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 空气都安静了下来。初夏的风带着热意一股脑涌进来,江昭意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响个没完没了。
那些曾经的, 被她因某些不好回忆, 选择性遗忘的东西,一点点揭开朦胧面纱,然后, 毫无保留地在许多年后的今天。
出现在了她眼前。
高三分班以后的那个夏天,江昭意和裴延关系比以前要近了一些,彼此之间也多有来往, 也是那时,她好像告诉了裴延自己的生日。
高三课程早在高二下学年结束, 自暑期补课开始,高三一班就已经开始学习高三下课程,每逢周六的补课多是自修为主。
江昭意在开学第一天被班主任侯翠萍点将做了班长, 也在这一年和裴延成了短暂的前后桌。
高三一班是平京一中理科重点班级之一, 自习课上鸦雀无声,多是笔尖摩挲过卷面的沙沙声, 偶有一两句交谈低语也是讨论学习。
江昭意偶尔抬眸环视教室, 维持班级纪律,目光转回时, 落在身后裴延身上。
和班上同学不同, 裴延双臂叠放在课桌上假寐,高高累叠的教材挡住他弧线流畅的脸庞, 太阳穿过透明玻璃窗照进来,少年身影被印画在白色墙壁上, 慵懒又随意。
似察觉有人看自己,裴延喉结滚了滚,拉出一道锋利弧度,眼皮略掀,直直对上江昭意的眼:“班长?”
无声对视几秒。
江昭意握住签字笔的指尖紧了紧,迅速别开眼,压低声音提醒他:“裴同学,现在是自习课,不要睡觉。”
裴延伸个懒腰,懒散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望着她,唇角向上牵起弧度,坏笑道:“可是我困,班长要不通融一下,再让我睡一会儿,嗯?”
江昭意咬紧唇:“不……”
“班长,通融一下嘛。”少年尾音上扬,勾得人心尖直颤。
“……”江昭意犹豫几秒,决定装作没看见低头做卷子,可注意力怎么也没法集中,满脑子都是和他说话时的声音重复。
倏地,面前出现一张小纸条。
江昭意垂眸,纸条上的笔迹潇洒不羁,意外的好看:【感谢班长大恩,中午请你吃饭。】
江昭意转头,正好对上裴延的眼,他脸枕在交叠手臂上,歪头看着她,阳光揉碎在眸底,黑色眼瞳,清澈又明亮。
她眼睫颤了颤,挥笔在纸上写:“不用,下节课不许再睡。”
然后把纸条推给裴延。
裴延低头,纸条上的字迹娟秀漂亮,就像它的主人,干净漂亮。
他把纸条夹在物理书里,目光又落在江昭意身上,她正专心做卷子,耳边碎发落下,耳垂小巧精致,带点漂亮的粉。
裴延用手肘拍了一下江昭意的肩,她转头茫然看他,黑白分明的水眸像藏了江南的水雾,清澈明亮。
“怎么了?”软软的声音。
裴延挑了下眉,真他妈甜。
江昭意眨眼:“裴同学?”
“班长——”裴延手撑在她课桌累叠的教材上,长眸清晰落下她的倒影,“给个机会呗。”
“什…什么机会?”江昭意握紧了笔,心跳如鼓。
下课铃声响起,原本安静的教室瞬间沸腾起来,三五吆喝去洗手间的,或是手拉手去小卖部打牙祭的,数不胜数。
裴延凑近,鼻息扑洒在她露出一截的脖颈肌肤上,江昭意藏在碎发下的耳根红了个透。她听见他拖长尾音说:“给个促进咱们感情的机会——”
“……”
啪嗒。
江昭意手中笔落在地上。
窗外的蝉鸣声,教室走廊上的打闹嬉笑声,连同风都在这一刻静止。
江昭意深呼吸,压下心头那抹悸动,努力用平常声音说:“裴同学,别开这种玩笑。”
因为我会胡思乱想。
裴延眸光微闪,身体坐直,看着江昭意笑道:“江同学,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江昭意心一紧,短暂的喜悦后,伴随而来的是无尽的失望。
他总是轻轻松松牵动她的情绪波动,在这场无人知道的暗恋战场上,他一句话就能叫她溃败成军。
裴延身子微仰,手臂放在脑后,语调散漫:“我是说给个增加咱们同桌感情的机会,还是说……”
“抱歉,我先去交作业了。”江昭意打断他话起身,抱着桌上的英语卷子走出教室。
教室里,裴延看着那抹纤瘦背影出神,无论何时,少女总是人群里最耀眼的存在。
裴延始终记得和她初见的那天,那天春风吹起寺庙幡动,他在佛前动了春心。
明知两人非同一世界的人,可依然无法控制对她的喜欢,深陷名为暗恋的沼泽无法自拔。
毕竟少年人心思太单纯,总以为时间能将爱意消散,殊不知,她偶然瞥过的一眼,足以让他心动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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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下午最后一堂课铃声响起,化学老师又拖了几分钟堂才下课,早已坐不住的学生如同破笼而出的鸟儿,一个个快速收拾书包冲出教室。
今天轮到江昭意这一列小组做值日,她负责擦拭靠近走廊的玻璃窗。
江昭意去洗手间打了盆水回来,浸湿抹布,先将玻璃窗下方擦拭干净,仰头望着还有她半个人那么高的窗子,再次叹息自己将将一米六的身高还是太矮了。
这扇玻璃窗下坐的人是冯蕊,身为卫生委员的她,在等同学做完值日后检查再离开。
江昭意叫她:“冯蕊,我踩一下你桌子擦玻璃,可以吗?”
冯蕊闻声看过来,点头:“可以。”
“谢谢。”江昭意微笑,“用完会帮你擦拭干净。”
江昭意把冯蕊课桌上的书小心挪开,又回到自己座位撕了一张草稿纸铺上,等做完这一切,她扶着椅背小心翼翼爬上课桌擦拭玻璃。
江昭意举动落在冯蕊眼底,她弯了唇,出声提醒江昭意:“江昭意,你小心点,别摔下来了。”
“好。”江昭意回头应了一声。
江昭意白色帆布鞋小心随着动作挪动,鞋跟往后退了两步,踢倒放在桌上的水盆,白色泡沫在红木课桌上漾开,江昭意脚下一打滑,身子直接向后倒去。
水盆落地的声音立刻引起教室内众人注意,冯蕊看着要摔倒的江昭意,吓得脸色苍白,要跑上前去接住她。
“江昭意——!”
江昭意以为自己会和大地母亲来个亲密接触,哪想纤腰间出现一只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下秒,她稳稳落在手臂主人的怀里。
冯蕊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见裴延把江昭意抱在怀里后,悬在嗓子眼的心也跟着落了下来,拍了拍胸口,轻喘着气:“江昭意,你…吓死我了。”
江昭意耳侧是少年胸腔强有力的心跳声,伴随稍带调侃的笑声,透着点儿漫不经心:“班长,还不起来啊?”
她脸颊烧红,心率加速,说话声也变得磕磕绊绊:“你…你……放我下来……”
“你慢点儿。”裴延小心翼翼把她放下,嘴上还不忘调笑江昭意,“班长,下回摔下来前,记得提前给我打个招呼。”
江昭意还有点儿心不在焉,顺着他话问了句:“为什么?”
裴延吊儿郎当地笑:“得让我提前准备一下。”
“……”
江昭意回过神,看见裴延穿着白色球衣,黑发湿漉漉贴在他硬挺眉骨,汗水成珠顺着利落下颚线往下掉,喉结弧度锋利。
她一低头,发现桌角旁躺着一只沾了灰尘的篮球,再联想裴延汗流浃背的模样,这人应该才从球场上回来。
裴延弯腰捡起打翻的水盆和抹布,看向江昭意:“人长得矮,就去一边站着,别做这些危险的事。”
“……”行吧。
江昭意默默走到一边。
裴延个子生得很高,江昭意目测他身高大约有一米八左右,他此时接着自己刚才动作继续擦拭窗户。
窗外夕阳照进来,落在少年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光。
江昭意虚眯了下眸,看着站在逆光站在夕阳下的少年,他侧颜笼在光影交接处,半明半暗,她忽然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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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扫完卫生,江昭意被班主任侯翠萍叫到办公室,是因为半个月后的市里八一建军节晚会。
原本进入学校出席市里八一建军节表演的机会落不到已经进入高三的江昭意头上,可学校领导要求江昭意参加,也没有办法,侯翠萍在和校领导几经周旋后,决定询问江昭意意见,再决定让不让她参加这次晚会。
侯翠萍把事情原委都给江昭意说了一遍,害怕她因面子薄不好拒绝,还和她说:“晚会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不用急着给我回复,在不耽误你学习进度的前提下,再考虑要不要参加。”
高中两年时间,江昭意因为拉大提琴,代表学校参加大大小小的晚会表演无数次,也为一中拿回不少荣誉奖项。
江昭意点头:“我知道了侯老师,下周一我给你回复,可以吗?”
侯翠萍:“好。”
高三开学的摸底考试成绩已经下来了,江昭意看了一眼亮着电脑上年级排名表。
裴延成绩很好,年级排名第一,而她在年级前一百浮动,期末考成绩下来,意味着班级上的座位又要变化了。
而她和裴延的前后桌生活也要就此结束了。
隔壁班老师蒋婵娟拿着保温杯进来,路过桌前瞄了一眼排名表,啧了一声:“我说侯老师,你们班这裴延成绩挺好,但该管还是要管。”
江昭意听得难受,在有些老师眼里,成绩好坏就是评判一个学生的标准,从来没有人看见他放浪形骸皮囊下的赤子之心。
她手放在身侧紧握成拳,贝齿咬紧了唇,忍不住轻声反驳蒋婵娟的话:“老师,不是这样的。”
“……”蒋婵娟话被打断,眉头拧紧了看向江昭意。少女唇红齿白,齐刘海下的乌瞳清澈明亮,乖巧到了极致,典型的好学生。
而就是这样的好学生,却为一个坏到极致的学生反驳老师。
蒋婵娟教书几十年还没受过这气,对江昭意说话的语气也不好,阴阳怪气的:“你怎么帮着裴延说话,别不是你俩私下有什么超过同学之外的关系?”
江昭意贝齿咬唇,眼睛也跟着红了一圈:“我…我……”
蒋婵娟觉得自己猜对了,更加肆无忌惮:“别真让老师说对了?江昭意,我说你这么一个好学生,怎么能和一个坏学生来往?”
她话锋一转,对准侯翠萍:“侯老师,您该管管。裴延这人可是有早恋前科的,别叫他祸害了江昭意,这姑娘可是我们学校重点培养的好苗子,要被裴延——”
“老师。”江昭意再次出声,背脊挺直,略红的眼直直对上蒋婵娟吃人目光,语气不卑不亢:“很抱歉打断您的话,您教书育人几十年,应该明白学习成绩好坏不能评判一个学生品格,而且裴延也没有您说得那么糟。”
“你——”
蒋婵娟看着眼前女生,她小脸略显苍白,声音细软,却铿锵有力,一字一句都有理有据,让她没话反驳。
蒋婵娟看向沉默的侯翠萍,语气不好:“侯老师,你就是这么教学生的吗?不敬师长,男女同学关系不纯,我看江昭意就是被裴延带坏了,必须让他俩分开!”
侯翠萍带了江昭意两年,这姑娘的性格温软乖巧,平日最是懂事,顶撞师长更是从没有的事,今日却是一反常态。
不过蒋婵娟这么针对裴延是因为前不久被打的那个男生是她儿子,那男生挨打原因学校一众老师都知道,裴延头上那个处分也是背了口黑锅。
“蒋老师,您家住太平洋吗?”裴延已经换上了校服,风卷起藏青色校服一角,隐约可见线条完美的人鱼线。
蒋婵娟脸色更不好看,吵闹着要侯翠萍给个说法:“侯老师,这就是您们班的好学生,一个个眼里还有没有老师了?还有没有校纪校规了?”
侯翠萍语调很平静:“蒋老师,您先别生气,这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最好是这样。”蒋婵娟冷哼了一声。
侯翠萍对江昭意招了招手,又叫了裴延过来,“你们和蒋老师道个歉,她教书这么多年了,思想虽然顽固,但也是为你们好。”
侯翠萍话看似在教育江昭意两人,实打实是在护短。
蒋婵娟又不是傻子,气得满脸通红:“行行行——你们就等着我把这事儿告诉校长,让他来看看究竟谁对谁错。”
蒋婵娟气得转身离去,裴延看着她把八厘米高跟鞋踩得哒哒作响,挑了下眉,语气嚣张到了极致:“老师,您慢点儿走,别摔坏了您那把老骨头。”
“裴延,你收敛点儿。”侯翠萍眼神警告。
裴延轻扯了下唇角,没再说话,只是一双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江昭意,捎带了点儿促狭笑意。
江昭意被他看得如芒在背,不好意思低头,白嫩指尖揉搓着校服衣摆。过了一会儿,她抬眸看着侯翠萍:“侯老师,不好意思,今天给您添麻烦了。”
侯翠萍对于蒋婵娟刻板的老旧教育思想很是不赞同,但学生面前,侯翠萍还是要维护蒋婵娟作为老师的尊严,先教育了江昭意和裴延一番,让两人在这次收假后交一份一千字检讨书来,看窗外天色已暗,催促两人早点回家。
从办公室出来,江昭意有些心不在焉。
“班长。”裴延拍了下她脑袋,动作很轻,“像你这样的好学生,没写过检讨吧。”
江昭意摇头,她读书十几年来,没写过检讨,今天却开了个先河。
裴延俯身看着她,双眼皮拉出一道很深的褶皱,说出口的话轻佻又撩人:“要不你亲我一下,我帮你写?”
“……”江昭意脸颊红了起来,立刻拉开两人距离,磕磕绊绊开口,“裴…裴同学,别乱开玩笑。”
说完这话,江昭意快速跑开。
裴延单手插兜站在原地,走廊上人来人往,女孩背影如兔子一样飞快消失不见。
周三的晚自习,因为没有老师来教室,玩得好的同学互换了座位。冯蕊有几道数学题不会,跑来找江昭意一起讨论。
写完一张卷子后,江昭意想起下周是冯蕊生日,但不确定是几号,问她:“冯蕊,你生日是几号来着?”
“七月二十七号。”
江昭意点点头,要继续低头做卷子,忽然马尾被人从后轻轻地拽了一下,她扭头看过去,裴延撑着脸,一双漆黑的眸直勾勾看着她:
“班长,你生日多久?”
不知道是那天太阳太晒,还是裴延笑得太好看,江昭意脸红得异常厉害,她下意识开口,嗓音轻软:“农历四月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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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的某一天,江昭意写完作业,打算去琴行练琴,正要收拾出门,冯蕊打来一通电话问:“江昭意,你下午忙吗?”
“不忙。”江昭意回道。
冯蕊在电话那边说道:“既然你不忙,那就一起出来玩。”
“去哪玩?”
“我把地址发给你,你打车过来,到楼下了就给我发消息。”
冯蕊发来的地址是学校附近新开的一家会所,还特别叮嘱她:【你记得穿好看点哦,除了我们班那几个男生在,裴延他们也会来。】
江昭意听闻裴延也在,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从上次八一晚会后,裴延带领乐队去参加比赛,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见过了,关系也随着换座位的原因越来越淡。
这段时间,江昭意盼望在某天不经意抬眸,再看见那个慵懒靠墙坐着的男生。
江昭意回了个好,放下手机开始挑衣服。
江舒慧前不久叫助理给她送来了一堆衣服裙子,美其名曰补偿今年没来得及给江昭意过生日。
江昭意在众多衣服里选了一条薄荷绿连衣裙,泡泡袖设计,裙摆长达膝盖下方,恰好露出一双笔直白皙的小腿,脚上是双白色帆布鞋,配上白色花边棉袜,青春又俏皮。
江昭意本来就是鹅蛋脸,五官清丽,杏眼明亮,唇角酒窝浅浅,看起来清甜又俏丽。
江昭意扎了个丸子头,露出饱满额头,额前碎发落下,眉眼清丽又好看。她背上白色小背包,跟管家说自己和朋友出去玩的消息,坐上车前往会所。
车子在会所楼下停靠,江昭意正要给冯蕊发消息说自己到了,发顶被人很轻地拍了一下,男生低沉好听的声音在江昭意耳边响起:“总算来了。”
听见这个熟悉声音,江昭意心跳漏了一拍。
江昭意抬头,裴延单手插兜站在自己面前,他穿了件白色T恤,黑色运动裤,头戴同色系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在深邃眉眼压出一道暗影。
江昭意没想到裴延会下楼来接她,一时愣住未言。
裴延很轻地笑了下,眼神戏谑:“就半个月没见,班长不认识我了?”
“没…没有,”江昭意紧张地开口解释道,“我…我只是……”
江昭意一紧张就不知道该说什么,特别是面对裴延时,她就更不知道从何说起。
裴延看着低头脸红的小姑娘,轻拍了下她脑袋,语气闲散:“行了,上去吧,大家等你很久了。”
江昭意乖巧颔首,跟在裴延身后走进会所,乘坐电梯抵达包厢所在楼层。
电梯门打开,立刻有服务员微笑迎了上来,询问他们是否有预定,裴延淡声回了个是,领着江昭意穿过铺满昂贵手工地毯的走廊,停在4201包厢门口。
一路走来,江昭意瞥过身边行人,他们穿着不菲,谈吐有礼,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阶层,而对于身边的裴延来说,这只是他日常生活的环境。
裴延推开金色雕花大门,门后宋行之正在唱“死了都要爱”,歌声惊天地泣鬼神,江昭意下意识捂住耳朵,抬头看向包厢。
包厢灯光很亮,除了她认识的陆政屿几人也在,还有几个她从未见过面的人。
其中一个男生长相毫不逊色于裴延等人,周身气场和裴延很像,却又比裴延更离经叛道一点儿。
江昭意跟在裴延身后走进去,看清了男生长相,利落圆寸,单眼皮,鼻梁挺拔,眉眼深邃又漆黑。
男生正听着怀里女生和自己撒娇,眼皮懒散半垂,指尖猩红明明灭灭,笑得漫不经心,看起来并没把女生放在眼里。
“梁听野,把你烟掐了。”裴延摘下鸭舌帽,朝梁听野砸去。
梁听野利落接住鸭舌帽,在修长指尖转了一圈,又朝裴延丢了过来,微扬下巴问道:“你转性了?”
“这有未成年,别带坏小朋友。”裴延接住鸭舌帽,丢在水晶茶几上,看梁听野的眼神带着警告。
梁听野看一眼乖巧站在裴延身旁的江昭意,懒散靠着沙发靠背,指尖把玩着怀里女孩的头发,女生娇羞低下头推搡他,梁听野笑得更坏。
下秒,梁听野眼神和裴延对上,俯身掐灭烟,看着他说:“成,给兄弟一个面子。”
从洗手间回来的冯蕊拉着江昭意和大家介绍,她长相乖巧,声音又软,一看就是那种学习成绩好的乖乖女,瞬间赢得在场众人好感。
江昭意在冯蕊身边坐下,冯蕊给她倒了一杯橙汁,江昭意道谢接过,双手捧着方口玻璃杯,小抿了一口,橙汁的甜意在唇齿蔓延开,让她笑得露出两个酒窝。
裴延在和梁听野、陆政屿聊天,余光不经意一瞥,眼神落在江昭意脸上,小姑娘捧着手里橙汁,喝得正开心。
真是越看越可爱。
梁听野察觉裴延视线,开了一瓶酒递过去,压低声音调侃:“哟,看上了?”
“关你屁事。”裴延斜他一眼,接过酒,仰头喝了一口,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有酒渍顺着利落下颚线淌落,滴在白色T恤上。
陆政屿拿过烟盒,抽了支烟含在嘴里,碍于女生在场,没点燃,含糊不清地接话:“你见过他和哪个姑娘走这么近吗?”
“延哥,牛逼。”梁听野笑了声,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坏劲儿,似想到什么,开口:“真喜欢上了?”
裴延靠着沙发靠背,两条长腿大喇喇敞开,坐姿散漫又随意,他握着酒瓶的手指尖轻敲瓶身,迎上梁听野目光,轻嗯了一声。
梁听野举起酒瓶和裴延碰杯,瓶身相碰发出清脆轻响,裴延仰头喝完一瓶酒,看着梁听野说:“少来”
冯蕊闲得无聊,拉上大家一起玩骰盅游戏。
江昭意从未玩过,安静坐在一旁听冯蕊为她讲解游戏规则:“这游戏很简单,玩骰子,三数起喊,上不封顶,一可以代替任何数,输者罚酒,或者在真心话大冒险中,任选其一作为惩罚。”
江昭意学习能力强,很快就上手,前两局都完美赢过对手,而第三局,她的对手是裴延。
裴延修长指节扣住骰盅,漆黑眼睛盯着江昭意,语气闲散:“江同学,想好输了选什么惩罚了吗?”
江昭意干净指尖紧张地揉搓在一起,小声开口:“我不一定会输。”
“那来吧。”裴延懒散地笑了下,漫不经心摇起骰盅,骰子叮当碰撞的声响在包厢响起。
比起裴延从始至终的游刃有余,江昭意就显得局促了些,她双手握住骰盅轻摇几下,打开骰盅,看了眼骰子点数,看着裴延说:“三个二。”
“四个二。”裴延看一眼骰子点数,低沉嗓音开口。
玩骰盅游戏比的就是心理素质,江昭意本来对上裴延就紧张,眼瞧男生自始至终都一副随性散漫的表情,她就更紧张了,声音也变得磕磕绊绊:“四…四个…三。”
“五个三,”裴延端起酒瓶喝了一口,瞭起眼皮看着江昭意,笑:“要开吗?”
江昭意深呼吸,点头:“开。”
她先打开自己的骰盅,里面有两个三,三个一,一个二,恰好是五个三点。众人把视线投向裴延,等他开骰盅,定这一局游戏的胜负。
裴延却没开,指节按紧骰盅,淡声开口:“我输了。”
没给众人反应机会,裴延端起手旁酒杯,直接喝完一整杯酒,把酒杯往桌上一扔,说:“继续。”
坐在裴延身边的梁听野看见了他的骰盅点数,是六个三点,这局游戏,输家应该是江昭意。
酒过三巡,包厢气氛高涨,眼瞧桌上酒水已空,宋行之拨通内线叫服务员送五箱科罗娜上来,裴延忽然开口:“再送五瓶热唯怡。”
“阿延,你要喝豆奶?”宋行之一脸惊悚。
裴延懒得搭理他,抢过呼叫机,和服务员说了要送来的食物酒水,长腿一迈,坐到梁听野身边,和他讨论今年世界杯比赛盛况。
很快,他们叫的酒水零食被服务员送进来,跟随服务员进来的还有江枝意,在座人都认识她,欢快地打了声招呼,挤眉弄眼地笑:“江枝意,你怎么来了?是因为某个人吗?”
“你他妈直接说是因为裴延得了。”有人接话,调笑道。
江枝意被众人调侃,白皙脸颊浮上红晕,语气娇羞:“你们别乱说,我只是听人说你们在这里聚会,刚好在附近,所以想过来和你们一起玩。”
“是吗?”众人拖长声调,明显不信这话。
江枝意没再搭话,只是脸上红晕更甚,径直走到裴延面前,眼神期盼地看着他:“阿延,我能坐你身边吗?”
众人八卦眼神落在两人身上,江昭意也跟着看过去,裴延懒散窝在沙发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一瓶才开不久的科罗娜,闻言瞭起眼皮看向江枝意:“随你。”
这一瞬间,江昭意感觉自己喉咙像被一只无形大掌扼住,她喘不过来气,而下一秒,江昭意余光瞥见裴延从位置上起身,与江枝意擦身而过,撂下一句话:“位置让给你,随便坐。”
江枝意脸上笑意僵住,很快恢复如常,微笑谢过裴延让座,坐下后和身边女生讲话,只是目光一直紧追裴延。
宋行之把一箱科罗娜全部打开,一一递给众人,在递给江昭意时,还不忘调笑她:“江同学,你第一次和我们出来玩,今天可要不醉不归。”
江昭意不会喝酒,想要拒绝宋行之,又不知道怎么拒绝,一时沉默未言。
裴延不知道何时来到江昭意身边坐下,把宋行之放她面前的那瓶科罗娜丢开,放了一瓶热唯怡在江昭意面前,横尤文成一眼:“要喝自己喝,少来带坏小朋友。”
“我也未成年啊。”宋行之嚷嚷。
裴延睨他:“那你别喝。”
宋行之举手投降,抱着自己的啤酒坐到一边找冯蕊玩。
江昭意拿起那瓶热唯怡,咬住吸管喝了一口,轻声和裴延说:“谢…谢谢。”
“请你喝豆奶,下楼来接你,只有一句谢谢?”裴延侧眸看着江昭意,眼底噙着戏谑的笑意。
江昭意想了会儿,从白色小背包里掏出一颗橘子糖递给裴延:“那我请你吃糖?”
裴延低眸,一颗橘子糖静静躺在江昭意白皙掌心,他舌尖抵住槽牙,轻笑了声:“一颗糖就把我打发了?”
江昭意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指尖微蜷,想要收回手,裴延却拿过了她手心那颗橘子糖,低头撕开包装纸,侧颜线条轮廓分明。
裴延舌尖抵住酸甜的话梅糖,看向江昭意干净分明的杏眼,开口:“糖是利息,先欠着,下次还。”
江昭意低头,用碎发遮住红透了耳垂,细声细气地应道:“好。”
裴延瞥见小姑娘红透的耳尖,挑眉笑了一下,没再逗她,侧身和身边朋友讲话。
江昭意坐在他身边,能闻见男生身上传来的清冽气息,以极强姿态侵占她所有感官。江昭意手捧着那瓶热唯怡,热意从指腹蔓延开,心情从阴转晴,变得晴空万里。
裴延正和朋友聊天,手机亮了起来,他看了眼手机,丢下手里酒杯,越过众人,径直走到江枝意面前,垂眸看她:“你,跟我出来。”
“阿延,有什么事吗?”江枝意温声问道。
裴延没答,双手插兜转身离开包厢,背影被包厢暗光拉长,落在江昭意眸底,她垂睫,掩去眼底失落。
众人起哄道:“江枝意,还不快点跟着出去,说不定…哟——快跟着出去啊!”
江枝意在众人调侃声中红了脸,起身追着裴延离开包厢。
众人纷纷猜测裴延把江枝意单独叫出去做什么,宋行之喝高了,接话道:“肯定是表白呗。”
包厢气氛和乐融融,大家八卦声不时响起。
有说江枝意和裴延青梅竹马,两人在一起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有说江枝意这么个大美女追了裴延这么多年,他心肠再硬,也为她化为了绕指柔。
江昭意抬头看向虚掩的金色雕花大门,走廊白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光线很亮,江昭意视线变得模糊,只盯着一圈白色光圈发呆,直到眼睛酸涩难忍,她才收回视线。
人这一生会出现千千万万次错觉,而最大的错觉就是,真有那么一瞬间,你喜欢的人喜欢你。
江昭意没在会所待多久,和冯蕊告别后,就直接离开了。
后来一段时间,学校里盛传裴延和江枝意的绯闻,江昭意全当听不见,所有注意力都在大提琴和学习上,可每到深夜,她总会想起少年那张浪**不羁的脸。
裴延无数次入过她的梦,但梦醒,他们依旧是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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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记忆跌撞而来,江昭意像是陷入一个怪圈,眼前画面不停闪回,然后停在她结束一次巡演,从纽约回国的那天。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已经抵达平京首都国际机场,本地时间为晚上八点半,外面温度为二十七摄氏度……”
空姐甜美声音响起,惊醒睡梦中的江昭意。
江昭意摘下眼罩,给逢兮发了条消息:【我又梦见他了。】
逢兮:【今年的第八十二次,这个月的第十三次。】
逢兮:【这次又梦见你们在哪里□□?】
江昭意回她六个点:【……】
江昭意从机场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她张望半天,也不见一辆空的出租车驶过。
汽车鸣笛声响起,江昭意下意识抬眸,一辆黑色轿跑停在她面前,副驾车窗降下,坐在驾驶座的男人朝她吹了声口哨,笑眯眯道:“小姐,这个时间段不好打车,要不我载你一程?”
他老早就注意到这姑娘,身着白色棉裙的她,乌发白裙,身量纤细。人头攒动的机场,她四下张望时,水漾过的大眼无辜清澈,像只涉世未深的小鹿。
很容易激起男人征服欲。
江昭意握紧了行李箱把杆,警惕看着男人,礼貌拒绝:“谢谢,不用了。”
“小姐——”男人不死心,要推开车门下来,“就让我送你吧。”
江昭意眼尖瞄见旁边有人从出租车上下来,她不给男人机会,拖着行李箱箭步如飞跑过去。
男人看见江昭意跑远背影,不忿骂了一声操,然后驱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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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排列成两排,光线明亮如昼。
宋行之找了个地方停好车,把行李箱递给裴延,顺口问了句:“又去纽约?”
裴延接过行李箱动作一顿,视线停留在不远处,像被定住,怎么也移不开。
距离隔得不远,他看见明晃晃灯光下的女人,她身量纤细,肤白如瓷。她正和司机说话,抬手把碎发勾在耳后,露出的下巴尖俏漂亮。
宋行之见裴延半天不接行李箱,顺着他目光好奇看去,而后狠拍裴延肩膀:“你别说,那妹妹长得还挺好看。”
裴延看见她要拉开车门上车,长腿迈开,迅速跑过去。
此时,远处一辆出租车开过来,下来一家四口,挡住了裴延去路。等人离开,映入他视野的只有川流不息的车龙。
裴延往回走,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回去。”
宋行之没反应过来,“你不去纽约了?”
“……”
坐上车,宋行之才后知后觉:“那真是你一直念叨那姑娘?不过这人都回来了,你也不用没事就飞……”
裴延睨他一眼:“你嘴巴吐不出象牙?”
“……”
出租车开上江桥后,遇见堵车。略带热意的晚风吹入车厢,江昭意额前刘海被吹乱,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手机震动不停,她低眸一看,是逢兮发来的消息。
逢兮:【作为资深情感大师的逢老师告诉你,反复梦见一个很久不见的人,说明他已经开始忘记你了。】
江昭意没回,目光怔然看着窗外。
自出国留学后,她就很少再回来。
平京变化很大,记忆里的红墙矮楼早被高楼大厦替代,两岸两畔的霓虹灯更是亮如白日,和他也许久没见了。
或许真像逢兮所言,裴延可能早把她忘了。
出租车下了江桥,途径平京一中,前方公交车在校门对街停下,在站台候车的学生一窝蜂的往车上挤,又造成了短暂的堵车。
司机师傅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话和江昭意拉家常:“姑娘,我和你说,自打去年这公交车在一中校口设了站点后,每到晚自习放学,学生多得很,一辆车都拉不完。”
江昭意笑了笑,没搭话。
她看向对街的一中,记忆里掉漆的红色开合铁门被不锈钢拉伸折叠门替换,教学楼却还如昨日,老得掉漆的白墙,写着周总理的名言警句。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暮色四合,有一两个学生穿着老九中标志性的红黑校服跑出校门,追上已经发动引擎的公交车,远远还能听见一两声:“等等——还有人没上车。”
等到公交车朝前方驶去,这短暂的堵车才算结束。
出租车抵达她名下四合院时,江昭意远远就看见在巷口等她的逢兮,还没等她从车上下来,逢兮就小跑过来,趴在车窗口,甜甜的叫她:“宝贝,我可想死你了。”
江昭意笑,“我也想你。”
江昭意扫码付账下车,逢兮跟着接过她的行李箱,一张嘴叭叭个不停,江昭意就安静听着。
司机师傅见状打趣:“你们朋友之间感情真好。”
逢兮得意挑眉:“那是当然。”
“师傅慢走,谢谢了。”
“——”
小巷长而安静,只能听见四合小院紧闭门后传来的说话声,逢兮一路嘴巴就没停下来,拉着江昭意问东问西。
快到家门口时时,邻居家传来几声狗吠——“汪”,在寂静黑夜,格外引人注目。
逢兮拽了拽她衣服:“昭昭?”
江昭意骤然回神,对逢兮笑了下,“回去吧。”
逢兮在一周前得知江昭意要从纽约回来,就让保洁阿姨帮江昭意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扫干净。
逢兮把行李箱放在门口,给自己和江昭意倒了两杯水,递了过去:“这几天忙着拍戏,所以就没来机场接你,你可不许生我气。”
江昭意接过玻璃杯喝了一口水,环顾房间,亮黑雕花木的餐桌摆放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玛格丽特,明亮光线下,花瓣上的水珠微微反光。
房间布置处处精致,洁尘不染,可见逢兮的用心。
“不敢不敢。”江昭意笑着说,“辛苦我们兮兮了。”
彼此聊了一会儿天,逢兮葛优瘫靠在软垫上,问江昭意:“昭昭,你打算什么时候回纽约?”
“不回去了。”江昭意答。
逢兮愣了一下,“不回去?”
江昭意:“嗯,不回去了。”
逢兮看她一会儿,欲言又止:“你回平京是因为……”
江昭意目光落在那束玛格丽特上,停顿几秒,又移开,半晌,逢兮听见女孩轻盈的声音响起:“我想找一个困扰了我多年的答案。”
那找到了那个答案了吗?
江昭意问自己。
江昭意点开裴延手机里的邮件软件,登进去,里面是他的工作邮箱,最新已读邮件正是吃饺子前,宋行之给他发的下个月行程安排。
“咔哒——”一声轻响,裴延手里魔方最后一面拼完,他撩起眼皮看着江昭意,问:“发完了?”
江昭意点头,把手机还给裴延,一时间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遗憾。
正午太阳成片涌进客厅,光线灿烂,江昭意虚眯眼盯着裴延瞧,金光为他脸庞镀上一层薄似云雾的纱,眼睫垂下,辨不清神情。
刚才还清晰的答案,又蒙上了一层面纱。
看不透,抓不到。