?”
“不是,有别的缘故。”萧昱玩着她垂在自己胸口的头发,问道:“还记得那一夜送你男装的事情吗?”
魏云卿一怔,点了点头,那一夜闹得很不愉快,她不想再提了。
萧昱解释着,“我本想给你个惊喜,才跟广平王讨了主意,他让我以为你小时候喜欢扮男郎,是因为喜欢做男孩子,因李允也曾跟我说过你小时候经常扮男郎,我就信了广平王的话,给你送了那礼物。”
魏云卿蹙眉,不解道:“可表哥明明很清楚我最讨厌穿男装,就算不直接告诉陛下,也不该这样误导陛下啊。”
萧昱耸耸肩,冷笑道:“所以,那一夜你突然翻脸,我也是茫然不知所措。后来细想之后,才悄悄派人去调查是不是广平王那边消息有差,果不其然,你们很熟悉,他了解你,那件事,是故意误导我。”
萧昱沉着脸,他们还是太缺乏沟通了,才会被萧澄摆了一道。
“好奇怪,表哥为什么要这样?”魏云卿百思不得其解,感叹着,“我至今都觉得入宫前他对我说那些话,是真心为了我着想。”
萧昱嗤笑,点了一下她的头,“傻瓜,他喜欢你啊!”
魏云卿一懵,摇摇头道:“怎么可能?他从来没说过喜欢我。他跟我说的所有话,都是为了陛下和我的感情考虑,如果喜欢我,不该是千方百计阻止我进宫吗?”
“你那时都是准皇后了,他还能造反,抢走你不成?”萧昱刮刮她的鼻子,提醒道:“可他提醒你那些话,在我们缺乏沟通的情况下,却足够离间你我关系了。”
魏云卿还是不懂,“我还是想不通表哥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就算她做不成皇后,就算她成了被天子厌恶的弃妇,萧澄也得不到她啊。
“男人强烈的嫉妒心作祟,便是宁毁之,不与之。”萧昱抚着她的脸,正色道:“他图的不是好处,他是自己得不到你,宁愿毁了你,也不愿意让你我顺顺利利在一起。”
魏云卿身上一阵寒栗。
萧昱拥着她的肩,把她抱在怀里,道:“我以前真是低估他了,被他那唯唯诺诺的模样蒙蔽了,这样的人,不能留他在内朝,早晚要把他撵出建安。”
“可明面上,他没有过错。”魏云卿面有难色,“他是宗室亲王,你不能无缘无故驱逐他离京,若是把他暗搓搓使的这些心机抖搂出去,岂不是坏了我的名声?以后,我们不信他的话就是了。”
“可是,我有危机感呢。”萧昱看着她,捏了捏她的小脸,“我的卿卿,怎么会这么可爱,有这么多人喜欢呢。”
魏云卿也捏了捏他的脸,一本正经地问他,“说,你是不是最喜欢我的?”
“是,我最喜欢卿卿了。”萧昱笑着,向她贴了上去,“比所有人都要喜欢你。”
魏云卿笑着躲开,和他在**打闹着,又让他说了一夜爱她……
*
帝后和好后,宫人都松了口气。
这日,魏云卿想起那天杨季华的话,就派人召吴妙英入宫了一趟,当面问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吴妙英跪在皇后跟前,回道:“齐王殿下马上该大婚了,奴婢实在不宜再留在王府侍候,只是如今齐州战事将起,奴婢不敢烦扰公主,故来请求皇后,允许奴婢继续服侍。”
魏云卿若有所思,“可齐王的婚事还没有定下,你为何这么急着走呢?”
“应该是要定下了。”吴妙英苦笑着,“殿下会喜欢胡氏女郎的,她真的是个很好,很爱殿下的小女郎啊。”
魏云卿蹙眉,“你怎么知道齐王会喜欢胡氏,你见过胡氏女吗?”
齐王明明喜欢吴妙英的柔情似水,胡氏那般张扬跋扈的性情,齐王怎么可能会喜欢?
“胡氏先前私下来见了殿下,言辞恳切,声声动人,殿下应该也被打动了吧。”吴妙英回忆着,“她是真的很爱殿下啊,以前做那些事,无非是小姑娘任性,想要引起喜欢的人注意罢了。”
魏云卿摇摇头,其他的也就罢了,可她先前派人差点打死柳弘远这事儿,那就是天性使然,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绝非齐王良配。
“你问过齐王吗?你怎么知道齐王愿不愿意呢?”
吴妙英沉默,那一日,齐王本来说有话要告诉她,可胡法境来了之后,他就没再跟她说话了,他应该是动摇了,勉强道:“胡氏是很好的选择,殿下心里应该也清楚吧。”
魏云卿问她,“可你有没有想过,齐王为了改革做的这些努力,为的不是胡氏,而是你呢?”
吴妙英垂眸,脸色没有任何波澜,平静道:“可胡氏女的父亲,在盐禁时也出了大力,我无寸功于社稷,怎么能做这个摘桃人呢?”
魏云卿哑口无言,想起萧昱说的,联姻是利益分配,人家胡氏在盐禁时为皇室出了大力,齐王转头却要另娶她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岛夷频频来犯,辽东边境问题也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打仗要一鼓作气,若是一直拖着不开战,把将士们的士气耗尽,难说稳操胜券。
可薛太尉那边也亮出了态度,齐王必须娶一位关陇世家的王妃,他才会同意开战。
齐王,进退维谷。
“殿下是责任心很重的一个人,他对我不是爱,他不过是受制于对我的愧疚,想要弥补罢了,可发生那件事时,殿下还年少,他不懂事 ,他不应该一直沉浸在对一件往事的反思中,他应该往前看。”
魏云卿眼神一动。
“我说过不需要他负责,不想他受制于人,不想他将来后悔。”吴妙英淡淡地说着,“殿下要做的,不是为我一个人出头,而是应该把对我的这份责任感,转移到千千万万如我一般的人身上,让他们都可以出头。”
魏云卿微微动容着,眼前的女子,虽性情柔弱,见识却不逊朝臣。她并没有拘泥于自己的小情小爱,不在乎自己是否可以享受这份改革成果,而是更愿千千万万如她一般的后来人,可以突破这层樊笼。
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政治影响力的柔弱女子,也在为这场改革努力着。
魏云卿心中,一时百感交集,点点头,对她道:“好,如果你决定了,我就下一道懿旨,还让你回宫服侍。”
吴妙英松了口气,叩头谢恩,“奴婢多谢皇后。”
说话之时,典衣女史又来送新做的冬衣。
马上该入冬了,先前典衣局送来的新衣,不大合魏云卿心意,典衣局上下都很忐忑。
这一次,典衣女史似乎很有自信,只是捧着衣服的手在微微发抖。
典衣女史对魏云卿道:“皇后请看,这是根据陛下亲手画的图样织的。”
魏云卿拉起衣袍一角,看着衣服上那满幅的梅花,便想起华林园那一院纸糊的梅花,嘴角漾起笑意,赞叹着,“好漂亮的梅花啊。”
那是一件藏青色撒梅长袍,广袖隐领,看起来,似乎是礼服的服制。
魏云卿将衣服掂了起来,细细欣赏着,“真是一件别致的漂亮裙子,是礼服吗?”
典衣女史回道:“是啊,陛下希望十月初一,寒衣节的时候皇后能够穿上它。”
魏云卿摸着衣服上的图案,赞叹道:“你们织的很不错。”
“是陛下纹样画的好。”典衣女史颔首,心中大喜。
吴妙英笑道:“殿下,想要试一试吗?”
魏云卿点点头,顺手就将袍子套在了身上,起身那一刻,殿中顿时宛如朝霞初举,光华动人,青袍上流光溢彩的梅花,衬的皇后似乎又美了几分。
吴妙英给她整理着腰带,眼中闪烁着光芒,感叹着——
“皇后,这是陛下的杰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