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月继续保持着沉默, 任刘芳发泄着。
心肝宝儿摔断了腿,伤心难过是难免的,既然都心里不痛快了,找不喜欢的孙女发泄发泄,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
她在心里不断这么给自己洗脑, 对于刘芳的话秉持着左耳进右耳出, 就当听了一出单口相声。
然而, 江初月心里想的是挺美的, 到底还是低估了刘芳的战斗力, 以及江秀秀的绿茶手段。
“姐,我知道上回你生我气了, 可我想着, 咱们到底是骨肉血亲,如今, 我爸爸......”
江秀秀长相清秀,看着就温温柔柔的, 这会儿一哭,整个一我见犹怜。
江初月莫名眼尾跳了跳。
“姐,我和婆婆过来, 是想求你帮忙的。”
竟然连“求”字都用上了?
江初月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是脑门上写了“傻缺”这两个大字吗?
你们不高兴的时候就对我脸不是脸, 鼻子不是鼻子的,这会儿有事儿了, 就想起我还是个人了?
江初月木着张脸看着江秀秀,也不接话, 就那么看着她, 等着她说后面的话。
她知道,刘芳和江秀秀过来找她, 除了江建武摔断了腿这事儿,绝不会是别的事儿。
只是她想不明白的事儿,江建武摔断了腿,找她能做什么?
她又不是医生,还能帮着把腿接上不成?
“小花啊,你看啊,现在你叔腿断了,是肯定不能再去堤上上工了,对吧?”这会儿换了刘芳开口。
难得的,刘芳这会儿说话的语气,竟是江初月和她相处的15年人生里,最温和的时候。
莫名有些讽刺啊!
江初月扯了扯嘴角,极其敷衍的“嗯”了一声。
刘芳就跟没看见江初月的脸色一般,继续道:“你家里就只有你和狗娃俩孩子,你爸妈现在在医院里照顾着你叔了,婆婆想着,这不是耽误你爸妈上工的功夫嘛。”
说着,还拿腔作调的抹了抹眼睛,“婆婆知道,你们一家现在日子过的也难,所以啊,婆婆给你们想了个法子,正好呢,你爸爸妈妈能继续回堤上上工去,这样就不会耽误他们赚工分呢。”
江初月看着刘芳,心想,编,继续编,我看你能编出朵什么花来。
“你去镇上医院换你爸妈,他们去上工,你去照顾你叔叔和婶婶,好不好?”刘芳用极其厚颜无耻也理所应当的哄骗小孩子的语气把这话说的理直气壮。
江初月听完,都要气笑了。
“那狗娃怎么办?”江初月问了一句。
刘芳颇嫌弃的看一眼被江初月护在身后的狗娃,“你去镇上照顾你叔叔婶婶这段时间,狗娃跟我回家,我照顾他。”
江初月听了这话,一时没接话,一双眼睛倒是直直的盯着刘芳看。
直看的刘芳心里发毛了,她才缓缓笑了笑,“我不愿意。”
四个字说的轻飘飘,可是落在刘芳和江秀秀耳朵里,却如惊雷。
“你说什么?”刘芳知道江初月现在不如以前好糊弄了,可没想到竟会变的如此不听话。
不论怎么说,她都是长辈,长辈交待的活儿,作为晚辈的江初月,还能违逆不成?
那必须是不能的。
反正在刘芳心里,任你江建文是分家了还是如何了,这辈子都是她刘芳的儿子。她老了,江建文得养;她不能动了,江建文得伺候;同理,作为江建文女儿的江初月,那就必须得跟江建文一样听话。
至于江建武?
那可是她的眼珠子,娇养着长大的,江建文以后赚的粮食,都还得分兄弟一口呐。
至于狗娃......刘芳眯了眯眼睛,这个呆愣的傻子,她总会想办法给解决掉的。
活着简直就是浪费粮食。
江初月丝毫不知道刘芳心里如何想的,她也不需要知道,因为,她压根儿就不会顺刘芳的意。
“叔叔婶婶又不是没有亲闺女亲儿子,何必要侄女去照顾?”江初月说,“不说别的,我也15岁了,婆婆你让我照顾断了腿的叔叔,您觉得合适吗?”
“我是能帮他擦身子,还是能扶他上厕所?到时候可就是好说不好听啊!”
江初月这话就说的过于直白了,就差说刘芳你他妈脑子是不是有坑?
就擦身子上厕所这种活儿,别说她这个侄女了,就是亲闺女都不合适,得是脑子多不清醒人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关键是,江建武的腿是断了,可李琴既没残也没死的,只是个擦伤,还不能照顾自己男人了?
刘芳被噎了一下,一时接不上话。
而江初月却没有停下,继续道:“我听说两人摔下来的时候,叔叔把婶婶给挡在身下了,所以婶婶就只是有几处擦伤,正好,让我爸妈回堤上去上工,让婶婶照顾呗。”
“自己家婆娘照顾,怎么说都比旁人要方便许多啊!”
江初月这话说的在情在理,让人无可辩驳。
你总不能说,我儿媳妇擦伤了也要修养,所以你这个侄女就必须得去照顾吧?
“再说了,秀秀不是在家也没什么事儿嘛,让她去照顾啊?”江初月瞥一眼明显不想去的江秀秀,心下好笑,不等她开口找理由拒绝,又说了句:“要是秀秀不想去的话,不还有大福嘛。翻过年大福都13岁了,不会连个人都不会照顾吧?”
江初月这下将刘芳的前路后路都给堵死了,任刘芳和江秀秀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刘芳和江秀秀这会儿总不能说,我们家舍不得花钱交医药费,就想忽悠着你们一家子去照顾,等要交钱的时候,你们总能想办法的吧?
当然,刘芳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完全是基于江建文以前在江家的表现而来的。
他赚的工分换来的粮食,是全家一起吃的。偶尔帮人做点木活啥的,赚的钱他也都是习惯□□给刘芳。
即便自己真有个什么事需要花钱,他也多是自己想办法去赚钱了。
得亏江建文是个能赚钱的,手上又有手艺活儿,不至于问江老三和刘芳张嘴要钱。
偏时间长了,刘芳倒也习惯了江建文这个习惯。遂,她想着,只要她忽悠着江初月去镇长照顾江建武和李琴,要是医院真催着交医药费什么的,到时候江初月回家问她要钱,她是决计不给的。
把这孩子打一顿骂一顿的用扫帚赶出去,江初月说是15岁的大人了,可她到底没见过世面,遇到这样的事,能怎么办?
最后不还得江建文出面嘛!
至于说心疼儿媳妇李琴?呵......刘芳可没这个好心。
要不是想着让大儿子来给小儿子出住院的费用,她才懒得过来跟这个小贱|人说话呢。
尤其是,还得照顾小傻子。
谁知道,这死丫头片子竟然敢拒绝她?
何止刘芳这会儿气的咬牙切齿,便是一直在一旁沉默的江秀秀,这会儿也气的不行,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江初月看,只觉得江小花这人,太不识抬举了。
“姐,”江秀秀见刘芳被江初月怼的说不出话来了,她才再度开口。一开口,就是哭腔,眼泪跟水龙头似的,说来就来。
她从刘芳身后走出来,走到江初月面前,伸手就想牵江初月的手,可江初月竟好像跟避蛇蝎似的,给吓的又往后退了两步,江秀秀伸在半空的手顿时悬住了,看起来尴尬极了。
江秀秀咬了咬后槽牙,不断地在心里跟自己说,要忍住,忍这一时,以后多得是机会找回来。
想通之后,她半抬起头,睁着一双溢满泪水的眼睛,好不伤心的样子,“姐,我没用,不像姐姐那么能干,我做什么都粗手粗脚毛毛躁躁的,要不,给知青点做饭赚工分的事儿,村长不找别人,怎么就偏偏找到姐姐了呢?”
“姐姐,我求求你了,你帮帮妹妹吧。”
江秀秀说着,就跟真的要跪了似的,期期艾艾的看向江初月。
江初月看着这一幕,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心里只觉得,江秀秀你可真生错了年代,再往后个几十年,戛纳红毯上绝对会有你一席之地,什么奥斯卡小金人也绝对会有你的一座。
您绝对会在华国电影史上名垂千古的。
“帮你把手和脚给剁了吗?正好让你从此以后,什么都不用做了。”江初月毫不客气的说,“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
“姐?”江秀秀瞠目,怎么都没想到,江初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虽然他们一直觉得江初月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但从没哪一刻像此时这样感受真切的。
以前的江初月沉默寡言,和她妈张雪芬差不多,任劳任怨,即便再不愿意,只要你多刺她几句,也会老老实实的去干活了。
可现在的江初月,俨然像换了个人似的。
不论刘芳和江秀秀是“讨好”还是“卖惨”,她都不为所动,甚至冷静的像是没有感情的人,说出来的话更是直接的将对方隐藏在言语下面的真面目撕扯的一干二净。
刘芳和江秀秀离开时,眼神是江初月从未见过的狠毒,她牵着狗娃站在门口,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心里无端的升起一股不安来。
牵着狗娃的手也不自觉的多用了几分力。
不明所以的狗娃仰头看着江初月,挣了挣手,才让江初月回神。
“狗娃,姐姐刚才不是故意的。”她摸着狗娃的脑袋说。
狗娃咧了咧嘴,算是回应了。
他这个动作是学的江初月,大概是每次江初月跟他说话时,都是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带着笑意的。
然而,狗娃只学会了扬起嘴角,眼睛里仍然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木然。可即便如此,江初月已经很满意了。
如今的狗娃已经学会了喊爸爸,妈妈,姐姐,只要她再耐心些,多教一教,哪怕将来依然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灵活,可也能融入社会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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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芳和江秀秀来闹了这么一场,倒是江初月刚刚生出的心思,彻底打算落实。
她不能太过于依赖沈如归,这是昨晚她想了许久得出来的结论。她不能仗着前世人家于她的善心,重来一世,就好像赖上了人家。
人家沈如归做错了什么?好好的一辈子才刚刚开始,就得多一个“拖油瓶”?
凭什么呢?
她决定去一趟镇上,打着去镇上看江建武的幌子,亲自去探一探黑市。毕竟,她不可能一辈子靠着那点子因为重生而带来的神奇能力,只一味的去用野物换钱吧?
她有一手好厨艺,还会做一些糕点吃食......现在开饭店不实际。
不说有没有启动资金,就现在这个大环境,私自买卖那可是投机倒把,会被抓起来送去农场改造的。
为今之计,只能偶尔去黑市了。
江初月叹了口气,看一眼快要升到正空的太阳,我本有拯救世界的超能力,奈何世界早已不需要拯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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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江初月给知青点的知青们做好午饭准备回家时,听见江燕说起刘芳和江秀秀去镇上了。
“不是说你叔叔因为做事太专心,结果因为下雨,泥石松散滑了下来,躲避不及,把腿给摔断了吗?”
江初月愣了一瞬,这是什么剧本?谁传的?
不过转念一想,她顿时了然了这个新剧本的目的。
整个半天,江初月也终于是闹明白了刘芳和江秀秀早上闹的那一场是为了什么了。
无非就是钱了,只是,她不按牌里出牌,打乱了他们的计划,现在是一计不行,改计划B了?
呵......这俩人还知道计划A和计划B呢???
刘芳舍不得出钱,在她这里又没有讨到好,那么为今之计,便是公家的钱了。
可公家的钱是那么好要的吗?
再说了,江建武到底是怎么摔断腿的,刘芳她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整这么一出,江初月用脚指头猜,都知道没个好果子吃。
“具体的我不清楚,我只听说我叔叔腿摔断了。”江初月说。
江燕了然的点点头,“可不嘛,你家里又没个大人,你整日里就是照顾我们这些知青点吃饭,自然不清楚外面的事儿。”她说到这里,小心的觑一眼江初月,小心翼翼的说:“初月,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
江初月看她一眼,颇大方的道:“燕姐,你说吧,我不生气。”
“我来咱村里也好几年了,虽说不是特别了解你叔叔那个人,但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我估摸着,你叔叔的腿肯定不是上工太专心给摔断的。”江燕说。
江初月心里憋笑,特别想给江燕竖大拇指,顺道再加一句“姑娘,你果然是眼明心亮”,不过,这话却是不好明着说的。
她讪讪的笑了笑,“这事儿我就不清楚了,我打算明天给你们做完午饭,就去城里看看我叔叔婶婶的呢。”
江燕“哦”了一声,四处看了眼,凑近江初月耳朵,小声道:“初月啊,姐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刚说的话,可都是你婆婆传出来的,我瞧着不太对,你最近最好躲着点你婆婆他们,我担心会牵连你。”
这话着实有些交浅言深了,但江初月知道江燕是为她好,且不知道刘芳和江秀秀已经找上门了,如果她知道的话,就不会再劝了。不过她还是笑着点点头,“燕姐,我知道的。等我下午从镇上回来,给姐姐带好吃的。”
江燕爽朗一笑,轻拍了下江初月的脑袋,动作很是亲昵,“得了吧,等两天姐姐给你带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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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上,从知青点回家,江初月给狗娃做了早饭吃之后,就用沈如归之前拿过来的面粉,加上从山上捡回来的板栗,做了好些板栗糕。
活面粉时,里面加了少许的麦乳精,带着股有别于白糖的清香,入口时,除了有板栗的绵密,还有麦乳精的甘甜味。
江初月尝了一块,觉得还不错,虽说不如前世时她做的好吃,可如今材料有限,要求也就别太高了。
板栗糕做的不多,只用大笼屉蒸了一格子,笼统算下来也不过40多块,数量不多,颠了颠,分量挺沉的,按斤卖,还能卖上点钱。
每一块四四方方的,因为没有模具,面上没有花纹,看起来寡淡了几分,所幸它蒸出来泛着板栗浅淡的黄色,多了几分食欲。
她捡了一碗板栗糕,原打算直接拿到隔壁去的,可想着那么多知青在呢,就这么直接端过去,怕是不够分的,便放弃了。
谁知道,她做完午饭从知青点出来时,李伟明竟跟了上来,也不说话,就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的,一直跟着她进了家门,都一言不发。
江初月无语,站住,回头看他,“你想做什么?”
李伟明看了江初月一眼,竟颇委屈的说:“我想吃肉。”
江初月:“......”
哥,您离上回吃肉,才刚过了两天啊!那天您不仅吃的是纯五花肉,可还有一大盆子的水煮鱼片呢,还不够吗?
“你要......”李伟明刚开了口,鼻子突然用力吸了吸,一把推开江初月,径直进了堂屋,朝厨房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说:“你偷偷在家做了好吃的?”
江初月跟在李伟明身后,还没走到厨房呢,就听见李伟明含糊不清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江小发,你不厚道,背着我做好次的,竟然不给我次。”
江初月朝天翻了个白眼,“麻烦您把东西咽下去了再说话。”
她上前,推开李伟明,将她之前捡出来的一碗板栗糕递给他,“这原本就是要带过去给你们吃的,可是人太多,我怕不够分。”
“们?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吗?”李伟明的关注点很是清奇。
江初月睨他,“你是哪儿来的自信,我只做给你一个人吃?”
李伟明又拿起一块塞进嘴里,撇撇嘴,小声嘟囔,“那怎么沈如归就能出独食?”
“你说什么?”江初月没听清。
“哦,没什么。”李伟明挥挥手,“就是觉得你做的这点心挺好吃的,甜度适中,不错。”
听他这么说,江初月又给他拿了几块,“你赶紧回去吃饭吧,晚了,小心连剩菜都没了。”
一听这话,李伟明忙小心护着碗,跑回了知青点。
江初月看着李伟明的背影,失笑的摇摇头,明明比自己年长好几岁,可她总有种自己养了个儿子的错觉。
简直比狗娃还要磨人。
不像沈......
江初月晃晃脑袋,低声自言自语道:“江初月,你忘了当年的你是如何在陌生的城市里生存下来的吗?当年的你,没有人依靠,甚至连个能出主意的人都没有,你都可以好好的生活下去,如今重来一世,难不成你倒还变得娇气了?”
脑子里情绪千转百回,江初月手上的动作不停,她在小篮子里垫了块纱布,然后把板栗糕依次整齐的在篮子里码好,最后再盖上一层纱布,以免落灰。
装好板栗糕,她又把家里唯一的13块2毛8分钱,装在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才锁上门,带着狗娃去镇上了。
按照她原本的人生轨迹,这个时候的江小花是没有去过镇上的,可她现在是江初月了,哪怕这条小路已经多年未曾走过了,可不知为什么,她当年离开时,即便心慌到无暇他顾,可这条路上的点点滴滴却牢牢的被她记在了心里。
深秋的小路上,一眼望去,皆是毫无生气的枯草干枝,踩上去,还会发出轻微的“咔擦”的声响。
江初月牵着狗娃的手,习惯性的指着沿途的风景,教他说话,和他讲一讲这是什么树,有什么用途?那是什么花的枝干,等到来年春天时,便会嗅见满树的芬芳。
姹紫嫣红,绿意盎然,充满生机,与此时的满目苍凉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狗娃偶尔会蹦出两个字,甚至三个字的来回应江初月的话,一路走着,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倒也不算太难熬。
去到镇上,江初月看着不算平坦的水泥路,青灰色基调的房子,高低错落,却也不过是两三层楼房与平房的差距,和未来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毫无可比性。
江初月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前世的一切不过只是她的一场梦。
只是,掌心传来的温热的温度,却在告诉她,即便前世是一场梦,那么,现在的她必定不会重蹈前世那凄苦孤独的一生了。
爸爸妈妈还活着,狗娃也还在自己的身边,如此,便好。
她站在路边稍稍想了下,便牵着狗娃的手朝着镇上的医院走去。
说是医院,其实就是一间稍大些的卫生所,里面的医生比村里的赤脚大夫要专业许多,最起码卫生所里的医生护士都是正儿八经的医校和卫校毕业的。
来到卫生所门口,江初月仰头看了眼墙皮已经裂成无数缝隙的白色墙壁,大门的正上方写着“柯桥镇医院”五个大字。
大门敞开,一眼能看尽整个大堂。
涂了半截深绿色漆的墙壁,太具有时代意喻了。
再过些年头,即便是再贫穷的地方,大概也不会有人会在粉刷墙壁时,上半截是白色的,下半截是深绿色的了。
江初月左手挎着竹篮子,右手牵着狗娃,谈不上像是探病的,更不像是看病的。
毕竟,这年头来看病的,大多都是左手鸡蛋右手鸡鸭的,像江初月这样简装而来的,少见。
卫生所进去左侧,是药房,付钱的地方在右侧,药房和结账的地方两本都有楼梯。
江初月探头看了看,这年头的卫生所里好像不像后世的医院里那样,还有专门的服务台。
她想了想,没什么犹豫的,朝左侧的药房走去。
她站在门口,就看见三三两两的医生坐在里面,不算太忙碌。她忙扬起笑容,询问道:“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住院部在哪里呀?是直接从这里的楼梯上去吗?”
只有一个年纪比较轻的女医生应了她一声,“对,直接从这里上去,就在二楼,你如果不知道病人在哪个病房的话,上去之后,就直走,有个护士站,可以在那里查病房号。”
“谢谢,麻烦了。”江初月笑着道谢。
随即带着狗娃上楼,顺着女医生的话,她没走两步,就到了一个比较大的办公室,里面很宽敞,办公桌没几张,倒是有好几个柜子,里面放着药水针头之类的。
她站在门口,敲了敲门,直到里面有人看过来,她才走进去。
“不好意思,麻烦问一下,前天从堤上送过来的摔断腿的病人,叫江建武的,住几号病房呀?”江初月问离她最近的一个护士。
护士看她一眼,走到靠门边的办公桌旁,拿起一个笔记本类似的本子,开始翻着,一边翻,一边随意的问道:“你是病人的女儿?”
江初月猛摇头,她才不想有这样一个亲爹呢。
“不是,我是他侄女。我妹妹说医院里的药水闻的难受,所以让我代替她来看我叔叔了。”江初月一脸正经的抹黑着江秀秀。
护士闻言,抬头看了眼一脸纯真的江初月,嗤笑一声,口气不是很好的道:“药水味儿再难闻,能有乡下的猪圈味儿臭?”
江初月听着护士的那个形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姐姐,那不能,换了我,宁愿闻医院的药水味,也不想闻村里的猪圈味儿呢。”
护士大概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还能附和自己,看向江初月的眼神倒是多了几分玩味,“3号病房,出门左转,直走就到了。”微顿,护士收起记录本,问:“那在这里照顾江建武的那人是你爸爸了?”
江初月忙应了一声,“姐姐,是我爸爸怎么了吗?”
护士笑了声,说:“你爸没怎么,挺好的。”
江初月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护士明显不打算继续说的样子,倒也没再继续问,忙道了谢,准备去病房。在离开时,眼角扫了胳膊上挎的篮子,收回已经打了个转的脚尖,对着办公室里的护士们笑了笑,掀开篮子上的纱布,“各位姐姐们,这是我自己在家做的小吃食,姐姐要是不嫌弃的话,尝一口吧。”
说着,她把篮子往前递了递。
离她最近的护士,也就是告诉她江建武病房在哪里的护士挑了挑眉,倒是没什么客气的,从里面拿了一块,尝了一口,含在嘴里细细品了品,不吝啬的夸奖道:“小姑娘年纪不大,做的东西味道倒是不错。是用的山上的野板栗做的?”
有人带头吃,其他人就不再客气,不过大家也没多拿,一人一块,篮子里有三十多块呢,办公室里也只七八个护士,所以,篮子里的板栗糕还剩不少。
“我们村里山上好多板栗树,平日里都会捡回家煮了当个零嘴吃。”江初月说,“您嘴真厉害,一尝就唱出来是野板栗了。”
那护士倒没有因为江初月的奉承而表现出得意来,只浅浅笑了下,江初月自然见好就收,没有多言语,再次说了声谢谢,去了江建武的病房。
3号病房,从护士站出来,左转,第三间病房就是了。
江初月紧紧牵着狗娃的手,在外面,她根本不敢松开狗娃的手,哪怕这年头人贩子不像后世那样猖獗,但并不表示没有啊!
她一边避开来往的行人,生怕狗娃一个没轻重,撞在别人身上了,碰到个讲道理的还好说,碰上不讲道理的,那就真是秀才遇到兵了。
“哥,早上护士已经来催着要医药费了,要是再不交,人家可是说了让我出院的。”
江初月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江建武的声音传了出来,她下意识的退后一步,站在门侧。
“是啊大哥,建武都这样了,我一个女人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可都指望大哥你了。”李琴在一旁帮腔。
江初月听了这话,冷笑一声,你一个女人家不知道怎么办?呵......我看你是太知道怎么办了。
“反正我不管,大哥,我这腿是一定要治的,不然我以后就要瘸了,不能下地了。”江建武说,“你现在是分家出去了,爹妈都跟着我过,我要是再一瘸,我们这一家子可怎么过?”
随即,李琴便哭了起来,“我命苦啊,上有老下有小的,本来就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结果男人还给摔断了腿,这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老天爷啊,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啊!”
江初月站在门口,都能听见李琴拍大腿的声音,不过她爸爸的声音倒是没有传出来。
所以,爸爸是在犹豫吗?要继续给老江家做牛做马吗?
一想到他们又要回到老宅去住,江初月只觉得心尖一股无名火不断的往外冒,她抿了抿唇,抬手准备推门进去,此时,江建文的声音响了起来。
“建武,咱老叔父,当年打仗断了条腿,还截肢了,人家不也一样种了五亩地吗?每年上缴了粮食,还能存下不少呢。”
“你这只是断了,还没像叔父那样截肢呢。你和弟妹勤快些,别像以前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日子还是一样过,哪至于就要死要活的?”
江初月听了这话,“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若不是场合不合适,她真想冲进去给她爸竖大拇指。
这话说的太好了。
可不嘛,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只是行动稍微有些不方便,怎么就要死要活了?
说白了,不就是想借着这件事,再像吸血虫一样,缠上他们一家嘛?!
及至此刻,江初月始终不能落下的心,终于回到了它原本应该待的位置。
她的爸爸,不会因为爹爹婆婆叔叔婶婶哭闹,就无底线的做牛做马,在他心里,妈妈,狗娃,还有她,才是最重要的呢。
江初月抿着唇偷笑着,转过头看一眼呆呆愣愣的狗娃,双手落在他的头上,把他的头发全部揉乱了,再慢慢地帮他理顺之后,才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爸爸最喜欢我们呢,爸爸心里只有我们。”
她才不管狗娃能不能听懂呢,反正,这样好的消息,她自然是要跟狗娃分享的。
“砰”的一声,应该是搪瓷缸子摔在地上的声音。
“哥,你就这么绝情的吗?”江建武说这话时,声音有些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