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静出不去门, 陈晼叫了火锅店的外送,两人占据着长餐桌各一端,送餐过来的服务生,因为经理特别交代要服务好, 他就站在旁边, 不停地往汤底里下食材。
后来陈晼让他先下了班。站着个外人在身边,她实在是说不出来。
简静看她烦心, 拖着一身淤青和伤痕, 去酒窖里给她取了瓶1990年的康帝。
她还贴心地醒上, “你哥在纽约拍的红酒,一组十二瓶, 最后三瓶被他带回国了。咱今天开他一瓶,上次谭斐妮来, 我都没有给她喝。”
陈晼一眼识破,“得了吧,你自己想喝, 借我的名头打开!因为谭斐妮不是他妹妹, 你又不想白白承他的情。”
“......”
简静夹起一片毛肚,“你是不知道, 我最近惹你哥太多次,有点怕了他了。哪还敢擅自开他的酒。”
“你开你的, 他又不会跟你计较。你就把屋顶掀了,他也不说你半句。”
简静蘸了蘸汤汁,“他不计较, 但我是个要脸的人好吧?一边骂着人家, 一边喝他酒算怎么回事。”
陈晼抬头看她,“没看出哪儿要脸了, 嘴倒是挺硬的。”
“......还是说你和龚序秋吧。”
陈晼灌了一口酒,“他要实在不信我,那也没办法,离婚好了。”
“你再敢讲一遍离婚?”
客厅里忽然响起一道磁性的男中音。
吓得简静手里的肉都掉了。她伸筷子去夹,在锅里转了一圈都没捞到,气得差点扔掉。然后立马抬头斜一眼龚序秋,想发火的样子,但在看见周晋辰的同时,瘪了瘪嘴,又把头低了下去。
周晋辰从进门起就看她,不由得扯了下嘴角。合着人两口子闹上天,都还不如她一块肉重要。
陈晼咬着酒杯回头,龚序秋就站在她后面,一起回来的还有周晋辰。
她说,“我都不值得被相信了,怎么不能离婚啊?”
简静扯了下她,“可以了,人都主动来找你了,肯定就是想通了呀,见好就收。”
但陈晼不肯,“你懂个屁啊,形势已经倒在我这边了。我都哄了他一天,该轮到我摆谱了。”
“.......”
也不知道刚才着急的人是谁。脸变得真快。
简静在心里念了一句,放下筷子,把这个位置留给龚序秋。
她上了楼。周晋辰也说,“去劝劝,我收拾行李。”
简静吃饱了,躺在窗边的长榻上玩手机,两条腿交叠在一起。
好像就是在这里。
周晋辰想起昨晚,把她从窗台上抱进来以后,就在这里腿软了一下,两个人一齐摔倒在里面,简静伏在他身上,他把她往下压,不可避免地吻起来,吻到最后,又密又重地顶上去,不停地推塞,动作和神情都接近疯癫。换来简静一阵阵细密的颤动。
他咽动一下喉结,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简静就喂了一声,“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我以为你被人拐卖了。”
“......”
周晋辰坐到床尾凳上,安静地听她和谭斐妮打这通越洋电话。
简静摸着肚子,“没吃多少,饱了。看秀恩爱都看饱了。”
谭斐妮在那边说,“你说陈晼?他们夫妻俩是真闹了矛盾,我在悉尼都听说了。”
简静嘁一声,“又和好啦!像这种没有产生任何实质后果的争吵,那就叫秀恩爱。”
“......”
周晋辰料想她一时半会儿打不完,起身去衣帽间收拾箱子,三月份西南边陲大都湿冷,他拿了几件厚羽绒服。
这一去少说十天半个月,要走八九个县市,全是偏僻地方。随行的记者、摄影不少,都是做一做表面文章,回来写几篇报告宣传一下。
周晋辰把行李箱提到楼下。
龚序秋那边,还在蜜里调油,他拿腔作调的,“我肯定是老了,不如你那男助理精神头足,就要被你抛弃了。”
陈晼立马发誓,“我不是嫌弃你老,虽然,你确实年纪大了。”
“……”
周晋辰忽然觉得,简静说话,中肯、准确又一针见血。
龚序秋拉上陈晼说,“行了,跟我回家说去,总在你哥这儿,我束手束脚的也施展不开。”
周晋辰在一旁说,“你就在这儿施展。我也学学看,都什么功夫。”
“我那套对陈晼管用,对简静这种冥顽不化的泼猴,一点效果没有。”
陈晼也点头,“她根本没有这神经,撩不动的。”
“怎么说?”
龚序秋举了一个例子,“赵煦和以前追简静的时候,那段子多的可以编一部书,下面我简单说几句。”
“等会儿,你等会儿,”周晋辰倒酒的手顿了一下,“老赵还追过简静?什么时候的事儿。”
陈晼说,“你回国之前。”
龚序秋补充道,“老赵那会儿,一见了简静就迷迷瞪瞪的,听她骂句人都能乐半天。”
周晋辰看了一眼楼上,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挺好。”
陈晼架了只脚在龚序秋身上,“对,老赵成天约她吃饭,看展,接她下课,后来简静受不了,跟他摊牌,说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让他以后别再来了。”
“然后就真不追了?”
龚序秋一拍桌,“哪能够啊?老赵人是不敢出现在她面前,但天天都给她发微信,那土味情话,一簸箕一簸箕往外倒,连谭斐妮看了都作呕,我那天就在她俩旁边,谭三儿拿起手机就要帮简静回消息,简静立马就抢了回来,你猜她怎么说?”
周晋辰吐了口烟圈,“她怎么说的?”
龚序秋学着简静耿直、绝情又令人无语的口吻,带一丝天真。他说,“一边儿去!我自己会单身,用不着你来教。”
“......”
陈晼听完,笑得差点呛死。龚序秋赶紧给她拍了拍。
她擦眼泪花儿的时候,撞上她哥凉津津的眼神,立马合上了嘴。
“你怎么都不笑啊哥?”
周晋辰掸了一下烟灰,面无表情地问,“那你觉得我是为什么?”
“傻不傻?咱们当一笑话听就得了,”龚序秋颇有些同情地说,“简静这么直,你哥他是受害者啊,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周晋辰下了道逐客令,“你俩吃好了吧?赶紧消失。”
龚序秋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但是我俩都喝酒了,麻烦你,开车送我们一下。”
“.......”
周晋辰夺过钥匙来,“你的事儿是真不少。”
简静一直在楼上,和谭斐妮打电话,没注意楼下的动静。
谭斐妮在那边抱怨,“我以前光知道章伯宁憨,没想到他这么憨,大半夜的,我说我要吃生蚝,你猜怎么着,他真能给我上海边捡去!黑灯瞎火的,看又看不清,差点被海浪卷走。”
“他就不会去买啊?没见过钱还怎么着。”
简静躺在软塌上直犯困。她对这种多此一举,还觉得浪漫的行为,有一些过敏。
谭斐妮怼上来,“半夜三点钟,你给我买一个去!当是北京呢。餐厅二十四小时给你们这帮纨绔服务。”
简静扬声:“你们这帮?”
“咱们这帮。”
谭斐妮声势软下来,又接着说,“后来我俩就在沙滩上烤生蚝。你别说,他手艺还挺好的。”
“小日子过的挺美啊,妮儿,又是海滩又是篝火,”简静一只脚架在膝盖上晃了晃,“你俩要再在澳洲住下去,用不了多久,双胞胎都要弄一对出来。”
“......”
这通互相调侃的电话打完,简静直接躺在上头睡着了。
周晋辰送完陈晼,再回来的时候,简静已经睡得瘫软下来,一只胳膊吊在榻边,手机掉在地毯上。
他摇了摇头,把她从那张深蓝天鹅绒软塌上抱起来。简静横在他的手臂里,莹白的脸那么小,愈发衬得那一双唇饱满红艳。
周晋辰低头轻嗅一下,鼻腔里溢满她温软的香气,他吻了下她的唇角,慢慢往内侧移,因怕惊醒她,动作放得很轻,抱着她的一双手进退维谷。
他把简静放到**,头埋在她肩窝里,深深闻了一阵子,才吻着她的下颌挪开。
简静第二天被闹钟叫醒,早已不见周晋辰的踪影。
她都不知道,昨晚上他回来没有。
简静洗漱穿戴好下楼,早餐有序地摆放在桌上。
知道她不爱喝,鲜奶只倒了半杯,并一份蓝莓乳酪贝果。简静怕胖,周晋辰把配方里的奶油奶酪,用无糖酸奶代替,简静一口就咬出了味道。
餐桌上留了张字条:出差,时间不明,周。
简静拿起来看完又放下。
这年头谁还用这种方式传递讯息。周晋辰真是老派人。
但这个老派人,他细致又周到。
打住!你可以了静静。
是报告不够你写吗?还是老汪的臭骂不够你挨的?一大早就思想抛锚。
简静猛灌了一大口奶。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休了一周假,其余能做的、非做不可的工作,部门里的同事都替她做了,剩下一些不算很急的活,就攒了下来,留待她回来再处理。
简静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登进OA系统查看待批阅的公文,一气呵成。
忙到中午,她起身去吃午饭的时候,在电梯口和汪域正面相逢。
简静立马转身,想假装看不见他,回办公室躲一躲。
汪域呵斥了一声,“站住,回来!”
简静背对着他龇牙咧嘴一顿。然后转过来,笑着说,“哟,这不是汪总吗?几天不见,变这么年轻了。”
“别跟我来这个,你现在可以啊,还学会越级请假了。”
汪域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阴恻恻地说。
简静笑,“如果你有需要的话,下次好吧,我也可以帮你请的。”
“.......我没有。”
汪域先进了电梯,“你怎么还不进来?”
简静赶紧说,“我等一下车小小,有点事情找她,您先下去。”
“你今年的假预支光了,别再找我批,直接找董事长好了。”
简静点头,“知道。”
她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电梯门又开了,汪域说,“过两天香港那边的金董要过来,他太太想逛一逛北京,你和车小小陪着去。”
简静惊讶地张嘴,“为什么是我们俩?”
“因为全公司上下,就你俩最能白话。”
“......”
简静当场拒绝,“我自己的事都一大堆,谁有那个空!”
汪域伸出两根手指头,“三天。三天不用打卡上班,你的任务就是陪好她。”
简静一听这买卖划算的,“感谢领导对我们的信任。”
“......”
下班时一合计,车小小也觉得可行。两个人坐在咖啡厅里,顺道规划了一下路线。
香港分公司的金董到的第一天,简静穿了身休闲装,运动鞋,戴了顶棒球帽,和车小小一起去机场接他们。
汪域在车上又交代了两句,“人家是客,凡事多听金董夫人的意见。”
车小小抢着回答,“知道。咱能怠慢客人吗?”
“那当然不能够!”简静在一边帮腔,“必须给她逛美喽!”
汪域放心地点头,“得,你俩就这样,稳定发挥就成。”
金董和他夫人走出来的时候,简静和车小小愣了一下,她们还以为会看见传闻中特富态的金夫人,没想到眼前的这一位,非但身姿绰约,还很有几分九十年代明艳港姐的风韵。那一双大眼睛眨的,简静看了都五迷三道。
车小小细声问,“这个是真金夫人吗?”
“那她是白银夫人?”简静也咯噔一下。
车小小撞一下她,“我跟你说认真的。”
简静挤出一个标准的社交笑容,“别管,今儿金董带她来了,那她就是金夫人。”
“......”
汪域领着金董上车,回公司开会,简静和车小小则带着金夫人,上了另一辆车。
简静安排的第一站是故宫,一般来北京的朋友,都会先去那儿走走。
但金夫人不乐意,“我能不能去看看老北京胡同呀?我听说那里好玩。”
车小小呵呵笑了一声,“倒是也行,那您想去哪条胡同呢?”
“我就去老北京胡同啊。”
简静一想,这香港人怕不是以为,老北京胡同是一条胡同的名字吧?
她解释了一下,“是这样的,北京的胡同啊,比我闺蜜谭三儿的心眼子还要多,每一条都有自己的名字,他们统称为老北京胡同。”
金夫人恍然大悟地点头。
车小小说,“要不就去什刹海吧。”
简静觉得可以,对司机说,“师傅,您往那边开。”
她们在附近下车,简静指着这一片说,“这儿是个环形,不好说哪儿是起点,所以咱们呐,主打的就是一个随机。”
车小小问金夫人,“您累吗?要累的话可以坐这车,每一个车夫,都是王牌导游的水平。”
金夫人说可以,一问价钱,说俩人三百八。
车小小对简静说,“他们开价都看心情的?我前天来还三百五呢。”
但金夫人坚决不坐,说太贵了。简静和车小小眼睛都要瞪掉了,“真就越有钱越会过哈,该省省,该花花。”
金夫人对内地文化还挺好奇,指着一社区委员会的牌子问,“居委会是个什么会?”
“就是,一群大爷大妈唠嗑的地方,谁家孩子上重点了,哪个老爷儿们夜不归宿,你都能在这打听到,”简静用自己做例子,进行了非常生动的讲解,“当年我吧,是我们小学第一批加入少先队的,就这事儿,被居委会的王大妈告知了整片胡同。”
车小小横了她一眼。这已经是她第三十二遍,听简静显摆这件破事了。逮着机会就要说啊她是。
中午她们吃了顿烤鸭,问过金夫人的意见后,来了潘家园。
进去之前,简静就在车上嘱咐她,“一会儿咱们进去了,手别**,这个肩膀也别瞎撞。本来五十能砍下来的玩意儿,也就我奶腌咸菜的瓦缸,你要给他碰碎了,就成武则天挑过水的缸了。”
金夫人好奇地问,“武则天还挑水吗?”
简静想了想,“也许在感业寺当尼姑的时候挑过。”
“......”
车小小说,“您真看上什么,卖家要是开价儿两千,你就还他两百,他如果说你这太少了,得再加点儿,那就说明还能往下压。给他二十就完了。”
“......”
这一天走下来,虽说是不用上班,但简静也没舒服到哪儿去,傍晚把金夫人送回酒店以后,她和车小小面对面坐着吃饭,俩话篓子一句话都不再想说。
两个人吃上了职业生涯以来最沉默的一顿饭。
好在第二天和第三天,金夫人因为水土不服闹肚子,都在酒店休息。
简静和车小小领她在协和看过病以后,也各自回家睡大觉。
她直接睡到吃晚饭。
今天章伯宁从澳洲回来,已经到了北京,人都团在会所里。简静睡够了,使劲儿捯饬了一遍,换了条黑色紧身针织裙,去给多日不见的谭斐妮接风。
虽然没有明说,但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一趟谭斐妮和章伯宁两个,关系不大一样了。
问他们有什么事又不肯讲。
连于祗都笑,“斐妮,还没喝酒呢,脸就先红了?”
谭斐妮嘴硬道,“你的脸才红呢,我没有。”
简静斜了她一眼,“完了,她一露出这种表情,我就知道大事不妙。”
“什么表情?”
陈晼凑过来问。
简静摇着头,喝了口酒,“甜甜的恋爱终于轮到我的表情。”
“......”
陈晼左右看了一圈,“我哥怎么没来?”
简静无精打采地托着腮,“他去出差了,带队去了大西南。下午我刚问过他,在一个叫叙珉山的地方。”
月色从黄花梨木的横封窗里投进来,削减了两三分清辉,被大厅内金碧浮光的水晶灯一照,反窥见一段隔着云端的蟾影。
“周晋辰都走了五天了。”
简静忽然说了一句。
于祗坐过来问,“静儿,你很想他吗?”
“没有,不可能,”简静低了低头,否认道,“我躲着他还来不及,他不在家正好。”
于祗咦了一句,“你干嘛要躲他呢?”
简静想过很多次这个答案,“我想离他远一点,除了必要的接触之外,不要产生多余的感情。”
“你很怕自己对他有别的感情?”
“很怕。”
于祗笑起来,看简静像个不通世故的小孩子,“那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意识到要远离这个人时,其实爱已经发生了。”
简静木然地问,“已经发生了吗?”
“是的。”
她还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后面是谁,忽然跟身边的人说起来,“看新闻了吗?西南地区出现极端雨雪天气,叙珉山发生山体滑坡,造成5座民房垮塌,包括叙珉初中,有21人被埋,12人失联。”
简静扶着桌子,茫茫然转过头,火急火燎的语气,“你说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