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吴大人胆子再大, 也不敢拿皇帝的身子开玩笑。
再加上容少将军在,指不定边塞一事就是容少将军提的。不论先帝还是新帝,对边塞一带多年挂心, 少不得半点懈怠。
两任帝王看在容家代代出生入死份上, 责骂小惩个文臣,不过是开个口的简单事。对于有更大野心的文臣而言,被小惩则代表着仕途止步。尚书是二品官,上面还有从一品与一品。
不提升官,吴大人还感受到了从容少将军身上冒出的浓重杀意。
这位少将军上过战场, 屠过异族。身上所带的肃杀真冒出来,不比锦衣卫指挥使宝坤差。
想起面前这位看似单薄的帝王上位时惹起的血案,吴大人额头直冒汗,当即躬身行礼:“臣惶恐, 多亏陛下提点。户部实在事务繁忙。臣谨记不可因事小而不为, 稍后必将带人彻查近年全京城木炭支出, 并与内库商议, 大力推行高品质石炭。”
他把活领了, 暗中给兵部尚书记了一笔。
隔三差五来找他要钱, 年年写折子, 没完没了!。
他顺带换了个方式喊穷:“正好木炭开支一减, 能省下一点钱,多拨给明年科举。”
容宁抿唇, 捏紧腰间长刀。她刚才贸然开口已经逾越,现在不该再说什么。
经历过科举厮杀进入官场之人便是如此,哪怕碰上窘境, 也会靠口舌来夺得生机,讨一层好。比起文臣来说, 容宁更喜欢武将。
军中为了管好性子各异的将士,必然会把军令放在第一。偷奸耍滑一类的,在严苛的军令和高强度的操练下,想都不用想,很难实施。
秦少劼揉了揉头,似是缓和了一下:“明年科举重要。科举是交给礼部尚书筹办,你记得去找他。开矿一事不可从急,免得妨碍百姓生活。”
吴大人见事揭过去,隐隐松口气:“是。”
容宁不看吴大人,视线更多落在秦少劼身上,而秦少劼见吴大人应了话,便点了折子:“捡回来放着。回去也和兵部说一说,让人别只顾着上折子,赶紧去种树。树怎么也要三五年才勉强有点样。”
吴大人拱手:“是。”
折子重新被放到桌上。吴大人离开,屋子里再度剩秦少劼和容宁。
容宁太过担忧,她明明只懂得治外伤,还是没忍住趁机摸了把帝王脉象:“陛下还头疼么?”
秦少劼微微后仰,悄然收回手,恹恹叹息:“朕没什么力气。劳烦容宁给朕按一按额角。”
帝王没穿昨天一身玄色,换了身藏青。藏青比玄色更亮眼一点,又带着威严,让人无法轻视这面色浅淡的一国之君。
微后仰后,容宁站在身侧能看到他垂眸掩下神情的睫毛,能窥探到他带有筋脉的白瓷脖颈。如同引颈的长鹅,将性命都敢交付到她手中。
容宁面无表情:“臣给陛下倒茶水。”
秦少劼应声。
容宁去边上给帝王倒水。
她指腹处还留恋着刚才的触感。面无表情的神情下,藏着她很想大骂秦少劼的心思。这脉搏恐怕比吴大人都稳健!
昨天郭院判在诊点什么?难道是她当年跟着郭川学的微弱皮毛,诊出来的东西不一样的么?还是按的时间不够久,只察觉到了稳健的一段,没有察觉到错乱?
容宁带着一点警惕,很快又将这点警惕放下。算了,反正他真要对自己做什么,武力上他打不过她,权势上她注定从于帝王。容家忠心,他也不可能闲着没事对忠臣下手。
以前秦少劼装病之类很是有用。现在没有必要。一位身子健康且强势的帝王,对群臣来说才说才更重要。
容宁说服自己,将茶水放在桌上。她视线落在人身上,颇为感慨,还是一如既往的脆皮。
总而言之,容宁对君王之位的敬重是越接触越少。
不能怪她,要怪也只能怪秦少劼居于帝位,但行事作风越来越离奇,非常有她小时候的风范。
皇帝日常颇为无趣,一上午就在处理政事。到了午间用膳,用完走两步,算作小憩。这一个小憩,又是两人在观湖台喂鱼。
这姿态让旁边负责养鱼的太监胆战心惊,生怕今天锦鲤又吃撑。
容宁跟在秦少劼身边:“陛下不睡一会儿?”
秦少劼淡淡撒着鱼粮:“下午要批奏折。”
容宁真是搞不明白,天天怎么那么多奏折。一群文臣好像全不在干活似的。她再次重申:“陛下该睡一会儿。您身子不好。”
秦少劼:“朕有药。”锦衣卫专供提神醒脑丸子。
容宁:“……”嗑药干活未免也太拼了吧?她上战场都不带这样,皇帝好好在京城,怎么全然不顾及自己身体呢?
她瞥了眼不远处的全盛,以及值守的侍卫们,靠近秦少劼:“陛下,睡半个时辰不碍事。臣叫您起床。”
秦少劼:“朕不。”
容宁:“……”好简明扼要的拒绝,让她瞬间想起当年他拒绝把木鸟给她。
容宁干脆走到全盛身边:“陛下昨晚什么时候睡下?今早什么时候起的?”
全盛偷瞄了一眼皇帝,恭敬回话:“丑时睡下,卯时起。”
容宁:“……”很好,只睡了两个时辰。哪天人被老天收去了,她都半点不吃惊。
她重新走回到秦少劼身边,带上了一点胁迫:“陛下,您是想自己去睡,还是臣带您去睡。”
秦少劼微诧异看向人。
容宁半点不退,直视着秦少劼,用气声压着嗓子:“臣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您抱起来带进屋里,放在**。给您盖好被子。”如有必要,她还可以帮脱衣服。
她手可快了。
脱衣服嘛,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能彻底不当回事。
在这种时候,她只能强行神态自若,把自己以前的羞耻崩溃情绪揉吧揉吧塞起来。
她安慰皇帝:“放心,臣在边塞还学过一招。叫强行睡觉。有些伤患伤口太疼,睡不着,臣一个手刀下去,立马睡一晚上。醒来脖子不会有感觉。”
秦少劼眼眸深邃:“爱卿非常有能力。”
容宁露出一个短促的笑,很快收敛:“陛下怎么看?”
秦少劼放弃喂鱼:“走吧,陪朕一块儿午间睡半个时辰。全盛,半个时辰后让内阁的人过来,开个小会。”
全盛:“喏。”
容宁跟着往内走,内心非常可惜。
要是秦少劼还是不同意,她说不定就能尝试一下刚才说的行为,反正丢脸的不是她。
湖心书院有专供睡觉的地方。
帝王刚进门,已有人负责将床铺好。
全盛正准备帮着圣上脱衣服,却见圣上给了自己一个眼神。他一侧头,发现容少将军还站在屋内,正私下张望检查着屋子物件。
他无声欠身,安静退下。
容宁扫视四周,才收回视线,发现全盛跑了,连门都给她关上了。秦少劼当着她的面褪去衣衫,只留了素纱里衣。
白色本就清透,而从皇子变为帝王,所穿的里衣愈加讲究。素纱里衣以轻薄舒适出名,平时穿在里面没人觉得哪里不对,现在外头日光正好,照进来让其更透,不对的地方就有些多。
容宁在军中见过太多人不穿衣服,没觉得有什么事。她今天才意识到,有的人穿了比不穿更让人不可直视。肉隐肉现,不可入眼。
当皇帝真了不起,什么都能穿,什么都敢穿。
她若无其事微侧转头,当年酒后那点的画面反而更清晰起来,清晰到手上也再次有了触感。
身为皇子需六艺精通。圣上为了让先帝看重他,必然会认真操练。没想身子练的挺好。再加上娇生惯养的,似乎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想原地打拳了。
容宁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也听到了秦少劼叫她:“容宁。”
她本打算只是找个位置静坐熬过午间小憩,转回头闷声:“嗯?”
刚才穿着极不得体的人,已在被褥中。
他几乎是一举一动都符合着皇室的苛求,连睡姿都有讲究。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床边留了一人空。
“不是说陪朕午间睡半个时辰?你怎么不睡?”
容宁震惊心悸:“啊?”
秦少劼淡然拍了拍床边:“武器别卸了,放床边枕边睡。本没有午间小憩的惯例,被褥暂且用朕这条。明日起外围铺设好,你可以晚上睡外间。”
容宁:“……”
这一定不是她的问题吧?是秦少劼有问题吧!
秦少劼还浑然没有自知之明,看向她轻微挑眉:“还是说你打算睡在地上?”
容宁的警惕心第不知道多少次再起:“不用。我坐半个时辰。”
秦少劼收回手,安然躺着,甚至闭上了眼:“哦,还以为你在意男女之别或君臣之别。你出征不在意男女之别,刚才让朕睡觉不在意君臣之别。现在顾忌,让朕诧异不小。喝酒后的胆子能上天,不喝酒却局促。”
容宁:“……”
这话能忍?容宁自小到大,连异族人都不敢如此挑衅她。
她走到床边脱去鞋子,衣服也不脱就睡下,半点不嫌硌得慌。手抚在刀柄,被子都不盖合上眼:“陛下的激将法很有用。”
秦少劼:“你是少将军,当然要用激将法。”
容宁被这个歪理说服。
她出征在外是一人一个帐篷,驻守是一人一个房间,身边没有睡过人。她闭着眼,感受到身边帝王的呼吸心跳和异动。
存在感太过强烈,哪怕帝王入眠后逐渐趋于平稳,也让她闭着眼还是睡不着。
他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