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陆老爷子, 棠月才知道陆卓衍到底有多会挑着父母优良的基因长。
他的眉眼脸型遗传自外婆和妈妈陆笙笙,优秀挺直的鼻子遗传自傅霆,与傅小鲤的也有几分相似。
至于挺拔的身材, 优秀的身高,都是遗传自这位看人自带威严的陆老爷子。
陆老爷子头发花白,坐在轮椅上也不见后背佝偻, 腿脚又瘦又长,肩膀平直宽阔。
年轻时候的风采可想而知。
“您好。”棠月自然看得出来陆老爷子眼神里的探究,不卑不亢地打了声招呼, 维持了基本的礼貌。
这态度倒让陆老爷子微微一怔,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卓衍, 推我过去吃饭。”
“好。”陆卓衍捏了捏棠月的肩膀,凑在她耳边轻声说,“辛苦了。”
走过去推陆老爷子的轮椅。
吃饭时, 棠月或许没发现, 但陆卓衍一眼便明白,护工蒸的米饭, 是四人份。
这两年陆老爷子吃得少, 小半碗米饭下肚,便饱了。
而锅里的米饭, 除却陆老爷子那小半碗, 剩下的三人吃正好。
桌上的菜也是如此。
平时护工是和老爷子一起吃饭, 但今天有陆卓衍和棠月在,拨了点菜到碗里, 主动去厨房吃。
把空间留给祖孙。
陆家人都好吃虾。
护工离开后,没人给陆老爷子剥虾, 他的目光盯着陆卓衍骨节分明的手,那手娴熟又优雅地剥着虾。
就在他以为虾要落入自己碗里时,却见陆卓衍腕骨一转方向,直接把虾放进了棠月的碗里,笑眯眯地,“多吃点。”
忒不是个东西。
顿时,陆老爷子看陆卓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听你舅舅说,他去你那儿,你连口茶都不给他喝。”
陆卓衍靠着椅背,散漫道,“怎么会,舅舅过来我都沏的上好的大红袍,那可是我亲舅舅,我孝敬他还来不及,哪儿会舍不得。”
这种和谐中透出互相试探的场面,让棠月有些坐立难安。
“……”陆老爷子轻咳一声,还没张口,碗里落下个饱满的大虾。
老爷子眉梢眼角舒展开来。
明知故问,“棠月现在做什么工作?”
“宠物殡葬。”棠月夹着虾蘸了蘸调味汁。
“听说你大学学的法医学专业。”陆老爷子像是随意聊天,但每句话都落到点子上。
说多错多。
棠月嗯了一声,并不多话,沉默吃饭,先吃饱,再看看有什么风雨要来。
陆老爷子感叹,“法医和殡葬,虽然都是面对的尸体,但两者在普通人眼里,差别可就大了。”
棠月抬头望着陆老爷子,“嗯,法医是为人伸张正义的人民公仆,殡葬和死亡沾上关系,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现在也不提倡封建迷信,但大众还是觉得这个行业晦气。”
如此通透敞亮的一席话,让陆老爷子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从拿到棠月资料那刻,他就和助理讨论过,陆卓衍这小子到底看上这姑娘什么了,六年过去还念念不忘。
陆老爷子:“你想当法医吗?”
棠月神色平静得近乎冷漠,“我养父坐牢了,我当不了法医。”
很有个性的后生。
尖利却又坦坦****,与陆卓衍在优渥家庭环境里养出来的坦**不同。
餐桌顶上的灯光特意换成了暖色调,如今这层光打下来,散在棠月周围,陆卓衍安静地看着她,神色微动。
陆老爷子瞥了眼陆卓衍,不动声色,“我是问你想吗?”
棠月抬起头,直视陆老爷子的眼睛,“想过。”
这话落在陆卓衍的耳朵里怪不是滋味,棠月的户口问题,他还在想办法。
陆老爷子接话,“既然如此,认祖归宗吧。”
不好,大意了。
这糟老头子!
陆卓衍放下筷子,抱着双臂,看着他还能说出什么屁话。
“既然你是傅霆的闺女,理应把你的户口从原来父母那里迁出,认祖归宗,迁回你父亲名下,和你哥哥陆卓衍同宗同源,你想保留棠姓也可以,像改回傅姓也行。”
“按理说,这件事应该傅家人去做,考虑到你父亲傅霆去世了,二叔傅昂远在慈山,交给他可能会遗漏什么细节。”
“我做主,找了个律师,年前你抽出时间去见个面,把这件事办一办,听说你在学校时成绩不错,这事儿办好了,明年好好准备考试,说不定能早早进入体制内当个法医。”
“你还年轻,早点迁,免得耽误你工作。”
啪嗒一声,勺子落入碗中,与碗壁碰出一声响,陆卓衍手伸进盘子里挑了瓣柚子,手指勾了个骨碟到面前,慢慢撕开柚子果肉外面薄薄的皮。
嗤笑一声,“外公,你这精神头怎么又不好了。”
陆老爷子:“……”
知道自己这孙子挺混,从未想过,混到自己头上,陆老爷子上了年纪最烦被人说‘精神不好’,瞪着他,“我好得很!”
陆卓衍气定神闲,“还说好,你看,说你一句,你还生气了,这不是没好吗。”
着了这小子的道,陆老爷子正儿八经的医生,对自己的身体状况特别了解,“没气。”
“是是是,你没气,一把年纪了,注意点身体,本来身体就不好,医生让你吃清淡点,你这吃重油重味的肉,吃得挺欢,被舅舅知道了,免不了念叨你。”
陆老爷子当年在陆家代表着绝对权威,如果不是身体原因逼得他退下来,现在哪儿轮得到陆丹臣吆五喝六。
即便如此,陆家也没人敢挑战他的脾气。
除了眼前这个混账东西。
从小拉扯着在身边,一点点培养起来,生疏了几年,他倒是脾气见长。
听老爷子气得呼吸都重了,陆卓衍还是那副不要脸的样儿,弯了弯眼睛,把柚子分两半,一半递给陆老爷子,另一半递给棠月。
“吃点水果,降降火。”
棠月捏着柚子肉,想说点什么,却又无从开口,这是陆卓衍的家人,她不能任性地说一些难听的话。
不过陆老爷子对‘降火柚子’并不买账,“这件事早晚得办,陆卓衍,别的事情,我由着你。”
“唯有这件事,没得商量!”
-
这件事过去两天,对于陆老爷子到访的事情,棠月和陆卓衍谁都没有再提。
棠月盯着手里的名片看了一会儿。
那天陆老爷子临走前,单独把她喊去,交给她这张私人名片,说,“想通了随时给我打电话,棠月,看你也是个有想法的年轻人,应该明白你和陆卓衍之间的差距,你们当兄妹,还能受到陆家的庇荫,无论你将来工作还是结婚生子,陆家都会帮忙。”
“但你如果执意要和陆卓衍牵扯不清,陆家对下一代的要求,不求门当户对,至少家世清白敞亮。”
“孩子,我没有看不起你出身的意思,你得想想,或许你们有感情,但那感情确定不是在极端环境里诞生的?”
“假设没有外部环境推动,六年前,你们会相互依赖?”
如果当年陆卓衍没有来慈山。
如果她没有被傅昂找到。
如果他们不曾当过兄妹,不曾相依为命过。
或许他们就像这个世界上任意两条平行线一样,永远不会有交集。
这样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情,其实棠月也不明白。
把名片揣回兜里,棠月继续盯着街对面的兰希。
最近下班,她都借口加班,跟踪兰希。
手机震了震,拿出来解锁屏幕,看了眼上面的内容。
【陆卓衍:你最近加班频率会不会太高了,几点下班?】
缘生宠物殡葬的车库。
薛羽朝着陆卓衍挥手再见。
陆卓衍仰着头,靠着车座靠背,撕开吸管外面的塑料膜,把吸管戳进奶茶杯,看着棠月回答的‘十点后’,心底冷哼:骗子。
漫不经心地编辑了一条新的消息。
【陆卓衍:我来陪你加班。】
【棠月:不用,外出,到时候直接回家。】
而后他发过去的消息,石沉大海。
棠月一路跟到一处废弃的石桥,藏身在石墩下面,不敢贸然前进,以免被发现。
北风呼啸,她眯缝着眼睛,专注地盯着兰希,此刻不远处有个男人靠近兰希。
从棠月的视角,只能看清男人的背影,看不见正面,无法确认是不是虞文升。
突然,一辆面包车在前面停下,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各个杀气腾腾。
棠月不由得吞咽了一下,手伸到包里,紧紧握住防狼电击棒的把手,随时准备攻击。
然而不知是她躲得太好,还是他们根本没看见,车上下来那群人径直走向兰希和男人。
不多时,棠月看见兰希被拖到一边,那群高大的男人朝着跟兰希在一起的男人挥舞拳头。
暴力声,嘶吼声,辱骂声,夹杂在寒风里,传送到棠月耳边,她在报警和不报警之间迟疑。
天色晚,路灯昏暗,导致棠月没有看清对方有多少人。
旁边传来一道声音,“你躲这儿看热闹?”
话音落下,棠月甚至来不及转头,后背一股大力袭来,扑通一声,重物落入河水里。
棠月的脑子嗡嗡作响,刺骨的寒冷迅速穿透皮肤,身体像被抽干了空气,所有的喘气化作咕噜咕噜的气泡。
一呼一吸,被迫吸/入几口凉透的河水,骨头缝里都觉得被注入了冰凌。
太冷了,浸泡了水的衣服,太沉了。
没有力气游,求生本能让她拼尽全力,想要游起来,但肺部承受不了强大的压强,撑得快要爆炸。
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
像在和死神博弈。
要死在这儿了吗?
不行啊。
好不容易才活到现在。
不能死啊。
视网膜的所见度变低,呛水引发的窒息感,让她头晕脑胀。
突然,有一道大力,抱住了她的腰,后背贴上坚硬的胸膛。
是个男人。
得救了吗?
男人带着她上浮。
挣扎许久,棠月的头从河水里冒出来,剧烈地喘气,睫毛被打湿,视线模糊,加上天黑,她不知道是谁把她救上来的。
棠月的小腿有些抽筋,疼得她不由自主地蜷缩了着身体。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脸色青白得像活鬼,浑身冰冷得像尸体,男人搂着她的胳膊,不停揉搓她的胳膊,“别死,不能死,听见没!棠月。”
那声音带了点哭腔。
腿上的抽筋好了点,棠月呛咳几声,吐出几口河水,打了几个冷颤,眼睫颤动着,脆弱得就像捉不到的风。
棠月嗓音嘶哑,“傅……傅小鲤……”
“你一直跟着我的吗?”
泡过水的衣服格外沉重,棠月的身体包裹在衣服里,如坠冰窖。
傅小鲤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来脱她的外套,“衣服脱了,不然你会冻死。”
棠月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却还是抗拒,摇着头。
傅小鲤拳头狠狠锤在草地上,“棠月,我不是人渣,不会趁人之危,你是我姐姐,能不能把对陆卓衍的信任,分一点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