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 日子划到十月下旬,眼见着江建文和张雪芬终于要回来了,江初月心里莫名轻快许多。
每天灶前屋后的忙碌着,都觉得无比开心。
再没有什么比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在一起过一个团圆的年更幸福的了。
这日, 江初月趁着天气好, 把屋里的被子垫絮什么的, 全都搬到院门口晒太阳, 等着江建文和张雪芬回来好用。
闻着太阳的味道, 好像能催眠似的, 软软地,清新的味道, 一躺下去, 瞬间就能让人全身心的放松,顷刻间就能进入睡眠。
他们这边地处华中地区, 一到冬天,就感觉屋里总是湿润润的, 哪怕是刚晒过的被子垫絮,睡个两三天,都觉得好像淋过水似的。
所以, 他们这边的冬天, 但凡是能见到大太阳,家家户户的都会晒被子和垫絮, 有的人家甚至天天晒。
然后,一家人上火, 家里做的过冬的腊肉熏肉什么的, 也不敢吃了。
想来,也挺好笑的。
江初月正站在架子前, 拿着衣架敲打被子,突然,安安静静的村里热闹了起来。
她踮了踮脚,手扶在被子上,探着头看。
然而,还不待她听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琴尖利的哭喊声倒是一下子划破天际,惊的她一哆嗦。
这是又发生什么事了?前几天不是还说秀秀要嫁人了嘛,见了她,还难得的给了个笑脸呐。
这才过去几天,怎么又闹起来了?
江初月蹙着眉。
念头在心里闪过,她自然不会上赶着去老宅安慰刘芳。别说安慰了,她还担心刘芳一看见她,再给气个好歹,认为她是过来看笑话的。
到时候再闹起来,难不难看的,反正江家现在在村里也没什么好粉饰太平的了,只是着实烦的很。
江初月,其实是个顶讨厌麻烦的人。
“哎初月,出事了。”
江燕一见她,小跑着过来,声音还有些喘,在她耳边小声说。
江初月看她,“怎么了?”
江燕看了她几秒,“江秀秀和李琴跑了。”
江初月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秀秀和李琴跑了?”
江燕点头。
“跑到哪里去了?”江初月傻傻的问完这句话,便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她抹了把脸,“人什么时候不见的?”
江燕摇摇头,“我刚从前面回来,正好看见你婆婆......”她说到这里顿了下,觑了眼江初月的脸色,见她没有生气,继续说:“我就看见她坐在地上哭呐,嘴里骂骂咧咧的,也没太仔细听懂,只听说江秀秀和李琴偷了家里的钱跑了。”
“可是,没有介绍信,她们能去哪里呀?”江初月问。
是的,这个时候不是只有身份证就可以离开户籍地的。更何况,他们村里的身份证都在村长手里呐,并没有到他们个人手里。
对于他们这种乡下人,相对来说,出门介绍信比身份证有用多了。
这下,江燕是真的不知道了。
一时,两人都没说话。
大概是江秀秀和李琴拿了家里的钱突然离开了这个落后的小山村,还没有介绍信,这样一个消息,着实有些惊人。
没有介绍信,坐不了车,住不了旅馆,江初月知道,刘芳手里虽说有票,但更多的都是布票,粮票什么的很少,在外面吃个包子都还要票,她们母女俩该怎么过?
她前世的时候离开,是有沈如归帮她开的介绍信,不然,她大概也根本逃离不了的。
命运可真是个奇妙而又玄学的东西。
前世,这个时候逃离的人明明是她。只因为她的重生,逃离的人不仅变成了江秀秀,还多了一个李琴。
她和江秀秀的人生,在她重生回来的那一刻,彻底改变了。
江初月盯着眼前素色的被子,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没找没落的慌乱感。
流离失所的惊慌无助她曾经都经历过,那种吃了上顿愁下顿她也感受过,若不是遇到了国营饭店的张大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活下去。
或许,是某个半人高的草丛里,亦或是乡间的芦苇**里,终结她短暂而又灰暗的人生,
那么,江秀秀和李琴,她们俩是否有自己的幸运,又是否能很好的生活下去。
她心里有个声音,不断的在说着:会的,一定会的,毕竟,她们有钱啊,曾经的她,除了自己这个人,还有一张沈如归亲手写的介绍信,真的是一无所有。
可是,无论这个声音叫嚣的多么厉害,她心里的慌乱感丝毫没有被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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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下旬,离着新年也不过一个半月的时间,秋天不知不觉的冬眠了,迎接他们的是冷冽的寒冬。
一阵风刮过,感觉骨头缝里都是阴冷的。
吃过晚饭,江初月哄了狗娃睡觉,她自己却在**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江秀秀和李琴。
良久,江初月刚在床翻了个身,床板发出“吱呀”的声音,旁边**的狗娃嘤咛一声,翻了个身,江初月马上屏住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狗娃绵长的呼吸再度便的匀长,她透过房间里狭小的窗口看出去,竟然有月光。
江初月盯着窗口看了片刻,果断掀开被子,套上陈嬢嬢给她做的棉衣,轻手轻脚的离开了房间,推开门站在门口。
双手拢了拢衣服,捏住领口的缝隙,以免冷风灌了进去,可即便如此,还是被冷风吹的打了个哆嗦,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适应了室外的温度。
她看着泥砖砌的墙壁,仰头看着其实并不明亮的月光,脑子里突然一下子变的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可以想什么,反正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一个动作维持了许久。
“梦游呢。”
一道含着笑的戏谑的声音传来。
江初月猛地站直身体,可由于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再加上外面的风着实冷,她的动作又毫无缓冲的突然,右腿的膝盖突然跟抽筋了一般,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载了过去。
沈如归一个箭步过来,将人拥住了,他轻揽着江初月的肩膀,将人扶住,心里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嘴上却继续打趣道:“这么早就开始拜年了吗?可我红包还没准备好呀,怎么办?”
原本还有些尴尬的江初月顿时因为沈如归这话,心里那点尴尬顷刻间消失殆尽,噗嗤一笑,挑眉:“可我已经拜年了呀,难不成你要昧了我的红包?”
沈如归垂头看江初月,瓷白的脸颊因为吹了冷风,已经泛了红,可看上去,好像......
人面桃花相映红。
对,就是这样,颜色更添了几分。
在夜色里,沈如归不动声色的松开了扶住江初月的肩膀,退后半步,悄然滚动的喉结掩藏在他这个动作里,再看向江初月时,脸上已然换上了打趣的轻笑。
“唔......同辈之间也要给红包的吗?”沈如归说。
江初月笑,“你刚刚的意思不就是说,只要我给你拜年了,就有红包了吗?怎么,男子汉,说话也是可以不作数的?”
沈如归被江初月这么一抢白,顿时失笑,“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伶牙俐齿了?我都说不过你了。”
江初月皱了皱鼻子,“你这为了逃避红包,都人生攻击了。”
“......”沈如归无奈,“看来这红包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了。”
江初月轻哼,“不真心的红包,拿着也不是祝福呀,我才不要呢。”
沈如归笑出声,“是我的错,说错话了。”
江初月侧眼睨他,“瞧你这不情不愿的样子,算了,我就当没听见好了。”
沈如归转过头看着江初月,月色下,微微带着点挑衅任性的眼神,看起来和平日里惯常对人的样子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沈如归仔细想了想,江初月平日里看人总是温温和和的,不轻易生气,不熟悉的人连话都说的少,好像没脾气似的。
而此刻的她,扬着下巴,眼底里隐藏不住的狡黠,“逼”的对方“落荒而逃”的任性,这都是平日里见不到的模样。
“心情不好?”沈如归突然问。
江初月嘴角的笑顿时凝住,此刻的表情,说实话,有些怪异,不算好看。
“聊聊?”沈如归继续说。
江初月视线在沈如归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转过头,看着前方漆黑的夜,其实什么都看不见,可是身前的样子她却一丝不漏的描绘出来。
毕竟,每天开门,第一眼便能看见。
不需要刻意的去记,它就已经在你心底落地生根了。
“听说,江秀秀和李琴跑了,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介绍信,也不知道现在她们会在哪里?如果刘芳去公安局报警了,她们会不会一下子被抓回来。如果她们被抓回来了,江秀秀是不是还要继续嫁给邻村的老鳏夫,李琴会不会被江建武打?”
江初月一口气说了许多,可其实,这么长一段话里,没有一个问题是此刻令她真正不安的。
“你是在害怕,江老三和刘芳把你嫁给邻村的老鳏夫,是吗?”沈如归轻声开口。
他这句话说的声音真的很轻,像是被一阵风吹进江初月的耳朵里的,可是,却又像惊雷一般,在江初月心里炸开了一个巨大的洞。
深不见底,漆黑一片,甚至不敢伸手探一探,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是食人的猛兽,还是地狱里的恶魔......让人害怕的全身发抖。
“不会的,对不对?”江初月眼底的平静已然被仓皇侵袭,“我现在有爸爸妈妈了,他们很疼爱我的,他们不会允许江老三和刘芳这么做的。”
“沈知青,我......”
沈如归长臂一捞,将江初月困在胸前。
不过片刻,他便感觉到胸前似乎隐隐有了湿意。
沈如归轻柔的顺着江初月的后背,仰头看了眼月色,声音充满了诱人的味道,“初月,除了你自己,谁都不能把你嫁人的。”
一句话说完,默了片刻,沈如归再度开口。
“江初月,我在等你长大,所以,长大后的你只能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