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主院中, 听唐娴说完始末的唐家夫妇俩如遭雷击,很长时间,未能张口说出一个字。
唐娴心中打鼓。
她知道父母一定是反对的,若非为了她, 父母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城。
其实最初她也一样。
初出皇陵, 倘若那时就知晓掳走她的百里大公子父姓为“云”, 她是打死都不会与云停萌生任何感情的。
在她发现之前,已经挣扎过、放弃过、逃离过, 而今她不想再退了。
顺应自己的心意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令她轻松的选择。
几年前, 唐夫人曾问过唐娴有无心仪之人, 那时没有,现在有了。
唐娴决定大声说出来。
想的时候很坚定, 一面向父母,怯意陡生,她就跟怀春的二八少女似的, 不敢透漏真实心声,到了嘴边的话拐了个弯。
“我想与、与他成亲……”唐娴磕磕巴巴说了几个字, 气沉丹田, 加大声音,“……然后生个孩子夺他江山!”
“什么叫夺他江山?孩子是你的, 难道就不是他的了?”
爹娘没弟弟妹妹好糊弄,一句话将当初烟霞忽悠别人的话反驳了回来。
唐娴窘迫得头快低到尘埃里去了!
府邸不大, 几个院落隔得很近,书房内寂静无声时, 隔壁小院里的嬉笑声就传了过来,是云袅在与唐姝说话。
“……我想他俩早点成亲, 因为我想做小姑姑!”
“我不想,我才十五岁,不想那么早做小姨母……”
“可是二哥说大臣怕大哥和他都死了,江山就没有人继承了,要是大哥早点成亲生娃娃,江山会稳固许多。”
云袅的话过于大胆,把唐姝说没了声。
书房里的几人听着朦胧传来的对话声,神色各异,但都有志一同地没说话。
过了会儿,又有声音飘来,依旧是云袅,“我想要女娃娃可以陪我玩,二哥想要男娃娃,这样大臣就不会催他成亲了。”
唐姝问:“你大哥呢?”
“我问大哥,大哥说嫂嫂一回家就把他忘了,愿不愿意与他成亲都是两说,别提生小娃娃了……”
“没成亲呢,你不可以管我姐姐叫嫂嫂。”
“又不能叫毛毛,又不能叫嫂嫂,怎么这么多事啊?”云袅不高兴道,“真想他俩明天就成亲!”
唐姝与她说不通,沉默了会儿,道:“我在池子里养了几条鱼,你想不想看?”
云袅被她哄走,书房中重归寂静。
唐家夫妇俩难下抉择,半晌,打开房门,将唐娴推了出去。
赶走女儿后,夫妻俩相对无言,许久许久,唐锡元才喃喃道:“父亲是一代权臣,谋反未遂被斩,女儿先后嫁给祖孙二人,两度成为皇后……”
未免过分传奇了,哪怕是在史书上,都将是醒人耳目的一笔!
唐夫人以为唐锡元要反驳,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女儿重回膝下,她当然不想违背女儿的意愿。
想事事顺着她,保护好她,可皇室于他们唐家而言,无异于深渊猛兽,她不敢再让女儿踏进去。
丈夫不答应,她该怎么与女儿说呢?
为难时,听唐锡元接着道:“……衬得我这做儿子与父亲的……过于平凡了……”
唐夫人一个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急忙收住,嗔了他一眼。
唐锡元也笑,凝神细思片刻,缓慢道:“罢了,咱们家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家,她想嫁便嫁吧,就当是补偿了……”
他女儿在上一段婚事中受尽委屈,这事就当云停是替他老祖宗赎罪吧。
二嫁嫁给年轻气盛、大权在握的小辈,左右不是唐娴吃亏。
就是可能会背负骂名……
这东西他们唐家人身上只多不少,就说他唐锡元,纵使如今得以重返朝堂,身上依然压着谋逆的罪名呢,不少大臣对他敬而远之。
往远了说,他们家少不得要被后人指指点点,往近处说,依他们家的名声,唐念知与唐姝的婚事将会成为难题。
都已经这样了,何惧再震惊世人一些?
“大不了我努力些,早日成为父亲那样的权臣,让别人就是有怨言也不敢说出口……”
他不答应,唐夫人忧心,他妥协,唐夫人更加忧心,板着脸道:“你能护她几年?”
唐锡元道:“二十年不成问题吧?”
停了下,他又道:“那小公主说的不错,当下皇族子嗣稀少,云家兄弟年岁不算小了,后宫里却空无一人。但凡泱泱能生个一儿半女……”
位置就稳了。
唐夫人仍是急躁,“现在后宫是没人,可谁知道以后,万一他过两年就大肆扩充后宫了呢?其他妃嫔也能生,难道就不要命地比谁生的多吗?还有那皇宫,一旦踏进去,可能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这就要由你亲自去问女儿的意愿了。”
亲自去问唐娴……
唐夫人静坐了会儿,回想那仅有一面之缘的年轻皇帝,再想想被放出宫的众多女子,与府上的小公主,忽地一声叹气泄了劲儿,无力道:“我再想想……”
.
唐娴不知道父母商谈出了什么结果,没人与她说,她看见的唯有比前几日稍微丰盛些的晚膳,是为了款待云袅这位小公主。
外人面前,要论尊卑与长幼。
用膳时,云袅坐在主座,与唐娴隔着一个唐夫人。
晚膳时候她还算记得庄廉的话,乖乖坐着由侍女伺候,填饱肚子后,她就不老实了,一会儿要把小猫抱来喂食,一会儿要吃瓜果。
吃饱了,离席即可,可云袅瞧着唐娴没动,就随她黏在桌边不肯离去。
她是公主,她不离席,唐家父母不好先撤出,双胞胎同理,只得干坐着陪着云袅。
唐娴对云袅没有顾虑,不怕怠慢她,然而当着父母的面,她不好意思率先走开。
一家人就这么僵着。
直到侍女去给云袅取浸湿的帕子擦手时,就这一转眼的功夫,云袅从凳子上跳下来,不等唐夫人问她要做什么,就一溜烟跑到了唐娴身边。
往她腿上一趴,云袅举着剥好的葡萄递到唐娴嘴边,“毛毛,是我自己剥的,给你吃。”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唐娴身上,唐娴不自然地笑笑,道:“公主自己吃吧,我不用……”
“为什么呀?你不是很喜欢吃这个吗?”
云袅不满地嘟嘴,“你看看呀,我比大哥剥的好!你吃我剥的,不要吃他剥的!”
唐娴:“……”
假使能重来,那天晚上她一定会在云停给她剥第一颗葡萄的时候,一巴掌把葡萄拍没了。
这样就不会有云袅被嘲笨手笨脚、剥的全是烂葡萄的事了,更不会让她记了这么久,在这一日提起,导致唐娴无颜面对父母了。
云袅对他人异样的目光浑然不觉,把水灵灵的葡萄往唐娴嘴边递,撒娇道:“你吃呀,快吃——”
已经与父母坦白过了的唐娴自暴自弃,抓着云袅黏糊糊的小手,一口吞下葡萄,与她道:“吃了吃了,走,我带你去洗手。”
唐娴牵着云袅站起来,低着头道:“爹,娘,我带袅袅先回院子里。”
她没勇气去看父母是什么神情,牵着云袅快速出了膳食厅。
膳食厅外,云袅还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人难堪的话呢,蹦蹦跳跳道:“毛毛,你的新家好小啊,没有地底下那个好玩。”
“哥哥说在你家里要听你爹娘的话,不能淘气。我听话了,我乖吗?”
“哥哥想你了,让我问问你想不想他……”
唐娴转身捂住她的嘴巴,道:“闭嘴,不许说话了!”
“为什么……”
“我要生气了!”
云袅老实闭嘴了。
简短几句话,同样飘进了身后的膳食厅内。圆桌旁的唐家夫妇,久久没有说话。
.
云袅就这么在唐家住下,每日缠着唐娴,完全不顾他人眼色。
唐娴心累,努力了几次,实在没法堵住云袅那渔网一样的嘴巴,只好任其叽叽喳喳了。
唐锡元不知忙于什么,整日早出晚归。唐夫人在家操持内务,没少听云袅提起云停,可也没来找唐娴细问,让她白白提心吊胆了三日。
这日天方破晓,庄廉登门来接云袅。
云停要摆驾皇陵祭祖,文武百官同行,云袅身为皇室公主,该从宫中与云停一起出发的。
反正唐娴要同去,庄廉干脆赶在今日出发前,将人一起接了。
把人扶上车撵后,他扫视一周,道,“烟霞可在?”
烟霞昨日就得了消息,此时被迫现身,缩着脖子道:“有借有还,你可千万要把我囫囵地还回来啊!”
庄廉斜她一眼,让她滚进侍卫里去了。
临别,看着恋恋不舍的唐夫人,庄廉安抚道,“唐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已在宫门外等候,今日将会同去皇陵。夫人请放心,令千金必会平安归来。”
唐夫人勉强一笑,见车撵帘子掀开了,急忙上前去。
唐娴探身道:“娘亲,你好好在家,我就去指个路,明日就与爹爹一起回来了。”
“哎。”唐夫人抚摸着她的后颈,抱了抱她,欲说还休,最后吞下万种思绪,不舍地让人走了。
唐娴以为云停会在宫中等她,结果摸了个空,她只在东侧宫门口时,隔着许多人看见文武百官朝着明黄车撵跪拜。
之后,由羽林军开道,百官跨马随行,金甲侍卫分列两侧,再加上轻骑都尉等人殿后,一行人浩浩汤汤往皇陵去了。
“明鲤说要好久才能到呢,毛毛,你别看啦,过来与我玩这个。”
云袅穿金戴银,打扮得跟天上的仙童一样,抓着一副九连环催促唐娴。
唐娴哪有心情与她玩?她满心只有云停。
在家的时候想不起来就罢了,想起来见不着才最煎熬。
算一算,他俩有大半个月没见面了……
唐娴再次眺望了下前方被侍卫拥簇着的、最是华贵的车撵。
皇帝的车撵,当然要被严密保护着。
唐娴幽幽叹了口气,放下帘子挨着云袅坐好。
她才做好了到了皇陵之后,兴许晚上云停才会去见她的准备,马车突然一震,纱帘被从外面掀开。
一个高大的背光身影突兀的闯入车厢中,唐娴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云袅就被提了出去。
“看好她。”
“是。”
中间混着云袅不依的挣扎声。
唐娴被光影刺痛了眼,才听清这两道声音分别来自谁,纱帘就落下了,日光被重新隔开。
她放下遮眼的手,眼眸刚睁开,黑压压的影子朝她扑来。
“你……”
声音被急躁地吞没。
唐娴被迫往后靠,没来得及坐稳,被这么一压,整个身子往下滑去。
有一只手臂环上了她的腰,收紧一提,使她被迫往上凑去,仿佛是她主动地、亲密无间地贴了过去,方便对方尽情掠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