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归轻笑了下, 乍一看,原本淡漠的神色似乎陡然竟让人觉得多了几分温暖。
可一旁的江初月却觉得心惊,不是因为何天充满戾气的言语,只是因为沈如归的一个若有似无的浅笑, 说不清, 只是, 只是......她就是不想看见这样的沈如归。
她只是单纯的觉得, 这样的沈如归好像下一秒就会误入歧途般。
误入歧途???
江初月觉得自己这个形容词其实用的并不对, 可她却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形容词来形容。
“如果, 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两个人都带走呢?”沈如归薄唇轻启,声音里透着凉。
江初月莫名打了个轻颤, 在背着风的门后, 在严寒的凛冬里。
“呵......”
何天冷笑一声,随即, 在江初月和叶雨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朝着沈如归挥拳而上。
“啊......”
江初月和叶雨两人下意识发出尖叫, 而江初月的反应要更灵敏一些。
尖叫声未歇,她已然朝着沈如归身前窜了过去。
虽然,以她瘦弱的身躯并不能真的帮到沈如归, 或许, 以沈如归的体格,居高临下看着何天的身高, 偶尔穿着单衣时露出来的腱子肉......
每一样都在说明着,何天弱鸡一般的身材在沈如归面前根本就没眼看。
可江初月在看见何天出拳的那一瞬间, 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就觉得她要保护沈如归,她不想再看见沈如归露出微凉的笑意。
拳头到肉的疼痛感没有传来, 反而是脸颊上传来皮肤触着棉布而细碎的刺疼感,脖颈被一只温热的掌心紧紧禁锢着,鼻息间传来清浅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洗衣液,或是洗衣粉,我好像没有用过。
江初月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想。
“哎哟......疼疼疼,你松手。”
“你他妈到底谁啊?敢对老子动手?”
“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何天的叫唤声从身后传来,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本就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此刻听来比公鸭嗓更让人难以承受。
可江初月在听见何天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到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如归眼帘微垂,眼底溢出丝丝笑意。
“你连自己爹是谁都不知道吗?”沈如归嗤笑一声,说。
“你......”
何天一脸愤怒加惊惧的看着沈如归,想再动手,可身上传来的疼痛又让他怯步。
最后,何天点了沈如归好几下,冷哼一声,目光阴狠的瞪了他好几下,看也不看江初月和叶雨一眼,转身离开了供销社。
门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急促的尾气声都在诉说着开车人的愤怒。
江初月已经从沈如归的禁锢里分开,后脖颈温热的温度还一阵一阵的不断升温,门外的冷风一阵一阵的吹进来,也吹不散她脸上的灼热。
“刚刚那人是谁?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沈如归清冷的声音在头顶传来。
脸上的灼热一瞬间消却,比屋外的风还要冷。
江初月两个食指不断搅动着,抿着唇,脑子里急速转着弯,该怎么回答?该说什么?
“你不要骂初月,她都是为了我。”叶雨在一旁急切的说道。
沈如归脸色微沉,一双眼睛看起来很是凌厉,叶雨怯怯的看一眼他的眼睛,又快速的移开视线,抿着唇,退后一步,不再言语。
沈如归并没因为叶雨的解释而脸色缓和,反而愈发生气了。
“你出门是不带脑子的吗?还是脖子上的脑袋只是个装饰品?”沈如归说。
这下江初月不满了。
“装饰品是不能说话的。”江初月小小声的狡辩了一句,“而且,你都说是装饰品了,还怎么思考啊。”
“呵!!!”
-
江初月趁着天气好,把家里的被子褥子都拿出来晒一晒。
在乡下,没有固定的晾衣服的地方,尤其是晒被套这样重的物件,她把家里的椅子都搬了出来,被子直接平铺在椅子上,还有褥子,就用几根细长的棍子支成一个晾衣服的架子。
吃过午饭,她一边敲着褥子,让它能晒的更松软一些,视线不停的往隔壁知青大院看过去。
自那天在供销社顶了沈如归两句,换来对方的一声冷笑,随即在回来的路上,那人再也没理过自己,甚至连个眼神都欠奉。这都过去两三天了,那人就好像隐形人一般,一日三餐的,都不怎么能见到人影子。
问李伟明,也只换来一句“不清楚啊”。
江初月丝毫不怀疑李伟明的话,毕竟,以她对沈如归的了解,不是已成定局的事儿,他一般不会说出口的,所以,李伟明不知道他的去向,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在忙什么呢?
“哎!”
江初月重重的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进屋,眼角陡然看见了沈如归。
随即,她以自己都没发现的喜悦的表情,抬起拿着细棍子的胳膊就摇了起来,“沈知青,回来了啊。”
沈如归闻声看了过来,眼角抽了抽。
江初月的嘴角都快咧到眼角了,拿着棍子的手摇个不停。
远远地,沈如归无声的叹了口气,低声道:“挥着个小棍子,也不嫌累,傻不傻啊。”
江初月一直咧着嘴笑,直至沈如归走至跟前。
“有事?”
沈如归还是一副清冷的样子,带着点爱理不理的。
江初月抬头盯着沈如归看了好一会儿,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道:“没事儿。”
沈如归:“......”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没事儿那你喊我做什么?”
手里拿着细棍子,无措的时候,江初月的双手下意识摆弄着小棍子,翻来覆去。
沈如归低头看了眼本就表皮干涸的小棍子,干裂的表皮已经被江初月□□的不成样子,只剩下青黑色的支杆。
“知道错了吗?”
“啊?”江初月疑惑的看着沈如归。
沈如归抿了抿唇,“不和陌生人说话,狗娃都知道的道理,你都不知道?”
一直在一旁写写画画的狗娃大概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抬头看着江初月和沈如归,“啊”了一声。
沈如归温和的看一眼狗娃,温声开口:“狗娃,去镇上,如果有不认识的人和你说话,要怎么办?”
狗娃盯着沈如归看了几秒,“不理,转身走。”
“真乖。”
得到满意的答案,沈如归揉了揉狗娃的脑袋,侧目睨向江初月。
江初月抽了抽嘴角,没说话。
“不服气?”沈如归挑眉。
江初月幽幽地摇摇头。
“那你现在是什么表情?”
江初月视线游移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好几天没见你的人,你是在生气吗?”
沈如归一怔,随即失笑,目光落在江初月的脸上,对上她试探而又有些小心翼翼的眼神,心里瞬间软的不行。
他上前,揉了揉江初月的发顶,“突然想吃粉蒸肉了。”
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我只是在害怕。
我只要一想到你在我的眼前,和何天那样的人站在一起,我就觉得全身发冷。
曾经那种侵袭全身的冷意,好像一瞬间再次蔓延至全身。
那种,失去的恐惧感。
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表述这种情绪,所以......
各种情绪在沈如归心里来回反复,游走在身体的四肢百骸,归根究底,还是对自己能力不够的无力感。
-
因为和何天在供销社闹了那么一出,再加上沈如归不见人影了两三天,原本打算去跟叶镇长说去葛粉厂工作的事儿就给耽搁了。
遂,江初月在给沈如归做了一大碗粉蒸肉的第二天,她再次去了镇上,径直去了政|府家属大院。
时间也是巧了,她刚到门卫室,麻烦大爷帮着通报一声,提着公文包的叶镇长出来了。
“来了啊,小江。”叶镇长笑容亲和,倒是率先开了口。
江初月笑了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本来应该早点过来的。”
叶镇长笑着挥挥手,竟突然叹了口气,说了句风马牛不及的话,“大概我是真的老了。”
江初月:“......您不老啊。”
江初月这话回的是极认真的。
叶镇长看起来是真的不老,再加上,人家也是真的不老啊,年纪比她爸爸江建文要大五岁,可大概是因为坐办公室的原因吧,整个人看起来反而比江建文还要年轻一些。
如今也不过刚刚40岁而已。
这个年纪换在后世,那可是男人正当好的年纪呢。
叶镇长看着江初月一脸认真回答的样子,愣了一瞬,随即失笑的摇摇头。
江初月:“......”大叔的心思你别猜,反正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叶镇长,我今天过来,是想和您聊聊葛粉厂的事情的。”江初月果断的转移话题,提起今天的正事来。
叶镇长点点头,“和我一起去办公室谈吧。”
从政|府家属大院去镇办公室不远,走过去也将将才十分钟的路程,一路上倒也只是聊了聊些家常,正题一直进了办公室,彼此坐定,才正式开始。
前世的江初月也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吃食店的老板,大概最值得炫耀的就是有一手好厨艺了,真论到做生意什么的,倒真不值得一提。
不然,仅凭着她的好厨艺,何愁做不出自己的品牌来?
说到底,她的心思也只是在如何研究出好吃的食物来。
就比如此刻,换个聪明点的人,总能委婉而又清晰的表达出自己的目的,反而最后还能做到是对方求着自己。
而江初月并没有。
她坐在叶镇长的对面,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叶镇长,先开口表达了自己愿意去葛粉厂工作,再次表明了自己的需求。
去葛粉厂工作可以,但必须要解决自己的户口问题,她和她弟弟需要商品粮户口,因为她弟弟江初阳的年纪也到了,已经面临上学的问题了,在乡下,因为他反应迟钝的原因,再加上村里各种七七八八说不清的历史遗留矛盾,她根本不放心把狗娃送去学校。
最重要的是,不论是未来还是眼前处于“历史”的洪流年代,镇上的教育水平自然是乡下不能比的。
除了需要解决江初阳上学,还有一个就是江初阳就医的问题了。
叶镇长屈指在办公桌上敲了好一会儿,脸上没有和善如长辈的笑意,敛着一张脸,表情略有些严肃。
江初阳目光毫不躲闪的看着叶镇长。
她没有以自己的要求作为交换来谈判,她只是表达出,去葛粉厂工作于她而言,就是为了能够解决家里眼前的问题。
即便是叶镇长拒绝了把江初阳的户口从农业转为商品粮,江初月也仍然会去葛粉厂工作。
毕竟,去葛粉厂工作,她就会有了固定收入,比在家里种地自然要轻松许多的,能更好的减轻家里的负担,也能攒更多的钱用来给狗娃看医生了。
冬日的暖阳,在早晨九点多,慢慢的升到了当空,散发出温暖的温度,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地,这让刚刚才起床的人们再度的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
金灿灿的光芒投射在光秃秃的枝桠上,反射出刺眼却温柔的光线,江初月站在树下,用掌心挡住光芒,眯着眼睛,固执的看着枝桠,哪怕冬天失去了树叶保护的枝桠看起来很是荒凉,可是,当阳光照在上面的时候,仍然让人感受到了春的希望。
“你的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叶镇长沉声开口,“相对的,我希望葛粉厂能够在停产多年之后,即便不能恢复往日的盛况,也必须要能够恢复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