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的成绩和丝织制衣展的结果都还要几日才出来。
而在此之前, 婉衣轩竟然来了一个意外之人，缪家红，缪大家。
都这么久过去了，她来做什么？
但是出于礼貌, 宋思意还是给缪大家逢了一盏茶。
缪家红也不等寒暄, 直接开门见山，“废话也不多说, 这次我来, 是希望能加入你们婉衣轩的。”
两姐妹互相对视一眼, 都能瞧见对方眼中的疑惑。
“我知道你们上次来，是邀请我帮你们参加丝织制衣展的, 算算日子，你们如今应当也不需要我了。”
缪家红的话让宋思意忍不住心生疑惑, “缪大家，你到底什么意思？”
“之前，我拒绝了你。”缪家红苦笑一声, “是因为我有拒绝的理由。如今, 我愿意帮你自然也有理由。我相信，虽然不能帮你参加这次展会, 但是你们婉衣轩也是需要我的。”
缪家红的能力不是吹嘘出来的，是实打实的名声。她的几幅作品如今还在宫里供着, 可见其能力。
“请恕我拒绝。”但是这并不能让宋思意不怀芥蒂。
之前的拒绝以及现在的出尔反尔，都让宋思意怀疑缪家红的诚意。
“既然你们给我讲了你们的故事，那我也讲讲我的。”缪家红的目光里透着些悲伤。
原来缪大家作为御用绣娘, 在那之前就已经成婚了, 还育有一子。她进宫之后赏赐颇多，皆给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在宫中她也有一好姐妹, 相依相伴。
但是宫中尔虞我诈甚多，她与她的小姐妹，过于抓尖好强，成为了众矢之的。
她的小姐妹就是轻信了别人的话，这才殒了命。缪家红也不过是侥幸逃过一劫，所以激流勇退，趁此机会出了宫。
只是没想到，家中也面无全非。
不仅丈夫纳了小妾，还和儿子染上了赌瘾。不仅将她的钱财拿去，还反手将她赶出家门。
不仅如此，她的手在之前厮打中受了伤，拿绣花针也不稳当。
这就是她背井离乡，蜗居茅屋的缘由，也是她不愿再拿起绣花针的原因。
宋思意的话的确让她很有感触，只是她不相信她后面说的那些，女子互相帮助的鬼话。
在她眼里，宫中的尔虞我诈，互相攀比已经让她受够了。
可是，莫风最后没有带走的那些点心。
她了解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她去铺子的时候，正好听了芳姐她们说的话，知道了宋思意她们并没有撒谎。
“我很意外，竟然真的有这样的地方。互相帮助，互相搀扶。我如今老了，又没什么钱财，下半辈子也是走一步算一步。我自己是绣不出花了，但是我在宫中学了很多针法，很多技巧，我都可以教给大家。”
缪大家看着宋思意，等着她的回复。
宋思意当然不会仅仅因为缪家红的话，就让她进婉衣轩。但是她口中的技法和针法都是婉衣轩缺少的。
婉衣轩想要持续不断地发展，不能画地为牢。
宋思意是个理智的人，她很清楚的明白，这件事利大于弊。
“可以。”宋思意冷静地回答，“那我们，合作愉快。”
缪家红毕竟也是有真才实学的，她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大家的不满。反而是婉衣轩的各位都是十分勤恳之人，都抓紧时间，把握机会，疯狂提升着自己的能力。
这也让宋思意感到很欣慰。
如此一来，婉衣轩如虎添翼一般。
而丝织制衣展，即使没有缪家红的帮助，也不出意外地，由婉衣轩得到了江城府的头名。
一方面是因为粼光流仙裙的确美丽令人心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高知府已经怕了，对于宋家背后的人的畏惧，不敢动手脚。
高知府的畏惧也是宋家人疑惑不解之处。
不过他们如今已经没心思想了，满脑子都沉浸在喜悦里，与前段时间的愁眉苦脸完全不一样。
喜悦的缘由有两个。
一个是宋明诚和周嘉时谈了一下题目，对中举已经是胜券在握。另一个是因为江城府报送粼光流仙裙参加三府合展，她们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好了，这次江城府的头名奖励有一百两银子，我们铺子一文钱不留。每人一份。”宋思意眼睛笑得如同月牙一样。
她顺手揭开红绸，露出亮闪闪的雪花银。
“咱们铺子一共有十三个人。”宋思慧点点头，“这次咱们就平分。”
“我也有？”缪家红不敢置信。
“婉衣轩共富贵同患难，既然你已经是咱们的一份子，签了契约，就有份。”宋思意解释道，“我们就发挥谦让的品格了，我和思慧不参与本次的奖励。”
“那怎么能行呢？”高娘子打趣道，“两位掌柜可是大功臣，怎么能不分这奖励。”
“那好吧，那我们就一人二两银子，意思一下。剩下的你们分。”宋思意看了一眼莫风，让他把钱分下去。
莫风犹豫了一下，点头，“好。”
见银子的事已经跟你说好了，宋思意就往里面走去，然而半路却被莫风拦住。
“思意小姐，我有点事想跟你说。你看，我分完银子，我去找你可以吗？”
“可以。”宋思意诧异地看了一眼莫风，点头应允。
莫风一处理完事情，就赶过来找宋思意了。他敲了敲门，得到了应允，才进去。
“到底什么事啊？这么慎重。”宋思意看到莫风的表情如此紧张，忍不住发问。
莫风磨蹭了半天，不知道如何开口。
“别这么磨磨唧唧的，有什么事快说。”宋思意挑眉，“对着我，你还这么难张口？是求我什么事吗？”
莫风苦笑一声，点头，“还是小姐了解我，我的确有一事相求。”
这倒让宋思意来了兴致。
莫风一贯对物欲不大，也就只在乎妹妹莫雨而已。如今应该也没什么事要求才对啊。
“难不成莫雨还有两日要生了，你要买点什么钱不够？”宋思意反问道，“你的分红和月钱可不少呢。”
“倒也不是。”莫风摇头，“莫雨那里我安心的很。”
等了好半响，莫风总算是张了口，“小姐，如今我也十九岁了，是时候成亲了。”
“嗯？”宋思意瞪大眼睛。
莫风这棵铁树竟然要开花了？
“你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宋思意忍不住直起身子，眼睛里闪着趣味的光，“看不出来啊，你平时闷声不响的。”
“我如今还没置下多少家业，所以一直不敢想这种事。”莫风低头，“只是如今明诚少爷乡试中举有望，想来你们也多半要跟着去京城。此时不说，便没有机会了，所以我不得不开口。”
这话听得宋思意直皱眉。
他们去了京城，就没指望了，难不成莫风看中的是他们身边的人不成？
“所以，你到底相中的是谁？是要我替你做主吗？”宋思意已经全然没了看账本的心思，一心都在莫风要成亲的事。
“其实，我还没问过她的意思，谈不上成婚。”莫风头低得更低了，“也是希望思意小姐能替我去问问她的意思。倒不是我不敢去问，我只怕冒犯了她。思意小姐同她关系要好……”
“行了行了！”宋思意直接打断了莫风，“你平时也是个果断的小伙子，今日说这件事说得唧唧歪歪，半天说不到重点上。你到底喜欢谁啊？就算是我跟她关系好，我也得知道是谁，才能替你去问问啊。”
“思意小姐。”莫风着急，又说不出话，最后还是破罐子破摔，直接说了，“我喜欢的人是王娇蕊。”
“娇蕊？”宋思意直起身，惊呼一声，怕被人听见，赶紧压低了声音，“你确定吗？”
倒不是宋思意觉得王娇蕊配不上莫风。而是她觉得王娇蕊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更应该被珍惜。
她经历过那样不好的事，又有背弃她的家人，若是再遇上不良之人，只怕更加重伤难愈。
她之前被伤到只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连外人都不肯见。
是靠思周莫的大家，慢慢地，带动她。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慢慢温暖她，才又恢复了一些。
如今要是把她拖出来，结局很难预料。
“是，我喜欢娇蕊。我不是随便说的，我是真的认真思考过的。”莫风的声音还是低沉的，但是却听出了一些愉悦，“她是个好姑娘，我知道。”
“娇蕊，自然是个好姑娘。但是你也知道，她经历过的事情，有些复杂。”宋思意的眼神意味不明，“不是一般的复杂。”
“我当然知道，我都看着的。”莫风亲自抱着王娇蕊从王家的院子出来，自然一切都明白。
两人相对无言。
但是，宋思意能从莫风眼中看出决心。
像他这样一贯沉默的人，张这个口，肯定十分艰难，多半是深思熟虑过的。
“这事，我还没有同娇蕊说起过，我怕我一开口，她就缩回去了。”莫风不由苦笑，“我也怕伤到她。”
“你打算让我怎么帮你？”宋思意心里纠结极了。
“我希望你能帮我谈谈她的口风，若是她执意不愿意再嫁，我也愿意退到后边，默默守护，绝不打扰。”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不是那些个不守承诺的负心人。我愿意给她承诺。她经历的，我会在意，但是只是会在意她的痛苦，我愿意温暖她，让她忘却那些痛苦。”
“若是能和她一起，其他的困难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你也知道我无父无母，不会有其他人来伤害她的。我这辈子也只有莫雨和宋家，也都和她息息相关。”
宋思意听了一圈，也明白了莫风的意思。
她点头，“我会帮你问问她的意思，其他我不能保证，一切全凭她的意思。”
“我知道，我也不强求。”莫风坚定的目光一如当初他们初见的样子。
宋思意无奈，“行了，我今天下午就去寻她。”
“多谢。”
答应了别人就要做事，宋思意只得赶紧把活做完，再去处理这件事。干完活都已经快未时了，好在王娇蕊还没走。
“娇蕊，你来，我有些好吃的给你。”宋思意觉得自己就是傻子，寻了一个这么差的借口。
王娇蕊走过来，看着手上空空如也的宋思意，满头疑惑，“好吃的呢？”
“咳咳”，宋思意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在里头呢。”
王娇蕊马上反应过来，有些好笑，“你找我有事，直说便好，怎么还糊弄我呀？”
两个人进了屋，宋思意随意拿了一些吃的给王娇蕊。
“娇蕊啊，你如今，我记得好像是十八岁吧？”宋思意暗地里偷瞧王娇蕊。
王娇蕊微微一皱眉，摸不清楚宋思意的意思，“怎么了，我是十八了。”
“咳咳咳，是这样的。你瞧莫雨如今也马上要生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啊？”
王娇蕊一僵，缓缓抬头，“我能有什么以后？我就在咱们铺子里安安分分地赚些银两，能养活下半辈子就行了。难不成你要赶我走？”
“这我当然也知道，我可绝对没有要赶你的意思啊。”宋思意连连摆手，昭示清白。
王娇蕊低下头，不再回答。
宋思意咬了咬牙，“哎，我就是个不会说话的，也不跟你摆迷魂阵了。我就直说了吧。莫风喜欢你，这你知道吗？”
王娇蕊瞬间僵住，却不发一语。
宋思意顿时明白，王娇蕊并不是不知道莫风喜欢她的事，或者说，她就是在逃避这件事。
宋思意顿觉棘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捅破了这事，不太好处理。
“你，是不是知道啊？”宋思意顿觉烫嘴。
王娇蕊神情低落，只是微微点头承认了。
好半响，她才解释道，“莫风哥喜欢我，我怎么能感受不到呢。那样，我也太迟钝了，我又不是傻子。”
宋思意选择静静地听着。
“自从之前小姐你让莫风哥送我一道回去，后来我们就常常作伴。小院里就他一个男的，大家都是一道生活，也没什么避嫌的。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他的意思，我也瞧得出来。”王娇蕊神色哀伤起来，“可是我，我怎么能拖累他呢？”
“娇蕊，你不要觉自己是累赘，还是怎么的。你又没麻烦别人。”宋思意长叹一口气，“你经历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自责？你是受害者！”
眼见王娇蕊还沉浸在悲伤中，宋思意气不打一出来的同时，又很无奈。
“娇蕊，做错事的人才应该受到惩罚，你没有做错事，何必惩罚自己？若是你沉浸在这种痛苦中无法自拔，那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幸福去惩罚自己？你可以拥有幸福的。”
“我可以吗？”王娇蕊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宋思意重重地点头，“当然能！机会随时都会溜走，你不抓住，你怎么得到你想要的。咱们这铺子是怎么一点点做大的，你还不知道吗？”
“思意……”
“给自己一个机会，给莫风一个机会。他是什么样的人，咱们都清楚。若是你是因为不喜欢莫风而拒绝，我绝不劝你。”
王娇蕊咬着唇，点点头。
总算是有个沉陷在过去的傻姑娘，为自己想了一次。
都无需宋思意去说，晚上的时候王娇蕊和莫风回院子，两个人的眼神就已经能把双方的心事倾诉得一干二净。
“真不愧是你，闷声不响地又成了一对。”宋思慧看着离去的二人，冲身边的妹妹说道。
“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